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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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机场时正巧赶上一场雪。
伊万垂着头,搓了搓掌心上毛绒绒的红围巾,指尖描摹着内侧绣着的一只圆滚滚的小黑兔,这是十多年前流行的款式,对于成年人来说或许有些幼稚,他一次都没拿出来戴过,上面甚至没有一颗因磨损蹭出的毛球。
手掌的温度含入羊毛纤维里,围巾也逐渐沾染上他的气味和体温。
——柔软的、温暖的手掌。
“伊万!伊万!”声音由远及近,抬起头时,正对上王耀飞奔而来时,对他笑得弯弯的眼睛。
“累吗?一下飞机就跑出来的?”伊万轻轻扶住王耀的肩膀,上下打量他,最后目光停在王耀敞开的羽绒服领口。伊万抬起手将拉链拉紧,又将手里提前捂得暖呼呼的围巾给王耀严严实实地套上。
“也就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王耀摊开手,一副无奈的样子,任由伊万强硬地拖走手中的行李箱,“这种事早晚要习惯的。”
自王耀被学校外派出国,他与王耀已经三年未见了……好在王耀还是从前的样子,除了束起的马尾已经过胸以外,没有丝毫的变化。
以前听说王耀说,他从小就淘气,一岁时不小心撞倒一盆开水,在后背留下一片烫伤的疤痕,那疤痕的形状宛若一把镰刀,一向信奉鬼神之说的王家老爷便找人算了卦,那算命先生说,王耀命里有灾,需从小蓄发,打扮成女孩模样直到十六岁方可消灾。
六岁的王耀向他描述这件事时还特意褪下上衣,露出白嫩细软的后背,向伊万展示那道无法消除的疤。
因此,自从四岁那年跟王耀扭打着抱在一起滚进花丛里初见的那天起,伊万见到的都是王耀留着长发的模样。王耀十六岁生日那天,伊万坐在王耀身侧看着他抓着长发出神许久,最后才叹了口气说早习惯了,不剪短了,便一直留着……直到高三那年。
“出什么神?困了吗?不如换我开?”
坐在副驾驶的王耀凑过来,直直地盯着他,呼出的热气推着车仓里冰冷的空气扫在耳畔,使伊万忍不住身体紧绷起来,连忙眨了眨眼睛,避开王耀的目光。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所幸发动机启动的轰鸣声能盖过他此刻语气中的僵硬,伊万轻咳一声,自然地换了个话题,“定好酒店了吗?还是去我那里?”
“提前租好了公寓,直接送我去这里吧。”
伊万点开王耀发来的地址,正处在市中心的位置,周边挨着一所医科大学和附属医院,“这次是去这家医院实习?打算在这儿留多久?”
“……还没想好。”
不知怎的,王耀的声音闷闷的,伊万默默将车载空调点高了两度,以免他这看起来万分羸弱的发小因受寒而感冒。
“臭小子!再敢说我羸弱我就踹死你!”
——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
伊万想起十岁那年,他背着与他骑双人车时不小心踩空、崴了脚直接扑在他身上的王耀,一路大笑着跑回家,惹得王耀气得直拽他的头发。他被王耀拽得又痛又痒,手却紧紧托着王耀的大腿不放,颠簸中,他看见几撮金灿灿的发丝散落下来,才勉强在将王耀送到家门口时收起幸灾乐祸的大笑来,黑着脸数王耀掌心里有多少根脱落的金发。
伊万知道王耀并不羸弱,他身上的肌肉结实得很,但伊万总觉得他与自己比起来实在是娇小太多……上了初中以后,王耀就很少用那种大咧咧的语气同他说话了。
人似乎可以在一朝一夕之间就拥有变化。
他变得那样漂亮、端庄、聪慧又迷人。情窦初开的年纪对这样的家伙生出些好感也是人之常情,粉红的信件和包装精美的零食时常堆满王耀的课桌,伊万也遇到过不少女孩请求他将告白信送到他的同桌王耀手上。
伊万并不觉得嫉妒,他的课桌里也时常塞满这些东西。但他知道王耀一向会礼貌地拒绝这些告白,于是总会顺手帮忙处理掉这些沉甸甸的信。
他也不担心王耀会责怪他。无论发生了什么,王耀从不责怪他,哪怕是他将蓝莓塞进饺子里,当着王耀的面沾着奶油吃了下去……欲言又止地眉头紧皱,看起来像是委屈又像是无助的表情,他曾有一段时间痴迷于王耀的这个表情——仅限于注视着他的时候。
转变是在某个令人难耐的燥热下午,他结束了田径队的长跑,大汗淋漓地推开教室的门打算去找等他一起放学回家的王耀。那个下午的阳光刺眼极了,王耀竟然能在那样的光下趴在课桌上安然睡去,连身边坐着个多余的人也察觉不到。
伊万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等回过神时,他已经拽着那个男孩的领子在他脸颊上留了一个拳头大的血印。
“谁让你亲他的?变态!同性恋!恶心!”咒骂声和拳头的力度是积累着攀升的,失控的理智如同巨浪般咆哮,直到惊醒的王耀拽住他,他才在王耀眼睛里映出自己狰狞面容的瞬间冷静下来。
后来他时常做关于那天的噩梦,他梦见自己无法推开那间教室的门,他眼睁睁地看着醒来的王耀被那个该死的同性恋抱在怀里,十指相扣、掌心相贴、发丝交缠。他觉得可怕极了,过去十多年吃过的饭菜都要在那一刻搅拌成烂泥呕出来。
直到王耀抬起迷离的眼、隔着玻璃、越过那个该死的同性恋的肩膀望向他时,噩梦才戛然而止。
好在噩梦也仅仅是噩梦。只是等回过神时,他在别人眼中竟成了个时刻板着脸,沉默寡言的傲慢家伙……也不算是件坏事,有些事,他确实厌倦了。
但他总会想起那天王耀拽着他时欲言又止、眉头紧皱的样子,和看起来像是委屈又像是无助的表情……他不再希望王耀对自己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你呢?最近怎么样?听弗朗西斯说你最近在忙一个很棘手的新案子?”
“你跟他一直有联系?”踩下脚刹时,车向前顿了一下,车头意外超出停车位一公分的距离,伊万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适的情绪,重新转动起方向盘调整成与划线四边平行、距离平均的样子。
“……怎么说也是在医学院时关系不错的学长。”
王耀见伊万侧过头没有回应,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就被伊万靠过来的动作打断。安全带被松开,厚实的手掌沿着红色围巾的边缘轻轻拉扯,挡住王耀遗漏在外的侧颈上的皮肤。
“下车吧。”
王耀隐约觉得伊万不喜欢弗朗西斯,每次提起他那位学长时,伊万总会有一瞬间用一种冰冷的眼神注视他,或许是因为错觉……又或许是因为……厌恶。
“要先去吃个饭吗?”王耀低头输着门锁的密码,伊万目光浅浅扫视一眼,便知道数字是王耀的生日。
“订外卖吧,外边怪冷的……你待了三年的那地方没有冬天吧?”
“我哪有那么矫气?不过是三年没过冬天,怎么就会受不了寒冷的气候呢?”王耀嗤笑一声,推开公寓的门,却被迎面而来的礼花喷了一脸。
“王耀!等你好久了!”
面前高大的男人手里正拿着两卷巨型礼花筒,头上戴着写有Welcome的彩虹色霓虹灯应援头箍,正打算与王耀来一个正宗的美式拥抱,就被伊万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将二人隔开。
伊万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又低沉,如同贝加尔湖在零下五十六度时被凿开一道需要被修补的裂痕。
“阿尔弗雷德·F·琼斯?”伊万瞪着那个近日与自己纠缠不休令人生厌的美国人,而美国人也以同样厌恶的神情瞪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阿尔弗雷德的目光望向王耀,又在王耀和伊万之间来回打量,“我住这里,自然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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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你认识他?”
客厅光线昏暗,屋子里唯一比窗外飘雪明亮的只有阿尔弗雷德头上略显滑稽的应援霓虹灯,五彩斑斓的颜色被伊万高大的身形挡了个彻底,王耀从阴影中扒开一个缝隙——他拽住伊万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安抚般对上伊万略带寒意的眼神。
“王,你怎么不问我,问我认不认识他?”阿尔弗雷德状似不满地撇了撇嘴,言语中却藏着火苗般雀跃的笑意,那笑意愈演愈烈,毫不在意是否会灼烧绷断伊万紧抿在嘴角的克制。
——他终于从伊万这家伙脸上捕捉到了这样的神情。
真是意外之喜。
阿尔弗雷德越过伊万的手臂,王耀那对猫眼石般鲜亮的眼睛竟仍注视着伊万,一种隐秘的、暧昧的情绪化为实质,变成轻飘飘又柔软洁白的羽毛……明明那视线落在伊万身上,他却仿佛听见一阵风将那些四散在王耀视线里的羽毛呼啦啦地朝自己吹过来。
撕裂空气、拍在脸颊、刺痒难耐。
他几乎在瞬间就读懂了王耀和伊万的关系。
原来是就是他啊,伊万布拉金斯基,那个王耀在梦中频频喊叫着的名字……万尼亚?真是十分亲昵的称呼。
“王耀,你要跟这家伙住一起?”伊万不打算理会美国人的挑衅,同时也用平生最为冷酷的语气挤出一句质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王耀愣了两秒,才从伊万冰冷的声音里晃过神来,流转的眼神终于落在阿尔弗雷德的身上,像是被狠狠烫了一下,连忙解释:“阿尔是我这几年交换期认识的……同学。”
“兼室友。”阿尔弗雷德在一旁补充道。
“没想到这么巧,布拉金斯基先生,我们真是有缘。不过王耀这一路舟车劳顿肯定早就累坏了……他的身体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健康是健康,遭不住他天天工作狂一样熬,不如先坐下来休息休息,吃个饭……现在可不是适合站着叙旧的时候。”
伊万冷着脸的样子不像是会妥协,却还是拖拽着巨大的行李箱跨进客厅,走出玄关前还习惯性地像个亚洲人一样换了一双拖鞋……在他蹲着身子将另一双拖鞋递到王耀脚边时,阿尔弗雷德脸上的笑意又添了几分。
真是新奇,这与印象中的布拉金斯基实在太过不同。而这些不同竟然是因为王耀——他这亲爱的、漂亮的同窗。
他见到过不少追求王耀的人,说实在的,少有人能在王耀那双眼睛长久的注视下完全冷静,那里面是藏着媚药的、丝丝缕缕勾着人的魂魄。那湖面下放着一面镜子,回望之人心底燃烧的野火都会恨不得在瞬间将那沉静的瞳孔填满。
可那湖水始终平静得不泛起一丝波澜,无论是扔进多大的石块,或是吹起多凶猛的狂风……那漂亮的眼睛始终结着一层温润却化不开的冰。
没有人会不想征服这样的家伙。
王耀喜欢男人——阿尔弗雷德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他只是没想到王耀喜欢的竟然是布拉金斯基这样的家伙。
这顿晚饭糟糕极了,伊万凶狠的眼神一直死死拽着他不放,甚至每当他将目光从碗筷中向上抬起、移去王耀所在的方向时,那双眼睛都会露出更加悚人的神情来——阿尔弗雷德却乐此不疲,没有什么能比仅用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轻易挑拨起这家伙的怒意更有趣的事了。
沉默的气氛难得没让阿尔弗雷德感到不适,但看在王耀的份上,他率先打破了寂静。
“从来没听耀提起过,他还有这样一位朋友呢。”
“不亲近的人,自然没必要什么都讲。”
阿尔弗雷德笑了笑,丝毫没被伊万惹恼,随手抬起面前镶金边的小瓷碗——和王耀手边的那只是一对,“真抱歉啊,我不知道耀的朋友会来,成套的餐具没准备多余的……”
“对了,阿尔。”王耀出言打断,转过身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份文件,“你要的东西。”
阿尔接过文件,笑着轻哼一声,意味不明地眼神落在王耀不自然的表情上,随后妥协般摆了摆手。
“公司还有事要处理,我差不多得走了,今天别等我了,你直接睡吧,等这周有时间请你出去吃顿大的,给你正式接风洗尘。”
阿尔弗雷德笑得灿烂又温柔,话音未落便站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本书递过来,“你之前想要的那本期刊我帮你找到了,还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还有……”
“布拉金斯基先生,时候不早了,您也快些回去吧?您住哪?顺路的话我可以送送您。”
“……”伊万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眼看向阿尔弗雷德,他重新举起筷子往王耀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抿了抿嘴,声音难得轻柔起来,“天冷,多吃点肉。”
“阿尔,公司有事就先去忙吧。我跟伊万很多年没见了,我留他多喝几杯……其他事咱们明天再说。”
“好啊……”阿尔弗雷德回了个笑容,目光却粘连着在王耀满是歉意的脸上打转,再说出口的音节都被咬重了几分,“明 天 再 说。”
关门声很轻,情绪稳定是十分珍贵的品质——至少阿尔弗雷德这样认为。剧烈的情绪波动是控制不好自己大脑的失败者才会有的失误,更何况……这没什么可令人恼怒的,与之相比,他更爱看别人发疯。
“应该没什么事吧……把他们两个单独留在一起……”
“……啧。”
话虽如此,难免会觉得有些别扭,怎么说王耀也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夫,留他一个人跟另一个男人共处一室实在是……况且王耀还喜欢那个家伙。
布拉金斯基呢?他也喜欢王耀吗?他知道王耀也喜欢着他吗?他……或许曾经拥有过王耀吗?
他得查清楚。
王耀和布拉金斯基的过去,他得查清楚。
雪下大了。
指尖的烟雾沿着玻璃车窗的缝隙向外扩散,被暖橙色的路灯衬得发紫,映着那飞舞的纯白雪花,阿尔弗雷德莫名想起初见王耀时的样子。
也是这样的雪天,这样的路灯下,紫色的烟。那时的王耀仰着头,任由暖色的光和雪花一同跌落在脸上,吐出的烟雾如一面薄却不透风的墙,将他与世界天然地隔绝开……就仿佛他来自一个遥远而不可触及的世界,站在那里的不过是跨越几百亿光年的幻象,只需要轻轻一碰,就会如同烟雾般散掉。
——可是他没有。
手掌搭在王耀肩膀的那一刻,掌心传来丝丝缕缕的温度,然后是声音和清淡的烟草味。
那双湿润的黑眼睛第一次望向他,歪着头,嗓音有些沙哑:“先生?是……有什么事?”
真是个漂亮的家伙。
任谁见了那场景想必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可阿尔弗雷德恍然意识到,当他回想起那一幕时,记得最清的竟然是手掌搭在王耀肩上的触感。
温暖的、又仿佛带着凌冽的香气。
“所以,王耀……”伊万的目光从窗外驶远的跑车处移开,他捏着手中的筷子,又往王耀的碗里夹了一块肉,却没看向王耀,“讲讲吧,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跟这种家伙住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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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不是件常事。
至少对于布拉金斯基先生来说是这样。
他从未喝过味道如此苦涩的酒,像是某种剧毒,从蛇的齿牙里渗出来,淬火的刀尖一样划过喉咙、刺穿心肺,连呼吸都没办法像往常一般顺畅。
但王耀的脸离得很近,近到可以隔着空气就触碰到脸颊散发的温度。
气味、呼吸。
胸膛的起伏、喉结滚动的频率。
天旋地转的世界里只有这些东西稳稳地栽进瞳孔,只有王耀的手拉着他,只有王耀的发丝蹭着他侧颈的皮肤。
“耀……”
“嗯,我在。”
“小耀……”
“我在。”
他伸出手臂,双手揽住王耀的腰,面前晃动的影子也随之震颤两下,紧接着是轻飘飘的笑,和温柔的安抚。
失眠却是件常事,这几年变得愈发苛刻的入睡条件常被喜欢多管闲事的法国人拿来调侃。无论是他的主治医生还是心理医生,都给了同样的建议——按时吃饭,别再喝酒。
酒怎么会是失眠的原因呢?夜晚漫长,没有酒又如何入睡?
……或许有均匀的呼吸声也可以。
伊万望着王耀,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嘴角,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床榻很软,王耀将他扶上去,小心缓慢地帮他解开领带和扣子。伊万能感受到王耀冰凉的指尖擦过锁骨,却在皮肤上留下一处灼热的痕迹。
出于某种应激反应,他猛地钳住王耀的手腕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而王耀似乎也在伊万深沉幽暗的目光下明显一愣,最后勉强露出个笑来,将手不动声色地抽出,用哄小孩般的语调说:“不想换衣服的话也要解开最上面的扣子,不然睡觉会不舒服的。”
他为什么不会醉呢?王耀为什么不会醉?
伊万的头脑发沉,昏暗灯光将王耀的面容糅得模糊,微弱地勾勒着一个轮廓,那轮廓随着衣料的摩擦声逐渐模糊变小,伊万拼命用最后一丝神智伸手捉住他。
“去哪……?”
“睡吧,我去另一个房间……”王耀顺手关了床头最后一盏灯,房间只留下窗外透过来的银色月光。
“别去。”伊万打断他,拉住王耀衣摆的手往回扯,“别去他的房间……”
“唉……”王耀哭笑不得地重新回到床边蹲下来,借着月光,安静注视着已然合眼呼呼睡去的伊万。
王耀莫名觉得此刻的伊万像雪花一样脆弱。不能靠近,哪怕一点温度都会让他融化……他是山上最重要的那片雪花,只需融化这一片,就会引发一场会覆灭一切的雪崩。
可他还是没舍得离开,反而更靠近了些——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今晚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呀,这里只有我住,阿尔只是临时把他的东西放在这里而已。”
“我没想到那家伙竟然会今天来,他完全没提前告诉我……”
“很累吧?工作这么忙还来机场接我…明明跟你说不用来的……”
“原来你也学会喝酒了?不过看起来酒量不太好呢。到还是像以前一样沾枕头就睡……已经很久没见过你睡着的样子了。”
“万尼亚……我,很想你……”
王耀握着伊万的手贴在脸颊,趴在床边,目光静静描摹他的脸。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确实也是如此,纯粹的关系、珍贵的友谊,不掺杂任何利益与欲望,只是漫长岁月中一份理所当然的陪伴。
只有他一人在其中腐烂变质,白皙洁净的表皮被撕开,钻出千万条贪婪地藤蔓,缠绕在他胸口,将所有积攒的情绪都当作养料,狂乱地砸烂这份曾经纯真的感情。
伊万对他的关怀和体贴更像是一把尖刀,骗他向他靠近,又温柔地将他猛地推开。
“有时候宁可你对我像对其他人一样……这样我也不会总是愚蠢地抱有期待。每一刻,在你身边的每一刻我都觉得害怕。”
没错,那个眼神令他害怕。
那个厌恶又抗拒的眼神,伊万用那眼神看着别人,却更像是看着他。
“王耀那家伙总跟在布拉金斯基后面,他们不会有一腿吧?那毛子真有福气,王耀虽然是个男人,但长得水灵,皮肤也光滑,之前拔河比赛的时候他站我前面,向后贴在我身上的时候,那身段可真是……”
“瞧那家伙道貌岸然的样子,没准背地里怎么跟王耀快活呢!一个大男人留着长发,不就是想被人像女人一样……”
“喂,你们说什么呢?”友人总会比王耀跟伊万先一步制止那些恶意的揣摩和讨论,基尔伯特知道王耀从不在乎这些,而伊万一旦起身,总是要被拎到教务处去罚写十几篇检讨和‘再也不把人揍进医院’的保证书。
“说真的,你俩关系那么好,天天黏在一起……你们不会是瞒着我真交往了吧?”
伊万发火了。
桌上的陶瓷杯被撞落在地,摔得粉碎。那是王耀最喜欢的一只,是伊万买给他的,可比杯子碎裂声更刺耳的是伊万愠怒的声音,他拽着基尔伯特的领子,浓郁的厌恶从他眼睛里溢出,“你他妈再说一遍?你说谁是同性恋?”
王耀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他甚至觉得伊万看透了他肮脏的内心,余光正瞥向他做出高高在上的审判。可他还是强忍着被戳穿的恐惧站起身,隔着衣料抓住伊万的手腕,“伊万,别生气,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谁会开这样恶心的玩笑?”伊万看向王耀,紧盯着他的眼睛,“你会吗?小耀?你会对我开这样的玩笑吗?”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忍受他的。”基尔伯特显然也生气了,扯住伊万的手猛地甩开,“改改你这乱发脾气的臭毛病。”
王耀知道,那不是臭毛病。
伊万不过是个在天主教家庭长大的孩子罢了。
——是罪恶、腐败、是倒错、是排除生命的赐予……伊万曾这样跟他解释。
“我又怎能让你成为罪恶的人呢?我的心……我们的友谊……”
王耀轻叹一声,帮伊万掖好被子,关上门走向阳台。推开窗子时外边的雪吹进来,落在肩膀的瞬间又迅速化开,他点了一支烟——他不喜欢烟的味道,但只有大口吸入那些烟雾时才能止住一些难耐的疼痛。
“王耀?你还没睡?”开门声和脚步声一同响起,阿尔弗雷德身上裹着一股从外边带来的寒气,他在门口磕了磕鞋,鞋底的雪散落下来,仍有部分紧紧贴在上边,王耀用眼神看了一眼旁边的鞋柜,他只好鼓着嘴乖乖从里面拿出一双拖鞋。
“怎么还没睡?在等我?”阿尔弗雷德笑起来,朝远远站在阳台的王耀走过去,月色映在他脸上,指尖夹着一颗烟,那场景像极了他们初遇那天的样子,王耀看起来是那样的……寂寞。
王耀掐断烟,也朝他走过来,“小点声,回来是有事找我?出去说?”
“他还在这?你房间?你们……”
“他喝多了。”
“他会喝多?”阿尔弗雷德轻笑一声,他怎么都不会忘记之前在谈判的酒桌上布拉金斯基雷打不动的样子……不过跟王耀的话……王耀确实是他见过最能喝酒的人。
阿尔时常会后悔带王耀去了酒吧,当王耀喝下第一杯威士忌时脸颊映出的红晕使他觉得有趣,第二杯时眼神会变得迷离,第三杯开始就会喃喃地说一些听不懂的话……谁想到三年来他越喝越多,身上的反应却越来越少。等最后从酒吧扛着人回到宿舍的变成王耀时,阿尔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可惜。
“不困吗?去睡吧,明早再谈。”阿尔弗雷德向王耀伸出手,“去我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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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醒来时正听见一道开门声。
一些稀碎的脚步、微弱的交谈,然后是手机震动以及门再次闭合的声音。
天亮了,太阳正对着床头的窗户,穿过光秃秃的枝干将伊万勉强睁开的双眼晒得刺痛。头脑浑涨,四肢发软——他许久没像这样宿醉过。
强行撑着身体站起来,伊万扶墙拖着脚步向外走,想去问问王耀为什么没待在自己身边……没什么理由,只是下意识地想这么问。
王耀换了件高领毛衣,亚麻色,看着很温暖。
伊万突然觉得胸口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醒了?”王耀放下手中的牛皮纸袋,随手从门口衣架上取下一件外套,快步走过来扶住伊万,将外套披在他身上,将冒热气的杯子递进他手里,“我买了解酒茶,喝点吧……头会疼吗?”
伊万随手放下杯子,将力气靠在王耀身上,紧盯着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他抱着王耀的脖子凑近他的脸,一股陌生的气味从发丝和衣物纤维里扩散出来。
“……你抽烟了?”
“嗯……”王耀被问得有些尴尬,眼神避开伊万灼灼的目光,“压力大的时候偶尔会抽一点。”
“压力大?学校那边的事情吗?还是你父亲又……”
“没什么,今天就是突然想抽了。”
王耀没给伊万继续问下去的机会,他没办法给伊万一个他能接受的答案,索性含糊过去,从纸袋里摸出一只灌汤包递到伊万嘴边。伊万没再说话,只是乖巧安静地咬住王耀手中的食物,一点点咽下去,最后一口,嘴唇不小心擦过王耀的手指。
烟草味,和一股海洋调的香水味。
幽深的冷峻在伊万眸底一闪而过,王耀慌忙抽回手指,将剩下的灌汤包推到伊万面前,伊万沉默半晌,手指捏着柔软的面皮,垂着眼睛,语气淡淡的:“你跟那家伙关系很好吗?”
“什么……?”
汤汁从挤开的缝隙中流出来,伊万的眼睛仍盯着手里的包子,却任由发烫的油汤沿着指尖流向手腕,滑向手臂,最后从手肘处滴落。
“阿尔弗雷德·F·琼斯。”他加重了几分语气,之后又显得有些迟疑,“你跟他很熟吗?”
“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嘛,他是我交换时期认识的朋友,跟我住同一间宿舍,阿尔人很热情,我在那边受过他不少照顾……”伊万愈发古怪的表情让王耀识趣的停下来,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有什么过节吗?”
