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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二年,曹操对张鲁用兵直攻汉中。自七年前第二次官渡之战结束后,袁曹两家虽未再起大战,但依旧摩擦不断;刘备为防不测,便在平定益州事后返回徐州侧援同为盟友的袁氏兄弟,更兼防备西侧东郡的曹军的异动。却不曾想曹操一反常态转而西进直取汉中。刘备两年前方才平定益州事,自然不能容忍自己的后方失守,闻讯急忙引兵回援。但当刘备返回成都时,汉中已然失守;但曹操并未继续西进取川,只留夏侯渊,张郃屯军驻扎阳平关,自己则返回了魏国国都东郡 ¹。
汉中东连襄樊、南遮川蜀、西连陇右、北接关中 ²,是名副其实的入川门户、蜀地咽喉。汉中失,则益州不保;建安二十二年秋,刘备听取扬武将军法正的建议 ³,命军师将军徐庶统领益州军政要务,军师中郎将庞统、治中从事蒋琬随军,亲领重军北出汉寿沿金牛道直取汉中。
从益州进攻汉中,仅金牛道与米仓道两路可进。米仓道系汉中前瞰,自巴中沿宕渠水东进穿过巴山便可进入汉中 ⁴;虽为捷径,但沿途绕山越岭,更无栈道相佐,道路极其路崎岖难行。若想从金牛道北上攻入汉中,则必取阳平关。阳平关东端的黄金戍由张鲁所建,南接汉中而北通驿道,城关极其险要,易守难攻;守军可轻易凭借险峻的山险拒敌,是名副其实的天险。昔日曹军攻汉中便因此止步不前,多亏张卫等玩忽懈怠,这才给了曹军可乘之机顺利攻入汉中 ⁵。
如今曹操派大将夏侯渊、张郃、徐晃等人守关拒敌,刘备统大军在阳平关下与魏军相抗,赵云 、马超、吴兰等向武都方向佯动保护大军侧翼以防侧翼受敌 ⁶。不知不觉间,两军在此相持对抗已有数月。前番刘备曾派遣陈式率领别部切断马鸣阁道以此来阻止汉中曹军向武都方向求援以绝其粮道,却被徐晃击败。
战况不利,刘备迫不得已急发战报令成都派兵支援。徐庶在成都闻讯后,采纳了杨洪的建议竭尽全力支援汉中,即刻便开始在益州境内大规模征兵以解汉中之急 ⁷。一月内便征兵役四万余人,由法正领军沿金牛道向汉中方向北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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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 驿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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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日暮,一队轻骑策马穿行在林木间崎岖的山道上。尘土飞扬,此一行人轻甲简装,沿山麓前行,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山间的缓坡地带。那缓坡被丛丛翠绿拥抱着,并不十分显眼;坡上立着数名身着精甲的军士,集集簇拥着站在不远处那位一袭戎装披挂持剑的中年人——左将军刘备。
入秋后山风愈发凛冽起来。军士们盔上垂坠的白色缨毦随风而动,刘备肩上绛红色的披挂亦随风翻卷着;他双眉紧皱,抱臂遥望着远方群山环抱间的关隘,略带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左臂,愈发觉得旧伤痒了起来。
马蹄声声入耳,众人下意识警觉起来,但刘备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理会身后的动静。刘备身旁一名瘦脸短须的将军闻声站出身来,点指身侧两名军士上前去核对来者身份。为首的骑卒翻身下马,三言两语便交代清了来意,从怀里取出了一封帛书递了过去。那将军见状略点了点头,接过那封书信转身走向刘备道:
“主公,成都的信使来了。”
刘备如梦初醒,寻声看向了他的亲卫领军陈到。他应了一声,从陈到手里接过了信低头拆看。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正出自他的军师将军徐庶。
见到信中内容,刘备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原本严肃的面容也不由松弛下来;他把书信随手递与陈到,陈到读后却有些面露难色:“主公,徐军师如此越权行事,是否不妥?”
刘备闻言反笑道:“哎,叔至何出此言。昔日郦生说齐时曾言,「 举大事不细谨,盛德不辞让」⁸;事从权宜,我怎会因此罪责于他。”他旁若无事般拍了拍陈到的肩膀,“据军师信中所言,至多半月,援军便可抵达了。虽说如今有子龙与孟起照应大军侧翼,想来不会出事,但保险起见,届时还需叔至亲自率部去接应孝直。”
“主公放心。”陈到抱拳拱手道,“到定不辱命。”
待到刘备一行人策马回到营中时,营内早已掌上了灯。眼下大军计日可达,刘备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晚膳过后,便急着命人请来了军师庞统、治中蒋琬与一干文武入帐,一同商议下一步的进军方略。“哈哈哈!好个法孝直,你也有今天!”言谈间,庞统听刘备谈起徐庶越权行事罢免了法正的蜀郡太守一职不免大笑起来。众人皆知当初修纂蜀科时,二人常常因为意见相左而争论不休,吵得整个左将军府都听得见;但话虽如此,却也只是政见相驳,并未伤害到两个人的交情。庞统如今见他吃瘪,自然是要“落井下石”,解解心头的怨气。
刘备闻言倒是不恼,只笑道:“这话,还是士元等日后见到孝直再说罢!”众人素知庞统的性情,也并未把他这番话当真去听,只当是玩笑话笑过便罢了。进军之策并非一朝一夕可得,刘备也只留众人粗略的梳理个大概,待到月上中天,便遣散了众人各自回营歇息。刘备今天白天带着亲兵上山亲自探查敌情,也早就乏了,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
……
…
当刘备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小院儿里。他环视四周,修篁扶疏,溪鸣潺潺;山云笼罩,遮天蔽日的苍翠林木将眼前的茅舍笼盖其间,一眼就辨得出此地根本不是他此时正领兵驻扎的汉中一带的地貌。奇的是,刘备对此并不慌张,倒看起来有些习以为常。他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叩响了眼前的门。
不多时,门扉轻启,走出了一名眉目疏朗神采英拔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显然与刘备相识,见是他来,便含笑俯身拜道:“使君。”
刘备见状亦微笑回礼道:“几日不见,卧龙先生安否?”
卧龙持扇笑道:“多劳使君挂念,山人一切都好。夜里寒露重,使君请进吧。”言罢,便将刘备请入了门内。寒暄过后,二人落座;卧龙奉茶与他道:“如果我所料不错,成都的援军就快抵达汉中了吧?”
刘备小吃了一惊,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他坦言道:“先生所言不错,备今夜正是为此事而来。我今夜方与众将士商讨过进军之策,想来听听先生的建议。”
卧龙闻言呵呵轻笑两声,他信手挥动羽扇,便有一卷地图从身侧堆叠如小山一般的的案几上飞出,正落入那先生手里。刘备对此等异事显然早已司空见惯,他歪坐在卧龙先生对面,好整以暇地等待卧龙对他娓娓道来。
他们总是这样。
那先生徐徐展开手中的图卷,显然也不怎么在意刘备的失礼坐姿。“使君请看。”卧龙先生用扇柄点指手中的舆图;刘备凑上前去,只一眼便辨出这是蜀道的舆图。这图他在营内见天儿的和众将研究讨论,早就记熟了。他扬扬下颌,示意卧龙说下去。那先生侃侃道:“阳平关是汉中西侧的门户。使君若想攻入汉中,必取阳平关。兵法有云,「 兵贵拙速,不尚巧迟。速则乘机,迟则生变。」⁹ 依在下之见,使君若想取关,宜速取之。我已料定,阳平关守将不足万人,成都援军不日便可抵达关下,届时可与大军合兵一处,凭兵力优势急攻阳平关。”
“嗯…”刘备若有所思。阳平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今夜他与众人商讨之时确实也普遍认可应急攻速取,但又顾虑曹军回援,届时若强攻不下,拖至曹军来援,免不得又是一场拉锯战。徐州本部鞭长莫及,云长在荆州与曹仁相抗,荆州军轻易动不得。想及此处,刘备不免感到心烦意乱。“我也赞同强攻之计,只是…先生如何敢料定魏军守将不过万人?”
“使君问得极是。”卧龙先生欣然笑道,“如今曹军三线作战,其中东线最为紧要。以魏国国都东郡为中心,北部幽、冀二州有袁氏兄弟,东有使君的徐州守军,足以牵制住曹军精锐主力。中线有曹仁李典二将依襄阳,宛城与关将军相抗。西线则派遣夏侯渊、张郃占据汉中扼守入川门户。有此部署,曹操便可以同时对袁刘联军进行施压。”卧龙先生用手指沾了水在桌案上描画着,他继续说道:“如果曹操分派大军屯驻汉中,无疑会牵制住其余两线的用兵,这显然不是上策。且汉中有天险阻隔,自然所需兵力更少。”
“先生所言不错。只不过,阳平关守将固然不多,可若是曹军回援汉中,如之奈何?”刘备问道。
“此事易耳!”卧龙道,“依在下之见,使君有三利。有此三利,使君尽可安心用兵。”
“愿闻其详!”话及此处,刘备来了精神,不由得坐正了身子。
“汉中之地多深沟高谷,北依秦岭,南仰巴山;地形复杂险恶,进军本就不易,此其一也;曹军若是闻讯发兵支援汉中,需经陈仓道。如今赵云、马超二位将军于武都方向策应主力,使君可命二位将军沿陈仓道北上驻扎下辨,一来可在此阻截曹魏援军,二来亦可掩护大军侧翼,以防曹军切断粮草供给,此其二也;孙子有云,「 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¹⁰ 先前曹军取汉中便已十分艰难,如今大战再起,有此疲惫之师,又该如何与使君相抗?此其三也。由此三利,使君不须忧虑。”
“甚好!”刘备赞道,“如此,我心安矣!”卧龙一席话打消了刘备的顾虑,心里紧绷的弦儿不由得也松弛下来。卧龙先生抬眼看向窗外,不觉间天空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他道:“时候不早,使君该离开了。”刘备点点头,起身告谢道:“今夜有劳先生指点迷津,既如此,备便先行告辞了。”刘备辞别卧龙,踏步迈出了小院儿,仅片刻的功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重重雾霭里,再看不见了。
山雾渺茫,随着烟云聚散,庭前伫立的青年人也随之消失了。一匹皎洁如练的白龙团卧在茅屋的榻上,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之中。
若要问这卧龙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又如何与刘备相识相知,此事须从十七年前的官渡之战说起。
【未完待续】
Notes:
【作者的话】
¹ 本篇从今年年初开始筹备起,终于要开始正式更新了。本文是if线,世界线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不出意外应该会看到很多很新的东西,如「 袁刘联军」、「第二次官渡之战 」、「 魏国国都东郡 」等,这些内容都会在后文徐徐展开解释的!