“……别离他太近。”
伊万顿了顿,补充道:
“他是个危险的家伙。”
王耀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侧过头望向窗外,这才发现窗台边放着一盏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株宝石蓝的小飞燕,阿尔弗雷德从前就喜欢在宿舍里养这种体态轻盈的小蓝花。
“这是象征自由的花。”
那是他与阿尔弗雷德合作的初衷。
……短暂的自由也是自由吗?
他记得那时他跟阿尔弗雷德坐在跑车的发动机盖上,拉开啤酒罐望着大海和星空,一波一波的海浪声和风声吹过来,阿尔弗雷德望向他,脸上带着一片擦伤和淤青,笑容没有一丝畏惧和胆怯,“短暂的不自由,才能积攒出永久的自由。”
王耀早知道,阿尔弗雷德有他自己的野心,只是那时的王耀没想到,这份野心竟然会在多年后,牵扯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伊万。
他跟阿尔弗雷德的关系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横亘在他与伊万之间,本来他与阿尔的合作该到此为止的。
“我需要搬进来跟你一起住。”拒绝阿尔弗雷德先去房间睡觉的提议后,阿尔将他带到楼下播放着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的咖啡馆,“苏联人总喜欢把自己搞得深情款款,连曲子听着都让人起鸡皮疙瘩……不过我不介意在我们的结婚典礼上放这首曲子。”
“说正事。”王耀早就习惯了阿尔弗雷德用这样的语气调侃他们之间的关系,语气平淡低头摇晃着茶杯,没发现阿尔弗雷德嘴角的笑容僵了几秒,“不是说这次回来,我们的婚约就可以取消了吗?为什么还要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我哥回来了。”咖啡勺敲着陶瓷杯,清脆的声音夹在阿尔弗雷德低沉的嗓音里,“计划有变,我还需要你帮我,甚至……如果你能跟我结婚的话……”
“结婚?”王耀举着茶杯的手一顿,垂着眼睛,情绪掩盖在窗柩投下的阴影里,“我需要时间考虑。”
“如果是在以前,你一定一口答应了。”仿佛出于一种错觉,王耀莫名觉得阿尔弗雷德的调侃的语气里夹着一丝不悦,“就因为见到那个男人,你就动摇了?就是他吧?布拉金斯基……总让你哭的那个人。”
“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
王耀真该照镜子看看他自己此刻的表情,简直与几年来每一个出去喝酒时发呆间隙的神情一个样。亚洲人的感情总是这样别扭,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肯说,哪怕灌进去十瓶酒,他也没从王耀嘴里撬出一点关于“那个男人”的信息。
王耀每次都只会笑着说,没关系,我很好,不用担心,什么都没发生……
阿尔弗雷德只知道王耀总会做噩梦,梦中总念着“万尼亚”这个名字,紧接着就是颤抖身体叫喊着:“不,不是的……没有,不是这样的……”
王耀这样高傲的人,怎么也会陷入这种毫无回报、庸俗的苦恋中呢?阿尔弗雷德一直都想不明白,他总觉得万尼亚不过是王耀梦里一个虚构的人,并非真实的存在——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能让王耀魂牵梦绕的家伙呢?
“你不是想尽快摆脱你父亲的掌控吗?要么跟我结婚,我去向你父亲完成当初许诺的条件,要么你拒绝我,最后在他的安排下娶妻生子。考虑一下吧,王耀,我是你最好的选择,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一切?”
说出口的话难以收回,阿尔弗雷德知道自己不小心说出的话刺痛了王耀心底某块柔软的肉——那上面刻着另一个男人的姓名。
爱怎么会将一个高傲的人变得如此卑微?
那家伙又是仗着王耀的爱,用怎样无情的方式践踏他的尊严?
阿尔弗雷德向来不愿意掺和别人的私事,但那家伙是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话……他倒是乐意掺一脚进去。他也好奇,当伊万意识到他彻底失去了王耀的爱时,会有怎样精彩的反应。
“没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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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来了。”
男人垂着头,双眼遮挡在发丝凌乱的阴影里,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陈述与他无关的事,紧攥着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却出卖了他此刻的状态。
“最近睡眠怎么样?”笔盖在病例板上敲了敲,医生抬起眼睛紧盯着伊万,“还会做那种梦吗?”
“……那天我喝了一些酒。”伊万停顿了一下,终于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冰冷的眼睛里难得闪过一丝柔软,“那天睡得很好,没有那些奇怪的梦,只有很温暖的香气。”
“布拉金斯基先生,我叮嘱过您很多次,不能再这样酗酒了。弗朗西斯教授应该也跟你说过吧?哪怕不是为了良好的睡眠或者心理健康……身体再康健也承受不住再一次的酒精中毒了。”
见伊万再次垂下头沉默不语,男人只好舒缓了下语气,轻声问:“再见到他感觉如何?”
“很糟糕。”伊万的语调仍旧淡淡的,“心口发闷、喉咙发痒……以前的事情总会在脑子里晃来晃去。他靠过来的时候浑身都会僵硬,他的气味和声音是烫的……离得越近,胸口就越灼烧得越厉害。”
“……他突然跟一个坏男人关系很好,我很担心。”
“坏男人?”医生像是被吊起了兴致,换了个姿势继续问:“什么样的坏男人?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是很糟糕的家伙……但他却说那家伙人很好,他们用同一套餐具,他租的公寓留有另外一间房,他的指间……留着那个坏家伙身上的香水味。”
“这么多年,你依然无法接受他身边有其他的男性朋友吗?”
“……是。”伊万犹豫许久,问道:“这种友情,难道也是一种病吗?像同性恋一样会传染罪恶的那种病?”
男人想起弗朗西斯再三叮嘱他不要提“同性恋”这三个字,于是只好笑着继续问:“那最近呢?你有再去见他吗?”
“他没再主动联系我……我不能主动联系他。”
“好吧,布拉金斯基先生,躺下吧,今天的催眠疗法,请尽量记住你即将梦到的场景,如果出现你讨厌或是害怕的东西,要自己想尽一切手段将它破坏掉,在梦中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介入,也不会过问,请随心所欲,自由地采取行动。”
……
“真不明白,你跟他关系这么差,为什么还要特意来关心他的情况。”
“我也是受人之托照顾他嘛,看到小伊万总会想起某个人以前的样子。”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夹着几分舒缓的笑意,“他情况如何?”
“王耀回来了,你知道吗?”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去找王耀聊一聊吧……布拉金斯基现在的情况不是很乐观,这些事你一直都瞒着王耀呢吧?”
对面沉默良久,然后是一声夹着电流的叹息。
“知道那些事情只会让王耀更痛苦,那时候他们两个都会……就算要说,现在也不是时候。至少要等小伊万解开至少……哪怕一个心结。”
男人低着头,手里是伊万临走前在纸板上画下的画*:
大
树在中央分出无数枝条向两边生长,粗壮的枝条笔直如钻天杨般插入云霄,纤细的则如榲桲树蜷曲交缠,两侧的树枝间如同被盘古巨斧劈开一道天堑,中间错落断裂的锁和交织的黑色乱线。
线的最中央是一只绞死的乌鸦,胸口落着一滴鲜红的血。
“这很难啊,弗朗……”
走出诊所后,伊万脑海里一直停留着一双眼睛,催眠治疗的梦中,王耀视线扫过他时的眼睛。
礼貌疏离的、尴尬的、躲闪的。
那双眼睛背后藏着另一只眼睛,宝石蓝底色,透着贪婪的凶光,那双眼睛紧贴着王耀的后颈,放佛有温度,一点点烫开王耀的衣领,在他纤长白皙的皮肤上,灼红的疤,星星点点如野花般蔓延。
他想向王耀伸出手,将他拉离那个危险的暗角,王耀却离他越来越远,无论他费劲多大的力气奔跑起来,也抓不住王耀飘起来的一根发丝。
一阵眩晕过后,伊万恍惚地环视四周,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颜色和声音,只有远处有一个彩色的点。他踉跄着朝着那个点跑过去,是一家花店。
他想到上次在王耀家时,窗台上摆着一盏蓝色花束,眉头皱起时,他意识到:他该主动去找王耀……无论出于什么动机,他都该去找王耀。
立刻,马上。
-
阿尔弗雷德比王耀先一步发现站在楼下向上张望的布拉金斯基。
前几日连着下了几场大雪,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布拉金斯基穿着黑大衣站在积雪里,像一块白墙上突兀的斑点。窗外的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他却如同铸死在那的铜像一般,唯一会动的只有他飘扬掀起的发丝,和护在怀里仍然随风摇晃的花朵。
目测那束花里有三支百合,一杆洋甘菊,五只向日葵,一把大绣球……眼尖的阿尔发现拥挤的角落里藏着一株品种稀有的白玫瑰。
阿尔弗雷德正思忖着该不该趁这时候给伊万一个惊喜,推开门走向王耀的卧室,王耀正在书桌旁低头整理文件,全然没注意到窗外有个站了许久的人。
就趁着现在给布拉金斯基一个惊喜!
——他的大脑如此叫嚣着,报复的快感已然提前流入他胸腔,连呼吸都舒畅起来。
“阿尔,你回房间!不要出来!伊万来找我了!”随着一声手机震动,随意一瞥的王耀猛地跳起来,“不要出声!别被他发现!”
好吧,看来今天不是时候。
阿尔弗雷德翻了个白眼,噘着嘴用脑门顶住王耀的额头,“那你欠我一顿饭,左宗棠鸡,必须做给我吃。”
王耀咬着牙飞快地说了声好,连推带踹地将阿尔推入房间,又转过身看了眼阿尔弗雷德的衣柜,抬手指了指,“以防万一,藏那里去。”
阿尔弗雷德不气反笑,调侃道:“我是你的未婚夫,现在怎么反倒像是你的偷情对象了?”
“你最好保持安静。”王耀狠狠瞪了他一眼。
阿尔弗雷德嬉皮笑脸地将手像滑动拉链一样划过嘴角,夸张地禁抿住唇,双手摊开耸着肩倒退入柜子,直到将柜门关上的最后一刻,灼灼带笑的目光仍然盯着王耀。
也不能算作是遗憾,以后会有更多机会亲眼看到布拉金斯基惨白的脸色。此刻他唯一担心的倒是……柜子和门的隔音太好,他恐怕听不清伊万那小子来找王耀到底要说些什么。
但这怎么能难得倒他这英明神武的小英雄呢?阿尔从随身的口袋掏出耳机和手机,点开一个app,图标是两颗交叠在一起的爱心……王耀温柔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万尼亚,你怎么来了?”
换鞋的声音,花束包装纸哗啦啦清脆的声音,受过寒气的人喘息的声音,衣物摩擦的声音,玻璃瓶装入清水的声音。
“你在外边站了多久?脸都冻红了,你不怕冻……这花也怕冻啊!”
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像是在赞赏王耀这次终于克制住了对伊万的感情——虽然是拿花当借口。
“小耀……”
他那冤家估计是在雪地里站了太久,说话的语调里带着浓郁的鼻音,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他在撒娇的错觉。
撒娇?伊万布拉金斯基?呵,怎么可能?
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否定自己糟糕的假设。
“还冷吗……?”
又是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他皱起眉来,决定过两天再安装几颗摄像头……他们不会抱在一起了吧?王耀不会在用自己的体温给那家伙取暖吧?
不会那么狗血吧?
阿尔弗雷德抓心挠肝地等着他们说出下一句话。
“你最近很忙吗?”是布拉金斯基的声音。
“我还在审核资料,还没去科室和学校报道,最近还算清闲。”
“清闲……吗。”
一定是因为王耀没去找他,这熊崽子不适应。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心里念着,人啊,就是喜欢犯贱,不过……布拉金斯基比他想象中的更在意王耀。阿尔弗雷德正陷入一段沉思,王耀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我听弗朗西斯说你最近很忙,所以一直没去找你。”
弗朗西斯?这家伙又是谁?
阿尔弗雷德突然意识到,他对王耀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
“小耀,我记得你不喷香水的吧?”
“嗯,是啊,怎么了?”王耀显然是被问懵了,阿尔弗雷德甚至能够根据王耀的语气想象出他此刻茫然不知所措的可爱模样。
“这个送你……是我很喜欢的味道。你可以试试,喜欢的话,用完我再买给你。”
阿尔弗雷德皱着眉,总觉得伊万故意着重的语气和奇怪的举动必出有因。他看不见的是,此刻伊万的眼睛正紧盯着他禁闭的房门,余光又瞥向玄关处——那架子上少了一双拖鞋。
“有时间吗?今晚要不要去我家里看看?还记得诺奇卡*吗?他很想你。”
——他听见伊万如此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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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绘画测试:在治疗过程中,心理医生可能会考虑进行一些与情感、自我认知以及人际关系有关的心理测试,以帮助咨询者探索他的情感和内心冲突。除了比较著名的“房树人”以外,还有“无限纸牌测试”(Thematic Apperception Test,TAT)、人物画法测试、动物画法测试、树画法测试、色彩选择测试、自由绘画等。
Ночка:俄译为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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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比预想中更令人惊喜。
合上笔记本电脑,阿尔弗雷德后仰着靠向椅背,放空地望着会议室缀满灯条的天花板,长舒一口气。
——布拉金斯基果然缺席了这次谈判会议。
距离拿下这块竞标项目只差一步之遥。
“副总,这是您之前要的,伊万布拉金斯基学生时代的补充资料。”助理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见阿尔弗雷德面带笑意心情还算愉悦,压着胸口的手才放下来,松了口气快步将文件递过去。
“伊万布拉金斯基在法律学院毕业之后就自行创办了现在的事务所,据说是学生时代,百川国际通过他商务谈判的法律支持拿下一个难啃的大项目,后来布拉金斯基成立事务所后就与其达成了长期合作。”
助理简单扼要地汇报着他一早圈好整理出的重点信息,阿尔弗雷德翻动着文件,不耐逐渐积攒在脸上,显得格外阴沉。
“你查到的只有这些?”阿尔弗雷德笑着挑起眉,助理被笑容里危险的冷意浸得一抖,紧张地再次在胸前攥起拳头来。
“关、关于布拉金斯基学生时代的记录只有这些,我详细去调查了他与百川国际集团的关系,似乎并无特殊之处,布拉金斯基只是他们公益项目资助的一个学生而已,他的家境很一般……父母都没什么资源和背景,只是小公司的普通职员。而且据调查,他与父亲的关系并不好,自从几年前他母亲去世以后,已经许多年没跟家里有过交集了。”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种二流贩子都能查出来的事情。”阿尔弗雷德的笑容更明艳了些,空气却仿佛被寒冷凝滞住,像是就要干透的水泥,没办法随着啪塔啪塔的秒针自由流动,“我想要更私人的信息,比如——他在学生时代都经历过哪些事、跟谁混在一起、跟那个人的关系如何、那个人又发生过什么事……”
阿尔弗雷德明知他在下达命令时,将名字限定在王耀身上会更快获得他想要的信息,但不知怎地,他莫名地想避开这个名字……将王耀和布拉金斯基那家伙一起调查,就好像要他亲自证实他的未婚夫和他的死对头之间确实拥有非比寻常的关系一样,他莫名地因这种感觉而烦躁。
他已经多日未见到王耀了——自从布拉金斯基用那只叫作诺奇卡的小黑猫将王耀骗走之后。
本想在那天向王耀重提婚约的事……掏出手机,王耀的聊天框在最顶端,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王耀的那句“注意身体,别熬夜,早点睡”。或许是出于某种职业病,王耀几乎对所有人都会表现出对其健康状态的关怀。
所以王耀近日来留在伊万家里也一定是出于对病人的关怀——阿尔弗雷德很想这样解释,但奈何没人比他更清楚王耀对布拉金斯基的感情。
傻子才会在零下三十度的天里在外边一动不动站四十分钟,活该布拉金斯基病倒,也活该他参加不了这次谈判,活该他终于要丢了这个两人相争已久的项目,阿尔弗雷德对此很满意……除了好几日见不到王耀以外。
他们时常用手机聊天,内容无非是王耀又需要寻找哪本期刊,或是阿尔又跑到哪间酒吧纵情享乐,当然,每日必备的话题一定有那只叫诺奇卡的猫。
王耀总会发来一连串的照片,或是视频。照片里能见到的只有王耀的手,修长干净、骨骼分明、在那只猫漆黑的毛发里显得更加白皙如玉。视频里能听见王耀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糯糯的,与平时的声音大有不同,想必是故意夹着嗓子试图讨那只猫的欢心……他听起来很开心。
偶尔也能听见布拉金斯基的声音,低沉的、沙哑的,但却全然不像是个高烧不退的病人——他叫王耀名字的时候是多么吐字清晰,感情充沛!
或许他该找到布拉金斯基家里去,提着慰问品好好关心一下他的死对头,顺便将王耀……将他的未婚夫接回来。
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个好选择。
打开浏览器,手指重新在键盘上敲打起来:严重的高烧都有哪些症状?多久能够康复?
阿尔弗雷德与王耀都是喜欢随心所欲的人,比起电话联系,不需要马上回应的信息交流反而更舒适。三年来,王耀的通话记录里还是第一次出现阿尔弗雷德的名字,并且是连着十条未接记录。
铃声初次响起时,王耀正戴着围裙大展身手,开到最大功率的排烟罩将厨房外的声音尽数隔绝,身体已有好转的伊万围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百川集团与阿瑞斯的竞标争夺,阿尔弗雷德那张狂妄到令人生厌的笑容不停出现在画面里。
王耀的手机屏幕上也适时地弹出那家伙的名字。
伊万皱着眉按下了静音。
但那讨厌的家伙竟锲而不舍地一遍遍打来,即使不再有来电的提示音,忽明忽暗的屏幕和那碍眼的名字都让伊万烦躁起来。
眼不见为净,伊万明白这个道理。
“万尼亚?又不舒服了吗?怎么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再去躺一会?”
王耀端着碗热汤走出来,随手放在餐桌上,快步走向伊万。大概是刚沾过水的缘故,王耀的手掌凉凉的,贴在额头上很舒服,伊万像猫一样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轻轻蹭了一下,反倒是王耀被伊万的举动吓到了,连忙收回手,慌张地问:“头晕吗还?”
“……不晕了。”伊万垂下眼睛,盯着脚面,“抱歉,耽误你去报道了,我感觉好多了,也该回去工作了……”
话音未落,一只毛绒绒的小黑团子就砰地跳在沙发上,蹭进伊万怀里,又沿着毯子的缝隙窝进去,只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对着王耀仰起头,喵喵叫起来。
“诺奇卡很喜欢你。”王耀蹲下身子,摸了摸小黑猫的脑袋,小猫也很给面子地顶住王耀的手掌,“诺奇卡被你从一个站起来都颤颤巍巍的小病猫喂成了一只大胖子啊……”
像是在反驳王耀的话,诺奇卡伸出爪子狠狠往王耀的手腕一拍,再次喵喵叫起来。伊万忍俊不禁地将它从怀中揪出来递给王耀,“别看诺奇卡这样,它一直很想你。”
说这话时,伊万的眼睛没有看着猫,而是看向王耀的眼睛,这迫使他产生一种荒谬的错觉,于是抱住诺奇卡站起来转过身,以防伊万看出他笑容中的苦涩。
“小诺奇卡,王耀哥哥也很想你。”诺奇卡金灿灿的眼睛在王耀身上打转,喵喵叫了一声,伸出舌头轻轻舔在他嘴角,像是要帮他舔掉这股难以剔除的苦,王耀笑了,手指刮过诺奇卡的小鼻子,“今晚是哪只乖巧的小猫咪又要有猫条吃了呀?”
“还说我惯着他。”伊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明明这几天你喂得比我多多了。”
诺奇卡是他们在一个雨夜捡到的猫,小小一团蜷缩在公园里某个不起眼的儿童器械下方,浑身漆黑的毛发使他完美地融入混杂着大雨的夜色里,或许是因为虚弱、也或许是因为胆小,它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他们本应该在那场雨夜的无言争吵里错过这只小猫。
但它睁开了眼睛,金灿灿的颜色,即使在雨雾里也显得异常明亮,王耀率先发现了这只小家伙——在伊万身后。这是个难得的和好机会,伊万主动俯下身趴在满是泥水的地面将猫抱了出来……他觉得这只小猫的眼睛很像王耀。
“就叫诺奇卡吧。”他和王耀将小猫扔进浴室彻底冲洗了一遍,污泥冲刷下去后露出颜色更为漆黑的毛发,“它就像黑夜,眼睛像星星,更像月亮。”
伊万望着同自己一样湿漉漉的王耀笑了起来,他知道王耀原谅他了,心里却更愧疚了些。
门铃不适时的响起来,将伊万从回忆里叫醒,诺奇卡被门铃声惊得从桌子上跳下来,飞速跑到门前,像一只有领地意识的狗一样叫起来……虽然声音听起来毫无威胁。
“你朋友找你?”王耀起身去开门,伊万下意识地想要拦住王耀——他根本不知道谁会找到这里来!就算有,也一定不会是他想要见到的人。
“您好,请问是王耀先生吗?”一位外卖员打扮的男人站在门口,您的外卖。
“……?”王耀接过外卖员手里的袋子,里面是一台崭新的手机,解锁的瞬间,铃声疯狂嚎叫起来。
“喂,您好?请问……”
“王耀!!!!”电话那端传来阿尔弗雷德雷鸣般的叫喊声,“为什么不接电话!!!”
“电话?”
王耀一脸疑惑地去找手机,只见伊万一脸僵硬地走向冰箱。
“伊万布拉金斯基,为什么要把我手机扔进冰箱啊??!!”
——阿尔弗雷德听见他未婚夫难得崩溃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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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想清楚了?”男人靠在窗边,手里举着玻璃杯,并未看向阿尔弗雷德,而是打量着远处正与人寒暄的王耀,“你真的要跟一个男人结婚?”
“又不是不能离。”阿尔弗雷德将酒杯递过去轻轻一碰,玻璃清脆的声音将他脸上的笑意衬得更加意气风发,“这样,不正是我忠心耿耿不会篡权的最好表现吗?那女人……呵,我也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娶个男人算得了什么?”
“那为什么是他?”
“他最合适。”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远远地望着他的未婚夫,思考着该如何跟自己这位表哥形容他所谓的合适,脑子里却只闪过那个生死一刻的夜晚,王耀坐在他身边猛踩油门时的侧脸。
“……我调查过他。”男人察觉到阿尔弗雷德不正常的反应,皱起眉,“他跟那个布拉金斯基关系匪浅吧?你娶他,不怕他会因为布拉金斯基与你的竞争关系而对你不利吗?”
“亚蒂,你又擅作主张……”阿尔弗雷德顿了顿,放弃了出言埋怨的想法,沉默两秒后,抬头问:“你都查到什么了?王耀和布拉金斯基之间……”
“你不应该早就查到了吗?问我做什么?”亚瑟狐疑地看了一眼阿尔弗雷德,“你该不会……?”
“当然查到了!”阿尔弗雷德将高脚杯随手扔在一旁侍者的托盘上,大步向人群中的王耀走去,只给亚瑟留下半句听不出情绪的回答:“不管你查到什么,最好给我忘掉——!”
“……傻子”亚瑟无奈地摇头,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被葡萄酒沾湿的嘴角,目光望向宴会厅的高台,这场宴会的主人正站在水晶灯光下俯视众人,手中权杖上的硕大宝石被映得熠熠生辉,一旁的女人挽着男人,露出优雅的笑容。
阿尔弗雷德对他说,将失去的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称不上是野心,获得永久的自由才是。亚瑟不懂阿尔弗雷德所谓的自由是什么,他只觉得阿尔在铸造一座铁笼,不知这铁笼究竟要关什么东西进去他才肯罢休。
王耀。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亚瑟没过多留意,它只是轻飘飘的出现,雪花一样落在肩头,或许迈出一步就会被风吹走,又或许踏进一家咖啡店就会融化得无影无踪。但第二次出现时,他明显感觉到阿尔弗雷德脸上的快意——就像是获得了一件稀世珍宝,只有亚瑟知道,那是阿尔弗雷德拥有完美“大计划”时,才会露出的神情。
“或许比起流连情场的纨绔子弟,装成一个恋爱脑的痴情浪子更合那女人的胃口。”
——那天阿尔弗雷德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他揽着一个黑发美人坐在海边,美人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不堪,阿尔弗雷德的脸上有伤,他们身后停着台保险杠四分五裂满是划痕的跑车。
“他叫王耀。”阿尔弗雷德不记得他曾经跟亚瑟提起过这个名字,于是又介绍了一遍,“今天起,他是我的恋人,我的未婚夫——王耀。”
那黑发美人是个男人。
那女人确实更乐意见到阿尔德雷德非这男人不可的堕落样子,连派过去监视的人都松懈不少。
“他同意了?”