通过本章应该可以看出,诸葛亮并不是刘备的辅臣,他的真身是降世的白龙祥瑞(刘备不知道诸葛亮的真实身份),两个人是通过梦境相会的朋友,相识多年。两个人的相遇始末,以及本世界线相关的一些背景故事会在下一章开始讲述。
² “(汉中)府北瞰关中,南蔽巴蜀,东达襄、邓,西控秦陇,形势最重;夫关中,关川陕之安危,立国于南北者必所争也。”——清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
³ “二十二年,正说先主曰:'曹操一举而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而留夏侯渊、张郃屯守,身遽北还,此非其智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将内有忧偪故耳。今策渊、郃才略,不胜国之将帅,举众往讨,则必可克。克之之日,广农积谷,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蚕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此盖天以与我,时不可失也。'先主善其策,乃率诸将进兵汉中,正亦从行。”——《三国志·蜀书七·庞统法正传》
⁴ “米仓山,〈在府西南百四十里。牟子才云:“汉中前瞰米仓。是也。又孤云山,在米仓西。《志》云:山在褒城县南百二十里,亦曰两角山,皆南达巴中之道也。”——清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
⁵ “武皇帝始征张鲁,以十万之衆,身亲临履,指授方略,因就民麦以为军粮。张衞之守,盖不足言。地险守易,虽有精兵虎将,势不能施。对兵三日,欲抽军还,言‘作军三十年,一朝持与人,如何’。此计已定,天祚大魏,鲁守自坏,因以定之。“——《三国志·魏书八·张鲁传》
⁶ “刘备遣张飞、马超、吴兰等屯下辩;遣曹洪拒之。”——《三国志·魏书一·武帝纪》
【作者的话】:原始世界线在武都方向刘备选用的将领是张马吴,但是在本文张飞在徐州和陈登,所以我把子龙借调过来了。
⁷ “先主争汉中,急书发兵,军师将军诸葛亮以问洪,洪曰:“汉中则益州咽喉,存亡之机会,若无汉中则无蜀矣,此家门之祸也。方今之事,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发兵何疑?”时蜀郡太守法正从先主北行,亮于是表洪领蜀郡太守,衆事皆办,遂使即真。顷之,转为益州治中从事。“——《三国志·蜀书十一·杨洪传》
【作者的话】:这个典故原出处是来自诸葛亮与杨洪,但是因为剧情原因,在这个时间线诸葛亮不是刘备的属臣,坐镇成都的是徐庶,所以我也就把这件事移花接木给了徐庶。
⁸ “齐王田广闻汉兵至,以为郦生卖己,乃曰:‘汝能止汉军,我活汝;不然,我将亨汝!”郦生曰:“举大事不细谨,盛德不辞让。而公不为若更言!”齐王遂亨郦生,引兵东走’”——《史记·七十列传·郦生陆贾列传》
⁹ “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孙子兵法》
¹⁰ “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孙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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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年十月,曹操于乌巢击溃袁军主力,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最终以袁军大败划上了休止符。
战报传至徐州,满座皆惊。一时间堂下众人议论纷纷,袁绍数十万大军竟于短短十数日间便被曹军一举歼灭,这是何等恐怖的战果。刘备坐在堂上冷眼观瞧着手中的战表,面色如常。时人常谓刘使君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但刘备心里比谁都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内心究竟在翻卷着怎样的波涛。
刘备不会告诉任何人,早在一年前大战方起之初,便已有神人入梦告知自己,官渡一战,袁军必败。一年以后,果真应验。除去战局不谈,便是大致战况也与其人当夜所述并无二致。如此神通,如何不令人咋舌?
众人还在堂下对战况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但刘备此时无心去听。他端详着手中的战表,思绪逐渐飘飞,回想起自己初遇卧龙的那个夜晚。
兴平元年,徐州牧陶谦于彭城病逝。在陈登,麋竺,孔融等人的推举劝谏下,刘备自领徐州成为了新任的徐州牧,却不知辗转于衮,扬周边等地的吕布对刘备手下的徐州早已虎视眈眈。
刘备在徐州立足未稳,而徐州本地地方势力错综复杂各怀鬼胎,纵使刘使君早有贤名在外,也并非所有人都对这位徐州新主心悦诚服。陶谦旧部丹阳兵内部诸将早对刘备颇有微词,「刘备为夺徐州谋害陶恭祖」的流言一度甚嚣尘上。再没有比此刻出手更合适的时机了。在谋士陈宫的牵线搭桥下,吕布成功与城中的内应勾搭连环,出其不意偷袭取下了徐州首府彭城。
刘备虽在彭城就任,但旧部却尚且留在小沛驻扎。即使刘备心知彭城相比小沛要富庶方便许多,但终究小沛有自己经营多时,眼下时局未稳,如此安置自然是更妥当些。谁知自己这州牧的位子还没坐稳,吕布便急不可耐地要来摘桃子。事发突然,城外有强敌,城中有内应;加之丹阳精锐不服从调配消极怠战,而刘备亲卫的精锐部曲又多在小沛留守,仅凭刘备所部一己之力自然是无法应付。刘备无奈,只得率部带着家眷退守小沛,与诸将共同商讨对策。
昔日曹操讨伐陶谦之日,陈留太守张邈与陈宫叛迎吕布,诸郡纷纷响应;吕布乘机占领了兖州大部分地区,只剩下荀彧与程昱死守鄄城和范、东阿两县等待曹操回援。曹操惊闻后方被袭,急忙撤军回援兖州,徐州这才转危为安。眼下徐州被袭,而曹操与吕布又有昔日旧恨,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朋友,刘备便决议与曹操暂时结盟讨伐吕布。与诸将几番商议过后,刘备便派遣心腹简雍前往东郡面见曹操议盟。
曹操与刘备很快便达成共识,以讨逆的名义起兵讨伐吕布。吕布自恃其能,实则有勇无谋志大才疏,昔日的讨董英雄如今便成了人人得诛的反贼流寇,在曹刘合军的围剿之下仅数月内便被清剿诛杀。徐州之乱平定后,刘备所部陈到,关羽与曹操部将朱灵,陆昭共同截击袁术,为风雨飘摇的仲氏政权施以毁灭性的打击。
袁术死后,曹刘合军又陆续镇压平息了袁术旧部发起的多场叛乱。这场涉及徐,扬,豫多州的清剿于建安二年最终告一段落。²
战后论功行赏,刘备因历战有功被天子传诏前往许昌受封,又在曹操的主张之下兼领豫州牧之职。汉帝刘协对这位同宗亲族极为看重,亲口呼之为「皇叔」。而与此同时,曹操也逐渐开始重新审视这位与自己短暂共事的旧盟。
“我见玄德面色不佳,可是有心事么?”
休沐日,曹操邀刘备来相府小会。二人对坐闲谈饮酒对弈,怡然自乐。
“没什么,有劳孟德兄挂碍。弟只是觉得…备才微德薄,本无功绩;如此恬居天子脚下,每常思及…难免心生惶惧。”刘备回道,滴水不漏。
曹操相当欣赏刘备,曾在与刘备同席之时盛赞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 如曹操所想,如果能与刘玄德同行为友共图大业自然是好事一桩。如果不能……
曹操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他举棋落下一子敲在棋盘上,状若无事道:
“这有何妨?你我乃兄弟也。玄德尽管常住许都,有何可虑?”
不如趁早除之。
“是,孟德兄说的是。”刘备点头答是,随手举杯便饮。浊酒入喉,刘备含笑看向曹操,眼底闪过一缕极寒彻骨的凛冽与杀意。
曹操名义上与自己兄弟相称,却实际明褒暗贬,随手甩了个豫州牧的虚名给自己,将实权转交给他新任命的徐州刺史车胄,将自己这个徐州牧彻底架空。他与车胄名义上虽是上下级关系,但车胄乃曹操心腹,又如何会与他刘玄德推心置腹?由此,刘备便在曹操的安排下被一脚被踢出了徐州。曹操将自己放在身边时刻监视不谈,又在府中密布眼线,哪里是与自己引为知己的模样?
若仅如此,刘备倒也并非不能忍耐。昔日刘虞大败公孙瓒,随即被杀。刘备早对公孙瓒暴虐的处事方式多有不满,如今又杀害了与自己有旧恩的刘虞,无疑进一步激化了二人的矛盾。彼时他尚且能为大局计容忍一时,如今又如何不能忍耐?刘备如此想,只日日躲在园里种菜等待时机逃离许都;却不想在此之前先一步到来的,是来自皇帝的血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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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四年春三月,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承及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子服、左将军刘备等同谋共诛之。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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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虽受诏,却也深知此事不能逞匹夫之勇,于是始终未曾发作,只日日在曹操面前虚与委蛇。曹操本就多疑,疑心生暗鬼,长此以往自然对刘备多加怀疑。刘备虽在曹操面前言笑自若,但终究心内惶惶。恰逢袁绍于河北起兵,刘备谎称徐州多郡响应袁绍在州内叛乱,辞别汉帝后便以此为借口直接领兵离开了许都。
刘备够奔徐州的消息传至彭城,车胄召来陈登密议阵前杀死刘备,却不知消息已经被陈登之父陈珪先一步通报给了刘备。陈登父子与刘备里应外合打开了彭城放刘备入城,车胄闻讯大惊,还未来得及召集府兵,便被刘备以通逆谋反之罪当街斩杀。刘备领兵冲进府内夺出兵符,随后迅速派兵控制了徐州上下州府,再一次夺回了徐州。
车胄身死的消息尚未平息,衣带诏之事便又紧随而来;曹操震怒,本欲发兵徐州诛杀刘备,但彼时袁绍已连并幽州、冀州、青州、并州,黄河以北已尽入彀中,正意欲南向与曹操谋取天下;曹操占据了兖州、司隶、豫州、扬州,奉天子于许都,大权即握,同样不可小觑。双方局势早已剑拔弩张,一场大战势在必发。善为政者,纲举而目疏;如今袁绍大军近在咫尺,抓大放小的道理曹操自然是心知肚明。由此,刘备暂时免遭一难。
时至建安五年春,衣带诏事泄,应诏诸人除刘备外已被尽数诛杀,唯刘备一息尚存。
至此,曹刘二人悄然离开了曾经通力合作的同一战线,无声地站到了彼此的对立面。
同年,袁曹于官渡相持大战。二月,袁绍率步兵十余万、骑兵一万,进军黎阳,同时派遣颜良进攻白马。白马之战前夕,刘备曾夜得一梦。但彼时的刘备却并不知晓,他的人生都将因这一场梦中的奇遇而改变。
衣带诏事后,袁绍有意拉拢刘备,便派遣一支轻骑前往徐州,意在向刘备示好。⁴面对袁绍的盛情,刘备颇有些进退维谷。刘备自知眼下局势风声鹤唳,有意收敛锋芒暂避风头,如今袁绍的使者不日便会抵达徐州,可刘备却还没想好该如何应付来使。连日来劳于案牍公务,他不觉间便失去了意识歪倒在了桌前。
………………
………
……
那是什么声音?
混沌间只听一阵琴曲悠扬,那琴声渺然惝恍,俶尔远逝,往来翕忽;刘备不觉便听得痴了;恍恍惚惚,他便随着那似泉水般泠淙的琴声一路飘飘荡荡来到一舍隐没在竹间的草庐之前。疏疏细雨洗翠竹枝,山云笼罩间,那间小庐内掀帘走出一人,神清骨秀、英姿神发;典则俊雅、气度非凡;那人趋步来到刘备身前,躬身下拜道:
“久闻使君高名。今日得见,果然不俗。山人别号「卧龙」,今夜冒昧相邀,还请使君莫要见怪。”
“卧龙先生。”刘备抱拳回礼道,“先生谬赞,备实不敢受。只不知…此处是何地?”刘备环顾四周诧然道,眼前之景,显然不是他所熟悉的徐州府衙。
那年轻人闻言笑道:“使君可知,《吕氏春秋》曾言九薮。何谓九薮?九薮者,吴之具区,楚之云梦,秦之阳华,晋之大陆,粱之圃田,宋之孟诸,齐之海隅,赵之钜鹿,燕之大昭也 ⁵;昔楚襄王游乐玩赏之地 ⁶,荆庄哀王行射游猎之所 ⁷,便是此处。”
“……”刘备闻言思索片刻,到底是曾经师从过大儒卢植、郑玄的人,即使刘备不大通习书墨,倒也都大致听过;他心知眼前人这般掉书袋定然是有意要考自己,便也不肯轻易地服输。沉吟片刻,他恍然道:“如此说来…此地是云梦泽?”刘备大惊,“可是…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梦泽距徐州足有千里之遥,好端端的他怎么会一夜之间来到这里?
“使君莫慌。”年轻人微笑,执扇点在刘备的肩头安抚道:“使君不过是在梦中罢了。”
此话一出,刘备的困惑更添几分:“梦中…?你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神通?”
那年轻人笑意更深几分,微眯的狭长双目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天机不可泄漏。时候一到,使君自然知晓。”
“我与阁下本素不相识,只不知…今番阁下引我前来,所为何事?”
那白衣束冠的年轻人摇了摇手中的羽扇,随后开口言道:“刘使君贤名远播,山人心往已久;今日冒昧相邀,正是为了襄助使君成就大业。”
历史的车轮辘辘前行,刘备有些茫然地看向眼前粲然含笑的年轻人,浑然不知自己的人生走向已因今夜的相会而悄然改写。
Notes:
【未完待续】
【作者的话】
虽然目前故事发展时间线在汉中之战,不过为了剧情需要,先倒叙先讲了讲刘葛二人初遇的一些故事。本故事的世界线的大变动就是从官渡之战开始的。因为本章需要交代剧情,所以难免有些枯燥,抱歉(>д<)
章篇末交代了一下初遇的故事,葛亮小试身手向刘备小小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神通,但是两个人正式相识就是下一章的故事啦,盗版隆中对敬请期待(´∀`)
¹ 君臣共乐传杯盏,夜梦飞熊扑帐开。龙虎风云从此遇,西岐方得栋梁才。——《封神演义·文王夜梦飞熊兆》
² 袁术死于建安四年六月,我为了剧情安排调整了一下时间线,把袁术之死安排在了许都剧情之前。
³ 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先主未发。是时曹公从容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先主方食,失匕箸,遂与承及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子服等同谋。——《三国志·蜀书二·先主传》
⁴ 先是,太祖遣刘备诣徐州拒袁术。术死,备杀刺史车胄,引军屯沛。绍遣骑佐之。太祖遣刘岱、王忠击之,不克。——《三国志·魏书六·董二袁刘传》
⁵ 何谓九薮?吴之具区,楚之云梦,秦之阳华,晋之大陆,梁之圃田,宋之孟诸,齐之海隅,赵之钜鹿,燕之大昭。——《吕氏春秋·有始》
⁶ 于是楚王游于云梦,结驷千乘,旌旗蔽日。——《战国策·赵策一》
⁷ 楚莊王獵於雲夢,射科雉得之,申公子倍攻而奪之,王將殺之,大夫諫曰:「子倍自好也,爭王雉必有說,王姑察之。」不出三月,子倍病而死。——《说苑·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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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请。”
“先生请。”
刘备接过眼前人亲手奉上的热茶,轻抿一口,只觉一阵奇香扑鼻。“当真是好茶。”刘备赞道。那年轻人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二人对面而坐,刘备环视四周,屋内陈设简练质朴,还是二人第一次初遇时所在的茅舍。卧龙身侧的实木案几上置了一张古琴,琴侧还摆放着几卷未读完的经卷;席侧陈放着一座青铜错金兽纹博山炉,此刻正吞吐着袅娜的香烟;墙面上书隶一联:“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笔法古拙苍劲,尽显题主人心胸。青烟缭绕,那年轻人欣欣然开口道:“前番山人所言,可有错漏?”
刘备闻言,坦诚言道:“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实在是令备敬服。还请卧龙先生莫要见怪才是。”
羽扇轻摇,那年轻人捻须朗声笑道:“使君言重了,常言道不知者不怪,如此怪力乱神之说,使君不敢轻率取信也是平常。如今战局已定,不知使君接下来有何打算?”
“嗯。”刘备应了一声。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前番多谢先生提点,去岁秋收之时,各地所报赋税钱粮数目皆有所进益,可见其效;如今大战已止,胜败虽已定,但兵法有云,用之在于机,显之在于势;依我看来,这未尝不是新的机会。”
卧龙闻言欣然颔首:“使君所言极是。”他信手一指,案上的一卷绢布便应令翻到了他的掌中。刘备被惊得愣住,卧龙先生对此倒是司空见惯;他不徐不疾地展开那卷布帛,刘备这才看出这原来是一幅舆图。那舆图描画得相当精致,山岳河川,州郡城池尽在其中。哪怕是在刘备的州府上,恐怕也难找出能比眼前这张绘制得更加精细的舆图了。
“使君请看。”卧龙唤他,刘备便循着他的手势看下去。只见卧龙执扇在舆图上点指徐州娓娓道:“《禹贡》有载,禹划天下为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遂海、岱及淮惟徐州 ¹。徐州之地,三面阻山;泗水、汴水于此交汇南流;东临渤海,西联中原,北倚青兖,南瞻江淮;因之,此地自古以来便是兵家战略要冲之地。昔楚威王伐齐,败之于徐州 ²;项羽败高祖于彭城,尽复取鲁,梁 ³。眼下徐州已为使君所得,以此为据,对使君日后发展大有助益,实乃上天赐福于使君。”
“嗯…”刘备闻言颔首,“先生所言,我亦心知。然正因如此,备每思及,心觉不安哪!” 刘备蹙眉严肃道:“如今曹操大败袁绍于乌巢,青、兖二州已为曹操所得。我与曹操早已势成水火,想来刀兵相见亦只是时间问题。备与此乱党欺君之辈耻相为伍,自不惧与其相抗。但仅凭此一州之力,备思来亦觉杯水车薪。不知先生对此有何见解?”
卧龙闻言笑道:“使君勿急,且听我慢慢道来。”他执扇悠悠言道:“官渡一战曹操的确令袁绍有所损益,但却还不至令袁绍就此败亡。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台榭之榱,亦非一木之枝 ⁴。百足之虫尚且至死不僵,更何况汝南袁氏乎?袁绍虎踞河北,帐下名士门客众多。但正因如此,其内部派系复杂,掣肘争斗自然也不在少数,门客之间彼此争斗倾轧更是常事。但只要袁本初一日在,袁氏一系便不至分崩离析。”
刘备闻言颔首,深觉在理。那先生继续说道:“因此,以我看来,眼下袁氏的祸患并非在于官渡大败,内患,才是祸根。圣人言,「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⁵ 前汉巫蛊之祸尚在眼前,袁绍如此偏宠幼子顾小而忘大,必有后害。若袁本初能将嗣子之事处理得当,腠理之疾得解,自会无虞;不然,则势必会有灭顶之灾。曹操鲸吞二州,却也需时间梳理整顿败军。如今袁氏势颓,冀州公孙瓒已亡,大患已经翦除,对于曹操而言,统一北方已是指日可待。但此事诚非一朝一夕之功。以愚观之,正是使君韬光养晦的远图之机。”
“不如结好袁绍!”
“正是!”
刘备的眼睛闪烁起光来,不由趋身向前靠得离他更近了一些。那先生被他的态度鼓舞,语气也越发得振奋起来:“官渡战前袁绍便曾向使君示好,如今正是加深彼此联盟的绝好机会。袁绍素有民望,青,兖二州长期为其所治,曹操想要尽除袁氏势力,也需徐图。使君自然也可于中取利。如今曹氏如日中天,使君虽据徐州,然仅一州之力,自不可与之争锋。以我观之,使君宜进取荆益,以成大业。”
“先生之计虽妙,然则…”刘备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荆州刘表,益州刘璋,与备乃同姓宗室,备安忍夺之?”
那先生挥扇自信言道:“吾已夜观天象,岁星将坠,刘表寿数将终。江东孙氏与刘表素有旧怨,如今刘表病重,江东怎会放过此等机会?”卧龙先生微笑起来,其意不言自明。他继续说道,“益州刘璋,其父刘焉心怀篡逆,璋本无才德,益州有识之士渴盼明主已久,若彼时使君向益州士子示好,想来益州便可拱手而得了。届时,使君便可连并诸州,奉诏讨逆,如此,何愁大业不定?”
“善哉!”刘备振奋至极,再坐不住,欢欣鼓舞道,“我起兵入仕数十载,还未曾见过有如先生这般神乎其技之人!”刘备感慨道。“只是…”话锋一转,刘备继续问道,“以先生之德才,大可出山成就一番大业,何必仅做这幻境之中的山野闲夫?我有意请先生出山,只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刘备看见那双点漆明眸顿时烁烁放起光来;但那光芒转瞬即逝,他的眼神黯淡下来,露出一个略带几分苦涩的微笑,对着刘备摇了摇头。
刘备见状顿时急切起来:“莫非先生疑我用心不真吗?”
卧龙道:“非也。”他叹了一口气,“使君情意,我自悉知。只可惜…”他顿了顿,“实难奉命。”
“先生有何顾虑?若是因我之故,先生但说无妨。”刘备恳切道。
卧龙苦笑道,“不瞒使君,此事非我所能左右。我并非不愿出山,只因此事涉及天机,请使君恕我无法直言相告。”话及此处,他讳莫如深道,“天机不可泄露。待时机成熟,使君自会知晓。”
刘备闻言点头道:“也罢,先生即是神人,自有一番道理。只是…”刘备长叹一声,“奈何备才微德薄,并无贤臣可用。虽有陈元龙相从为助,亦常有鞭长莫及之感。只恨我与先生无缘,似先生这等奇才不能为己所用…”
那先生听得此话莞尔道:“使君不消忧虑,贵府不日便会有贵客登门拜访了。能得此人襄助,想来定会对使君远图大业有所助益。”
“哦?”刘备闻言来了兴致,“先生竟有如此神通吗?”
卧龙笑而不语,并未正面回答刘备的提问,只莫测高深道:“此事非我之能,乃天意耳。”
“此乃何人?”刘备继续问到,但还不及眼前之人回复,身边的景象便开始融化;刘备惊叫一声,随后便从梦中惊醒过来。
身上穿的寝衣已经被汗透了半湿,阳光洒入窗棂,他探头向窗外望去,不知不觉已是日上三竿。
他又一次梦到了卧龙先生。
方才梦中情景如潮水一般在刘备脑内翻涌卷涛着,千头万绪,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处梳起。刘备坐起身,靠在榻上揉掐着自己的太阳穴。正当此时,有内侍叩门,对刘备言道:“启禀主公,府外有人拜谒,求见主公。”
“来者何人?”刘备随口问到。
那侍从回道:“其人自称颍川徐庶,徐元直。”
【未完待续】
Notes:
【作者的话】
尝试根据世界线变动重写了隆中对!虽然战略部署肯定还会有所不足,但是目前的成果个人还是满意的!ᕕ( ᐛ )ᕗ
用两章对故事的大背景进行了简单的倒叙交代。更多的细节会在后文继续慢慢展开的,下一章就回到汉中之战正式介入主线剧情啦!