“他喜欢男人……”阿尔弗雷德这样笑着回答他,“但不喜欢我。我帮他解决他的问题,他帮我解决我的,互不干扰、互不侵犯。很完美的合作。”
亚瑟叹着气,看向宴会厅中央正向王耀弯腰伸手的阿尔弗雷德,隐约有种糟糕的预感——这小子之后绝对会闹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来。
被暗地指摘的主人公此刻只有胜券在握的预感,他轻轻牵起王耀的手,像预演中那样笑着带他走上高台的楼梯。王耀的心理素质极好,并未因为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而怯场,反而露出落落大方的笑容挽住他的手臂,俨然一副教养非凡的样子。
“父亲。”阿尔弗雷德牵着王耀走到高台面前,微微低头行礼,“这是我之前提到的……我的爱人。”
男人沉默着,显然心中有所不悦,王耀脸上柔和得体的礼貌却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碍于面子,只能轻轻挥了挥手,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枚黑盒子递给王耀。
“很贵重的,还不快收着?”一旁的女人看出王耀的迟疑,笑着将盒子往王耀怀里塞,“你是小阿尔在国外的室友吧?多亏了你的照顾,这孩子以前花天酒地的,这可第一次为人收心。”
“小耀。”阿尔弗雷德先一步接过盒子,取出里面的手表,“我帮你戴上。”
女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挽上男人的手臂,锐利的目光在阿尔弗雷德身上来回打量,“去好好玩吧,我与你父亲还要去你哥哥那里,这里交给你可以吧?”
“好的……母亲。”
王耀感受到阿尔弗雷德揽在自己肩膀的手不受控制猛地发力,于是抬起手轻轻覆在上面。出于多年来合作的默契,交换的体温更像是无言的安慰,阿尔弗雷德潜藏阴翳的眼睛终于攀爬上一丝暖意,下意识地靠近王耀,轻轻吻在他额头。
被阿尔弗雷德称作父亲的男人闷哼一声转身离开,最后留下的只有女人满含笑意的声音:“跟你的小情人好好享受吧,你的父亲为你留了房间,特许王先生今天能够留在家里过夜。”
王耀紧紧拽着阿尔弗雷德的手臂,以防他一个冲动追上去挥出不足以抵挡周围保镖的拳头。
“阿尔……”
王耀轻轻摇着头,除了他的名字以外没再多说一句,阿尔弗雷德却能从他眼睛里读到很多……是啊,他们共享着许多羞于启齿的秘密,见过对方最为狼狈落魄的模样……所以王耀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有王耀会理解他的一切。
——阿尔弗雷德如此想着,拽住王耀的手穿过宴会厅繁华热闹的大堂,庄园四楼最右侧的房间……他的房间。他要将王耀带到那里去。
“阿尔……?”王耀被推进门,正想开口,就被阿尔弗雷德捂住了嘴,王耀很自然地点点头示意他松开,才掏出手机与阿尔弗雷德交流起来。
「你房间有窃听器?」
“耀……你今晚好美,刚刚跟你搭话的那个男人……”阿尔弗雷德点点头,又捏着嗓子,故意让声音听起来低沉又沙哑,一只手掌往墙面上重重一拍,另一只手飞快地打着字。
「不止我房间,现在,你手腕上的那只表,或许装了不止窃听器这一种东西。」
王耀似乎被他这幅做作样子恶心到了,捂着眼睛暗自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陪这位小少爷演起戏来:“你怎么又瞎吃醋?我说过我只爱你一人。”
「那我一会儿想办法“出于意外”地将它砸碎?」
阿尔弗雷德不是第一次这样跟王耀演戏了,但听到那句“只爱你一人”时还是在恍惚中眨了眨眼睛,可王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关于爱的感情……那只有在提及布拉金斯基时才会出现的神色。
“阿尔?”王耀见阿尔弗雷德愣起神,戳了戳他的脸,“你怎么了?”
“嗯,我吃醋了。”阿尔弗雷德说着,一把拉住王耀,抱起来抗在肩上,大步向浴室走去。
“阿尔?你干什么?!发什么疯?放我下来!”
“我不要,你身上有其他男人的味道,我要把它冲掉。”
王耀这才从慌乱中意识到阿尔弗雷德的意图,为自己刚刚的失态红起脸,继续陪阿尔弗雷德演这场戏:“我可以自己洗……”
“不行。”
“我的东西……我要亲手……”
浴缸很硬,阿尔弗雷德将他扔进浴缸时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王耀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几乎要裂开了,狰狞着脸,忍不住狠狠踩了阿尔弗雷德一脚,阿尔一个吃痛也跟着摔进浴缸,又是一阵巨大的声响。
“啧。”阿尔弗雷德撇着嘴,抬起手拧开顶棚花洒,水顿时如雨般倾泻而下,将两个人淋得湿漉漉的,他又抓住王耀的手腕按在浴缸底部,让不断积攒的水一点点漫过手表。
“给我一点时间……”阿尔弗雷德贴在王耀耳边,热气随着低沉的声音一起吹进耳骨,使王耀敏感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要多久?”王耀咬着牙,尽力克制着语气中的慌乱。
“不知道呢……总要把脏东西都洗净了才好啊……”话音刚落,阿尔弗雷德便捂住王耀的嘴,任他挣扎着发出唔唔的喘息,然后俯下身亲吻自己的手背,唇舌交融水花飞溅的声音回荡在整间浴室。
王耀知道这家伙是起了玩心,也深知此刻越反抗,阿尔弗雷德那恶劣的性子就越兴奋,干脆破罐子破摔,模仿着某类教育片中的角色发出一声稀碎的呻吟。
——如他所料,阿尔弗雷德当场停下了动作,浑身僵硬起来,却不见他抬起头用被恶心到了的表情调侃他。
“阿尔?”王耀开口询问,声音里还带着刚刚呻吟喘息的调子。
“别动……!”阿尔弗雷德猛地按住他,“别动……让我安静地……一会……”
戏总要继续演吧?王耀想着,清了清嗓子,用哄诺奇卡时才会用的声线安抚道:“阿尔……放轻松……你知道的,我只爱你的,嗯?”
王耀为自己的契约精神在心底默默流泪,却没发现阿尔弗雷德抬眼望向他时,嘴角的笑容惨兮兮的,眼睛里带着莫名的……欲望。
天知道这家伙单独面对布拉金斯基的时候会有怎样该死的样子!
他握住王耀的手腕往浴缸上重重一磕,表盘上裂开几条细纹,水沿着缝隙侵入内里,一股黑烟从水底浮上来,二人才卸了力气从浴缸中坐起身,隔着从上方洒落的细密水滴与对方相视而笑。
“阿尔。”王耀在哗啦啦的水声中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今晚还得再去伊万那里一趟,今天你打电话来,我走得急……他还发着烧,不知道晚上有没有吃药。”
“……”
这是怎样一种心情。
这是怎样一种心情?
阿尔弗雷德觉得心口发闷,想必是因为对布拉金斯基的厌恶在作祟——试问谁能忍受得了处处妨碍自己的家伙的名字,不断出现在耳边呢?
……还是在浴室这样私密的空间里。
他张了张嘴,却还是笑着回了一句好。
王耀得到了答复后微笑着正欲起身,阿尔弗雷德却突然凑过来,手掌握住他的后颈,力气大得可怕。
“想好了吗?与我结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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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金斯基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他总会想起昨晚王耀半夜回来时的样子:长发半干,显然是浸过水,身上的衣服与出去时不是同一套,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红痕,手腕上有擦伤的痕迹……浑身上下都浸透了一股阿尔弗雷德最常用的海洋调香水味——每次跟那家伙谈判时,伊万都会被这股味道呛得直捂鼻子。
“布拉金斯基,还好吗?听说你生病了?”
路德维希推门而入时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以防领子上的绒毛被雪浸湿,那是件与路德维希气质大相径庭的外套,但也还算合身,宽大华丽的毛领将他的身材衬得更加魁梧,不像个警长,倒像个模特。
“案子有进展了?”伊万避开路德维希的话题,显然是不喜欢从别人嘴里听见自己病了,“抱歉……最近手里堆了几个案子。”
路德维希盯着伊万乌黑又泛红的眼圈沉默两秒,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件。
“事发地10公里左右一个废弃工厂,另一个嫌疑人的尸首在那被找到了。”路德维希从文件夹层里取出一张照片,从茶几上推过去,“从现场情况来看,初步判定死于自杀……弗朗西斯那边还在做进一步鉴定。”
“我的委托人运气真差。”伊万盯着照片看了半晌,“这样一来想证明他的清白更难了。”
“你就这么肯定你的委托人是清白的?每项证据都指向他……”
“这就要看阿瑞斯高层里的那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了。”伊万毫无温度地笑着,歪过头望向窗外,由警局向西的方向望去正是中心医院医科大学的主楼,这里离王耀实习的地方很近。
“你还是觉得这件事跟阿瑞斯集团有关?”
伊万不自觉地垂下眼睛,脑海里再次闪过王耀领口那道红痕,阿尔弗雷德的脸和王耀的重合,又慢慢将王耀的彻底覆盖,只留下阿尔弗雷德狂妄挑衅的笑容——猛地一阵刺痛直抵心脏,伊万捂住胸口,浑身的肌肉也跟着蜷缩起来。
“布拉金斯基!”路德维希迅速越过茶几扶住伊万,“你身体……你最近有去看医生吗?我是说,心理医生。”
“抱歉,我想先去个地方……如果有更多资料麻烦邮件发给我,我会在今晚都整理好。”
“不用太着急,你知道的,因为出现了新的受害者,案子被推迟了。有时候,一些东西急不来,你得慢慢去发现它。”
“慢慢……发现?”
“听说你那位朋友从国外回来了,代我向他问好,有时间的话,可以请出来一起吃个饭。”路德维希拍了拍伊万的肩膀,“弗朗最近天天念叨他,我也很想见见这位久仰大名的小学弟。”
伊万皱着眉,想张嘴问问路德维希是从哪里“听说”的消息,呼之欲出的答案还是让他别过头沉默下来,缓慢地站起身拾起一旁的大衣。
目送伊万离开,路德维希叹了口气,耳机里传来弗朗西斯的轻笑声。
“你笑什么?”路德维希问道。
“我在笑你为这种事叹气。”
“你到底对他做过什么?他这么……讨厌你。”
“我只是受小耀之托,在他不在国内的日子,多多照看小伊万而已……谁知道呢,大概是哥哥我跟小耀关系好,他嫉妒吧?”
开玩笑一直是弗朗西斯处理无法回答的问题时最常用的手段,路德维希苦笑着摇了摇头,从窗外望向已然走出大门的伊万。他没有开车来,身上的大衣在漫天大雪里显得格外单薄,靴子踩在地上的脚印连成一条深邃的沟渠,连绵着像是通往很遥远的地方。
“是爱吗?”路德维希轻轻地问。
“……我不知道。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别人又怎么能定义呢?”弗朗西斯原本明丽的声音沉下来,“要当事人自己慢慢发现,不是吗?”
“有联系你那位宝贝学弟吗?”路德维希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我很想联系他……但他似乎在国外时惹上了大麻烦。”弗朗西斯苦恼的声音伴着几声玻璃杯碰撞时的脆响一起从耳机传过来,“我给他打的电话,每一通都被拦截了,而且听说……他在跟一个男人同居。”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工作时间不许喝酒。”
“队长,我只是拿高脚杯倒些黑加仑汁罢了,天天面对这些尸体,再怎么热爱这份工作,我也是会有压力的嘛。”
“无酒精?”
“绝无酒精!”弗朗西斯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起来,“有机会真的应该跟王耀再喝一杯,你不知道他喝醉时有多可爱——!”
“……我想我大概知道布拉金斯基为什么讨厌你了。”
“你别说……我第一次出去跟小耀喝酒时就被伊万撞见了,当时小耀好像刚喝一杯就醉倒了,我扛着他出来,然后……然后好像是伊万突然冲出来把他给接走了,哈哈。”
“……”路德维希捂着脸,觉得有些胃疼。
“……不过。”弗朗西斯的语气又沉下来,严肃地仿佛刚刚大笑的人不是他,“是该去见一见王耀了,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跟他同居的家伙……王耀身边有一个偏执狂就够了。”
弗朗西斯知道,跟这种类型的家伙扯上关系,必然是要经历一番苦楚,像关在玻璃瓶里的蝴蝶,将瓶口拧开,甸甸的感情会脆弱得像蝴蝶拼命扇动的翅膀。
惶乱、怯弱、战栗,不可避免地坠向蛛网。
一场厮杀。
大概是躲不掉的。
自王耀回来,已经下了许多场大雪,伊万总会想起捧着花站在王耀家楼下的那天,他这一生似乎已经历过许多次那样的下午。
捧着花、仰着头、站在刺痛脸颊与喉咙的猎猎寒风里向上张望 。望着蜷曲的云、望着飘落的雪……望着王耀。
在梦里,许多次。
“小耀……”在一位姑娘的指引下,伊万爬到十楼推开了一间病房——电梯实在太过缓慢,他总觉得在那样漫长的等待里,怀中的鲜花都会在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空气里凋谢成枯败的残枝,而刚推开门他才意识到此举的不妥,迅速收声合上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向里张望。
王耀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像诺奇卡那样漂亮又明丽……或者说,诺奇卡的眼睛很像王耀,抱着诺奇卡时伊万总会想起王耀,诺奇卡黑色的皮毛跟王耀的长发一样顺滑又柔软,暖和的体温,抚摸着如同托住王耀的后脑,手指插入缕缕发丝,清淡的香气会镀在指尖。
……为何会想象这种事情?
伊万被自己吓到了,慌张地再次用视线追寻王耀。一时间,竟觉得此刻的场景像极了那个田径队长跑结束后的下午:隔着一道门、隔着玻璃窗,王耀在里头、在阳光下,而他在外头、在阴影里。
——在一次次王耀被别人压在怀里亲吻的梦魇里。
“万尼亚?你怎么……”王耀隔着玻璃与他四目相接,转过头与身边的人交谈了两句,便快步走过来推开门,来到伊万面前。
竟这样近,近得可以伸手就捧住他的脸颊。
但他手中并非空荡荡的,他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花束,又缓慢地将它递给王耀。
“刚刚在楼下花店看到的,很漂亮。”
王耀眨着眼睛看了看伊万,又看了看怀中的花,与之前的那束一模一样,只是比那次又多了几支白玫瑰。
“嗯,很漂亮。”
“我……”
伊万很少有支支吾吾的样子,王耀觉得新奇,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漂亮极了。
“来看病吗?”
“……来看你。”
“那就顺便看个病吧?”王耀拽起伊万的手腕大步走向分诊台,迅速帮他挂了个号,“正愁找不到理由拉你来做全身检查呢。”
“全身检查……?”
“自从我回国之后你的身体状态一直都很糟,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生什么病了?”
“……没有。”
“……”王耀死死盯着伊万的眼睛,一言不发,要将他盯出个窟窿来才罢休
“真没有。”
“没有也要给我好好查一查!”
王耀鼓着嘴,眉头紧皱在一起,表面上像是故作震怒,心里却慌乱如麻……这份担心是有根据的。王耀怕极了有一天伊万会突然捂着心口倒在地上——就像伊琳娜阿姨那样。
印象中的伊琳娜夫人总骑着一辆单车载着他和伊万,还有一篮提前准备好的酸奶油薄饼、三文鱼烤派和坚果沙拉。夏天是外出野餐的好时候,伊万的母亲就像夏天一样明媚又温暖。
那时王耀坐在伊琳娜身边总能听见滴滴答答的声响,于是好奇的眼睛在她身上不停瞟来瞟去,想找出她将表戴在了哪里。伊琳娜笑着将五岁的王耀抱进怀里,问他在找什么。
王耀看了看一旁盯着他的伊万,又看了看对他微笑的伊琳娜,如实回答道:“阿姨,您身上是不是藏了一块好看的金属挂表?”
女人抚摸着他的头发,指着心脏处笑吟吟地回答:“嗯,没错,它在这里哦。”
几年后当伊琳娜阿姨第一次在王耀面前被送进医院后,他才知道,在那里的不是一块刻有漂亮花纹的表,而是两片金属瓣膜*。那时王耀坐在伊万母亲的床前,拉着她的手说,阿姨,我长大以后要当医生,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伊琳娜笑得很温柔,轻轻说了声好。
后来,还未等他从医学院毕业……儿时的承诺终究是难以实现的。
等待结果的时间是漫长的,伊万按压着手臂上的棉签,哭丧着脸看着王耀,王耀被伊万这幅样子逗笑了,他仿佛看见第一次送诺奇卡到宠物医院打疫苗时的样子——这俩家伙都是害怕针管的胆小鬼,诺奇卡会在贿赂一根猫条后安静下来,而伊万……王耀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颗话梅糖。
“甜吗?”
“有点酸……”伊万咂了咂嘴。
“这叫酸甜可口!”王耀知道伊万喜欢吃甜的,甚至是重口到恐怖的那种甜……不是每个中国人都能接受在一碗粥里放半碗糖的,更何况……
“这么爱吃甜的得糖尿病怎么办啊!咳……好吧,从医学角度讲,虽然糖不是糖尿病的直接诱因……但真的不健康啊!”
“糖吃多了会怎样?”伊万歪着头,靠向王耀的肩膀。
“……会变胖。”王耀一把摸在伊万的小腹,揪起一块肉,“腹肌会消失。”
伊万整个人僵硬起来,王耀也突然意识到了不妥,连忙收回手,心里嘀咕着大概是最近总跟阿尔弗雷德混在一起,搞得跟伊万相处时也习惯性的用面对阿尔时那样大咧咧的样子对待他了。
“小耀……我送你的香水,为什么不用?不喜欢吗?为什么你身上一直是……另一款香水的味道?”
“我身上吗?”王耀闻了闻袖子和衣领,“有味道吗?”
伊万点了点头。
“那可能是消毒水……或者是洗发液沐浴露之类的味道?”
“这样啊……”伊万垂下眸子,牙齿将口腔里的肉绞破,浓郁的血腥味在喉腔蔓延。
王耀已经对这股味道习惯得……完全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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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瓣膜:用于机械瓣膜置换手术,金属瓣膜会随着主动脉瓣的开放关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Chapter Text
王耀在躲他。
阿尔弗雷德推开门时,房间仍然黑漆漆的,若不是花瓶里的水仍保持着清澈,他甚至都要以为王耀连回都没回来过。
一言不发地坐在茶几前,盯着窗前就快枯败的小飞燕——它旁边摆着上次布拉金斯基送来的混合花束,开得正盛。尤其是那几株向日葵,花盘如同成年男人手掌般大小,高傲地伫立在花叶之间,将他的那束小飞燕衬得如一簇枯槁,但更刺眼的却是挤在角落里的那只白玫瑰——大概是它的颜色与窗外白茫茫的大地融为一体,将彻骨的寒意从窗外递进窗里。
阿尔弗雷德不喜欢冬天,坏事总在冬天发生,生命也更容易停留在冬日的寒冷里,变成再也无法前进的雕像……说来也巧,他与王耀都是在冬日奔赴的狼狈命途里遇到彼此的,那也是在他乡相识三年中唯一下了雪的一年。
或许直到现在,王耀也不知道,促成他们婚约的并非巧合,也并非那日朝他开枪的杀手,而是他权衡利弊、趋利避害后精心设计的结果……不,王耀那个聪明的家伙或许早就知道了,甚至欣然默许了他的利用。
烦躁地划动着手机屏幕,王耀近日回家时的监控记录被一条条调出来,画面上王耀每日都会在午休时走进家门,将外套挂在玄关,简单打理一下阳台上的花束,回卧室洗澡,换一套衣服,然后静静坐在躺椅上目光柔和地盯着花出神,不一会儿就站起身安静离开。
他看起来很疲惫。阿尔弗雷德皱着眉,有些庆幸王耀此刻正躲着他——他不喜欢看王耀这副样子,或者说,如果此刻王耀以这种状态出现在他面前……不,光是想象就已经很烦躁了。
王耀一定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斯拉夫人才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嗯,周三吗?我不知道……我尽量……好,到时候再联系。”最新的一条监控记录里,王耀接了一通电话。
阿尔弗雷德笃定这不是一通工作电话,也并非来自他的家人或者布拉金斯基。
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自上次从王耀与布拉金斯基的谈话中得知这个名字,他旁敲侧击地向王耀询问过许多次,虽然结论是这家伙和王耀不过是学生时代关系尚可的前后辈,阿尔弗雷德仍然鬼使神差地做了些手脚……譬如干脆截断这俩人的通讯交流。阿尔弗雷德不否认这行为有些荒唐,但布拉金斯基提起这名字时,语气显然也是带着防备和敌意的——他当然相信这位老对手的判断。
可惜他从前从未想过要在王耀的手机里植入监控插件,不然此刻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就知道跟王耀通话的家伙是谁了……虽然去找运营商调一份通话记录也不是什么难事。
“该死的,真麻烦。”
阿尔弗雷德有生之年第二次主动拨通了王耀的电话,令人烦躁的忙音被延绵不绝地塞进耳朵,嘟嘟嘟嚎叫个不停,如同上次一样,仍然无人接听。
“王耀的手机不会又被布拉金斯基那家伙扔进冰箱了吧……”阿尔弗雷德挂断电话,想了想又尝试拨通了另一个手机号——通讯记录里只有他阿尔弗雷德名字的那只手机,上次王耀将手机还给他时,他硬是将手机塞进了王耀最常用的公文包。
还是没人接。
他哪是坐以待毙的人?仅一支烟的功夫,脚就落在了油门上,抵着交规的底线一路莽到中心医院大门口。站在大堂前厅,他才意识到他还未曾问过王耀他所属的科室和部门,也不知道他是在附属医院还是在一旁的医学院——他确实对王耀缺乏作为未婚夫应有的关心。
医院空气里飘着消毒水的气味,白色墙面上挂着指路牌和各类标语。空气闷热、走廊拥挤、灯光会在电梯到达会诊楼时突然明亮起来,像是被消毒水冲淡,病房痛苦嘈杂的呻吟声也会逐渐从紧密变得稀疏,与印象中的样子别无二至。
推开门时王耀正趴在办公桌上,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半露的侧脸,安静地闭着眼睛,线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片浅淡阴影,像是有着某种从远古时代起就开始沉淀的气质,竟是那样的……勾人魂魄。
阿尔弗雷德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前蹲下来,伸出手小心撩起散落在王耀脸颊上的碎发,指尖掠过肌肤时,一股麻痹神经的电流从指腹钻进来,直抵命门,使他忍不住凑得更近些。
王耀的嘴唇看起来很柔软,或许是由于忙碌或缺水而有些泛白起皮,如果……
他的手指在唇齿间擦过,沾得一片湿润,又缓缓抵在王耀的下唇。
“唔……”或许是动作中掺着克制不住的粗鲁,王耀轻吟一声,勉强撑开眼睛,“阿尔……?你怎么来了?”
王耀揉着眼睛,意识看起来尚不清醒,甚至目光迷蒙的歪着头,伸出双臂打了个哈欠。
阿尔弗雷德收回手,轻笑着坐在一旁,耐心地等王耀恢复意识,目光却在移到一旁花瓶里的那束花时猛地一颤——布拉金斯基来过这里,并送了王耀同样的花……不,这一次又多了两只刺眼的白玫瑰。令人生厌的糟糕预感攀附于心头,疯狂生长挤压着内脏,一路涌动到喉咙,他觉得舌头发涩,连挤出的言语都变得异常干瘪:“最近怎么都没回家?”
“抱歉,最近有些忙,有什么事吗?”王耀简单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和衣襟,对着阿尔弗雷德笑了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着急,都找我找到这里了。”
“上次你说,再给你一点时间,那么现在呢?想好了吗?”
阿尔弗雷德侧过头,避免与王耀对视,不知怎的,他心底无端腾起一股恐惧……只要保持着现有的契约,即使王耀不答应他的求婚也不会有太多影响,只是会让他近期计划好的进度放缓一些,但此刻他却害怕王耀说出任何一句拒绝的话来……必要的话,他不介意再使一些手段。
“王耀,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见王耀沉默不语一脸为难,阿尔又将身子凑近了些,宝石蓝的眼睛就快要贴上王耀的脸颊,唇齿间吐出的温热话语刮蹭在他耳垂,“一切,金钱、地位、权势、自由、理想……爱情,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阿尔,我……”
“帮帮我,王耀。只有你能帮我……”阿尔弗雷德闭上眼睛,抓住王耀的手紧贴在脸颊,如同一只即将被遗弃的小狗般讨好似的蹭着主人祈求将它留下,阿尔弗雷德知道,王耀一向吃软不吃硬,只要将脆弱的一面展示给他看,他必然会露出怜悯的神情,“耀,别躲我……我需要你。三年了,你知道的,我一直需要你……只有你才能让我好好活下来,不是吗?”