¹ 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海、岱及淮惟徐州。淮、沂其乂,蒙、羽其艺,大野既猪,东原砥平……厥篚玄纤、缟。浮于淮、泗,达于河 。——《禹贡》
² 七年,齊孟嘗君父田嬰欺楚,楚威王伐齊,敗之於徐州,而令齊必逐田嬰——《史记·三十世家·楚世家》
³ 攻鄒、魯、瑕丘、薛。項羽敗漢王於彭城,盡復取魯、梁地。噲還至滎陽,益食平陰二千戶,以將軍守廣武。一歲,項羽引而東。——《史记·七十列传·樊郦滕灌列传》
⁴ 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三代之际,非一士之智也——《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
⁵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论语·季氏第十六》
Chapter 4: 倒戈
Chapter Text
建安二十三年十月,扬武将军法正领军四万沿金牛道北上汉中,与阳平关外驻守的左将军刘备顺利会和。前番刘备在梦中获得了卧龙先生的指点后,很快便与众人制定下进攻计划;赵云、马超二将领命沿陈仓道北上驻扎下辨。刘备所率的主力部队按兵不动,只待法正领兵前来,两军便可合兵一处强攻阳平关。
刘备深知此战的重要性,阳平关势必取之,否则益州难保。刘备不顾庞统劝阻亲自披挂上阵,在阵前放下豪言:“取张郃首级者,赏千金,食邑百户!”主将亲战,刘备军士气大涨,众军蹈锋饮血杀向阳平关,誓要亲取张郃首级。
阳平关之险,张郃数月前亲身领教过;若不是张卫玩忽懈怠被他抓住了空子,魏军哪能这么轻易取下阳平关?怎奈双拳难敌四手,张郃看着关下如潮水般的敌军气得捶桌大骂。这刘玄德莫不是疯了,竟然如此孤注一掷,想要靠强攻取关!一切当真如卧龙所料一般,如今曹军的重心并不在汉中,阳平关内的曹军守军数目并不多,纵然有天险相助,也难以抵挡刘备军如此猛烈的进攻。即使侥幸派出哨骑前往长安方向求援,援军却也被驻守在下辩的马赵所部阻截围剿,自保尚且困难,更遑论支援张郃了。关内的曹军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彻底困在关内动弹不得,被取下变成了时间问题。
两月相持过后,阳平关被刘备踏破,张郃领残部突围侥幸逃脱。阳平关破,取下汉中对于刘备而言便再无阻碍。此战刘军伤亡亦不在少数,但刘备并不敢过多耽搁,趁热打铁亲自引军两万南渡沔水,于定军山扎营,剑指汉中。
夏侯渊闻讯领军前来,意图与刘备争夺定军山。夏侯渊派遣张郃守东围鹿角,自己则引兵驻守南围鹿角,与刘备所部大军相持对垒于定军山。
两军相持,刘备见机先派遣冯习霍峻引轻骑夜袭夏侯渊所部,放火焚烧曹军外围鹿角,后命魏延刘封等将领兵一万分兵十路趁乱围攻张郃,大造声势,以造倾巢之态。张郃亲身历战与刘军缠斗,夏侯渊误以为刘备集中主力强攻张郃,遂即刻分兵支援东围鹿角,自己则亲自带兵在南围修缮前番被刘军破坏的鹿角,殊不知大限将至。
有道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就在魏延等将领兵出寨强攻张郃的同时,刘备将五千白毦精锐交予大将黄忠赵云,衔枚疾进前往南围鹿角攻打夏侯渊,力求速战取胜。直到白毦精骑杀至阵前时,夏侯渊方知中计。众军举火为势,喊杀震天;熊熊大火将夏侯渊的位置完全暴露在白毦精兵面前;黄忠凭借地势优势居高猛冲,直逼阵前斩杀夏侯渊。电光火石之间,夏侯渊人头落地。见主将被斩,曹军顿时大乱,迅速溃败。黄忠乘机领兵突入夏侯渊大营,如入无人之境,斩杀益州刺史赵颙,缴获大批粮草辎重;此役黄汉升功勋卓著,刘备大喜过望,上表黄忠为征西将军。
一夜之间,局势已然翻覆。
夏侯渊死讯遍传各军,汉中曹营众军士人心惶惶;曹操闻讯震怒,欲亲自领兵攻打汉中。三月,曹操率领大军兵临汉中。刘备知讯后,镇定自若,方寸不乱;只在山上扎营安寨,占据险要,固守不战,与曹操隔汉水相持对立,丝毫不惧。
屋漏偏逢连夜雨,近来曹操的头疾发作得越发厉害了。大战未动,但两军之间却时常爆发小规模冲突。前番曹操为与刘备长期在汉中相持,遣令调运了大批粮草囤于北山,谁知几次三番被黄忠赵云的部曲劫阻骚扰,令曹操不胜其扰;先失爱将,汉中又迟迟久攻不下,曹操不由开始萌生退意。但碍于形势,曹操对此并未声张。痼疾缠身,曹操现下也着实没什么耐性再去亲理军务,只在帐内修养倦体,却不知奸佞已生于帷幄,祸患将起于萧墙。
“主簿杨修何在?”曹操开口唤道。
“魏王。”杨修闻声入内,向曹操拱手深鞠一礼。杨修侍立在侧冷眼观瞧,他的目光扫过榻上沉疴难起的魏王,若有所思。曹操闭目挥手免去行礼,低声道:“传令。”杨修闻言,很快便敛容换回了素日里的勤谨模样恭顺答道:“请魏王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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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说孤欲退兵,命人收拾行装?”
“是…”
“既如此,且将孤意道来!”
“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大王以此比喻汉中,可见无心久留,将欲退兵。只是恐为蜀人所笑,尚在迟疑而已。”
“好…好!汝竟敢造言,乱我军心!来人,将杨修推出帐外,斩首!”
“啊!”
杨修惊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惊魂未定,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仍然睡在大帐中,这才长出一口气。又是一场噩梦!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得颈后一阵发凉。那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梦醒之后还是会令人感到阵阵后怕。杨修从榻上坐起向帐外看去,发现帐外早已暮日西垂,不知不觉间竟已近黄昏了。
本只想小憩一刻,没想到居然睡了这么久。侍从见杨修睡醒,便进帐替他更衣。杨修平复了一下心绪,坐定案前开始整理公务。近侍站在一侧替他研墨,添饱了墨,杨修挽袖随口问道:“今夜营中的口令,大王可定下了么?”
“是,大王已经定下了。”侍从回道,“今夜的口令是鸡肋。”
“!”
杨修顿觉头皮发麻,紧接着便生了一额的冷汗,手中的笔直接摔在了案上。“此话当真?!”杨修大惊,不觉调门也高了起来。那近侍被他吓了一跳,“是啊,就是半个时辰前的事情。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杨修一时哑然,忙遮掩道:“无事,无事。你且退下吧。”那近侍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杨修随手捻帕擦了擦额角豆大的汗珠,往事随着才被按下不久的心绪翻涌起来。
曹操麾下的班底大约可以被划分为两派势力:一派是由汝南颍川地区的世家大族组成的名流士族,另一派则是曹操的家乡兖州沛国谯县出身的寒门庶族。这两派自魏王起家之时便追随在侧,互为表里,各有千秋;所谓“汝颖卿相”、“谯沛将帅”便是如此。建安二十一年,汉帝刘协册封曹操为魏王,加九锡,建封国,位在诸侯王之上。昔日曹公曾言:“若天命在吾,吾愿为周文王矣!”此言一出,言外之意自然不消多说。如今大势渐成,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逡巡在继承人的选择问题之上。
彼昔曹操起家创业之时,两派倒也称得上戮力同心。但在继承人的选择问题上,两派则各有盘算。曹公膝下诸子之中,当属曹丕与曹植最为出众;汝颍名士选择了曹丕,谯沛寒族则选择了曹植。但无论如何,最终世子的继立之权依然掌握在曹操自己手中。杨修惯能窥知揣度上意,如何看不出临淄候更得曹公青眼?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投其所好臂助曹植,意图助他赢下立储之争;但怎奈曹植虽有文才,却任性而行,不自彫励;最终因耽酒延误军机而触怒魏王,彻底失去了继立为世子的机会。
唇亡齿寒,杨修内心凛然,不免开始心生惶恐。他开始产生一种没来头的感觉:杨修时常感到身后似有一道阴冷的视线,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自己。无论在梦中还是现实,那视线都如跗骨之疽一般如影随形,由此,杨修不免也一改往日乖张态度,开始低调做人。可奈何他平日里行事太过乖张,又几次三番干预立储,桩桩件件都正中曹操痛处;休要说曹操是否容人,便是在百年之后,曹丕也断乎容不得他。狡兔死,走狗烹;当五官中郎将素性如何,杨修心中有数。初他三番五次暗中协助曹植从中作梗,如今大势已定,待到功成践祚之日…曹丕如何能容自己?
今日之梦便是警示!那梦情景居然与眼前发生之事相差无几,每一步都像那梦里发生的那样进行着;曹公哪里是为所谓“动摇军心”而诛杀自己?分明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妄自揣度上意干预立储,却不知曹公自何时起便已经对自己深感厌恨,只恨不能早早除之。亏得自己每常自诩机敏,却直至今日才参透天机。想到这里,杨修不由开始感到脊背发凉。可木已成舟,魏王向来多疑,今夜被自己侥幸以一梦躲过,可谁知明日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夜幕降临,杨修坐在帐中向外看去,凝视着那沉黑的夜色,只觉得遍体生寒。
汝南袁氏与弘农杨氏同为世家名门,自官渡之战后,刘备便与袁氏结盟同心抗曹。袁本初去世后,袁家长子袁谭顺位继承了袁氏的全部家业。但袁谭资质平庸,远不及其父袁绍,袁氏一系也因此日渐江河日下。但幸而袁氏树大根深,时至今日在幽并各州依然拥有较高的号召力。刘备身为帝胄,名德广布,其在徐州扎根多年,影响力亦以徐州为据辐射四周;荆益两州名义上非刘备所有,但刘琦刘璋皆碌碌之徒,刘备才是荆州与益州实际的掌权者与话事人。此事人所周知,只不过众人都对此心照不宣罢了。
杨修手中握有一项绝密,此事涉及天下更易之大事,待到此事昭告天下之日,必然四海震动,曹刘之间也必定会因此爆发大战。刘,袁两家早已是利益深度捆绑的同盟战友,同气连枝同心戮力,刘备为人宽厚,若是来日功成,袁家如何自然不必多说。眼下他作为魏府心腹,自然对此秘辛守口如瓶。可一想到如今这般情景…即使曹氏取胜,来日曹丕登临九五,定不能容自己;若是刘氏取胜,弘农杨氏也免不得要因追随曹氏助纣为虐背负乱臣党羽的骂名,既然如此……
杨修坐在案前,双拳紧握,他的视线穿过重重夜幕,望向汉水对岸的刘备军大营,陷入了沉思。
自己或许可以凭借这项绝密,换取一线生机。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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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水对岸 刘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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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营中鼓角渐熄,主帐中却依然灯火通明。刘备还未歇息,此刻正与蒋琬庞统二人站在舆图前研习军务。正在此时,有人掀帘入帐;那人入帐后俯身下拜道:“末将见过主公,军师。”刘备闻声抬头看向来人,是不久前带部来降的魏将王平。王平为人严正衷直,有大将之范,刘备对他相当看重。见来人是他,刘备欣然道:“子均请起,不必多礼。将军深夜入营见拜,可是有要事吗?”