“我什么时候躲你了?”
“你不回家,也不接电话……”阿尔德声音微弱,掺着一股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真假的委屈。
“我没躲你,我只是最近很忙。”
“他来过了?”
“他……?”
“伊万·布拉金斯基。”阿尔目光望向王耀手边的白陶瓷花瓶,“他来过了对不对?”
“阿尔……”
“你喜欢他,我可以帮你。”阿尔语气平淡的直起身,嘴角带笑注视着那几株散落在其他花叶里的白玫瑰。
“我……我不求他喜欢我。”
“伊万·布拉金斯基,出身普通,一穷二白的穷小子,靠着资助读完大学,毕业后白手起家开了一家事务所,近年经济状况才有起色。”阿尔垂着头,摆弄起王耀桌面上一只兔子摆件,光滑洁白的瓷面冰凉干净,把玩在手里令心情也跟着愉悦了几分。
“王耀,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你该知道我……跟我结婚,不然我有尽办法毁了他。”
“阿尔……”王耀笑着叹了口气,“虽然我知道你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但你真的不是很会威胁人。”
“你不怕我真的对他做什么?”
“我认识的阿尔弗雷德,没有好处的事才不会做。”
“有好处的……”阿尔弗雷德俯下身,靠近王耀,一只手臂拄在桌面,将王耀半箍在身前,幽深晦暗的眸子看不出丝毫波动,“有好处的,王耀。”
“你不知道,我有多期待这个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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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咸的铁锈味从远处黑漆漆的巷子飘出来,布拉金斯基对这股味道再熟悉不过。面目全非的躯体往往会七横八倒地叠躺在散发这股气味的血泊里——或是在犯罪现场,或是在野兽猎捕之地。
无论哪一种他都很熟悉。
此刻的情况却不同以往,血腥气里藏着股干涩的火药味,也许现在钻进巷子,还能赶上几声枪响。他追着证据而来,不想竟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伊万朝巷子深处走去,一手扯开大衣的扣子摸,上内袋里那根被弗朗西斯以“暂存”的名义塞给他的特制警棍——因为总要参与到这些会交到路德维希手里的麻烦案件里,弗朗西斯总喜欢调侃他是警务署的外编人员。
他也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样,最开始去学法律也不过是因为那是母亲未能完成的理想……因为母亲喜欢,所以他要替母亲完成。
母亲说,不是每一种正义都能找到出口,这世界需要为正义引路的人。
伊万从不认为自己能代表正义,甚至……他不愿承认,他内心蛰伏着黑厚阴暗的卑劣,如海浪般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推越高,不停撞击着理智的堤坝。
……他才不是王耀那样对谁都不设防备的纯良家伙。
王耀。
他最近总是想起王耀。醒来时还没睁开眼睛时会想,洗漱盯着镜子出神的时候会想,咽下蘸着黄油的全麦面包时会想,扣安全带时会想……好吧,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想。
比王耀不辞而别跑出国的这三年里的每一天,都想念的更加频繁。而那漫长的三个年头的想念里,就足够折磨得他在每一个黑夜里心如刀绞、辗转反侧。
金属敲击碰撞声逐渐清晰,砸在皮肉和肋骨上特有的闷响也不绝于耳,伊万敏锐的嗅觉在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里捕捉到一丝香水味——那股海洋调的香水味。
“阿尔弗雷德·F·琼斯?”伊万皱起眉,显然没料到那个美国佬会出现在这里,于是加快脚步向打斗声的源头跑去。
只见阿尔弗雷德被包围在一群人中间,昂贵的皮质外套上全是被金属撕裂的划痕,袖子撸起,手臂上布满淤青跟狰狞血痕,肚子上有一处不断洇血的弹孔,脸颊也带着几处划伤。
他手中抓着一把几近被砸烂的折叠椅,胡乱地挡下一次次进攻,又在它彻底粉碎后笑着将烂铁杆丢在一旁,抬起手擦拭掉嘴角的血迹。
是意外之中的场景。
伊万飞速扫视着在场的其他人,他调查的目标竟真的就在其中,还未来得及思索事情的原委,身体先一步冲向尚未放弃施暴的人群,手中的警棍替阿尔弗雷德挡下一个棒击。
“布拉金斯基?你怎么在这?”
“看来埃德温·怀尔德的案件真的与你们阿瑞斯集团有关。”伊万冷笑一声,一脚踹开面前袭来的人,又挡下左边另一人的攻击。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迅速镇定下来,捡起刚刚被伊万从对面打落的金属棒球棒,砸向右侧袭来的家伙。
“我当然不会寄希望于你会承认这件事,但你要知道,此刻我们都心知肚明。”
阿尔弗雷德没有回应,而是用尽力气替伊万挡下他身后的一棍子。这是他第一次在除谈判桌以外的地方与布拉金斯基会面,那该死的家伙果然还是那副波澜不惊、傲慢冷漠的倒霉样。但这倒霉家伙偏偏为他拦下了打手的致命一击,他只能不自在地配合着伊万的打法——这是他最不想欠的人情。
本就与十几个人周旋已久,血液飞速流失之下,阿尔弗雷德逐渐体力不支起来,而伊万的状况也并未好太多——阿尔弗雷德光是看他眼下喷张的乌青和眼白里张狂的血丝就知道这家伙近来没睡过什么好觉,血点喷溅在他脸上,使他本就阴郁的样子显得愈发癫狂。
王耀怎么会喜欢这种家伙啊?
阿尔弗雷德下意识叹了口气,有些无力的手腕却狠狠一甩,直接砸断一个人的腿骨,反作用力使他浑身也跟着剧痛。
场面一片狼藉,巷子里七横八散的全是血淋淋的躯体,直到再没人能爬起来时,阿尔弗雷德才脱了力气坐在地上,背靠墙面大口喘气起来,手伸进大衣里掏出一枚绒面盒子,仔细检查半晌才松了口气仰头大笑起来。
而布拉金斯基则踉跄的跨过那些打手,用警棍挨个抬起他们的脸端详,最后在垃圾箱旁揪起一个人的领子按在墙上,又从怀里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阿尔弗雷德眼尖的发现布拉金斯基的手机挂坠是一只小黑猫,而那只猫的脚底签着两个小字,虽然看不清,但他知道,那两个字是……王耀。
布拉金斯基对王耀,果然不只是单纯的友谊那么简单——这是阿尔弗雷德脑子里闪过的唯一念头。
跟警车一同来的还有救护车,即使他屡次表示自己的伤没必要去医院,但还是拗不过一个自称法医的家伙……那家伙虽然长得温柔又美艳,说起话来却让人汗毛直立:“怎么,难不成你是想直接跟我去法医室一步到位做受害人解剖?”
“还有你,小伊万,你这样不注意,万一出什么事我怎么跟小耀交代?”
小耀?
在去医院的路上,阿尔弗雷德一直在想到底这家伙是谁,竟这样亲昵地叫着王耀。
“……你们打架了?”
天知道那个混蛋法医是不是故意将他们送到王耀所在的医院的。
阿尔弗雷德干脆两眼一闭开始装死,却听见对面床的伊万声音又轻又软,与刚刚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他听见王耀轻叹着走到伊万床边,他听见衣物摩擦、皮肉交叠的声音……他听见……王耀的声音饱含着爱意与疼惜……
他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折磨,猛地睁开眼,正好看见王耀伸出手想要为伊万拨开额头乱发,却被伊万一把抱进怀里。
“耀……我还在想今晚要去找你,上次的花快谢了,我买了新的给你……没想到提前见到你了。”
“你怎么知道快谢了?你去查过它们的花期?”
“不……每一次我都会从送给你的花束里抽出几支花来自己养着,这样你的花快开败的时候,我的也就败了。”
阿尔弗雷德敢打赌,这是他此生从布拉金斯基嘴里听见的最恶心的话了。
于是他心一横,狠狠拧在小腹刚包扎好不久的伤口上,被子弹嵌入、尚未愈合的皮肤组织再次崩裂,雪白的纱布上渗出大片血迹,疼得他惊呼着嘶得一声,等王耀的注意力被这声惊呼吸引,阿尔弗雷德开始用疼痛加持他的演技。
“耀……唔啊……好痛……伤口……伤口裂开了……唔啊……”
“阿尔……!”
如阿尔弗雷德所料,出于医生的本能,王耀慌忙跑到他身边按住他的小腹。王耀的手很凉,阿尔弗雷德却感到一股暖流直冲大脑,下意识用另一只手覆盖在王耀手上……就这样将他包裹住,让王耀沾染上他的体温……
“耀……这次又是她派来的人……”阿尔弗雷德倾着身子靠在王耀怀里,头埋在王耀染着香气的颈窝,趴在他耳边,呼出的热气还带着口腔内未咽下的血腥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哀怨地说道:“嫁给我吧……我真的需要你……”
伊万沉默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拳头紧攥在一起、骨节发白,眼底翻涌起晦暗的阴沉。
Chapter Text
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雪。
阿尔弗雷德撑着头靠在车窗,拇指跟着车载音响里重金属乐的节奏敲打着方向盘,眼睛隔着漫天飞舞的雪,紧盯着大门。
王耀比以往慢了许多。
是还在犹豫吗?布拉金斯基是他犹豫的理由吗?王耀对他的感情究竟……
“阿尔,抱歉,久等了吧。刚刚要出来时不小心撞翻了花瓶……走吧。”王耀穿着身厚实的羽绒服,脖子上挂着条毛绒绒的红围巾,一圈一圈围起来,从大门一路小跑到车前,脸颊不知是因寒冷还是缺氧,浮起一片温软的红晕。
阿尔弗雷德莫名想起王耀从前醉酒时的样子,他的脸颊也会浮现出这样的红晕,那双湿润迷离的眼睛会穿过喧闹嘈杂的空气安静地注视他,带着微朦的笑意跟苦涩。
“没有很久。”发动车子,阿尔弗雷德余光打量着王耀,试图从他的表情中分辨出些情绪,却被王耀坦荡又直白得望过来。
“怎么了?”
“你……你有跟你父亲说吗?你已经回国的事情。”
“嗯,昨天打的电话。”王耀点了点头,“跟他说今天会带你一起回去。”
“希望他这次别再把拳头挥在我脸上了,哈哈!”阿尔弗雷德咧开嘴笑起来,仿佛挨过揍的人不是他,“不过那老家伙一定没办法拒绝我开出的条件。”
“阿尔,如果你能稍微礼貌一些,这次或许不会挨打。”
“挨打算什么?”阿尔弯着眼睛,脸上笑意渐浓,“只要能顺利娶到你,就值得。”
王耀被阿尔弗雷德故作憨态的样子逗笑了,轻咳一声扭过头望向窗外,侧过头时,阿尔弗雷德眼尖地在围巾尾部发现一枚小黑兔的刺绣,使他不由得想起王耀总挂到嘴边的那只叫诺奇卡的小黑猫。
该死的,怎么到处都留有布拉金斯基的痕迹。
阿尔弗雷德垂下眸子,陷入沉默,昨晚刚拿到手的情报资料再次袭入脑海。
“校园暴力?”
“没错,布拉金斯基在高中时代曾经卷入过一场校园暴力事件,同年级的几个学生被他掰断了手骨,肋骨也有不同程度的碎裂,但奇怪的是,学校没有因此勒令他退学,那两位学生的家长也上诉后不久主动撤诉,并且要求和解。”
“那场事件的起因是?”
“……我从警局内部的人那里拿到了这个。”
接过助理递来的移动硬盘,链接到电脑,弹到桌面的是一个以编号命名的文件夹,文件夹里是一张张在昏暗光线下拍摄的照片。
阿尔弗雷德轻轻点开第一张,像是在体育馆的仓库,隔着屏幕都能嗅到其中灰尘跟腐败的气味似的,阿尔弗雷德皱起眉推了推眼镜,将屏幕的亮度调高,又将照片放大了些,这才看清照片的中央是个趴在地上的人,他的其他部位都被包围着他的学生遮挡住,只有腰部露出的校服在视野中清晰可见。
——那上面印着几处脚印,布料褶皱、下方有明显被撕扯过的痕迹。
鼠标滑动,镜头向前更近一步,校服上衣已经被撕裂成两片,白皙纤细的腰肢在肮脏的地面上蹭上不少泥土,通过模糊的镜头能明显感知到拍摄者兴奋的情绪。
下一张、再下一张。
镜头逐渐从被施暴者的腰肢移到大腿,再到脚踝。最后又一路向上对准胸口和脖子,在画面中晃动出黑发的瞬间,阿尔弗雷德猛地一颤,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最后镜头对准了受害者的脸。
——依然是模糊的镜头,散乱的黑发将面容遮挡住大半,但仅凭下颚与嘴唇的简单轮廓,阿尔弗雷德就分辨出了他的身份。
在文档的最后是一段视频。
阿尔弗雷德无法察觉到自己点开视频时正颤抖着手,只觉得头脑发麻,机械般习惯性地将它打开,入耳的确是连绵不绝的大笑和唾骂声、衣料撕裂声、剪刀张合声……王耀就那样被一群男人按在地上,任由这群人扯开他的衣服、剪断他的长发……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在王耀无神的双眸望向镜头时,阿尔弗雷德啪得一声合上了电脑。
是伊万突然出现救了他,所以王耀才会那样……如疯癫一般沉溺于对布拉金斯基的感情吗?
这对他而言绝不是个好消息。
“再查,一定还有别的事。”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将眼镜摘下来扔在桌面,,目光停留在天花板上,藏匿起眼底一切情绪。
终于,骄傲自负的王不再掩饰目的与渴望,直白地下达最为迫切的命令。
“一定……还有别的事。无论多细枝末节的事情……连带王耀……一起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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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落在脸颊。触电般,布拉金斯基的第一反应不是将王耀推开,而是将他扣在怀里。刺鼻的酒气、温热的体温、柔软的手臂围住他的脖颈……香气,王耀身上令人安心的香气。
脱力的王耀靠在他怀中,手腕上还有刚刚因打斗而留下的淤痕,呼出的气息滚烫,像是受了某种热病,脸颊和嘴唇泛出樱桃般的赤红。猛烈跳动的心脏在这股燥热的挟持下使神智变得慌乱。
他抱住王耀,无视身后几个躺在地上的小混混痛苦的低吟,从小巷中向酒店走去。
画面一转是他抱着王耀走进酒店的照片,铺天盖地的在学校论坛上传播,更有人将它们打印出来,配上花哨醒目的大字,四处张贴在公示栏跟厕所。
再然后是王耀破碎的躯体、被剪刀撕咬得参差不齐的黑发、四处飞溅的血迹和令人厌烦不绝于耳的尖叫和求饶声……最后是王耀失神的眼睛和长久的沉默。
他跌入一片寂静里,漆黑的空气如粘稠的胶液将他固定在原地,又突然随着崩塌的地面塌陷到更为深不见底的死渊。
一层又一层。他不停地跌落、爬起、再跌落。
直到浑身遍体鳞伤,忍着伤痛爬向一道远处的光,洞口却在瞬间收缩,变成母亲沾血哭泣的脸和父亲怒目而视的面容。
锥心的疼痛在瞬间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布拉金斯基猛地坐起身,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小耀。”他低着头喃喃自语,窝在他身侧的诺奇卡也跟着抬头,伸出舌头舔了舔伊万的小指,倒刺刮在皮肤上微弱的疼痛令伊万清醒不少,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小黑猫的小脑袋,柔软光滑的毛发像极了王耀的长发……
“又开始了啊……这种梦。”
回过神时,伊万已经站在王耀家楼下,却看见王耀一路小跑到一辆价值不菲的跑车前,不用想伊万就已经知道车里坐着的人是谁,但还是忍不住从远处向车里张望起来。
他掏出手机,对准跑车的后车窗,将焦距一点点拉远。王耀正戴着下飞机时他亲手戴在他身上的围巾,对着阿尔弗雷德露出灿烂的笑来。而阿尔弗雷德也同样注视着王耀,蓝色的眸子暧昧地定格在王耀脸上,毒蛇一样露出狩猎时贪婪的光。
跑车发动了。
伊万下意识钻进车里,隔着不会被发现的距离,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周围道路的景色一幕幕从余光飞过,即使他的注意力都锁定在前面跑车里,不刻意留意周围,愈发熟悉的街道也逐渐让一股不安的思绪浮动在心头。
直到……那辆车穿过一座小区大门,稳稳地停在了王耀家前。
Chapter Text
空气寂静。
呼出的热气沿着微张的玻璃窗缝隙卷入夜色。晃动的烟、飘动于雪花结晶表面的光、黑色眼眸低垂时震颤的泪,交相辉映、浸染相融。
阿尔弗雷德不知所措地抬起手,捧住王耀的脸。
“你……不愿意吗?我已经最大限度的向你父亲开出了条件,你父亲也同意了。”
“没有……我只是想起从前。”摇着头,王耀掐灭指尖的烟,强挤出个笑容,左手轻扣在阿尔弗雷德的手背,“第一次见你……你就挨了我父亲一拳。”
阿尔弗雷德避开王耀的目光,他未曾同王耀提起过他们真正的初遇,也未曾告诉王耀,当年站在雪里的他像一枚易碎却漂亮的玻璃。
他只能回答:“是,天赐的缘分使我们相遇,成为利益苟合的伙伴。”
“没错……合作伙伴。你也可以有其他的合作伙伴。”
“只能是你。”阿尔弗雷德从王耀指尖抽走那半截香烟,递到嘴边猛吸一口,“我虽然喜欢冒险,但这种事还是保守些好。你正好也需要我不是吗?由我来充当你向父亲坦白的那个心上人的角色,你父亲又恰好需要借助我的权势不是吗。”
初遇那天,他向前搭住王耀的肩,在视线触及到那双湿润的眼睛时竟说不一句出话,直到王耀又轻轻叫了一声先生,他才抱歉地摇着头,解释说是认错了人。
所有的坏心情都被那双眼睛打散了……那双眼睛像是在倒叙一段悲恸哀戚的故事,寂寞,却蔓延在无尽温柔的底色里,那瞬间他短暂忘却不得不在外避祸的愤慨,开始好奇那双眼睛讲述的故事。
他只记得那天他转身离开时,王耀手中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闪着“语音留言”几个字,又飞快在四散飘落的雪中顷刻熄灭。
后来他总在一间咖啡馆遇见王耀,王耀喜欢坐在靠窗边第二列的位置上,那张桌子正对着窗外的花坛,王耀喜欢坐在那低头读书,偶尔抬起头,目光流连在那些盛放的花上。再后来他又得知王耀是医学院的同级生,这学期刚刚交换过来……
再然后,他见到了王耀的父亲。那是个面目威严的男人,风尘仆仆地穿过大雨,推开咖啡馆的门,面目凝重地坐在王耀的对面。两人似乎起了一些争执,阿尔弗雷德远远地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和动作,王耀垂着眼、抿着唇,眉毛揪在一起,整张脸看起来痛苦又挣扎。
见王耀迟迟不回话,那男人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扣在椴木桌面,巨大的撞击声吸引了不少人侧目,男人却毫不在乎那些目光,而是抬起手,作势要打人的模样。
阿尔弗雷德许久没管过闲事,正需找借口发泄烦闷的心情,快步走上前挡住王耀,结结实实挨了那男人一拳。
“就是他?你喜欢的那个混账就是他?”男人怒视着王耀,“你一声不吭跑出来,不愿意回国也是因为他?”
“对。是我把他拐到这来到。”阿尔弗雷德抢在王耀开口否认前插进来,擦掉嘴角的血,笑得轻蔑,“你死了心吧,我不会让你把他带回去的。或许,你知道这里的法律吗?在公众场合滋事挑衅是要判刑的。劝你趁着我还有不追究的想法,离开我的视线。”
“耀儿……”
“再不走我报警了。”
“我明天就要回国了,一个月,给我答复。”
王耀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直到男人离开,阿尔弗雷德才推了推他的肩膀,“那老男人打你主意?”
“……?”王耀看着阿尔弗雷德,像是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是说,那老色鬼纠缠你多久了?”
“……那是我父亲。”
说起来,王耀视角下的初遇多少有些尴尬。
那天王耀与他共用一把伞回了宿舍,要帮他处理嘴角的擦伤。看到门牌号的瞬间阿尔弗雷德才意识到王耀竟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室友——当然,他此前完全没有回学校分配的那间简陋小公寓住的想法。
“所以你……是跟人私奔出来的?”阿尔弗雷德由着王耀的手轻掐着他的下巴将沾了药水的棉签贴在皮肤上,目光毫不避讳地盯着王耀那双好看的眼睛。
“不是。”
“你父亲为什么叫你回国?”
“……结婚。”
“什么?”
“父亲叫我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结婚。所以我才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喜欢的人是个男人。”
“那你真的……?”
“是,我喜欢男人。”王耀的语气轻而平淡,仿佛对这个冒犯的问题毫不在意,手上涂药的力道却轻了许多。
“人的感情是自由的,跟性别无关。”阿尔弗雷德笑着眨了眨眼睛,握住王耀举着棉签的右手,“作为你的室友,我对此表示理解。”
“室友?”
“没错。”阿尔弗雷德从西服上衣的皮夹里掏出一张卡片,上面印着他的照片与姓名,“阿尔弗雷德·F·琼斯,商学院,503室,B床。以后请多关照。”
他不喜欢长时间与人共处一室,但王耀的话……那时他就有预感,这家伙一定有利用的价值。
阿尔弗雷德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
单纯又善良的家伙,心里藏着一大堆秘密……和一个人。阿尔弗雷德知道王耀确实有位心上人,王耀梦魇时会叫那个人的名字,醉酒时也会叫那个人的名字,生病神志不清倒在他怀中的时候还是会叫那个人的名字。
万尼亚。
他不在意。无论王耀是否真的有心上人,也不论王耀的心上人是谁,他都不在意。
王耀不过是他的障眼法,和从前酒吧夜店中与他纵情享乐的男男女女毫无区别。唯一不同的不过是他不再需要花费心思在王耀面前装出一副多情浪荡的模样。
安全、稳定、简单、有效。
王耀不再是同那些人一样的工具,而是同谋、是共犯。
是可以在故意留下罪证后相视一笑的人。
“王耀。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不能再后悔了。”阿尔弗雷德用脸颊蹭着王耀的手心,“再过两个月,就是母亲的忌日了……我想在那之前,在那之前结婚吧。”
“你到底许诺给我父亲什么了?”
“他当初逼你结婚想要的是什么,我就许诺了他什么,甚至,是当初的好几倍。”
“他让我娶妻生子,你不会还答应他给我生孩子吧?”王耀笑着调侃,又将被阿尔弗雷德夺走的半截烟抢了回来。
“你要是愿意嫁给我,也不是不行。”阿尔弗雷德向前贴近了一步,手搭在窗边,将王耀围在手臂与墙的间隙,嘴唇凑到王耀耳边,声音带着愉悦的笑意。
没错,他毫不在意王耀是否有心上人,也不在意王耀的心上人是谁。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王耀的心上人“万尼亚”,竟是伊万·布拉金斯基。
那个处处与他作对的讨厌家伙。
真是天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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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耀,来,再尝尝这个。”男人将盘子递到王耀面前,又转头对着坐在一旁面色阴郁的布拉金斯基微微一笑,“小伊万也尝尝,我新研制的料理。”
“外面一层红红的糖衣,是山楂果泥碾碎后压成纸张一样的薄片,放在烤箱七十分钟,撒上话梅粉,包裹住提前煎好的鹅肝。我这次重新搭配了几款香料,味道绝对是一绝!”
“你不是说有事要谈?”王耀伸出筷子夹起一枚丹皮鹅肝,举到鼻前,酸甜的山楂气混合着一股浓郁的脂香,“不会只是为了叫我们尝你的新菜?”
“这么多年没见,你好不容易回国,当然要见一面叙叙旧。路德也说想见你一面。”弗朗西斯搅着都中的金属勺,玫色鸡尾酒底掀起几层气泡,“他今天忙,一会儿才能到。正好趁着他不在,聊一聊近况?”
弗朗西斯眯起眼睛,笑容和煦,一旁的伊万错开手叉起一旁的沙拉塞进嘴里,低着头,余光在两人之间流连。
他讨厌这家伙,毋庸置疑。
但此刻,更杂乱的心绪萦绕不断,苦苣菜在齿间碾出的汁液渗着鲜血的腥味,不知是舌头还是口腔内壁的软肉,他的头脑也跟着恍惚发麻,持续不断的轰鸣在头颅里回荡。他那天分明看到阿尔弗雷德跟着王耀回了家,看到王耀窗前一对影子重叠在一起……
他坐在车里,一整夜,死死盯着那扇大门,阿尔弗雷德和王耀谁都没有出来。
“小耀,听说你在国外认识个朋友。”弗朗西斯扫了一眼伊万的神情,抿着嘴,挣扎一会还是问了出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普通朋友。”王耀垂下眼睛,低头咬了一口裹着山楂的鹅肝,后来痒的要命,“挺照顾我的。”
弗朗西斯了解王耀,他只有在心虚时才会在特意在回话时避开目光,碍于布拉金斯基在一旁,他也不好深问,只好用意味不明的眼神在王耀身上打转,岔开话题:
“那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吗?”
“嗯,可能会留很长一段时间……也可能不会走了。”王耀抬起头对弗朗西斯笑了笑,弗朗西斯知道这一句是真话,也跟着笑起来,俯身一手揽住王耀的肩,“有机会单独喝一杯。”
玻璃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布拉金斯基睚眦欲裂地瞪着弗朗西斯,王耀慌忙将弗朗西斯放在肩上的手拍下来,转头看向伊万——他手心蓄着一滩血,一道锋利划痕延续到掌心边缘。
伊万好像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惊慌的王耀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抱歉,我有些累了。”
空气在凝固,沉甸甸的气压在肩膀和胸口,王耀拿着从怀中掏出的手帕按在伊万掌心的伤口上不发一言。开门声适时撞破此刻的气氛,往房间送了一股冷气,令人神智清明不少,弗朗西斯长舒一口气,跑到门前结果路德维希手中的公文包,小声埋怨了一句:“太晚了。”
路德维希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看向客厅正对视的两人。
“布拉金斯基,案子有新进展了……这位是……王耀先生吧,幸会。”
还是那副严肃呆板的样子,弗朗西斯对着路德维希的背影无奈地轻叹,摊开刚刚路德塞进他手心里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那上面赫然印着阿瑞斯集团的归属账号以及阿尔弗雷德的名字——王耀在国外招惹到的竟然是这家伙?!
他觉得有必要跟布拉金斯基深入聊一下这个问题……不,如果伊万知道的话,说不定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弗朗西斯不知道的是,事情早在多年前他拉着王耀出去吃的那顿饭之前,就已经如失控的列车般,急速朝着不可躲避的铁壁冲去了——直到列车上的人连带着铁皮一同被撞得四分五裂之前,都再也停不下了。
王耀被路德维希以调查协助的名义叫进了一旁的卧室,他与布拉金斯基两个人正对着坐在一起,布拉金斯基破天荒地没用野兽般凶狠的目光瞪着他,而是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掌心的白手帕红透了,这家伙像不知道痛似的。
摇着头站起身,从架子上取下药箱,他常在家备着包扎用的纱布和绷带以防总受伤的家伙不愿去医院。法医当然也是医生,弗朗西斯常常这样开导自己。
“小伊万,要谈谈吗?”他小心翼翼做到布拉金斯基身边,谨慎地斟酌着用词,“关于王耀……我觉得我们早该谈一谈了。”
听到王耀两个字时伊万才将目光移向他,带着难掩的情绪,弗朗西斯当然知道那是厌恶。
“好啊,那我们谈谈。”伊万盯着弗朗西斯,半晌后才别过头不再看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也因刻意的压制而平静不少。
“出去聊吧?”见伊万还盯着那扇门,弗朗西斯轻笑一声,“路德,你了解他的,放心,他只是在向王耀寻求一些专业咨询而已。”
“我不知道有什么案子,需要咨询一个医学生,而不是警队专业老练的法医。”
“你还是一样咄咄逼人。”弗朗西斯拿起外套,披在布拉金斯基肩膀上,“想知道的话就跟我出来,关于王耀……有很多事该谈一谈不是吗?”
王耀跟弗朗西斯描述中的完全是两个人。
路德维希面无表情地递给王耀一份文档,心底却琢磨着面前的男人到底哪里可以被称作“娇小可爱”……聪慧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王耀的眼底藏着许多种情绪,比起表面上看起来的温润有礼,他更像个有层层坚硬外壳的茧。
“阿尔弗雷德·F·琼斯,认识吗?”
“嗯,认识,一个朋友。”
“你回国后,弗朗西斯一直有打电话给你,没接到过吧。”
“……?”
路德维希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另一只手在口袋中摸了许久,最后只好无奈地又将烟从嘴里拿出来,声音有些郁闷:“你向琼斯提过弗朗西斯吗?”
“阿尔他……?”
“没错,他耍了些手段,屏蔽了你的归属账号下所有弗朗的信息。”
“布拉金斯基应该没跟你提起过,阿尔弗雷德·F·琼斯,是我们目前经办的一件重大刑事案件的关键人……或许,你是否考虑过他的接近是别有目的的呢?或许,可以详细讲一讲你们之间的关系吗?”
“我想你们误会了。”王耀摇了摇头,“我跟阿尔弗雷德认识很久了,不是最近才结交关系,至于屏蔽了弗朗西斯这件事……”
从前似乎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阿尔会贴心地为他解决一些即使明确拒绝后,也会孜孜不倦贴上来求爱的家伙,屏蔽联系方式是很常用的一个手段之一,阿尔不知道这些对他来说早就不是秘密,他在某个小酒馆遇到过扯着他衣领质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的男人……但他确实始终默许着阿尔的这种行为。
“我想肯能是误会。”
“王耀,你知道,布拉金斯基他……他状态一直不太好。”再次咽下涌到嘴边的话,路德维希又烦躁地咬住因没有打火机而无法点燃的烟,“他一直在等你回来。”
王耀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回话,而是低头翻弄着手中印着阿尔弗雷德照片的档案资料——他熟知阿尔弗雷德的一切,但这份档案上的字句却没办法与脑子里的那个人关联在一起。
“你是说,阿尔弗雷德一直在有意阻碍案件进展?”
“还记得上次让他和布拉金斯基双双住院的那伙人吗?他有向你解释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吗?”
“有的。”王耀点了点头,“在国外的时候,他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正常人都会迫不及待将给了自己一枪的人送进监狱吧?”
“嗯。”
“琼斯他花了一大笔钱,将那群围殴他的家伙保释了出来,你知道这回事吗?”路德维希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其中有一个……刚好是我们正在调查的刑事案件嫌疑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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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从未想过,有天他竟会亲自筹备自己婚礼。
他本可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全权交给策划公司去办,但他总是控制不住打电话的手——总该问问王耀的意见吧?万一他不喜欢呢?
王耀那家伙穿婚纱的样子一定别具一格。
小声嘀咕着,阿尔弗雷德不停将办公桌一摞摞文件旁的礼服宣传册拿起又放下。
可惜王耀肯定不会愿意穿裙子的……干脆跟他说需要让宾客们误会他的性别,并以此为借口在父亲那里大闹一场?
不,太危险了,让王耀知道他为了一条裙子而骗他,估计又免不了一顿毒打,若是一气之下干脆不嫁了更是得不偿失。
他如此想着,还是自顾自地除了两套西装以外,又多订了一套婚纱。
婚礼定在下个月初,本该提前一年筹备的流程被压缩到短短两个月,比家族中婚礼庆典的标准规格差了许多……没办法,在见到布拉金斯基之前,他还没有真与王耀结婚的想法。
“怪只怪你,总要碍我的事。”
阿尔弗雷德轻笑一声,摊开手中的文件,比之前那份资料更详细,详尽到将布拉金斯基母亲的死、与父亲决裂的原因都写得清清楚楚。
“真看不出来啊……布拉金斯基。”指尖划过文字与照片,最后落在一份报告文件上,“王耀喜欢你,还真是浪费时间。”
心情许久没这样畅快过了,布拉金斯基不停介入调查的样子令他厌烦极了,出于报复……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务必尽快在法律意义上拥有王耀。
王耀终于没再拒绝,像接受一杯鸡尾酒般平常地点头应允,为表诚意,他们甚至在对视后,默契地像企业家达成合作时一样握了手。
柔软又温暖,那天他将王耀的手握得很紧,拇指摩挲着光滑的手背,掌心相对着跳动的脉搏。
握手和牵手的感觉是不同的,虽然他曾与王耀有过多次佯装亲密的经历,却从未十指相扣……从未像恋人一样牵过手。
“王耀现在在哪?”
拨通电话不久,话筒传来助理的声音,迟疑的语调显得失措又为难。
“被布拉金斯基接走了?!接去哪里了?”
话音落下时,阿尔弗雷德才察觉到言语中的慌乱,迅速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指尖揉乱的纸张醒目地宣扬着他的无措。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心脏剧烈跳动,手掌烫得吓人。紧盯着桌面摊开的文件半晌,阿尔弗雷德才终于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他站起身,缓慢而优雅地将西服袖口和领带理齐,从桌边系着绣金丝绸缎带的手提袋里,取出一条质地细腻的羊绒围巾——他不擅长挑选衣物和饰品,特地托亚瑟那个考究的家伙找人定制了这条围巾,围巾尾部用捻着金银细丝的线,绣了一束蓝盈盈的小飞燕,花瓣的纹理藏着Alf三个字母。
像野兽标记着他的所有物,阿尔弗雷德以更加文明且温和的方式宣示他的主权。
冬天就要结束了,要在春天来临之前,将王耀脖子上那条碍眼的红围巾换下来不是吗?
“天冷了,该去接我那可爱的未婚夫回家了。”
助理发来的地址很陌生,不是布拉金斯基的公寓,也不是酒店或餐厅,而是市中心一个人口密集的小区……倒是离警局很近。
预感还未明晰,阿尔弗雷德就透过车窗,看到布拉金斯基与一个男人并排站在路边,布拉金斯基从怀中抽出一支烟,被那男人毫不客气地夺过去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是那个法医,是那个亲昵地叫王耀“小耀”的那个法医。
他从容地将车停在路边,远远地观察着气氛并不融洽二人——布拉金斯基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戒备、厌恶、敌意……最妙的是被藏在这些表面情绪下的焦躁和心虚。
不知这法医是何许人也,竟能让布拉金斯基那家伙展现出这样的神态……愉悦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阿尔弗雷德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总不会又是王耀在国内惹得桃花债吧?
阿尔弗雷德自认从不在乎王耀喜欢谁,也不在乎他那些络绎不绝的追求者,但能让布拉金斯基都变了脸色的家伙……没准会把事情变得更糟糕。
两人似乎开始了一些争吵。
弗朗西斯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扶住额头,而布拉金斯基死死瞪着弗朗西斯,直接伸出手揪住了他的领子。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王耀的出现却适时地打断了这场好戏……他认得跟在王耀身后的那个男人,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和布拉金斯基一样碍事的家伙。
听到王耀的声音后,布拉金斯基松开弗朗西斯的领子,别过头沉默起来,而弗朗西斯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走到路德维希身边耳语了些什么。
想必这些人是知道了他与王耀的关系,才会叫布拉金斯基将王耀带到这里来,至于这帮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有着怎样的过去……他才没兴趣。
放下手刹,轻踩油门,如恰巧路过一般,阿尔弗雷德稳稳地将车停在王耀面前,摇下车窗。
“好巧,在这遇到你,要回家吗?一起回去?”
“阿尔……?你怎么……?”王耀弯下腰对着车窗,一脸意外地睁大眼睛看向他,“最近不是很忙吗?”
“是啊……”见王耀没有想上车的意思,阿尔解开安全带,拿起放在副驾驶的羊绒围巾,推开门,紧贴着王耀站在他身前,指尖挑起他乌黑的长发,将围巾轻轻裹在他身上,“好久不见了,有想我吗?”
充满敌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王耀有些慌张地回过头看向伊万,阿尔弗雷德这次不打算给王耀向伊万解释的机会,直接伸出手臂将王耀搂入怀中,手掌强硬地托住王耀的后脑,使他无法转过头查看伊万此刻的脸色。
“我可是很想你啊。”
“小耀……这位是?”弗朗西斯首先打破了尴尬,阿尔弗雷德抬眸,直直地看向弗朗西斯,对方从容地回以完美粉饰后的深邃目光,在带着温和笑意的语调中显得尤为惊悚。
确实是个不得了的家伙,难怪布拉金斯基会那样怕他。
“阿尔弗雷德·F·琼斯,法医先生,您应该记得我才对。”
“……上次没注意到你的名字呢,原来是阿瑞斯集团的二公子,最近我们组经手了不少你们的案子呢。”
“劳您费心,怀尔德是我们阿瑞斯集团优秀的老员工,对于他的意外死亡我也一直深感痛心,他的家属我们阿瑞斯也都有好好安抚。”
“不知道二公子腹部的枪伤恢复的如何了?”
“哈……”阿尔轻笑一声,知道这是一句话里有话的试探,于是亲昵地蹭了下王耀的额头,“多亏了耀,晚上他经常会来帮我……”
也许是今天出格的举动做了太多,王耀终于要忍受不住阿尔弗雷德刻意的搂抱,只好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地问他在发什么疯。
阿尔弗雷德只是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看着王耀,嘴唇却几乎要贴在他耳边,故作低沉的嗓音轻轻吹进来,带着一股戏谑又委屈的味道。
“再不来找你,那女人都要以为我们分手了。这几天在会议上找麻烦的人明显变多了……”
“……回去说。”
王耀轻轻推开阿尔,转身跟弗朗西斯和路德维希略带歉意的寒暄了两句,又走到伊万身前安抚般摸了摸他的额发,阿尔听见王耀对伊万说明晚会去他家见见诺奇卡,心里不屑地哼了好几声。
所幸布拉金斯基那家伙也只会沉默地点头,连挽留和阻止王耀跟他走的话都说不出来。
“走吧,耀。我有礼物要送你。”
阿尔弗雷德向前一步拉住王耀的手,像恋人一样,十指相扣,布拉金斯基下意识的拽住王耀的手腕,向自己身侧扯了扯。
“小耀……我……”
“布拉金斯基先生,难道您想同我们一起回家吗?”
阿尔弗雷德笑得明媚又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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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骗了他。
踏入房间的第一眼,是阳台上正对着大门的小飞燕。比上次来时的那束还要茂盛,里里外外插了一层又一层,插花的人像是仍不满足,又在它两侧多摆了几盏玻璃花瓶,硬生生堆出一大簇花丛。
玄关处挂着几件皮夹克,灵敏的嗅觉告诉他,那是阿尔弗雷德的东西。
才不仅仅是临时存放些物品在这,他们分明住在一起。
……他一直知道,只是不愿承认。
王耀竟与阿尔弗雷德是这样亲近的关系。
未知的整整三年……
“布拉金斯基先生,您今晚不会又想住在这里吧?”阿尔弗雷德随手将外套搭在沙发上,大咧咧地靠在上面,仰着脸,神态俨然不如语气礼貌,“虽然您是耀的朋友,但您总是来打扰,我也会困扰的。”
阿尔弗雷德·F·琼斯,一向目中无人的家伙,所有的行为准则都以利益为导向,布拉金斯基太清楚他是什么样的家伙,偏偏是这种人缠在王耀身边……
“你到底想做什么?接近王耀是为了对付我?”
“呵,别搞错了,布拉金斯基。我跟王耀认识很久了,我们感情甚笃……接近他?是缘分让我们相遇。”
“不要打王耀的主意。”
“伊万·布拉金斯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话?”阿尔弗雷德猛地抬起眼睛,一改戏谑的表情,含着冰冷笑意直直地注视他,“你对王耀都做过什么,我清清楚楚,你没资格。”
“你调查我。”
“不调查还不知道,原来当年让王耀陷入那种境地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你啊。”阿尔弗雷德缓慢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伊万面前,“撕毁的衣服可换新的,被剪断的头发会重新变长,皮肤上的淤青会消退,伤口会愈合……但美工刀在他小腹划下文字的刀疤还在那里,他仍会怕黑,会做噩梦。”
阿尔知道王耀的后背上有一条狭长的疤,他说那是儿时被开水烫出来的,曾经他一直以为,连他小腹上的疤也是那时候的杰作……直到亲眼在视频里看到那些割在皮肤上血淋淋的字。
即使如今已经看不清了,阿尔弗雷德仍记得当时画面里沾着血迹的白皙皮肤,和刻在皮肤上的污言秽语……一股热意直袭大脑,他的声音又低沉半分。
“伊万·布拉金斯基,我很好奇,他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又为什么还会原谅你,仍同你这般要好。”
“你碰过他!?”伊万揪住阿尔弗雷德的领子,双手发抖,竭力控制怒气,他分辨不清这股怒气究竟是对着阿尔弗雷德还是对着他自己,汹涌的情绪在胃里横冲直撞,翻得他几乎要呕出来,用尽力气才重新冷静下来。
他没资格……确实没资格。但正因曾经因他的过错对王耀造成过伤害,此刻他更没办法容忍阿尔弗雷德看向王耀时别有所求的贪婪。
“我对王耀很感兴趣。你知道的,我在这方面很开放,不像你,我不在乎他是个男人。”扯开伊万抓在领口的手,阿尔弗雷德露出笑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杯贴在唇边——那是王耀刚刚用过的杯子。
“……王耀不会喜欢你的。”没有想象中的狂怒,伊万垂下眼,声音轻却深沉,给阿尔弗雷德一种他正沉溺在某种绝望中的错觉,这幅反常的样子使阿尔弗雷德恍惚了一秒,又被一句凶狠威胁拽回现实:“别再碰他,不然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王耀与我,你情我愿的关系罢了。”阿尔弗雷德满不在乎地摆正领带,满含歧义的话语像是要操控谁的心。
“我想你不过也是在他睡着时趁人之危的恶心家伙。”
王耀不会喜欢阿尔弗雷德,就像王耀不会喜欢任何一个趁他熟睡时偷亲他的该死的同性恋一样。
“哦?那你呢?三年前,你把喝醉的王耀带到酒店待了一整个晚上,那之后不久,王耀就急匆匆地逃到国外去了,那晚你对他做了什么?哦,不对……在那之前,是同学聚会吗?那天你也将王耀带到酒店,之后没多久王耀就被那群……”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两人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紧绷在空气中的弦勒得更紧,使两人的喉咙都无法发出多余的声响,只能死死瞪着对方,直到王耀的声音打破此刻的寂静。
“抱歉,久等了,院长着急要份文件。我刚刚在楼下买了一份烤鸭和糖炒栗子,先吃一口,我去做饭。”
“我帮你。”伊万拉住王耀的手腕。
“……我也能帮你。”阿尔弗雷德张了张嘴,勉强跟着附和。
说来有些心虚,阿尔弗雷德此刻才意识到,他蹭了王耀整整三年的饭,却从未想过去帮他。唯一贡献,也不过是每天顺路从精品超市买菜回来,填满他特意添置在厨房的巨型双开门冰箱。
这种穷小子做的饭有什么好吃的?
侧目观察着颠起锅熟练翻炒的布拉金斯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胜负欲淹没了他,也跟着从冰箱保鲜层取出一只完整的鸡……和一整盒黄油。
场面变得奇怪起来。
王耀换好衣服走进厨房,两个强壮魁梧的男人正在灶台前互不相让,本就狭小的空间看起来更加拥挤,伴随着滑稽场景的,是浓烈的油烟和一阵阵令鼻子发痒的糊味。
从未见过这样的世面,秉承着成熟男人应有的素质,自诩情绪稳定的王耀抡起胳膊揪住两人的后领,一前一后将人赶了出去。
脸上爆起的青筋使和善微笑显得恐怖又渗人,上一秒还怒目而视瞪着对方的二人,顿时不知所措地安静下来,任由王耀将他们拖回到沙发上。
“我的桂花酱和波士顿大龙虾……呜……”
隔着摔上的厨房门,王耀的哀嚎声仍然清晰可闻,被扔在沙发上的两人心虚地避开彼此的目光,陷入漫长而尴尬的沉默。
“你跟他关系好,你去道歉。”阿尔弗雷德闷声用手肘怼了怼伊万的肩膀。
“……”
没想到伊万眼睛紧盯着闭合的门,竟真的站起身来。那个瞬间,阿尔弗雷德后悔了,他先一步拽住伊万将他猝不及防地甩回沙发,大步朝着厨房走去,与拉开门的王耀打了个照面。
“不做了……外卖吧……食材全毁了……”
看起来是十分难过的样子,阿尔弗雷德的心却猛然一跳,手掌托住王耀的后脑,向前一步将他搂进怀里。
“阿尔?”王耀余光看向一脸阴郁的伊万,不着痕迹地推开阿尔弗雷德,“你身上油烟味好大。”
晚饭的氛围与上一次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有,这次,连阿尔弗雷德也没了上次那样的好心情。
“布拉金斯基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今天我要住在这里,这只有两间房,你想要留宿的话可能不方便呢。”
“我跟小耀,睡一间。”
“……这样吧,来者是客,王耀你把房间让给你朋友,晚上来跟我睡,我房间更大一些。”
“阿尔你今天不能回……算了,我睡客厅。”王耀转过身,只留给两人一个背影,无论怎么盯着,也猜不到他此刻的表情,“我先回房间换个睡衣。”
“干嘛非要留下来?这又不是你家,逼着朋友睡客厅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吗?”阿尔弗雷德抱着肩膀,出言嘲讽。
“我不能让你这种人,跟王耀继续待在一起。”伊万回答得义正言辞,心里却不是滋味,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之前在医院时王耀给他的话梅糖扔进嘴里。
甜的,也是酸的。
“那还真是抱歉。”阿尔弗雷德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分不开的,我们。”
“永远都……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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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来跟我一起睡?”阿尔弗雷德蹲着身,歪着脑袋趴在沙发扶手上,“干嘛非要为了那小子睡客厅?你真就又这样随随便便把他留在家里?”
“……已经很晚了。天黑路滑,不安全。”
“哼,你还真是为了他考虑周全,真不愧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轻哼一声,阿尔弗雷德不满地将每个字的鼻音拖得很长,“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别闹了……快去睡吧。”
“我有礼物要给你。”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笑吟吟地拉住王耀的手晃了晃,“等那家伙走了再给你。”
“……”
“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啊?”夸张地撅起嘴,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宽大的手掌握住王耀的后颈,皮肤紧紧相贴,细细摩擦,“觉得沙发不舒服,就来我房间,随时欢迎。”
阿尔弗雷德关上门,布拉金斯基正巧从浴室走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没被吹干,也没有被毛巾擦拭过的痕迹。他站在浴室门口远远地看着王耀,安静、沉默、带着一股子无法言明的孤寂。
像从前那样,王耀走上前,从他肩膀取下柔软温热的毛巾,踮起脚覆在伊万乱蓬蓬的发顶,伊万也配合着弯下腰,任由他的小竹马帮他将头发擦干。
“回房间,我帮你吹干。”
布拉金斯基没有吹干头发的习惯,只会简单地用毛巾擦一擦。从前总是王耀按着他的脑袋,举着强力风筒在他耳边聒噪地吹来吹去……后来王耀走了,他总会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椅子上,长久地望着天花板。
……就好像慢慢蒸发掉的水分,能透过空气、透过风,跨越过几千公里的距离被王耀带走一样。
“小耀……跟我睡一间。”
“我的床小,只够睡一个人。你块头大,睡起来会不舒服。”手指穿过发丝,伊万头发上沾着他常用的洗发香波的气味,王耀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食指大胆地用伊万的头发卷了个圈。
“……我不喜欢你跟他走那么近。”
“……阿尔?还是弗朗西斯?”
“都不喜欢。”
伊万身体缓慢前倾,双臂环住身前人的腰,口鼻呼出的热气透过羊绒料熨在王耀的皮肤。
滚烫的、无可躲避的。
“你会喜欢……不,没什么。”伊万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你能答应我……不要跟他走太近吗?他是个危险的家伙……我手里有几个案子,他与这些案子都有牵连……你不能……我害怕。”
“没关系的,万尼亚。”王耀俯身抱住伊万的脑袋,“别担心。”
伊万如王耀要求的那样,乖乖地躺进被窝闭上眼睛。松软的床铺,王耀的气味,王耀的呼吸,王耀的手。
像在做梦。
他闭着眼,仔细听着身侧的声音。王耀的呼吸时远时近,他能通过衣料摩擦的声音想象到王耀此刻的动作,他正抬起手……
下一秒,酥麻的触感落在眉骨,王耀轻轻挑起他的一缕头发,再下一秒,灼热感扩散到耳垂,他的手将那缕发丝别至耳后。
又过了好久,他感受到一股热气贴到脸颊,停留半晌后又缓慢移开。他听见王耀的声音又轻又软,像在哄诺奇卡时发出的黏腻语调。
晚安,万尼亚。
晚安。
他熟悉这种感觉。
热流涌动、浑身发烫。一股近乎发狂的渴望,破势他咬住口腔内壁的软肉,榨出滚烫腥咸的血来。
不堪的、龌龊的。
他说不清,只任由无可规避的罪恶从背脊上碾过去,不得已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屈膝,跪在原地。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空气寂静。
等到窗外的月亮从一个积雪的枝头落到另一根枝杈的缝隙,他下了床,小心将门移开一个狭小的缝。
正对着客厅的沙发,王耀窝在那里,像一只乖巧漂亮的猫。
确定王耀已然熟睡,布拉金斯基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警惕地看向另一间卧室的门。
门内传来间歇不停的呼噜声和听不清含义的梦话。
——真是个扰人的家伙。
布拉金斯基将目光移回时俨然皱着眉,又在接触到王耀睡脸时慢慢舒展。他弯下腰,将王耀抱进怀里,双臂小心托着他,放回卧室的床上。
床很小,但睡得下两个人。
伊万思虑再三,还是小心地挤了上去——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势,他完完全全将王耀包裹在怀里。
心贴着心,心跳声,呼吸声。
大脑发出警报,他熟视无睹,将王耀搂得更紧,头埋在他颈窝大口呼吸着他的气味。
多年前的晚上,也是类似的情形。
生日那天,也是同学聚会。被老师叫去搬饮料的间隙,王耀不见了。他本与王耀约好,聚会后要去海边看星星、放烟火、吹蜡烛。
他以为王耀只是去了洗手间,几乎找遍了饭店的每一层楼。秒针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停催促他的脚步和呼吸,他几乎要窒息在楼上楼下的奔跑里。
糟糕的预感在他摸入饭店后身的巷子时得到应验。王耀正被三五成群的混混包围着,皮骨撞击的声音响彻整条后巷,王耀正摇摇晃晃地撑着身子,拳拳到肉地挥向朝他靠近的人。
这算怎么回事?