王平起身肃然道:“眼下有一桩事,平稍作思量,觉得还是应报与主公。”
刘备道:“何事?将军但说无妨。”
王平回道:“末将手下的一名什长在巡夜时抓到了一名曹营的细作。”
刘备与身旁的军师庞统交换了一个眼神,刘备平静道:“既然是抓到了细作,只需按章处置便是了。子均何须如此谨慎?”
王平皱眉道:“是,末将领兵多年,自然知道其中的规矩。只是那细作被抓后拿出了官牒,末将看后发现,那官牒所属竟是魏府主簿杨修。”
【未完待续】
【作者的话】回归主线剧情,可以猜猜杨修手中的机密是什么。
Chapter Text
“杨修?”蒋琬惊讶道,“将军可以确信此人是主簿杨修么?”
“正是。”王平点头应道,“末将原本也不敢相信,便命人将细作压来验看,谁知…正是杨修无误。平与他共事多年,绝不会认错。”
“早有耳闻曹操患有头风,却不想曹丞相已是病入膏肓。如此英雄晚年却疯癫至此,实在令人扼腕感叹。”庞统嘲讽道。刘备闻言皱起眉来,不满地斜眼剜向一旁信口开河的军师;视线交汇,庞统识趣地打住了话头,只挑眉捻了捻手中的小扇绷着笑。刘备虽没有说话,但心内也不免有些惊讶。庞士元的话虽是戏语,但道理却没错。杨修系相府主簿,典理相府各类印簿文书,府内诸事皆须由他过手;不仅如此,其人更是曹操心腹,重要性不言而喻。曹孟德头疾犯得再怎么厉害也不会疯到派杨修来作奸细。
如果是曹孟德想委使来发战书,又何必要自己的心腹大员深夜冒险渡河而来?即便是要派遣使者来发战表,也大可以在正晌午时分从营门外光明正大地走进来,何必这般弄险?
想来,是杨修自己有所求了。
凡事必有目的。刘备回想起近几月来曹魏方面的大事,加之近期细作传递回来的消息,他转了转眼睛,若有所思;虽然还不敢笃定,但刘备心里也已经大致有了个答案。思付片刻,刘备意味深长道:“杨主簿既不辞辛劳深夜远道而来,想来是有要务在身。不妨请来相见。”
王平听了这话愣了愣,马上就明白了刘备的用意。他抱拳拱手道:“是,末将这就去将杨主簿请来。”随后便撩袍转身出帐而去。一切尽在不言中,帐内三人互相递了一个眼神,没有说话。
已是深夜,营中依旧灯火通明,甲士林立。众校官侍立左右,兜鍪上皆缀着一朵白色的缨结。杨修见状心中了然,这应该便是刘备麾下的白毦精兵。王平亲自替杨修解开了绑缚,随后郑重说道:“杨大夫,请恕末将失礼,我家主公帐内有请。”杨修闻言也是一愣,随后转念一想,以刘玄德之能,他要想猜出自己前来的目的是什么倒也不足为奇,只不过这副态度倒是确实令他有些惊讶。杨修抬目看向眼前的昔日同僚,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略理了理自己的衣冠,对着王平正色道:“有劳将军带路。”
此一行是否能得偿所愿,杨修并不知道。但此事非但关乎自己的性命,更涉及到弘农杨氏的未来。他只能放手一搏。
在王平的护送下,杨修穿过甲胄齐身的精兵信步款款而来。迈步入帐,他站定观瞧,只见大帐内正立着三人:曹刘两家近月来都不曾有过正面交锋,两侧之人也仅身着寻常文官服饰,但中间所立之人虽然身穿一袭织锦袖袍,袖内却仍暗衬软甲,不见丝毫懈怠。他的鬓边虽已隐有白发,眉宇间却仍有一股老而弥坚的英武之气,龙眉凤目仪表不凡。他一手按剑看向杨修,四目相交,那股征伐数载的武人所特有的肃杀威严之概令杨修心内不由一凛。此人应当就是刘备,杨修暗想;昔日曹公曾作诗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想来便该是如此模样。
“弘农杨修,见过玄德公。”杨修躬身下拜道。
“杨主簿请起。”他语气极平和,教人听不出是什么用意。二人对面而立,刘备上下观瞧,面前之人约摸而立之岁,下颌几缕短须,单眉细眼貌白神清,是个儒生的模样。刘备故意状作无知道:“敢问主簿,是何要事,竟要曹孟德委派阁下亲自前来?”
“非也。”杨修回道,“修此番前来,非为两家公事而来。”
“哦?”刘备佯装疑惑道,“主簿不避艰险深夜而来,不是要为曹氏做说客?”
杨修闻言摇了摇头。他看向刘备正色道:“修此来非为曹刘两家公事。今日前来,是代表弘农杨氏来与玄德公谋求合作的。”
刘备见状,便知自己的猜测已是十拿九稳,便也不再试探。他收敛起方才周身的肃杀之气,换回了平日里的和蔼面容,对着杨修温言笑道:“合作是要有条件的,凡事也总讲究个因果缘由。备知道主簿自然不会无故来投,既如此,你我不妨有话直言。主簿星夜前来所为何事?又有何条件?”
“玄德公果然快人快语。”杨修感慨道,“前番我干预魏王家事,欲助临淄侯夺取世子之位;可如今木已成舟,临淄侯被曹公厌弃,五官中郎将被另立为世子;谁知我聪明一世,却不觉犯此大忌。如今魏王杀心已起,修自不会束手待毙。愿玄德公能不弃鄙贱,容修三尺容身之地;修,定当报答!”语毕,杨修躬身再拜,态度极为诚恳。
刘备看向眼前俯身再拜之人:曹刘两军隔汉水对峙,他深夜渡河而来,半身都是湿透的。如今已是初冬,寒露深重,眼前之人正在瑟瑟寒风中微微发着颤。“何须如此大礼?先生快快请起。”刘备扶起杨修,他挥手招了招帐内的小校,对着身旁的二人若无旁事道,“入冬以后的确冷了许多。军校,再添个炭盆来。”几人都是聪明人,自然省去一番口舌。刘备的话外之音不需多言,杨修心中一动,更笃定了几分心中的盘算。他感激道:“多谢玄德公。”
杨修起身继续说下去:“玄德公之恩德,修没齿不忘。现今我手中掌有一则秘辛,想来于玄德公将会大有裨益。只不过…”话至此处,他话锋一转,讳莫如深起来;刘备自然心知他是何用意。“你们且都出去吧。”刘备挥了挥手,遣散了帐内诸人。众人齐声答是,退出了大帐。
众人均退出了帐外,仅庞统一人还站在刘备身边。左将军低头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可惜今天孝直不在…”庞统听到了刘备的低语,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对刘备小声说道:“他最近正忙着统计军中的被服资用,忙得很。主公若是需要,统这就派人去请他过来。”
刘备摆了摆手:“罢了,别折腾他了,有话明天再说。”庞统闻言也觉在理,便点了点头:“也好,就依主公。”
帐内仅剩刘备、庞统、杨修三人,这边君臣二人压着嗓子说着小话,站在一旁的杨修着实感觉有些尴尬。这是什么人这么没有眼力见?他没有听到自己刚刚说过与左将军有要事相谈吗?这刘备又是怎么回事,这态度要自己怎么开口?杨修看向刘备身旁的庞统迟疑道:“请问…”
刘备转过身来面向杨修欣然道,“这是我的军师,襄阳庞统,庞士元。士元与我是至交,杨大夫不必担心,尽可率性直言。”
杨修恍然,“啊,原来是凤雏先生。”杨修暗想,刘玄德身为主公,竟能与臣下以朋友相称,倒确实是一桩奇事。怪道此人自微末之时便能远得名望,人心向背如此。他拱手道,“失敬。”
“杨兄客气。”庞统见状也拱手回礼。襄阳庞氏与弘农杨氏均为大族;同为名门子弟,又俱是人中龙凤,彼此虽未见过,却也都略知一二。又是一阵寒暄,三人落座。杨修着实没有想到刘玄德竟然能这么快就相信自己。他如此率直,反倒令杨修心里开始有些嘀咕了。他皱眉迟疑道:“玄德公…竟能如此信任于我么?”
刘备微笑言道:“疑行则无成,疑事则无功¹。圣人曾言,‘任贤勿贰,去邪勿疑²。’主簿既然真心来投,备自然不会见疑。”
一码归一码;话虽如此说,刘备当然不会真的如此单纯。前番魏府立嗣之事刘备亦有所耳闻,即便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杨修会做出这种决定刘备也并不奇怪。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全宗祀於无穷,垂册书於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³?刘备深谙此理。既如此,适当的善言拉拢当然是有必要的。果然,杨修不由感慨道:“修久闻玄德公礼贤下士,今见果然。只不过…兹事甚大,修只恐玄德公一时难以相信。”
“但说无妨。”刘备正色道,“现在已经没有外人了,主簿可尽且直言了。”
刘备的坚定态度无疑给了杨修一粒定心丸。铜盆内烧红的热炭毕剥作响,杨修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逐渐回炉;他定了定神,随后款款开口对刘备言道:“玄德公既如此说,那么在下便直言相告了。请问明公,可还记得神医华佗么?”
杨修的话令刘备想起了些往事;他皱起眉,露出一个颇为嫌恶的表情:“自然记得。一年前,曹孟德声称华佗欲效仿太医吉平行谋反之事,因此将华佗下狱处死。一代神医被如此屈杀,天下皆惊;备怎会不记得。”
“玄德公当真相信,华佗是因为欲害曹公而死么?”杨修听刘备这么说,嘴角不由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刘备听出他话里有话,顿时觉得心中一根弦被绷紧了,连忙追问道:“主簿此言何意?”
“曹公处死华佗,名为除害,实为杀人灭口!”杨修铿然道,掷地有声。
“!”
杨修此言一出,刘备顿时觉得心中一根弦被绷紧了。
杨修继续说道:“在此之前,华佗曾先被许都请去宫中去为陛下诊疾。此事很快便被宫中的眼线递到了魏府,魏王得知后,便将华佗「请」到了魏府。三日后,华佗便因谋害魏王被下狱处死了。明公,可听出此中的门道了么?”
“莫非陛下…?!”刘备大惊,冷汗从额角滴落,直觉已经令他感觉到了杨修尚未出口的话中的杀机。
杨修闻言略点了点头,“玄德公所料不错,此事确实与陛下有关。”
“敢问阁下,陛下…尚安否…?”刘备的脊背升起了一股凉意,但他仍不愿去相信自己心底已经给出的最坏的结果。
“明公请节哀。”杨修平静道,“陛下…已于数月前驾崩了。”
“碰!”