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先一步踹开王耀面前面目狰狞的男人。
一个,接一个。
他随手抄起一旁的玻璃酒瓶,脖子与后脑,清脆得像琉璃风铃。烂泥一样的家伙不值一提,此起彼伏的哀嚎跟求饶声不绝于耳。
王耀一手撑着墙,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伊万慌忙迎上前架住他,滚烫的身躯、脱力般坠入怀中。
那之后很久,布拉金斯基才知道,那晚的王耀被那群混混当做女孩在餐厅里盯了许久,他的水杯中被掺了药。
将王耀引到巷子里得知他是个男人,几个家伙皆是恼羞成怒,撕扯着他的衣服说了好些污言秽语。
王耀哪里是任由他人欺负的性子?他虽不高大,但足够结实,直到药劲上来才渐败下风。
没错,药。
他不知道王耀被下了药。只觉得他或许被人灌了酒。
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但不能送他回家。王耀的父亲最见不得他与王耀待在一块,若是直接这样送王耀回去,不知王耀是会挨鞭子还是被断掉生活费。
他与王耀家境悬殊,又因为母亲的病,他手头一向拮据。即使偷偷跑出去兼职打工,也没办法轻松攒出一件王耀常穿牌子的衣服。半年攒下来的钱……竟只够攒下一条围巾。
本想在那天之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送给他的。
如果那天……将意识不清的王耀带去另一个酒店,会不会就没事了?是不是就不会被人拍到了?就不会……
只有布拉金斯基知道,那一晚,王耀吻了他。
紊乱的呼吸、翻涌的热浪,被这一切裹挟住的不是王耀,而是被兽性支配的他。
王耀的侧颈,白皙、光滑、细腻,透着股令人安心的木质香气。伊万的鼻子抵在他的喉结跟动脉,脉搏、血液、体温……隔着两层覆盖着薄汗的皮肤,荒诞的感情在毛细血管间渗透交织。
理智跟着呼吸一同嘶吼——全部坠落,坠落在胸膛相抵的拥抱里。
王耀是特别的。不可污染的。
对。不可污染。
那是个阴差阳错的吻,是意识不清的产物。
无论是撕开的衣领,还是扯落的腰带……全部都与那个吻一样,是意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心跳安静下来,直到最后,也没推开浑身滚烫、窝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王耀。
他经常会做梦,梦见些不一样的场景。
不该这样的。
第二周,学校的各种版面上就贴满了他们的照片。
酒店门前,衣衫凌乱,动作亲昵。
任谁看了都会传出些流言蜚语。之后更有人将他们平日里待在一起时的照片配上文字四处张贴,恶意或调侃,无论哪一种都铺天盖地。
他有意避开了王耀。这样,他们就都不会受到牵连。谣言总会不攻自破。
太天真了。
在体育馆旧仓库找到王耀时……一切都晚了。
他终究要为他的心虚与恶念买单。
无论打断几根肋骨,也无法缓解恨意与懊悔交织的痛苦。
那群家伙,伊万记得。他们投向王耀的目光,总带着嫉妒和怨恨,总会故意调侃王耀的相貌和他与王耀的关系。
王耀这样像夜空中星星一样美好的人,也会被讨厌吗?
他蹲坐在浴室的角落不肯出来,哗啦啦的冷水将他浑身上下的衣料浸湿,母亲推开门时手里拿着厚厚的毛巾毯。
“小耀没事了。他醒过来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怪我……都是我……他不会原谅我了……他不会……”
“你救了耀。”母亲关掉花洒,蹲下身用毛巾毯将他紧紧裹住,“王耀他不会想看见你这副样子的,你们是最要好的朋友不是吗?”
“朋友……?不……不是,不是朋友了……”低语声敲在浴室的瓷砖上,像信徒绝望的忏悔,“是我避开了他……是我故意不理他……是我留他一个人……”
“母亲……如果那天,那天我陪他一起走,他是不是就不会被那群人……那天他明明来找过我的……我……我却装作没看见……”
“如果做错了,也该去道歉不是吗?光是哭,没办法解决任何问题不是吗”母亲捧起他的脸,轻轻捏着他的脸颊,“小耀醒了,你该去看看他。”
“他会愿意见我吗?”
“他醒来时没见到你,看起来有些难过。”
……
王耀只象征性地与他冷战几天,就轻易地原谅了。
这样的家伙,怎么总会有人讨厌、总会有人想要伤害他、欺骗他呢?
诺奇卡,象征他们和好的猫、眼睛像王耀一样的猫、王耀不在时,唯一能给予他宽慰的猫。他相信,只要诺奇卡在……无论发生怎样的争吵,他们就一定能再次和好。
可后来又为什么……要那样慌张的逃走呢?
他不明白王耀为何一声不吭地跑到国外去,也不知道那些堆满了语音信箱的留言他有没有听,只知道当王耀终于如平常般回复了他的消息时,心中的悸动将罪恶感拉扯成一张巨大的丝网,朝他扑过来、将他割成碎片。
布拉金斯基努力克制着情绪,收紧搂住王耀双臂的同时止不住颤抖。
“我是罪恶……我是罪恶的……母亲……对不起……”
“小耀……我不该……”
低沉的呜咽被埋在茫茫夜色,消失地无影无踪。
Chapter Text
吵醒他的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意识于一片温热里倦怠、缓慢地回归。
体温、气味。
心上人的手臂正紧紧环着他,两人的脸庞近在咫尺,鼻尖贴着鼻尖,嘴唇几乎快要蹭在一起,几股交织的吐息萦绕纠缠,躲避不得。
……这场景像极了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好在如今,他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慌不择路的逃走。人总是要成长的——他总这样对阿尔弗雷德说,也是在对他自己说。
这虚假的爱意、错位的友谊、使人茫然无措的幻觉。
……人总是要学会辨别的。
伊万也被门外吵嚷的声音叫醒,皱起眉揉着迷离、微肿发红的眼睛。王耀很少见到布拉金斯基这样的神情,竟在恍惚中觉得十分可爱,抬手按在他的眉头,用指腹轻轻碾平。
“……”门外突然安静下来,接着是一串金属碰撞时发出的清铃碎响,再然后是金属嵌合时略显急躁的摩擦。
门开了。
阿尔弗雷德站在门外,右手攥着串钥匙,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直勾勾的眼神使王耀下意识地挣脱开伊万的手臂,迅速从床上爬下来,却被伊万一只手扯住拉了回去,散落的羽绒被重新围盖在他身上。
“别着凉。”
布拉金斯基的手臂上有一片压痕,显然是彻夜将王耀搂在怀中留下的痕迹。发丝凌乱、衣衫褶皱,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与侧颈露出的皮肤,都在尚且昏暗的天光下显得万分暧昧。
阿尔弗雷德眯着眼睛笑起来,他晃了晃左手亮着屏的手机,一字一顿,声音又沉又缓,每个音节都咬字清晰。
“耀,诺尔教授打电话来,说之前实验数据出了差错,叫你过去看看,很急。”
“嗯,好的,我这就去。”王耀偷偷长舒一口气,看起来有些慌张,眼神避开布拉金斯基,余光瞟向他。
在害怕?
王耀在害怕什么?
阿尔弗雷德在心底轻笑了一声,这声笑却带着彻骨的寒冷,刺在他的喉咙。
压抑的鲜血味,剥落皮肤的寒意,皮开肉绽地穿透。
“布拉金斯基,我记得你今天有一桩重要的庭审会议?你事务所带的那几个新人恐怕应付不过来吧?别闯了祸出来。”
目光落在王耀钻入浴室的背影,阿尔弗雷德走到王耀衣柜旁熟练地抽出几件衬衣和西装,又耐心地挑了一条领带。
“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去为好,王耀这里,我会照顾。毕竟,三年来,一直是我在他身边。”
阿尔弗雷德没给伊万说话的机会,转身出了房间,扭开浴室的门直接走了进去。
刺耳的水声,在阿尔弗雷德踏入的那一刻被放大,窗外昏暗的天光将整间卧室笼罩得异常阴郁。
究竟是怎样亲密的关系?与三年前的弗朗西斯相比……还要亲密吗?
无法呼吸。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布拉金斯基摇晃着站起身,怀中还温存着王耀的气味和温度……可他在未知的某个瞬间变远了,比月亮……比初见那天还要遥远。
“耀,我去把车开过来,楼下等你。”
阿尔弗雷德拿着被王耀换下来的睡衣走出浴室,向他看过来,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又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只给他留下一句:
“布拉金斯基先生,期待下次再见。”
如果再沉静理智一些,他或许会察觉出阿尔弗雷德此刻的异样,譬如那张脸上的笑容里包含着一股怒意,那两根夹住钥匙环的手指正僵硬着有些抖动,又或者……他低下头就能看到,阿尔弗雷德穿反了一只袜子,几撮线头从裤腿处露出来,与富家少爷的身份很是不相配。
空荡的房间,只留下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宛如擂鼓般在他耳边愈演愈烈,他缓慢走过去靠住门,耳朵贴在另一侧蒙着水气的毛玻璃上,仿佛王耀的一呼一吸都被这扇门放大。
湿润的空气、温暖的皮肤、柔软的身体。
他猛地弹起身,试图驱散脑内错综复杂的感情和思绪。
停下。必须停下。
别想了。不能再想了。
可他还是没忍住,张开手掌,扣在毛玻璃上,就像进行了一次掌心相对的起誓。
——他几乎要被罪恶感撕裂了。
“万尼亚?”王耀拉开门,氤氲的水气扑到他脸上,带着股熟悉的香气……只属于王耀的,而非夹杂着那股讨人厌的海洋调香水的气味。
“离他远点……我不放心。”张开嘴,却只能说出,四个字。
我不放心。
王耀的回应自然是他一贯的笑容,和一个不痛不痒的敷衍。
“诺奇卡每天都会想你。”他垂着眼睛,不敢与王耀对视,揣在衣袋里的手指,不停揉捏拨弄着话梅糖软薄的包装纸。
“我会抽时间去看它的。”王耀不会骗人,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了夜空里万丈星辰。
“好,他会等你的。”
此刻的王耀并不知道他许诺了什么。就像不知道当他走下楼,与布拉金斯基分别后坐上那辆蓝宝石色造型张扬的跑车,对阿尔弗雷德露出一个笑容
时,掩盖多年的秘密已然被命运悄然掀开了一角。
“你喜欢他,我知道。”阿尔弗雷德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方向盘,“那你爱他吗?”
“……爱的。”王耀盯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许久,才缓慢挤出“爱”这个字,之后的语言却如洪水决堤般更轻易地脱口而出,“三年来你看在眼里,应该很了解才对吧。之前的否认全是假的。不仅仅是朋友,是爱的人。”
“是初恋,是唯一,是我漫长而无望的暗恋。”
“当着未婚夫的面,如此坦荡承认对别的男人的爱意,王耀,你还真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可是会吃醋的。”
阿尔弗雷德没有看向王耀,他知道王耀也没看向他。
他们一个看着前方笔直的大道,另一个侧着头注视着不断向后更替的风景。没有风,也没有雪,清晨路上一片寂静,使这短暂沉默的间隙显得更为锋利,接连划破几根紧绷许久的弦。
阿尔弗雷德将车停下了。
停靠在路边,正对着海。
茫茫冬日,只有空气和大海在流动。
阿尔弗雷德将王耀的手牵至身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深究其中捉摸不透的情感,尚且算是个人畜无害的模样。
“我说过,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的拇指从手背缓慢移动,轻轻摩挲着王耀无名指的第二根指节,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枚绒面盒子。
“母亲的遗物,是要送给我未来妻子的戒指。”从绒布盒里将戒指取出,小心地套在王耀的无名指上,阿尔弗雷德的眼神难得柔软了半分,“此后你承担的,我也将承担,我们从此……属于彼此。”
“你什么时候这样注重契约精神了?”王耀笑了笑,大咧咧地揉了一把阿尔弗雷德的脑袋,“没必要把这种重要的东西拿出来展现诚意。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自由。”
“……哈。”阿尔弗雷德无奈地轻笑一声,将王耀正欲取下戒指的手攥紧在掌心,“就当是做做样子,不然那女人怎么会相信,我们是真心‘相爱’呢?”
“……那我,会替你保管好的。”
“说实话,我也不太懂。”阿尔弗雷德侧靠在椅背上,将王耀的手举到眼前,“我母亲那种财阀家族里拥有泼天富贵的独生女,怎么会用这样看起来廉价又粗糙的银制首饰呢?”
“阿尔,所以诺尔教授打电话过来这件事……是假的吧?”
“啊呀,被识破了。”眼瞅着王耀的脸色变冷,阿尔弗雷德连忙补充道:“是之前委托你调查的东西。那种药物……验证数据出了问题。你知道的,我的调查是秘密进行的,当时有外人在,我当然只能编个理由出来,才好把你带走呀。”
公式化地带着三分调侃七分撒娇。
一本正经,有理有据。
吃软不吃硬,阿尔弗雷德最了解王耀。
如计划中的那样,他将他珍贵的未婚夫带到了阿瑞斯副总裁办公室所在的32层楼,为他准备好热水、红茶、以及特意叫人提前准备好的中式桂花糕,还有最重要的……
几份摊开在办公桌上的文件。
一场豪赌。
他有百分百赢得胜利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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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表面上看起来游刃有余,背地里发现老婆半夜被熊抱走,一边骂骂咧咧气急败坏想要敲门,一边又转着脑子冲回房间穿戴整齐,费尽脑细胞找了个借口,若无其事地把老婆带走呀?
Chapter Text
指针在轮盘上缓慢转动,时间环绕着手腕,寂静在无边夜色中膨胀,挤满肺部胸腔。
最近布拉金斯基经常这样盯着手表出神。
王耀失联了。
——在突然发消息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其他城市出差之后。
他打电话过去,王耀接起时沉默两秒,仅让他听见熟悉而短暂的呼吸声,信号就截断了。随后又发来消息:他要去的是个没有信号的地方,即使联系不到,也不要担心。
怎么可能会不担心?
一周的时间是那样漫长,从睁眼的那一刻起他就陷入无限循环的等待……可聊天框就那么干干净净地躺在屏幕中央,无论他发过去多少条消息,都仿佛死掉了般一动不动。
他总会想,会不会有天王耀会出现在医务频道的新闻采访里,于是总将电视保持着开启的状态,可连他的名字都未曾在最下方的滚动条中出现过。
更令他不安的是……阿尔弗雷德也消失了。他那张狂妄自满的脸没再出现在任何一篇访谈或是花边新闻里,甚至没出现在他们争夺已久的土地项目的谈判桌上。
几乎……同时。
他相信这世界上没有巧合。
焦躁不堪的心绪不停熬煮他的神智,他像茶饼一样被砸碎,扔在闷着水气的玻璃容器里,潮湿沸热、几近窒息。
他再次置身于三年前同样的境地……如同被抛弃在荒岛,只能在沙滩上摞起石子来计算被知觉凝固的时间。
当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不顾礼数、发疯了般冲进王耀的办公室时,却被告知——王耀请了假,学院没有另外安排他任务。
王耀……骗了他?
王耀竟然骗了他?!
为什么?为了什么?!
他努力调整着呼吸,回过神时已然砸烂了客厅触目可及的一切。只有诺奇卡不停地用后背蹭着他的小腿,抬起脸蛋,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担忧地观察他。
“小耀……”他蹲下身,抬起诺奇卡的两只前爪,声音很轻,却掺着粗粝的碎石一般沙哑,“你为什么骗我?”
……
空气寂静得吓人。
撞翻的玻璃杯从桌角滚落,啪地一声砸在地面,锋利的碎片四散在本就凌乱的房间,其中一片崩落在他的脚面,在皮肤上划下一道狭长、鲜红的隙口。
诺奇卡见状,疯狂摇晃起身子挣脱开伊万的手,俯下身子舔舐着洇血的伤口。
布拉金斯基抬手轻轻抚摸诺奇卡圆润的后脑,笑容里夹着万分苦涩。他知道该去把王耀找回来……恐惧,无名的恐惧横亘在心底,使悸动的感情在慌乱中茫然无措。
他害怕做选择。
他……有资格做选择吗?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耀……?”他猛地站起身冲向大门,握住把手之前蓦地停顿下来,“不……不是小耀……”
“布拉金斯基?”敲门声更为急促地传过来,咚咚咚地如置入一架鼓,“开门!布拉金斯基!有急事!”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
他来这做什么?
“我没心情。”他拉开门,神色平静,却掩不住眼底丝丝缕缕的红血丝。
“王耀!”弗朗西斯眼疾手快地拽住门框,阻挡住布拉金斯基关门的动作,“我查到王耀他定了一张前往公海的船票……”
“你说……什么?”
平板电脑递到眼前,一条出境记录,抬头是王耀的名字。
“是三天前的航班……一起出票的人是阿瑞斯集团的二少爷,阿尔弗雷德·F·琼斯。”
“这条航线……目的地是常年停留在公海中的阿芙罗狄忒邮轮?”
布拉金斯基曾在翻阅卷宗时,偶然读到过这条邮轮的信息。它曾隶属于某国皇家海军第一部队,退役后被琼斯一族收购改造,成为公海内第一艘拥有防御及攻击系统的巨型娱乐邮轮。
琼斯家的前任家主,艾丽卡·琼斯,就是在这艘游轮上举行的婚礼。三年前,这艘邮轮遭遇过一起惨绝人寰的恐怖袭击,伤亡惨重。
“那美国佬在打什么主意?说来也是奇怪,他竟买了票,没坐私家游轮?”弗朗西斯本不想将布拉金斯基牵扯进来,可他眼皮跳得厉害,而近日布拉金斯基的状态又实在糟糕得吓人。
——王耀曾跟他说,眼皮跳,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伊万没说话,低头盯着屏幕许久,掏出手机飞快定了张时间最近的船票。
“订票也没用吧?没有邀请函是上不了那艘邮轮的……”
在弗朗西斯的注视中,布拉金斯基从公文包里摸出文件夹,抽出一张烫金邀请函,上面带着百川国际和阿瑞斯集团的署名。
这简直像那家伙故意为之。
若是在平时,他全然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但太多巧合,关乎王耀的巧合,迫使他不得不赶赴阿尔弗雷德亲自布下的邀约。
冬日的海放眼望去会像死水湖面一样平静无波。
冷冽的天空将它映得更蓝,像在深海里打翻了几吨天青石磨出的颜料。海鸟很少,唯一的白色仅有天空中稀薄的云层,以及试图直视太阳时,近乎失明的瞬间眼底的白光。
王耀总站在甲板上,拄着栏杆发呆。阿尔弗雷德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从不去打扰,只会在太阳快跌入地平线,在云层和海面投射出万丈霞光时,才会拿着毛绒绒的斗篷走到他身后,裹住他、再将他搂进怀里。
摇晃的船身吱吱呀呀的响,他与王耀身体间的缝隙也被刻意挤压殆尽。
“王耀。”他向来阳光爽朗的声线此刻变得低沉又轻柔,跟腥咸的海风一起轻轻吹着王耀的耳朵,冰冷的空气和滚烫的呼吸,在皮肤细腻的纹理中交融,“后天,就是我们的婚礼了。”
“嗯。”王耀轻轻应了一声,眼睛依然望着遥远的海平面。
“婚礼上,我会吻你。”阿尔弗雷德轻轻捏住王耀的下巴,拇指按在他柔软温热的嘴唇,“不像是之前那样……这一次我不会吻在我自己的手背,而是这里。”
“亲就亲,不就是肉碰肉。”王耀白了一眼阿尔弗雷德,像是在嗔怪他非要将这种事大题小做地拎出来讲,后者却在王耀的眼神里看出一丝令他雀跃的不知所措。
——不论是喜欢还是讨厌,只要王耀在意,就是好的。
“真的要瞒着布拉金斯基?你知道,这种事瞒不住的,迟早会被他知道的。”
“难道要让他知道他最好的朋友是他最讨厌的同性恋还跟男人结了婚吗?”明显烦躁的声音,配合着皱起的眉和鼓起的脸,阿尔弗雷德觉得万分可爱,“更何况……伊万的父亲……”
“那你打算疏远布拉金斯基了吗?”
一切正朝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王耀如他所愿翻读到了“不小心”夹在契约书中,关于布拉金斯基父母亲的调查资料。
“或许我该离他远一点的……”那时王耀卸了力气靠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怎么瞧都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于是阿尔弗雷德垂着眼睛,克制住牵起的嘴角,缓步走到王耀身前,俯下身撑住真皮沙发的靠背,将王耀整个人箍在双臂中。
“场地和特别定制的礼服都准备好了,时间定在半个月之后,我们的婚礼会在大海上举行……心无旁骛地嫁给我吧,王耀。”
王耀回给他的笑容带着一丝苦涩,但他敏锐地在其中发现了状似看到小动物撒娇时的无奈。他的心在那个瞬间悸动,就像在漫长而无边境的黑暗中猛然捕捉到一丝光亮……
他探寻已久的出口,一步、接着一步,他就要竭尽全力奔跑起来,曾经不可企及的天空终于撕开了一条裂口。
不论是暴雨还是光,他要将大海和天空永久地交融。
“王耀。”他抱着王耀又轻轻叫了一声,目光望向王耀曾长久注视的海平线,太阳已经沉了大半,海面上全是波光粼粼的赤色金箔,“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王耀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从前每一次从他这里获得的安抚一样,“不是你自己非要拉着我演这出戏的吗?”
“我……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可是从来没与别人接过吻。”有意识地压低声音,侧过脸,鼻子在王耀的颈窝里蹭了蹭,“要不,先来演习一下吧……”
未等王耀做出反应,他先一步扣住王耀的肩,猛地将他彻底按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麻利地扣住王耀的后脑,容不得他任何抵抗和挣扎。
在唇齿相贴的瞬间,太阳最后一缕光也被尽数收入云层,四下完全漆黑,他们无法看清彼此的脸,也看不清远处的海,唯一能感受的只有逐渐变得清晰的海浪声,以及彼此剧烈的喘息。
冬夜寒冷,体温炽热。
阿尔弗雷德感到身体里掀起一股再也无法抗拒的热浪,在这茫茫寒寂黑暗中,跌入燃着烈火的熔炉,将他彻底吞噬湮灭。
一种即将失控的糟糕预感,还未来得及察觉,就被他狗尾巴一样四处乱甩的欲望推翻,完全融入苍茫的黑夜与远无边际的大海。
天上没有星星。
天空与大海,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交融了。
Chapter Text
多年后,当阿尔弗雷德站在礁石上望向大海时,仍会想起,王耀穿着礼服向他走来的样子。
优雅,美丽,迷人。
镶嵌在宴会厅陈设中闪闪发光的宝石,都不及他万分之一的耀眼。姣好面容配合着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带着微笑的薄唇好似不停地勾人魂魄。
那个瞬间,他甚至激动地跳过了等待的流程,径直大步走到王耀身前,向他伸出手,与他名正言顺地十指相扣。
王耀身上的香气清晰可闻,他或许是在出房间之前泡了壶茶,礼服纤维和他的发丝中都饱含着这样的气息。
令人舒缓,又止不住地喉咙发干发紧,恨不得直接将他按进温热的水中……将每一滴榨取出的茶汁吞入喉咙。
如同一对平凡爱侣,王耀挽着他的手臂,两股体温紧密相贴,朝着高台走去。
——如果亚瑟那家伙的笑容能再友善些就好了。
他这位表哥穿着一身看起来万分隆重的礼服站在证婚人的位置,面露复杂地盯着王耀……他不喜欢那个眼神,简直像是在质疑审视他与王耀的合法关系后,给出一个“你们不合适”的结论。
好在他的未婚夫不在意这些,也不在意周围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以及台下大人物云集的场面。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王耀好像需要他,却又没有那样在意他。
如果站在他身侧的是那头不解风情的狗熊,王耀的脸上或许会出现更多令人心动的神采。
伊万·布拉金斯基。
默念这个名字时,不可思议的快感涌上心头,他的手指轻轻在王耀的衣摆蹭了蹭,惹得王耀嗔怪地转头看向他——此刻他竟不再像从前提起布拉金斯基时那样烦闷了。
高台之上装饰着簇拥成丛的小飞燕,星星点点的舞台光悬浮在花叶间,如同夜晚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他精心找人画了五十二份设计稿,才终于达成最满意的效果,坐在一旁举着茶杯的亚瑟都忍不住骂他到底在发什么癫。
——他确实在发癫。
他好似从未这样病过。
不,母亲去世那年他也如此过。
感受却是全然不同的。
“我的人生向来以海洋的流速奔向世界各处,从前我会在世界的任何一片土地落足……”
“但与你擦肩而过的那个冬日,不论是我的血液还是我的脚步都凝固成坚硬的冰雪,无法移动、止步不前,唯有当你与我视线交会、长久注视我时,我的血液才重新流动。”
“流淌的海水沸腾成岩浆,莽撞地、惶乱地、不可企及地将一切寒冷消融——”
“最后铸造成久久凝视你的样子,倾此一生。”
此时,背景乐正是他在向王耀第一次“求婚”时,咖啡馆里播放的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
“苏联人总喜欢把自己搞得深情款款,连曲子听着都让人起鸡皮疙瘩……不过我不介意在我们的结婚典礼上放这首曲子。”
——他当时的一句调侃,此刻竟成真了。
只是那时的阿尔弗雷德未曾想到,他竟也将自己包装成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单膝跪地仰视着王耀,试图从他明亮的眼睛里打探出一丝真实的动容。
台下没有人知道这只是一场戏,台上的人竟也在此刻的氛围中迷了眼,竟期待起他们的未来——他和王耀的未来。
戒指交换时,他的指腹不停按压摩挲着王耀的指节,突然想拽着王耀去某座深山的寺庙中找一位会看手相的得道高人……王耀曾跟他讲过这么一种来自东方的玄学,那时他也曾开玩笑说要去看看命定之人何时出现。
王耀会笑着摇摇头,以一种超出应有年岁的成熟,语重心长地说,哪来什么命定之人,如果人间真有那么多因果,就不必为任何一种决定犹豫了。
命定之人。
如果他的命定之人真实存在,没有人比王耀更适合这个位置。
靠向王耀时,他脑中唯一的念头只有该给王耀一个怎样的吻。
那天在甲板上的亲吻太过潮湿、太过燥热、太过难耐……他几乎要将掌心渗出的汗隔着几层布料涂抹揉入王耀纤细的腰肢,肢体的控制变得那样艰难,唯一能做到只有用更深的吻转移注意。
他恨不得将王耀直接压在甲板上,撕扯开碍事的衣料……
王耀显然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亲吻,从一开始被惊吓的不知所措,到后来被吻得卸了力气任由他将他扣在怀里,每一步都给他留有可乘之机。
但不能,现在还不能。
这是刚被吹起的七彩泡泡,美丽而不可触及,甚至无法快速接近,以防带起的风将它轻易刮走卷破。
有机会的,他还有漫长的时间等待这个机会。
王耀闭上眼睛,仰起脸,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阿尔弗雷德正要小声提醒他装得开心点,会场就蓦然陷入一片漆黑。
这不是计划中的流程。
阿尔弗雷德的注意力被台下一片惊呼与哗然吸引,之后是香槟塔被一排排撞翻在地,噼里啪啦的破碎声。下意识的警觉令他紧绷起身子,双手慌乱地抓向身侧。
“王耀,抓紧我……王耀?”
视觉逐渐恢复,身边是空的。
王耀不见了。
王耀被人在黑暗中掳走了!
不安、惶恐、恼怒。
无数种情绪压上胸腔,使他止不住颤抖起来,提高音量怒吼着叫安保人员去把备用电送上,自己则从一旁的亚瑟手里拿过备用手电,急匆匆拨开混乱的人群朝着远处张开的大门奔去。
他能明显感觉到玻璃碎片在鞋底硌过去,裤脚在擦过地毯时被洒落一地的香槟酒沾湿,可他顾不得那么多。
王耀,要将他的新婚妻子找回来才行。
他不知道王耀被布条蒙住了眼睛,被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嘴,整个人被横抱在无法挣脱的胸膛里,挤入一间散乱的储物间。
灰尘的气味在视觉被剥夺时更为明显。
王耀努力保持着镇定,分析着可能发生的局势——莫不是阿尔弗雷德在外边树敌太多,人家找到婚礼上来寻仇了?还是这一切又都是他那位继母的手笔?会跟两年前在这艘邮轮上的凶杀案有关吗?
他记得阿尔弗雷德曾告诉他,母亲死后不久,他在这艘邮轮上遭遇了一场几乎使他丧命的连环谋杀——这也是他远赴他国避险的原因。
正思考着要如何与犯罪嫌疑人交涉、要如何脱险,对方先一步将他放下来,将他抵在一张满是灰尘的桌子上,粗重的喘息和滚烫的体温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停翻涌,那个人并不急迫,甚至将他放下时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一件古董花瓶。
——这家伙没有恶意。
这是王耀的第一预感。
——甚至是个性格温柔的家伙。
他在心底为自己的第二预感频频摇头。
那个人没将遮住他眼睛的布条拿下来,但他依旧能在长久的沉默中感受到一股炽热的视线,在黑暗中如炬火般炯炯地注视他。
巨大的压迫感。
他正判断是否要进行小幅度的挣扎来吸引可能路过的人的注意,对方先一步弯下身子,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胸膛间没留出任何一条缝隙。
熟悉的温度和气味。
心脏在狂跳,却不敢笃定一闪而过的疯狂猜想。
直到——熟悉的声音从贴在颈窝的唇中吐出来,轻而急促地扑在他的皮肤上。
“小耀……小耀……小耀……”
万尼亚的声线,毋庸置疑。
像是万念俱灰的人,细碎无望的哽咽。
王耀只觉得无法呼吸,大脑要被冲上头顶的滚烫血液涨破,理智也在一声声伊万的轻唤中崩溃。
“万……尼亚……?你怎么……”
“…为什么……?”两双厚实的大手环着他的肩膀,狠厉的力道,却在颤抖。
“万尼亚,冷静一点,听我解释……”
“你说……你说……我听着,我听着……”回应,更像是喃喃自语。
“这是场交易,我跟阿尔只是在演戏。”
“交易?演戏?”伊万的头埋在王耀胸前,声音闷闷的,“什么样的交易需要结婚……需要……让你去亲吻一个男人?”
“……你知道的,我父亲一直逼我跟不认识的姑娘结婚生子。”
“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那个法国人呢。”
“……什么?”
“……没什么。”
沉默使空气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肩上,他挺不直背脊,也喘不过气,生怕伊万将脸从他怀里抬起时是一副厌恶的模样。
“小耀……”伊万抬起头看向他,布条被揭开,他看到伊万的眼睛红了一圈,连声音都变得沙哑,“我……我不行吗……”
王耀恍惚的间隙,伊万小心翼翼地加重了语气。
“王耀,我不行吗……”
“选我……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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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某人写到米子让设计师重改了52套方案时整个人都是代入并且完全无语的。千万不要学设计,千万不要。尤其是建筑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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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那个法国人时,布拉金斯基并不讨厌他。
他虽平日里穿着华丽到让人无法直视的海盗衫,从头到脚收拾得却异常干净整洁。总是温温地笑着,毫无攻击性,也毫无侵略感——那些男人身上常有的糟糕特质,他都没有。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王耀很像,都是看起来万分温柔的人。
可太近了。
他跟王耀走得太近了。
即使师出同门,也没必要如此亲近吧?
——布拉金斯基在他排满了待办事项的日记中,笔迹重重地写到。
是的,他们亲近的尺度很反常。
他总听王耀提起他那位学长又邀请他一同去了实验室,或是去了哪个医学领域大佬的私人沙龙。有时候甚至会外出,去别的城市待个一两天。
王耀提起这些时,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令人心头发痒的盈盈笑意。
王耀也不排斥弗朗西斯的触碰。
自从那件事以后,王耀总会避免与其他男性的私下接触……直到遇到这位“温柔体贴”的学长。
后来他听到一些传闻。
在他去往医学院寻找王耀的路上,他听到路过的本科生聊着学院里的八卦,主角的名字是弗朗西斯。
“你们听说了吗?医学院的那个直博的法国帅哥是个同性恋,之前有个学弟去gay吧的时候遇到了他,还壮着胆子要了联系方式!”
“我还听说他四处留情但从不负责,惹得不少家伙为他要死要活!”
“平时跟他走的很近的那个漂亮学长叫什么来着?你们说,他不会也是吧?”
“你说王耀学长?他真的很漂亮啊……哪怕我是个男人看了也觉得心动,白天跟他搭了一句话,晚上做梦都会梦见的程度。”
他一向讨厌背后嚼人舌根的家伙。
但自从那次发火时不小心吓到了王耀,他就渐渐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绪,最后他只在与那群学生擦肩而过、四目相对时淡淡地瞥了一眼。
而后者在那副眼神里仿佛只身撞入一座冰川,巨大的压强使他们一动不动僵在原地,一声不响地目送布拉金斯基离开。
可偏偏,他与王耀之间总隔着一道有玻璃窗的门。
那天他站在医学实验室的门外,透过门窗,看见趴在桌子上的王耀,弗朗西斯也趴睡在他旁边,两个人几乎靠在一起,弗朗西斯的手腕上……竟然戴着王耀常用的小发圈。
他站在门外,却不敢推开那扇门。
再后来,他偶然撞见弗朗西斯拖着一个男人扔进巷子,粗暴而无节制的亲吻声使他彻底打破了此前对弗朗西斯的好印象。
得让王耀离这家伙远一点。
可王耀提起弗朗西斯时总会舒缓地对他笑,他像无法推开那扇门一样,也迟迟无法开口。他害怕,怕王耀嗔怪他,埋怨他对他友善的学长这样无礼。他只能沉默不语的坐在王耀身边,尽力克制住即将爆发的情绪和愠怒的表情。
——直到。
直到那个滥情的法国人将王耀带到了酒吧。
王耀不会喝酒,他从不主动喝酒。
可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竟轻而易举地将他的王耀带到了那种地方,又醉醺醺地被那该死的家伙抱出来。
他不能让他将王耀带走。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径直拦在弗朗西斯身前,一把将王耀从弗朗西斯手里夺了过来,最后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这个心思败露却仍旧一脸无辜的不轨之徒。
相同的情境。
夜晚,意识不清的王耀,被愤怒操控的情绪。
……还有王耀搂着他脖子时亲昵的动作。
他不敢想,如果他没有出现,王耀是否会这样搂着弗朗西斯的脖子……仰起头与他亲吻。
王耀确实吻了他。
在他将他轻放在床榻上的那一刻,王耀吻了他。
与第一次不同,此刻的吻轻飘飘的,像是贴着一片柔软轻盈的棉花糖。可那滚烫的呼吸喷薄在侧颈时,他仍然忍不住颤栗。
“喜欢你……”
“我喜欢你……”
多年后,当布拉金斯基再次回想起那晚的情形,除了必要去压制住喷张的血脉以外,还会抬起脸,望着镜子里被冷水淋得狼狈的自己,埋怨当初,他竟一时会错了意。
他误以为,王耀将他当成了那个法国人——这是那时布拉金斯基脑海中,闪过的唯一想法。
可他还是顺从着王耀勾住他脖子的手臂,将他笼在身下,两个人都陷在柔软洁白的床榻上。
亲吻、永无止境的亲吻。
仿佛所有时间都可以凝固成一秒,吻着他的每一秒都成为永恒,将他长久地怀抱于胸前,放下一切理智与思考。
他察觉到身体的失控,如之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领口的纽扣被扯断,纤薄的布料在揉捻中皱成一座座山峦,汗水来不及浸湿衣物,就被滚烫的体温蒸腾殆尽。
粗糙的手指攀附到纤细的腰肢,像被电流打通四肢百骸,直到王耀因他手上的力气吃痛地叫出声来,他才猛地清醒过来。
再一次,惊恐于自己差一点做错了事。
……却舍不得放手。
王耀注视他的眼神,痴缠的爱意。
他浑身的力气,都用来压制心底耸动着突破厚壁的渴望,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从王耀身上逃开……或者说,出于本能,他不想逃开。
爱意,如同锋利的刀尖,割划在他胸口。
王耀……
他的王耀。
他的王耀爱着别人。
爱着一个男人?
他无法接受这种事。
醒来时,他只记得他将王耀紧紧抱在怀里,一整晚。期间无数次地按住他的后颈,贪婪地吻着他透着香气的皮肤,王耀的手也不安分地揽着他的后腰与背脊,尽乎挑衅地撩拨着他处于崩溃边缘的欲望。
可他始终没有更进一步。
王耀爱着别人。
即使他不愿意接受,这也是事实。
王耀不见了。
他的怀里空荡荡的,地毯上散乱的也只有他自己的衣物,仿若昨夜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场疯狂臆想。
王耀逃走了。
无论打过去多少通电话,话筒里传来的只有相同的忙音,他揣度着措辞,用一次又一次的抱歉填满王耀的语音信箱,却再也没收到过任何一声回复。
直到……
直到母亲去世那天。
他坐在万里晴空之下,耀眼的太阳快要将他的眼睛晒化,周围嬉笑而过的孩子快要将他的耳朵震聋。他身上覆盖着一层薄汗,手指冰凉。
无神地眼睛注视着掌心,指尖颤抖着再一次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
……每一天,几乎每一天他都会像记日记一般向那个永无回音的语音信箱倾诉,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他们早已断绝的联系。
那天,王耀回了电话,焦急担忧的语气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他身边……就好像……他一直都在。
后来他总跪在母亲的墓前,不停忏悔他的罪恶。
他是罪恶的,是不可饶恕的。
是无法被原谅的。
可当他看见王耀被阿尔弗雷德牵着手,在无名指戴上戒指的瞬间还是止不住发狂。
无数次出现在噩梦里的情形被具象化,另一个男人离王耀那么近,他们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就要唇齿相贴。
不可以……不可以让他将王耀带走。
布拉金斯基什么都顾不得了。
“王耀……选我不行吗?”
“选我……不行吗?”
“我也可以跟你结婚,让你的父亲再也没办法催你跟不认识的姑娘结婚……直到,直到你遇到喜欢的人!”
“阿尔弗雷德很危险!你在他身边会很危险!”
他用尽力气抓着王耀的肩,生怕眼前的人在下一秒突然消失,也生怕王耀看不出他的决心,不停用祈求的目光滚烫地对着他的眼神。
“……万尼亚。”沉默许久的王耀终于张开嘴,漂亮的眼睛却垂下来,避开伊万的灼灼目光,“万尼亚,对不起,我不能。”
“万尼亚,我知道你只是在担心……但你没必要这样的。”王耀对他笑了笑,轻拍两下他的肩膀,“快离开这吧,趁着别人还没发现这是你闯出来的祸。”
“你……不愿意跟我走?你一定要嫁给他?”
“我已经嫁给他了,布拉金斯基。已经登记好了,今天也不过是个做给人看的仪式罢了。”
“……你可以跟他离婚。”
“布拉金斯基,别闹了。”
“我没闹!王耀!我没在闹!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我知道你无法接受我嫁给一个男人。”王耀苦笑一声,甩开伊万的手,“但这已经成为事实了。”
“你面前的王耀,是阿尔弗雷德·F·琼斯的合法伴侣,无论你是否接受……即使这只是一场交易。”
“小耀……!”眼看王耀站起身就要离开他的视线,伊万猛地拉住他的手腕,却被王耀轻轻避开。
“我该回去了,万尼亚。在阿尔找到这里之前,离开这。”
王耀轻轻将布拉金斯基关进门里,邮轮的长廊上依然一片漆黑,却在他准备向前迈出一步时蓦然亮起,晃得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有人在背后扶住他,结实的手臂从后环住他的腰,海洋调的香水味从侧颈丝丝缕缕地传过来,阿尔弗雷德低沉的声音吹在他耳畔。
“你让我找得好苦啊,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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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刚一直在门口听着?”
“没想到我的妻子竟有这么大的魅力,新婚第一天就招来了抢婚的情夫。”阿尔弗雷德委屈地蹭着他的脖子,余光瞥向身侧紧闭的门,轻笑一声,重重地在王耀侧颈处嘬了一口,“这是惩罚。”
“别闹了,回去吧……抱歉,造成了不小的骚乱吧。”王耀拽起阿尔弗雷德的手腕,步履匆忙地将他拉离那扇门,迫切地想要离开与伊万一门之隔的地方。
阿尔弗雷德看穿了他的企图,却不戳穿,依着他的性子走远,只在最后,余光瞥了一眼那扇门,想象着此刻布拉金斯基会有一副多么精彩的表情。
“是呢,没准第二天就会有花边新闻说,阿瑞斯二公子与新婚妻子感情不和,婚礼当日新娘劈腿青梅竹马穷小子。”
“我现在没心情听你开玩笑。”王耀恶狠狠地白了阿尔弗雷德一眼。
“我知道的,但你不是也说了吗,对你们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
“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王耀低着头走在前面,阿尔弗雷德看不到他的表情,仅通过肌肤相抵的手,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似的。
他本应该为王耀的决定感到愉悦,心底却仿佛被一块巨石抵住,使他呼吸困难、头脑发胀。
王耀在难过。
他或许已经红了眼睛,或许正用牙齿咬着嘴唇……
阿尔弗雷德停住脚步,手轻轻一拉,将王耀拽到怀中,捧住他的脸,与那双黑眼睛对视。
多漂亮的一双眼睛,里面映着他的倒影。
“耀,要不要先回房间休息一下?”
“可是……”
“没关系,我会吩咐人推迟仪式。那家伙把现场弄得一团糟,清理也需要时间。”
“阿尔,我没事。”
“嗯,我知道。是我不舒服,是我想回去休息,陪我去歇一会儿好吗?”
阿尔弗雷德难得有示弱的时候,王耀笑着拍了拍他搂在肩膀的手,轻轻说了一声好。
床很软,第一天躺在这张床上时,王耀曾跟阿尔弗雷德埋怨过:这样的床是会睡出颈椎病的。然而此刻整个人陷进去,仿佛轻松了不少……他不敢闭上眼睛,他怕伊万红通通的眼睛会出现在一片黑暗中,他害怕面对伊万。
——天知道刚刚他是耗尽多少勇气才毫不留情地从伊万身边离开。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伊万的父亲,那个虔诚和蔼的天主教徒……竟也是个同性恋——自从伊万的母亲去世之后,那个男人就跟他的情人生活在一起了。
不,准确的说,伊琳娜夫人的死,或许与他们有关——造成伊琳娜夫人死亡的车祸现场,伊万的父亲和他的情人恰好也在。
就阿尔弗雷德收集到的验证报告,伊琳娜夫人是死于驾驶途中的心脏病突发,失去身体控制力的她直直地撞向一堵墙。
而记录现场的摄像头中,正巧拍下了那两人在街边拥吻的画面,直到一声撞击的巨响将亲吻打断,男人才松开怀里的情人向事故地望过去。
他的妻子,在血泊中,永远停止了心跳。
“布拉金斯基与他的父亲断绝关系,大概也是因为这个。”阿尔弗雷德摆了摆手里的文件,状似不经意地强调着他的重点,“他怨恨他的父亲,怨恨那个男人,估计也怨恨他自己。”
是啊……他的爱对伊万来说或许更像是灾难或是诅咒。他该多痛恨他的父亲……痛恨他自己,该死的、同性恋的孩子,卑劣的基因……害死母亲的凶手。
他不该让伊万困扰,不该让他更加痛苦了。
“阿尔……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王耀看着天花板出神,吊顶上的水晶灯在墙上折射出许多七彩的光,他伸出手,比量着那片映着紫光的位置。
“……我不知道。”阿尔弗雷德也躺了下来,躺在王耀身边,没看天花板,也没看王耀手上的动作,而是偏着头,看着王耀的侧脸。
“不知道?”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爱会让人变得软弱无能,也会带来伤害跟痛苦。”阿尔弗雷德顿了顿,“我母亲就是个例子……说起来,某种程度上,我跟布拉金斯基还算是同病相怜。”
“抱歉。”
“你道什么歉,那些事又不是你做的。”
阿尔弗雷德侧过身,朝着王耀身边蹭了蹭,王耀也被他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本望向天花板的眼睛也在那个瞬间与他对视。
时间静止了。
他们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神情。
阿尔弗雷德先一步做出反应,俯过身将王耀箍在怀中,落下刚刚在台上没来得及落下的吻。胸口积压已久的恶劣情绪开始爆发,他的吻也随着情绪的宣泄越来越深,两个人都陷在床榻中,像陷在厚厚的积雪里。
冻伤般地,浑身发烫。
如果刚刚王耀跟布拉金斯基走了会怎样?他这美丽迷人的新婚妻子,怎么能让给别的男人?那家伙刚刚……有碰王耀吗?
阿尔弗雷德的大脑猛地一热,无数糟糕的臆想随着血液冲上来。说来也是讽刺,他纵横风月场这么多年,却一想到王耀被布拉金斯基搂在怀中的样子就难以忍耐……如果……如果布拉金斯基吻了王耀呢?
手止不住颤抖,可他还是扣住王耀的手腕,死死地按在枕边,莽撞凶狠地索取着王耀的体温跟亲吻,仿佛是一种慰藉,一遍遍在心底重申:
他的……王耀是属于他的。
——产生了这样恐怖的想法。
一吻结束,王耀一反常态地没有过多地埋怨他,而是露出释然的笑容拍了拍他的后背——怜悯,或是安慰。绝非出于某种可与他注视布拉金斯基时相提并论的爱意。
但足够了,只要他不抗拒就足够了。
“走吧,戏总要演完,不是吗?”
穿戴整齐后,他们再次来到被灯光簇拥的高台上,阿尔弗雷德眼尖地在人群中看到了布拉金斯基隐在黑暗中的身影。
这一次,他事先拉住了王耀的手,将他紧紧搂在身前,在高朋满座中再一次宣誓告白、落下亲吻。
他的余光打量着远处的布拉金斯基,他的表情精彩极了……足可以称为是恨意,伊万恨他,那双紫水晶一样的眼睛攀结上彻骨的寒意,闪烁着,似乎还有猩红的泪光。
心情舒畅。
阿尔弗雷德笑着捧住王耀的脸,将吻缠得更深。后者在阿尔弗雷德突如其来的变化中挣扎起来,却被死死按住,直到呼吸完全被剥夺才在一旁亚瑟柯克兰的提醒中结束。
“阿尔弗雷德,你今天有些得寸进尺。”王耀的手指于暗处掐在阿尔弗雷德的腰间,尽力压低声音,语气中还带着令人遐想的喘息,“演戏也不要太过了。”
“我心情不好,你让让我。”阿尔弗雷德嬉皮笑脸地揽住王耀的腰,大手沿着腰线不停向前,抚摸上他平摊的小腹,“忍一忍,很快就结束了,嗯?明早……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再抬头时,布拉金斯基已经不见了,他满足地侧着头,用脸颊蹭了蹭王耀的发顶,向台下的宾客正式宣布了他们的关系:
“我与王先生正式结为伴侣,感谢大家的见证。”
掌声跟计划好的音乐一同奏响,或真或假的祝福、或真或假的爱意,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的命运攥在他自己手中,王耀的手也在他手中。
他们是同谋者,是共犯。
注定要这样走下去,永远。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预想因他滋生的感情而出现了偏差。他拼命拽住王耀的那双手,反而成了唯一能解开王耀与布拉金斯基之间、本无可救药的死结的钥匙。
是的,没错。
爱会使人痛苦、使人软弱,更会使人陷入疯魔。
可此刻的阿尔弗雷德尚未察觉,他已被悄悄地笼罩在名为欲望的烟雾之下,诞生于大海,蔓延于天空……如他所愿般,连接起天海。
——以难以掌控的姿态。
清晨,当王耀醒来,阿尔弗雷德毫无防备的睡脸贴在他眼前,沉甸甸的大腿跟手臂一起横跨在他腰上,灼热的呼吸不停拍打着侧颈的肌肤。
天知道这家伙昨晚折腾了多久,非要一边播放着限制级影片,一边拉着他玩新开发的双人版“健身环大冒险”。
王耀尝试挪动了下身子,只觉浑身酸痛得要命,忍不住白了两眼仍熟睡的阿尔弗雷德。
清晨时甲板上的风很凉,却让困乏的身体清醒了许多,手机仍然没有信号……不知道伊万有没有听话,有没有顺利地离开。
默念布拉金斯基名字时,胸口依然会钻心般刺痛。
“王耀……是吗?”