刘备如坠冰窟,失手打翻了手旁的水杯。他望着脚边碎裂的陶盏,一时手足无措。
无论如何他也不曾想到,杨修带来的竟会是汉帝已死的消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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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絮小剧场】
什长甲:不对啊,魏王不是要我们去请华神医么?为什么我们还要各带三十甲士随行啊?
什长乙:呸!你懂什么?魏王说请,从来就是这个意思!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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¹:“公孙鞅曰:“臣闻之:‘疑行无成,疑事无功。’君亟定变法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之也。”——《商君书》²:“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尚书·虞书·大禹谟》
³:“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全宗祀於无穷,垂册书於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 汉 班彪《王命论》
Chapter Text
“什么…?”
杨修的一席话如冷水浇头一般,刘备顿时觉得眼前一阵恍惚,脚步踉跄起来;身旁的庞统眼疾手快,急忙搀扶住险些昏厥过去的刘备。刘备感觉眼前一阵发黑,他伏倒在案前,紧接着,泪水便如涌泉般翻涌而出。
刘备曾做过许多预想,但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杨修带来的会是天子的死讯。
刘备剧烈地咳嗽着,只觉心胆俱裂,不觉间早已泪如雨下;亏得自己毕生以兴复汉室为志,却浑然不知天子已于不觉间惨死阶下!
曹操虽口称“愿为周文王”,但谁人不知,自曹操封魏王受九锡后,其配享的规格已与君主无二?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以天子仪仗礼乐郊祀天地,出入得称警跸,宗庙、祖、腊皆如汉制;用意如何不是昭然若揭?¹
刘备原以为,曹贼纵然欺君罔上,专权横行欺凌君主,可终究顾念着颜面没有将事情做绝,复汉仍有一线之机;如今世人仍以刘氏为主,四海仍为汉家天下,可谁知御阶之上所立之人早非汉家天子,九五之尊竟已惨遭逆臣毒手!
“竖子…怎敢!”
刘备拍案怒骂,“曹氏一脉世受国恩,食汉禄,为汉臣;今曹贼不思还报,犯上篡逆便罢,竟已刻薄到连陛下的性命也容不得了么?!” 刘备怒目圆睁,双唇震颤,泪如涌泉一般滚落腮边。
帐内的动静惊起了帐外戍守的甲士,众士不由心神一动,有人甚至已经下意识将佩刀出鞘三分,却被陈到厉声喝住:“主公没有命令,汝等怎敢妄动?退下! ”
话虽如此,陈到也不由皱起眉头瞥向帐内。不知杨修在与主公说些什么,竟能令主公如此动怒。刘备的性情陈到相当了解,他追随刘备已近廿载,刘备帐下的白毦亲兵便是由陈到统领,足见刘备对其信任之深;但即使如此,陈到也甚少见到刘备如此震怒。但是既然庞军师在帐内,主公也不曾传令……陈到按捺住内心不断翻涌的忧虑和好奇,只继续按剑守在帐外,不再去多想。
“请主公节哀。”
刘备扶案泣涕,哀痛欲绝。庞统站在一旁安抚刘备的情绪,一旁的杨修早已大气不敢出,惟恐被震怒的刘备迁怒。须臾,刘备长出一口气定了定神,随手拍了拍身旁关切的军师庞统,示意自己无无大碍,随后转过身去,对悚立在一旁的杨修歉言相告:“备方才失态了,请主簿见谅。”杨修伸手擦了擦脸侧的冷汗陪笑道:“人之常情,玄德公不必自责。”言罢,三人再度入座。
刘备抹了把脸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随后看向杨修严肃地说道:“还请主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对我仔细讲一讲。备实在未曾料想曹贼竟已丧心病狂至此……”话及此处,刘备的眼睛不由得再次红了起来。他沉沉地出了两口气,低头用手指揩去了眼眶内垂垂欲坠的泪水,到底还是按住了胸内翻涌的情绪。
杨修看着眼前垂泪的刘备,不由内心感慨,刘玄德确实性情中人。沉吟片刻后,他对刘备说道:“玄德公的心情,在下完全理解;但公所言不确,天子…并非死于曹公之手。”
刘备闻言震怒,他抬起眼睛怒视向杨修愤愤道:“怎么,事已至此,阁下竟还要为曹贼申辩么?”
若说曹氏意图谋害天子,刘备是敢信的。当年,曹操的祖父曹腾虽是宦官出身,却与时任天子的汉顺帝交情甚笃。在汉顺帝的提拔之下,曹腾一路扶摇直上,官至中常侍。
健康元年,顺帝驾崩,冲帝继位;仅隔半年,冲帝驾崩,质帝继位。可年仅八岁的质帝竟仅因手指大将军梁冀口称 “跋扈将军” 便惨遭鸩杀。² 质帝驾崩后,众官对新君人选分执两派:一派以太尉李固为首,欲立刘蒜;一派以大将军梁冀为首,欲立刘志。曹腾认为刘蒜素性刚强,难以掌控,因此暗中怂恿梁冀推举刘志为帝。最终,二人达成一致,共推刘志为帝,是为汉桓帝。³ ⁴
前朝之事犹在眼前,有此前车之鉴,休说是曹氏干预废立之事,便是谋害天子,又有谁不敢相信?
杨修见状,急忙解释道:“明公误会我也。修并非为曹公美言,只是此事,确实并非曹公所为。”
杨修的话听得刘备一头雾水,他疑惑道:“主簿所言何意?”
杨修面露难色,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明公勿急,容修慢禀。事实上,曹公从未想过要谋害天子,恰恰相反,他是最希望天子能安享百年的人。”
早在桓灵二帝之前,宦官、外戚专权干政便已是寻常。但彼时朝内尚且可以依靠名臣士大夫出面主持朝政肃清朝野,所谓“汉世乱而不亡,百余年间,数公之力也”,正是如此。⁵
然而两次党锢之祸之后,朝内中正耿直的官员或被加害或被囚禁,宦官更加为所欲为,最终酿起民变,黄巾之乱正是祸起于此。⁶
黄巾之乱平息后,地方豪强纷纷自立,再不服从中央管束调派,汉统由此失序;自此,朝廷再也无法仅依靠士大夫的清议来维持政治秩序了。因此,为了强化统治秩序,皇帝所代表的权威与秩序之能被前所未有地提高。
当然,若只是挟持一个傀儡皇帝自然也是无用的,与皇权随附的还有世家大族的支持与拥护。彼昔曹操迎天子于许都之际,天子身边尚有杨彪、董承、钟繇、杨奉、赵谦等人随护。⁷ 汉帝作为法理上的天下共主,无疑为曹操的战略布局提供了天然的政治合法性。同时,曹操也可以籍此与众豪门大族之间进行更加深切的利益捆绑。而这一切都拥有一个共同的前提,那就是拥护汉天子的统治。
伴随着自身实力的不断膨胀,曹操的确生出了想要篡汉自立的野心。但曹操之所以未自立为帝,阻力主要有二。
其一,便来自于曹氏集团内部——以荀彧为代表的文臣的反对。因之,即使在曹氏内部,也依然有一大部分人拥护汉家正统。曹操若想力排众议直接取而代之,阻力可想而知。
其二,彼时迎奉天子之际,诸臣与其说是臣服曹操,倒不如说是与曹操达成了合作共识。曹操通过与众豪门大族以拥护汉天子为共同纲领进行合作,以此来维持自己与曹操之间的平等利益关系。
曹操能行王霸之事,始终都要依靠“拥汉”这杆大旗。如今汉德未衰,汉室仍为人心所向,一旦曹操欲取而代之,便会失去自身的合法性。不仅曹操与众世家之间的平衡关系会被打破,各地方豪强也会获得合法的机会对曹操群起而攻之。淮南袁术的前车之鉴尚在眼前,曹操没有必要为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如果不依靠暴力夺取,那么便只剩禅让一法。有道是,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自三代以后,通过禅让行改朝换代之事的便只有王莽一人。
所谓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王莽为了使自己合理合法地代汉,同样需要付诸大量的努力来积累自己的政治资本来收取人心;⁸ ⁹通过利用“汉德已衰,新圣将兴”之说,伪造金匮策书并假托其为高祖遗命,为王莽代汉提供了合法性。最终在朝野的广泛支持下,王莽得以顺利称帝。¹⁰
可是以曹操之德行,想要如此行事无异于痴心妄想。
因此,曹操将目光推及到自己身后,开始为世子曹丕来日通过禅让合法代汉扫清障碍。即使以此为目的,依然绕不开一个前提,那便是汉帝刘协。
只有刘协活下去,亲自向世人证明自己是“自愿让贤”,曹魏政权的合法性才不会被动摇。纵然是素有禅让美谈的三代之治尚有“舜囚尧、禹杀舜”的传言¹¹,更何况本就私德鄙陋的曹氏一系?被废的刘协自然也无法再对曹魏政权产生任何威胁,曹操又如何急迫到不能容人的地步?因此,即使如今的汉帝早已名存实亡,曹操也确实拥篡逆代汉之心已久,但他也不会生出逼死刘协的念头。
但不曾想世事无常,刘协的意外身死打破了曹操的谋划。
建安二十三年春三月,久病缠身的刘协悄然卒于掖庭之内,再无缘眼见天下复归汉室之日。
【未完待续】
Notes:
¹:夏四月,天子命王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冬十月,天子命王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以五官中郎将丕为魏太子。——《三国志·武帝纪》
²:帝少而聪慧,尝因朝会,目梁冀曰:“此跋扈将军也!”冀闻,深恶之。闰月,甲申,冀使左右置毒于煮饼以进之。——《资治通鉴·卷三十五》
³:将议立嗣,…… 冀得书,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议所立。固、广、戒及大鸿胪杜乔皆以为清河王蒜明德著闻,又属最尊亲,宜立为嗣,朝臣莫不归心。而中常侍曹腾尝谒蒜,蒜不为礼,宦者由此恶之。——《资治通鉴·卷三十五》
⁴:会帝崩,梁冀欲立志。众论既异,愤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夺。曹腾等闻之,夜往说冀曰:“将军累世有椒房之亲,东摄万机,宾客纵横,多有过差。清河王严明,若果立,则将军受祸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可长保也。” 冀然其言,…… 庚寅,使大将军冀持节以王青盖车迎蠡吾侯志入南宫;其日,即皇帝位,时年十五。——《资治通鉴·卷三十五》
⁵:论曰:桓、灵之世,若陈蕃之徒,咸能树立风声,抗论惛俗。……功虽不终,然其信义足以携持民心。汉世乱而不亡,百馀年闲,数公之力也。——
《后汉书·陈王列传》⁶:仲长统昌言曰:光武皇帝愠数世之失权,忿强臣之窃命,矫枉过直,政不任下,虽置三公,事归台阁。自此以来,三公之职,备员而已;然政有不治,犹加谴责。而权移外戚之家,宠被近习之竖,亲其党类,用其私人,内充京师,外布列郡,颠倒贤愚,贸易选举,疲驽守境,贪残牧民,挠扰百姓,忿怒四夷,招致乖叛,乱离斯瘼,怨气并作,阴阳失和,三光亏缺,怪异数至,虫螟食稼,水旱为灾。此皆戚宦之臣所致然也,反以策让三公,至于死、免,乃足为叫呼苍天,号咷泣血者矣!——《资治通鉴·卷第四十九》
⁷:曹操在许,谋迎天子。众以为“山东未定,韩暹、杨奉,负功恣睢,未可卒帛。”——《资治通鉴·卷第六十二》
⁸:每有水旱,莽辄素食,左右以白。太后遣使者诏莽曰:“闻公菜食,忧民深矣。今秋幸孰,公勤于职,以时食肉,爱身为国。”——《汉书·卷九十九·王莽传第六十九》
⁹:详见《汉书·卷九十九·王莽传第六十九》,“陈崇时为大司徒司直,与张敞孙竦相善。竦者博通士,为崇草奏,称莽功德,崇奏之,曰:窃见安汉公自初束修……”
¹⁰:梓潼人哀章学问长安,素无行,好为大言。见莽居摄,即作铜匮,为两检,署其一曰“天帝行玺金匮图”,其一署曰“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某者,高皇帝名也。书言王莽为真天子……戊辰,莽至高庙拜受金匮神嬗。——《汉书·卷九十九·王莽传第六十九》
¹¹:“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韩非子·说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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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杨修的一席话听进去,倒也觉得几分道理,一时便熄了火沉默了下来。须臾,他道:“主簿之言…确实在理。既如此主簿可知,天子究竟是因何而殂么?”
此言一出,杨修着实犯了难。他犹豫道:“不瞒明公,事关者大,修仅一相府小吏,对此事不过略知一二。若要纠其细委…明公见谅,在下……”
刘备明白杨修的顾虑,他拦住杨修的话头,摆了摆手宽慰他道:“事已至此,主簿不必忧虑,说便是了。”
杨修向刘备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多谢明公体量。修定知无不言。”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此事说来话长,若要追究起来,恐怕…要从当年的衣带诏之事说起。”
当年衣带诏事发后,曹操先后囚禁董承同党王子服等四人,处死董承一家五口连并同族七百余人。仅此,曹操尤嫌不足,于是又以谋反之罪处死了董承之妹董贵妃。衣带诏一事的前后经历,伏皇后尽皆亲身眼见耳闻。当初刘协曾经以董妃身怀有孕为由请求曹操宽恕,却遭到了曹操的怒斥,不及刘协分辨,便直接命人勒死了董贵妃。
皇后见曹操如此专权跋扈,不由心生恐惧,便写信与父亲伏完请求他密图铲除曹操。但伏完深惧曹操之威,便没有动手。建安十九年,此事不慎泄露。曹操大怒,逼迫献帝废去伏皇后,所出两子也被一并鸩杀。在此之前曹操已献三女充入刘协掖庭,伏皇后去世后,曹操便奏请天子,继立自己的女儿曹节为后。刘协不敢不从,只得应允。
伏皇后被害后,刘协茶饭不思,郁郁寡欢。伏皇后自幼入宫与刘协相伴,患难不曾离,恩遇自然早已与寻常帝后不同。经此以后,曹操在许都宫中安插的内线相较以往更是翻了一倍。
刘协终日惶惶,在外无论身至何处都有曹氏的眼线如影随形,回到掖庭与曹皇后日夜相对更是有口难言。曹节性格和顺敦厚,虽不似其父曹操那般跋扈,但到底是曹氏女,刘协唯恐她是曹操安排在自己身边的耳目,怎敢像对待伏皇后那般对曹节推心置腹?堂堂天子,政令却难出汉庭,权力被曹操完全架空。即使刘协想要做出些反抗,也实在难如登天。
长此以往,刘协忧思成疾,抑郁缠身,身体状况开始每况愈下。曹操得知消息以后,便纠集了太医院的众御医替皇帝诊疾。可奈何身病易解,心病难医。众医别无善法,也只能先将养着,徐徐图之。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建安二十二年冬,一场大疫袭卷全国,即使是深居许都内庭的刘协也难逃一劫。刘协本就在病中,如今更是连起身都难了。
太医院对已近油尽灯枯的天子束手无策,在与皇后商议以后,懿旨下达,召神医华佗入都为天子诊病。怎奈天子已病入膏肓,即使是扁鹊在世也无力回天。华佗替天子诊脉后心中大骇,深知此事处置不当会为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可还没来得及离开许都,便遭到了手持相府令牌的精兵的逮捕。
原来,华佗被宣入许都的消息早被曹魏安插的眼线得知并报给了曹操。许都朝廷内的众医均被拿捏,口风极严;朝廷大事均有魏王代理,天子又久不上朝,外人根本无法得知天子的真实状况。但若是天子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的事实被外人得知……
与其收买,不如干脆直接杀人灭口来的干净。
于是在华佗为天子诊疾之后,曹操名义上宣华佗入府诊疾,实则直接将华佗下狱关押起来,审讯过后便以谋反之罪将其处死。
刘协早已病入膏肓,又遭疫病,次年三月便病死在许都。此前刘协病重的消息被曹魏严加封锁,因此除去近身之人,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刘协早已病危的事实。刘协死后,曾经服侍过天子的内侍和御医皆被秘密处死。但刘协毕竟是天子,尽管早已名存实亡,却仍然需要出席各类重要场合。无奈之下,曹操便找来一个与刘协相貌身形相似的人假充刘协来掩盖事实以备来日之需。
可曹操终究错算一步。
他低估了杨修之能。
杨修的职位并不高,虽然无法直接接触核心机密,但府内大量文书集簿需要他来经手进行批阅归档。因此,即使杨修不曾亲身涉事,以他的才智,仅根据过手的文书也能把事情的始末大致推理出来。曹丕被立为世子后,杨修深感风声鹤唳,曾乘人不备将几封本应被焚毁的许都细作与魏府秘密联络的书信偷换了出来,以此作为自己日后的保命符。
言谈间杨修曾提起这些密信,却并未示与刘备。此事倒是不难理解,玄德公虽贤名远播,但杨修也不敢托大刘玄德不会过河拆桥。因此,保留适当的筹码来保护自己的安全依然是有必要的。刘备当然理解杨修的用意,明哲保身人之常情,初次合作,保留适当的戒心倒也寻常,待到日后彼此信任完全建立以后再提不迟。大家都是聪明人,对于这些潜规则是心照不宣。
“既如此…天子殂后,被葬在何处?”
“在下不知,但依修看来…极有可能…被…被……”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但杨修看着面前脸色愈发凝重的刘备,不由得惶恐起来;那寥寥数字噎在他的喉咙里,令他吐不出更多的字来。
“岂有此理…!”刘备重重捶案,方才平复的情绪再一次被调动起来,“堂堂大汉天子…竟…竟落得如此下场…!”涕泪俱下,刘备伏案痛哭,哽咽得近乎作呕。
庞统在旁宽慰着失态的主公,约一柱香的功夫,刘备重新整理好情绪,对杨修说道:“孤今夜频频失态,还请主簿见谅。”
杨修目睹了方才的一切,早已是胆战心惊,只恨不得把头扎到腔子里去。他眼下见刘备这般说辞,自然感恩戴德。杨修闻言忙拱手告道:“在下不敢。玄德公不过是尽一份人臣的哀思罢了,修又岂敢因此见责明公。”
刘备擦了擦早已哭得红肿的双眼,嗓音早已沙哑。他坐正看向杨修,“眼下情况孤已悉知。此事着实是,有些出乎意料…”刘备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黯然道:“事已至此,阁下究竟有何盘算,不妨直言相告。”
杨修思索片刻,谨慎试探道:“明公…当真不解其意么?”
刘备并未开口。他只是看向杨修,未作表态。杨修抬起眼睛,试探性地看向刘备:“如今天子已崩,魏王篡位之心已久,天下皆知。难道…玄德公便甘心眼见天下易主么?”
侍立在侧的庞统如何听不出杨修话里有话,顿时面色一沉。他下意识侧目看向刘备,却发现他的主公依然没有开口。
一阵夜风鼓入帐内,案前的烛火随风摇曳。火光投下长长的影儿,映在铺陈的舆图上绰绰明灭着。杨修敏锐地感觉到室内的气压骤然下降,不由得感觉颈后生了些冷汗。寒风浸骨,刘备依然沉默着,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叫人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杨修紧攥双拳,注视着眼前如雕塑般沉寂的刘玄德,竭力克制着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的身躯。
杨氏一族的命运,便可于此一见分晓。
他在赌。
刘备开口缓缓道:“自然不会。”
“孤既为汉室宗亲,岂能坐视不管?”他坦言道。
庞统闻言,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杨修何其聪颖,立时福至心灵。他躬身拜下去,垂目微笑道:“是,皇叔乃汉室宗亲,自然心系大汉江山。国难当头,如何能使汉统落入国贼之手?”
刘备从座上站起身来,他俯身扶起杨修认真道:“主簿所求之事,孤已心知。此事事关者大,其中关节,孤还需仔细定夺。孤平素以信义为立身之本,定不会辜负主簿拳拳之心。阁下便先请客居营中,主簿的人身安全,孤便交予子均负责。”言罢,他招手喝道:“来人!”
帐外小校闻声入帐,刘备道:“请陈到,王平二位将军入帐。”
将令传到,帐外的陈到王平闻令后皆心下一动。二将并肩趋步迈入大帐,对着刘备抱拳行礼道:“末将在!”
刘备沉声道:“叔至,你亲自着人为杨主簿安排榻处,着人严加看护。”
陈到看着刘备那双通红的眼睛,内心的疑惑更添几分。但既然主公有令,此事自然没有他擅自涉足的余地。他应声答道:“是,末将这就去安排。”刘备颔首,随后对王平敛容说道:“子均,你与杨主簿共事多年,孤便将他的安全交付与你,务必要保全其性命,不得有误。”
“是,末将领命。”王平道;他看向站在身前的昔日同僚,不免感慨;虽不知他与主公说了些什么,但既然主公如此吩咐,想来所涉之事不小。也罢,这些事情自然不是自己该过问好奇的。他对身旁的杨修引路道:“主簿,请随我来。”
杨修拱手道:“那便有劳将军。”
二人一齐在甲士的护卫下走出了帐去。刘备也不由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精神这才稍稍松缓了一些。身旁的庞统颇有些忧虑地看向刘备,欲言又止:“主公…”
刘备闻声回头看向庞统,他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军师不必担心。时候不早,士元还是早些去休息吧。”末了。他略笑了笑以宽慰庞统,但那笑容实在是太过勉强,让庞统更忧心几分。
“可是主公…”
刘备拍了拍庞统的肩故作轻松道:“有事明日再议,去吧。”
庞统见状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只得告退。遣散众人,刘备感觉头痛欲裂;深夜,刘备闭目躺在榻上刻心乱如麻。今日之事实在是太过颠覆,令他实在是有些束手无策。
是时候该去见见他了。
……
“使君。”
熟悉的声音响起,刘备睁开了眼睛。他抬起头,身前正跪坐着一名年轻的文士。那年轻人一袭鹤氅,束发冠帻;面若冠玉,目似点漆;飘飘然有神仙之概,显然不是凡人。
正是那常常与他梦中相会的卧龙先生。
那先生皱眉看向刘备尚未褪红的眼角,握住了刘备的手轻轻捏了捏,眉宇之间略带几分痛惜的神色。
刘备见他这副神态顿知其意:“先生都知道了?”
卧龙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刘备的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微笑,他感慨道:“先生有如此神通,当真是神人。”
“使君说笑了。”年轻人略挽了挽嘴角,紧皱的眉却并未舒展开。他继续道:“事已至此,不知使君有何打算?”
刘备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备今夜来正是想要与先生探讨此事。只不知先生今夜是否得空?”
卧龙先生轻轻颔首,他的指腹按在刘备嶙峋突起的指节上轻轻摩挲着:“不妨事,使君尽可直言。”
眼下能解此疾者,仅卧龙一人耳。
【未完待续】
Notes:
【花絮小剧场】
曹操:你等会儿!(拽住刘协)我还没开枪呢!
[刘协]:哎呦,这不是显得您枪法准吗!
Chapter 8: 贵客
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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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 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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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辕辘辘,经历漫长的旅途奔波后,袁尚终于再次回到了邺城。袁谭闻讯后亲自来到城外迎接,兄弟二人数月未见免不得一番寒暄,但出乎意料的是,袁尚看起来却面色不佳,似有心事。袁谭不解,依理说汉中一战告捷,刘玄德进位汉中王,作为与刘备深度捆绑的盟友,应邀出席加封典礼本是好事,但不知为何,自己这兄弟去汉中走了一遭却看起来疑心重重。
“怎么脸色这么差?”袁谭侧目打量着自己的兄弟,“三弟可是累了?”
袁尚的思绪被袁谭打断,他忙道:“不,不妨事。”
“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那刘玄德给你气受了不成?”袁谭冷笑道。
袁尚闻言回道:“大哥何出此言!那刘玄德…”不知为何,提起刘备,袁尚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了话头。他扭过头对上了一旁的兄长的目光,面露难色道:“只不过…此行确实出了一桩大事…也确与刘玄德有关…”他看了看左右,讳莫如深道:“罢了,回去再说。”
袁尚的话听得袁谭有些莫名其妙,但听他这么说,也不由得心里一沉。
“也好,回去再说。”
建安二十四年夏五月,曹操自汉中班师撤军调回长安。历时两年的汉中之战以刘备的胜利告结。九月,刘备上表汉帝进位为汉中王。
曹操战后亲驻长安并未返回魏国国都东郡,不知是否还有进军西进的打算。汉王的册封典礼在众臣的筹备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强敌在侧,刘备也并不敢托大,因此册封过后照旧亲自领兵镇守汉中严防曹魏方面的一举一动,不曾返回徐州。
此战告捷,少不得要论功行赏。刘备着重提拔了一批出身益州的能臣,将成都方面的政务交给法正和徐庶协同处理。如此安排,既有元从重臣把持政务,又能借此示好益州士族,也变相减少刘备在益州推行新政的阻力。彼时益州平定后被弹压下去的地方豪族在汉中失守后又一次蠢蠢欲动起来;刘璋无能,统治益州的这些年懒倦懈怠不提,又着实没什么治理的能力,积年累月下来轻纵得本地这些大族一个个的嚣张跋扈惯了;刘备若是不拿出个态度来给益州政坛拔拔疮,恐怕是治不了这群硕鼠。
受封行礼是大事,彼昔镇守各州郡的文武重臣也都纷纷启程前往汉中。袁氏兄弟作为盟友,自然也受到了来自汉中的请柬。
“邺侯不便前来,欲遣其弟袁尚代为出席。”尚书邓芝拿着冀州送来的帖子递与刘备,“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益州僻远,来往不便;邺侯若长期离开冀州,恐怕曹魏方面会趁势而动。更何况,我看邺侯也未必放心将把权力交给袁尚。”刘备随手翻看着手边的名帖,微微一笑:“不妨事,心意尽到便好。”他甩腕把名帖抛出丢给邓芝,“伯苗,你以我的名义书信一封发往徐州,叫陈元龙派人去邺城走动走动,问候一下老朋友。”
邓芝连忙伸手接过刘备抛来的帖子,“是…下官这就去办。只是…”
“但说无妨。”刘备扬了扬下巴示意邓芝。
“吴侯那边…不知主公…”邓芝犹疑地打量着刘玄德,近半月来将军府上下忙得脚打后脑勺,大大小小的书信流水一般从汉中向诸州各郡之间往返着;可邓芝记得,东吴方面却几乎没什么水花。邓芝有些拿不准刘备的想法,思考再三,还是决定亲自过问一番。
“啊。”刘备如梦初醒一般想起此人,“我与孙权近年来几无书信往来,伯苗若是不提,我倒真是要忘了。罢了,那便着人再写一封送去吧。”
邓芝点头应下,不多日,这封来自汉中的请柬便与汉中王发往徐州的书信一同被交给了驿丞。但不知为何,却如石沉大海一般再未收到回信,东吴对此没有任何回应。
孙刘两家本就无甚往来,刘备见状,便也作罢,只当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插曲。刘备的两个兄弟,关羽和张飞分别留镇荆州和徐州,兄弟三人也是难得能借此小聚一会。期间,刘备召集阖府众人,说是三日后有大事要议。袁尚虽是盟友,但在这种场合也不便过问。正在袁尚打算借口回避的档口,却出乎意料地受到了汉中王的邀请。
众人皆以为不妥,谁知刘备却道:“我与显甫乃多年旧友,更何况袁刘两家既为盟友,有何可避?”
刘备身侧的庞统闻言惊了一下,显然庞统早已对三日后的议题心里有数;正欲言又止,却不想被刘备伸手阻拦住了。刘备正色道:“士元放心,我心中有数。”末了,又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袁尚,语意不明。
即便是盟友,也没必要如此坦诚。他刘玄德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不会天真到如此地步。事出反常必有妖,袁尚暗道;汉中王府众人怪异的神情也令袁尚内心的困惑不免更加深了几分。但既来之则安之,刘备自己执意要请,客随主便,他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三日后,汉中王府升堂议事。放眼望去,在席诸君不是昔日左将军府的元从故吏,也是前不久被汉中王着重提拔的爱将近臣;袁尚代表袁氏而来,自然身份贵重,与众人寒暄示意过后便顺理成章地坐在了前席。
众人依品秩官位井然落座,彼此之间偶有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的声音,显然多数人对今日的议题还不清楚。频频有人将目光投向坐在首席的关张二将,却只见二人均俨然危坐席上,也瞧不出什么眉目。倒是为首的几位军师面色凝重,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正午鼓响,堂外有脚步声阵列传来。举目望去,只见汉中王在白毦亲兵的护卫下向正堂而来。刘备今日甲胄齐身,看起来格外郑重其事。众人见状,都知情识趣地停止了交头接耳,目光不约而同地指向刘备。脚步铿锵,鳞甲敲击的簌簌声落在众人耳内,令人不由得心内一凛。
白毦精兵分列堂外,陈到为首出列,随刘备迈步入厅;众官在关羽徐庶的引领下一齐起身站起撩袍跪拜道:“参见汉中王!”
刘备点点头,挥手道:“都起来吧!”
语毕,众人纷纷起身落座。刘备对众臣道:“汉中一战,历时两年终方告结。得此大胜,实赖诸公殊死奋战。能得诸公竭力,实乃孤之幸也!”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齐声道。
刘备闻言欣然含笑,他坐在席上对位列前席的袁尚亲切道:“征北将军远道而来,孤不胜感激;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将军直言。”话及此处,刘备感叹了一声:“只可惜近来军务繁忙,孤实无暇抽身前往邺城拜访邺候。此番还要有劳将军替我问候邺候才是。”
“大王言重了。”袁尚拱手回道,“承蒙大王挂念,家兄一切都好。刘袁两家既为盟友,同心戮力共谋大业,何须如此见外。”
“好,好。如此便好。”刘备闻言抚掌笑道,“好啦,客套话就说到这里,没得叫大家觉得紧张。”他一边说,一边抬手点指简雍打趣道:“瞧瞧,连宪和都正襟危坐起来了,旁人那还了得?”众人闻言不由失笑,堂上的紧绷庄重的气氛顿时松弛不少。
刘备继续说道:“自入川以后,孤与诸公也确实甚少有机会像今天这样齐整地聚一聚了。今天召诸位来不为别的,确实是有一桩大事要与诸公商议。只不过在此之前,孤还要请诸位先见一人。”
言罢,他招手对侍立在侧的陈到轻声道:“去把人请来。”陈到闻言点头答是,随后便趋步走出了正厅。不多时,陈到便引着一人进到厅里,不是旁人,正是几月前夤夜来投的魏府主簿杨修。
“弘农杨修,见过汉中王。” 杨修入厅,扫袍俯身下拜道。
“德祖不必多礼,请起。” 刘备抬手道。
一见此人,满座哗然。杨修投刘一事,刘备彼时在战中并未大作声张,因此众人也只是略听到了些风声。除去益州众人,远在荆豫徐扬各州府的众官着实是第一次从刘备这里获得了确实的消息。刘备见状伸手示意众人安静,众官见状,即刻便都收了声。
刘备清了清嗓,严肃说道:“诸位不必多虑,杨主簿确是诚心来投。孤为了安全起见,这才并没有走漏消息。此事事关江山社稷,因此孤并不敢轻言。今日在座诸公皆为孤之重臣亲盟,因此,孤有一项要事要请杨主簿知与诸公。”随后,他点头向杨修示意,只见杨修转身面向众人道:“实告诸公,天子,已于一年前驾崩了。”
尽管刘备早已深知此事,但此时听杨修再次提起,仍觉耳不忍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袁尚如闻惊雷,他双目圆睁看向杨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休要胡言!”座中一人拍案而起怒喝道,正是前不久被刘备破格擢升为汉中太守的镇远将军魏延。“汝出此浪言,可有实据?!”
刘备闻声看向魏延,但并未出声阻止。
杨修倒也不恼,只看向魏延冷笑道:“魏将军稍安勿躁。我既敢冒死前来投奔,自然有真凭实据。”
魏延冷哼一声看向杨修:“主簿但说无妨。”
杨修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片布帛,他道:“此书乃是许都的细作与魏府的眼线暗中联络的书信,被我盗出。这是内廷中才有的织料,修仅一介主簿,如何能拥有内廷之物?”
杨修的话令魏延一时哑言,正欲再分辩些什么,刘备这才出面打圆场道:“哎,文长不得无礼。”魏延闻言便住了口,只忿忿落座再不多说。魏延的问题也是刘备内心所有的问题,彼时杨修仅口头对刘备说过自己持有物证,但却恐惧刘备过河拆桥,因此并未直接示与刘备。刘备心知杨修的顾虑,因此也识趣地并未多问。今日正借着魏延之口见到了物证,倒也算是安定了心里的疑影儿。
杨修转身拜向刘备道:“大王曾在许都长住,又曾受天子密诏,想来也应见过内廷的用物。是真是假,大王一见便知。”随后便双手向刘备奉上了帛书。刘备见状便从杨修手里接过帛书,一见用料和针脚,果然是内廷用物。便点了点头。众人见状,便都失了声,只浸在这等惊天噩耗的余震中发着愣。刘备继续说道:“既如此,请主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对诸公讲上一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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