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王耀回过身,男人与他相隔一尺的距离。
眉眼与阿尔弗雷德很像,气质确实全然不同的。
阿尔总带着骄傲自信的笑容,孩子般的爽朗跟天真。眼前的人眼底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怯懦,温和地注视他,以至于让人忽视了他的阴郁。
“我叫马修,阿尔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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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未睡过如此安稳的觉了。
几乎是这些年来第一次,直到手机定时铃声响起他才悠悠转醒。
阿尔弗雷德满足地伸着懒腰,被子里暖乎乎的,还沾着王耀身上的味道。
……王耀?
意识到王耀不在身边的阿尔弗雷德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扫落,见不到一丝王耀的痕迹。
他不会半夜被那只熊掳走了吧?
鞋都没来得及穿,阿尔弗雷德慌张地跑出房间,脚掌蹭着冰凉的甲板,心里也跟着腾起冷津津的雾气。
好在……好在王耀好端端地站在栏杆旁,好在王耀没有离开。是了,没错,没必要担心。王耀已经是他的合法伴侣,他不会再逃开了,不会逃开了。
脸上扬起难以抑制的灿烂笑容,他大步朝王耀奔过去——新婚的第一个早上,理应向他的爱人索取一个早安吻。
琼斯先生显然已经忘却这只是逢场作戏的表演,竟满心期待起与伴侣携手余生的日子。后来他向亚瑟提起这件事时,总解释说:“我好像在他身上能看到一种可能,一种我也能够获得爱的可能。他会爱我……他一定会爱我——产生了这样不可一世、狂妄自大的错觉。”
自作多情、一意孤行。
他没那么在乎过程跟因果,他只想把王耀留在身边罢了……出于胜负欲,或是某种习惯。
总之他不能无端地放这个愿意牵他手的人走。
可王耀面前,站着另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马修·威廉姆斯。”他紧皱着眉,走上前将王耀拉到身后,“你怎么在这?”
“你的婚礼,作为哥哥,当然要来送上祝福。”马修迟疑地向前迈了一步,看到阿尔弗雷德向后退时又踌躇起来,目光越过阿尔弗雷德的肩膀,求助般看向王耀。
这个眼神反而激怒了阿尔弗雷德,他毫不客气地将马修的视线挡住,声音又低冷几分,“我不记得我有邀请你。”
“抱歉……”马修低下头,双手在身前掰扯着快拧成麻花,抬起头时仍然试图捕捉王耀的目光,小声地叫了一声“王耀”。
在阿尔弗雷德的坏脾气爆发前,王耀拍了拍他的后背,破天荒地用哄诺奇卡时才会用的语气安抚他的情绪。
“阿尔,回去吧,我有点冷了。”见阿尔弗雷德仍执拗地瞪着马修,王耀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哄道:“不是说,有礼物要送我吗?”
阿尔弗雷德眼睛一亮,转过头神采奕奕地对王耀笑起来,这还是王耀第一次主动向他索要礼物——果然新婚期就是不一样!
“好,我带你去看!”注意力的转移换来的是阿尔弗雷德对马修的彻底无视,手腕被阿尔拉着,王耀走之前回头抱歉地看了一眼阿尔的那位兄长,又在他温和的笑容中点了点头。
马修对阿尔弗雷德绝无恶意——这是王耀对马修·威廉姆斯的第一感觉。
他曾听阿尔讲到,他的父亲当年是入赘到琼斯家的,所以他保留了母亲的姓氏,而他那位有血缘关系的私生子哥哥,则用了父亲的姓氏。
威廉姆斯。吐出这个词时阿尔弗雷德没有多余的情感,只是麻木地望着大海,像是眺望着极远处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母亲是琼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母亲去世时,我年纪尚小……所有东西,都被姓威廉姆斯的家伙们偷走了。”
“他们还想偷走我的命……他们还想要我的命。”那时阿尔弗雷德靠在王耀怀里,仰起脸看向他,“但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就必然要将一切拿回来。”
阿尔弗雷德总会开玩笑般,将具有悲剧色彩的英雄主义套用在自己身上,笑着说,夺回一切的代价哪怕是生命,他也在所不惜。但他不会轻易付诸生命,他要活着,替母亲活着。
生命是珍贵的,他认真地注视着王耀的眼睛。
而此刻他竟希望同王耀分享他珍贵的生命。
邮轮的最顶层已经布置好了远摄镜及巨幕,一旁排列着同步卫星监控的电脑设备。
拉着王耀走上来时,亚瑟正巧站在远摄镜前向东方眺望,听到脚步声靠近,转过身时脸上全是无奈的神情。
他悄悄拉过阿尔弗雷德,低声抱怨道:“不是跟你说,最好不要做这种事吗。”
“你不告诉我原因,我为什么不能做?”阿尔弗雷德撇了撇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等亚瑟摇头,他先一步拉着王耀走到远摄镜旁。
“半个月前,有打捞队在这片海域发现白海豚的踪迹,一个此前未被发现的新种群。”他指着太阳的方向,轻轻晃了晃手腕,“我用卫星监控了他们的活动轨迹跟路线,今天,他们将路过这里。”
“据说,他们跃出海面时会与倒影形成爱心的形状,很浪漫是不是?”
说话的间隙,海面上略过一道白色的影子,又迅速跟着溅起的水花坠入大海。
“你看!王耀!你看!白海豚!”
随着阿尔弗雷德惊喜的呼叫,一只又一只白海豚跃出海面,如同海浪、又融入海浪。
“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王耀瞪大的眼睛让阿尔弗雷德迟疑了半晌,才幽幽地开口询问:“……你不喜欢?”
王耀笑了,顺利击中阿尔弗雷德原本平稳跳动的心脏,使他产生一种立刻吻住王耀的渴望……他差点就这么做了,如果王耀没有突然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猛拍他的后背。
“哈哈哈,喜欢,有创意,只是不像你会做的事。”
当年差点成为生物学家的医学生王耀大笑半晌,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说,“你知道嘛,白海豚是一种超级淫乱的生物,他们混交、杀婴,完全不如外表这样看起来纯良无害。”
阿尔弗雷德的余光看到一旁的亚瑟捂住脸,这才意识到他连番劝阻自己不要把这当作礼物的理由,只好尴尬的干笑着说:“哈……是,是吗?我不知道……哈哈。”
王耀是知道他从前纵横风月场的样子的,心虚是难免的……心虚?为什么会心虚?
阿尔弗雷德被自己吓了一跳,看着王耀出起神来,而后者似乎看出他的窘迫,又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很可爱,谢谢,我很喜欢。”
“你只是喜欢看我吃瘪吧。”阿尔弗雷德别过头,撅起嘴,避免与王耀视线交汇。
一种糟糕的预感,滋生的欲望和感情正在心底破土,无数脱离掌控的藤蔓攀枝错节地扎入泥土,铸造出一片荆棘遍布的宫殿。
宫殿的王座上,是他的命门,孕育着爱。
王耀抬起手,打开相机拉近焦距,拍下几张白海豚跃出海面的照片,下意识的,想发给伊万。
还好没有信号,差点就发出去了。
一旁的阿尔弗雷德察觉到王耀情绪的变化,咬着嘴唇拽住他,将他拉到控制台前,握着他的手操控着远摄镜的方位,大屏幕上,清晰地映着白海豚的实时影像。
“王耀,多年前,我差点命丧在大海上。但我依然选择在海上举行我们的婚礼。”他从后搂住王耀,两颗心离得很近,跳动的频率像是在进行一场言语之外的交流,“我们的合作,就是在大海边开始的……还记得吗,那天,你猛踩着油门,一路不知道撞翻了多少辆夹击我们的车,甩开了不知道多少队人……最后车差点失控飞入大海,却在沙滩上停下了。”
“那天,我问你,如果车真的冲入大海会怎样。”
“我说,不会怎样,死了的话,一切后续都与我们无关了。”王耀轻笑一声,安抚般拍了拍阿尔弗雷德的手,“所以要好好活下去,拼了命的活下去。”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一定可以……”
“所以,阿尔弗雷德·F·琼斯先生,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呢?”
“布拉金斯基在调查阿瑞斯集团的一个案子,你知道吧。”
“……嗯。”显然是没料想到阿尔弗雷德会提起伊万的名字,王耀恍惚了一阵才轻轻应了一声。
“他不该参与进来,我不想让他、让警方参与进来。”
“这我恐怕无能为力……你知道的,我……”
“我知道,王耀。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相信我,请相信我。我只是需要你知道我的想法……”
“我要在警方介入之前……了结这件事。”
“咳……”一旁的亚瑟像是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刻意地制造出声音打断了这场姿态暧昧的对话,“王耀,你的朋友,离开之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阿尔弗雷德当然知道亚瑟说的朋友是谁,顿时站在王耀身后面目狰狞地瞪了亚瑟一眼,就像在埋怨他为什么不直接扔掉那只臭狗熊的东西一样。
“话梅糖?”摊开手,是几包花花绿绿的糖果。
“他说,晕船的话,就含一块,比药有效,还有……他说……”
“说什么?”亚瑟的停顿反而让一旁咬牙切齿的阿尔弗雷德急迫起来,恨不得伸手捂住王耀的耳朵,或是给他没眼力见的表哥灌上一瓶辣椒水让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说……他还没给诺奇卡做绝育……?”亚瑟本不想替那个看起来阴郁凶狠的俄国人捎口信,可他实在对这句无厘头的话太过在意,迫切地希望从王耀这里获得什么答案或者线索。
可惜,最先做出反应的是他那位聒噪的表弟。
“啊???”
第一次,阿尔弗雷德突然觉得,他完全猜不透这位老对手的心思。
“王耀。”他转过头看向他的新婚妻子,神色坚定,“不如我们养一只金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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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布拉金斯基一直出奇地冷静。
王耀跟琼斯之间只是合作关系——他不停地在心底重复着同一句话。
没错,王耀亲口说的,他说他跟那个美国佬之间什么都没有……即使他们确实结了婚,又在大庭广众之下相拥宣誓亲吻。
没关系的,只是一个吻而已。
他也与王耀有过许多个吻,这依然不妨碍他与王耀的朋友关系。
骗人。
他清楚的知道一切说辞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他的心在阿尔弗雷德吻住王耀的瞬间被利刃剖开,清晰地涌动出酸楚、嫉妒与失控的感情。
他是渴望王耀的……不是作为友人、也不是作为亲人…
是有情欲的、是想占有的、是不可分享的。
是嫉妒。他嫉妒着阿尔弗雷德。
“我对王耀很感兴趣。你知道的,我在这方面很开放,不像你,我不在乎他是个男人。
美国佬势在必得的笑容浮在眼前——那绝不是句玩笑话。放任下去,王耀恐怕真会被那该死的家伙吃干抹净。
琼斯对王耀的占有欲不比他少。
他从那双紧盯着王耀的蓝眼睛中能看到与他同样的神情……三年。三年的空白他该用什么方式修补?他有办法胜过那个美国佬与王耀朝夕相处的三年吗?他有办法胜过他们之间意味不明的契约跟法定的关系吗?他有办法堂堂正正地站在王耀面前……跟他坦诚自己心吗?
王耀。王耀。王耀。
他一遍遍念着王耀的名字,脚边落满一张张撕开的话梅糖纸,直到最后一颗糖也彻底化开,他的味蕾也麻痹了。
“母亲……我能爱他吗?我可以爱他吗?我爱他……我爱他……”
我爱他。
布拉金斯基再也无法压制在体内蛰伏多年的情感,再一次,坐在吧台往喉咙里灌了一瓶又一瓶伏特加,如同三年前王耀从他身边逃开后,第一次梦见王耀被其他男人压在身下的那晚一样。
只是这一次,酒精的效果没有奏效,反而使心底的那份感情越涨越高,越燃越烈,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击溃。
夺回来!他要将王耀夺回来!
看到布拉金斯基从船舱摇摇晃晃走下来时,弗朗西斯心底升腾起一股糟糕的预感,他急匆匆上前搀扶住这个一身酒气的男人,只觉气堵在胸前,半天都叹不出一口。
“小伊万……你这是怎么了?王耀呢?你没把他一起带回……”
“王耀……我喜欢……喜欢你……小耀……”
天知道这是副多难得的场面,那个平时最爱冷着脸瞪他的布拉金斯基竟红着鼻子,满眼泪光,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抓住他的胳膊。若不是此刻动作不方便,弗朗西斯非要拿出手机录一段发给路德。
等等,这熊崽子说什么?
喜欢王耀?喜欢王耀??!!
他怎么突然转了性?突然如此坦诚?
他该将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同步给王耀!
……王耀?
布拉金斯基为什么没把王耀带回来?
弗朗西斯百思不得其解,而伊万的状态看起来实在不大对劲。这的样子使他想起两年前这家伙独自一人在家喝闷酒,喝到酒精中毒瘫死在地上的那晚……要不是他恰好路过顺便帮路德送一份文件,天知道这小子还有没有命再见到王耀。
不会又酒精中毒了吧……?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弗朗西斯自认倒霉,将布拉金斯基扔进副驾驶,捆好安全带,又祈祷着这混蛋别吐在他新换的宝贝跑车里,一脚油门直接冲到医院,途中还不忘通知路德跟王耀。
……他联系不到王耀。
无论打过去多少电话都没人接听 他大概还在公海上……布拉金斯基为什么没把王耀接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伊万送入急诊室的间隙,手机突然推送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
近日,阿瑞斯二公子在阿芙罗狄忒邮轮上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据知情人士透露,阿尔弗雷德·F·琼斯的结婚对象,是一位颇有建树的年轻学者,两人在留学期间相识,阿尔弗雷德对其一见钟情,展开了猛烈追求,甚至不惜彻底摒弃了之前的糜乱作风,只对他唯一的恋人一掷千金。
阿尔弗雷德?结婚?
巨大的信息量在弗朗西斯大脑中炸开,最为糟糕的猜想恐怕也描述不了正真实发生的事。
可这……这怎么可能?
没人比弗朗西斯更清楚王耀的心意。
三年前王耀走的那么决绝,却仍不忘特意约他出来,仔细叮嘱他帮忙照看布拉金斯基。那天,他问王耀,为什么不亲自与布拉金斯基道别,王耀却避开目光,红着眼睛望向窗外,久久沉默不语。
直到半杯酒入喉,王耀才一副孩童懵懂的样子对他笑起来,他说,我害怕,我害怕他再一次要与我避嫌,我总想起那个黑漆漆的仓库,和一双又一双扯拽我衣服的手。我怕他厌恶我,怕他醒来发现与我度过了那样一个夜晚……他会厌恶我。我没办法停止回忆起当年发生的事情……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忘记,可当熟悉的情境再一次发生……我害怕……我害怕……
明明笑着,却比意式浓缩还苦。
王耀的样子使他皱了眉,站起身坐到对面,小心地将几乎要崩溃的小学弟揽入怀里,一遍遍答应着要帮他照看伊万的事。
王耀那样厉害的家伙,怎么一触及到布拉金斯基就突然软弱起来呢?
——他是知道答案的,因此他也理解王耀的决定。
可他怎么会突然……?
也许不是王耀,只是王耀跟阿尔弗雷德共同的朋友呢?
新闻中没有透露阿尔弗雷德新婚爱人的名字,也没有照片,却隐晦表达了对阿尔弗雷德继承权的担忧。
阿瑞斯集团二公子的爱人是一位男性,这也意味着他在一向看中子嗣延绵的老威廉姆斯继承权的争夺中处于劣势。
……王耀不会真的招惹到阿尔弗雷德那个偏执狂了吧?
他听过许多关于阿瑞斯二公子的传闻:狂妄自大、桀骜不驯、不务正业、花天酒地……近年与他有关的八卦全是负面的。
他在各类花边新闻里让男男女女伤碎了心。
王耀到底是怎么跟这种人纠缠到一起的?
手机疯狂震动起来,王耀打来的。
“耀?你在哪?”
“伊万!伊万他怎么样了?”王耀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电流声,以及信号不稳定的杂音混在一起。
风跟海鸟,以及隐隐约约阿尔弗雷德慌张的叫喊声:“王耀……你下来!危险……!”
“耀,你在哪?冷静,从危险的地方离开!”弗朗西斯焦急地回应。
“我没事,弗朗,我只是找了个信号好一点的位置……万尼亚他怎么样了?”
“别担心,已经送到医院了。是轻度酒精中毒……你……你赶不回来的话,我会帮你照顾他的。”
“谢谢你,弗朗,我尽快回去。”
“冬天……大海上风很冷吧,快回船舱吧。”弗朗西斯迟疑两秒,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来:“你跟阿尔弗雷德……?”
“嗯。抱歉,没告诉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很快回去。”
“小耀……”
“嗯?”
“不,没什么。注意安全。”
没等王耀撂下电话,阿尔弗雷德已经手脚并用的爬到高高的瞭望台上,一把拉住王耀,将他抱在怀里。
“你这样没有防护措施就上来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阿尔,伊万住院了,我得提前回去……”
“你不是说好要跟他保持距离吗?”
“可不能没有人照顾他……他自己一个人。”
“我也是,我也是……一个人。”阿尔弗雷德死死抓着王耀的手,一反常态地情绪激动,见王耀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才回神慢慢松开王耀,“如果是我住院,你也会这样关心我吗?”
“法律意义上,你是我丈夫,我当然也会去照顾你。按照约定,我会跟你把戏做足的。”
“好啊。”阿尔弗雷德笑了,低下头俯视瞭望台下光滑的甲板,“你说,直接从这里跳下去,我可以去你负责的病床上躺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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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意识时,床边坐着个正百无聊赖盯着手机的美国佬。这美国佬显然不怎么满意自己的处境,眉头快皱成一条波浪线。
布拉金斯基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
四肢仍有些发麻,右手上扎入血管的针持续向身体输送冰凉的药剂,使他下意识抖了抖。
阿尔弗雷德注意到他的动作,转过头阴笑起来,“布拉金斯基,你知道我刚刚有多少次机会可以用枕头捂在你脸上,送你去见上帝吗?”
“这里有监控,房间里只有我和你。你猜警察会觉得谁最有嫌疑?”布拉金斯基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向他。
“开个玩笑而已,干嘛这么认真。”
“你来做什么?”冷笑一声,伊万强撑着身体坐起来,面容上没表现出一丝吃力,阿尔弗雷德对他的逞强司空见惯,也不在乎他那无用的自尊,没有戳破的兴趣。
他有更好的手段对付布拉金斯基。
“你惊讶也是应该的,毕竟按理说,此刻我该跟我可爱的新婚妻子一起度蜜月才对。上次我说什么来的?哦……对。布拉金斯基先生,期待下次再见。怎么样,再见时,有感受到我送给你的惊喜吗?”
“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个疯子,竟然会真的动手在我的婚礼上大闹。”
“王耀呢?”
“布拉金斯基先生,我来这里是为了警告你,王耀是我的爱人,别去招惹他。”
“他说,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契约婚姻,有名无实。往自己脸上贴什么金?”
“有名无实……?”阿尔弗雷德俯下身,贴近布拉金斯基,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吻他,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我可以抱着他,他清晨睁开眼睛时会在我的怀中,每天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他还会允许我一起进浴室,允许我为他脱下上衣……我知道他后背上的疤,也知道摸上去的时候他身体会紧绷在一起,我会搂住他纤细的腰肢,向所有人宣布我们的关系。你说,这样也算作有名无实吗?”
“你……!”
“没错,布拉金斯基。完整地得到他只是时间问题,而你呢?上次赖在我们家不走,半夜把王耀偷偷抱到床上,你做了什么?不过就是抱着他睡了一觉而已吧?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所以能拥有他的是我,不是你……”
阿尔弗雷德见布拉金斯基面色古怪,心里一沉,小心翼翼地试探,“那晚,你还对他做了什么?”
布拉金斯基了然扫视他的眼神激怒了阿尔弗雷德,他猛地拽住伊万的领子,清澈爽朗的嗓音变得格外低沉,如同狮子威慑的嘶吼,“我问你,那晚你对王耀做了什么?!”
“阿尔弗雷德,你认识王耀三年,他没跟你提起过我吗?你应该了解我跟王耀的关系,更何况你不是调查过我吗?也应该了解,你刚刚说的那种事情……我与王耀在七八年前就做过了。”
“你说什么?!”
阿尔弗雷德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糟糕的发展。
“琼斯先生,请回吧。这都是我与王耀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真抱歉呢,布拉金斯基。王耀不会来了。”阿尔弗雷德冷静下来,松开伊万的领子,装作可惜地摆了摆手,“我的爱人他很累,需要休息。所以我才特意来替他照看他这位拥有纯洁友谊的最好的朋友……你了解我,你该看过不少关于我的花边新闻,你该知道的,我一向很会折腾人。”
势在必得的笑容毫无保留地挤在阿尔弗雷德脸上,他在等待布拉金斯基崩溃狂怒的反应,只可惜——门被推开了。
“阿尔,你怎么还在这?”是王耀。
比布拉金斯基反应更快,他先一个大跨步迈到王耀身前,黏腻腻地贴在王耀身上,像一只大型犬在王耀胸口和脖子蹭来蹭去,“你是我的新婚妻子,哪有不跟着你的道理。”
“小耀……”布拉金斯基发出一声虚弱的呼唤,脸上的表情也看起来异常柔软可怜,与刚刚那副要将人杀了碎尸的样子大相径庭,使阿尔弗雷德不由得疑惑地皱起了脸。
“万尼亚,你醒了!怎么样?头晕吗?胃疼吗?还有哪里难受吗?”
该死的布拉金斯基,带着病人的buff明显能更有效的吸引王耀的注意。阿尔弗雷德默默掀起衣角,上次射穿小腹的弹口已然愈合,再也没有挑破崩裂的可能。
但他堂堂琼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怎会因这种小事就止步不前?怎么会因这种小事就丢了自己的妻子的关注!
“耀,小耀,耀耀。”阿尔弗雷德从身后搂住王耀的腰,脸堆在王耀的颈窝,抢在伊万开口之前替他回答,“你朋友状态很好,刚刚还能大声凶我呢。”
“……阿尔。”
“嗯?”
“你知道吗,我现在有些后悔当时没让你从瞭望台上跳下去了。”
阿尔弗雷德闭了嘴,一脸委屈地盯着王耀,直到后者再也无法承受如此赤裸的注视,才妥协般拉住阿尔弗雷德的手,耐心劝他先回家。阿尔弗雷德当然不愿意就这样回家,他怎能放心将王耀跟布拉金斯基留在一起?
天知道这只狗熊会不会等他一走就跟王耀告白,顺便在医院里展开一场病床play?
不敢想,死也不敢想。
隐患,隐患完全没有消除。
还有……他说什么来着?他们都做过?都做过什么?他们吻过对方吗?布拉金斯基吻过王耀吗?!
这说不通,这怎么说得通?
这该死的家伙不是伤王耀很深吗?他……爱着王耀吗?
他爱着。阿尔弗雷德清楚布拉金斯基爱着王耀,他甚至比王耀跟伊万更清楚布拉金斯基躲避这份感情的原由。
因此他虽惶恐,却稳操胜算。
可如果……如果伊万解开了心结呢?
那他将毫无胜算。他尚无法匹敌布拉金斯基在王耀心中的地位。
他愣住了。
他在担心什么……?他竟然在担心王耀爱着别人?他竟然开始对比他与其他人在王耀心里的地位?
怎么了?他这是怎么了?
嫉妒。他感受到了嫉妒。
一定是占有欲在作祟。
不过是琼斯一族与生俱来的领地意识罢了。王耀是他的法定伴侣,是属于他的。讨厌自己的东西被觊觎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我不能走,小耀。各大媒体可都在盯着我们呢,我怎么能放心把你跟别的男人留在一块。”说完阿尔弗雷德又对着伊万吐起舌头,“我问过前台的小护士了,你只是轻度酒精中毒而已,躺两天就好,快点好起来,我还要跟我的耀去度蜜月。”
“琼斯先生似乎是忘了,阿瑞斯还有案子需要配合调查。”伊万铁青着脸,嘴上仍不让步。
王耀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只好先将阿尔弗雷德按在一旁的病床上,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威胁他。
“再闹就把你的嘴缝起来。”
然后无视着阿尔弗雷德的媚眼,以及后续不停叫着“宝贝快用你的嘴把我的嘴封起来”的吵嚷,一把将就要跳起来揍人的布拉金斯基按回到床上。
同样是凶巴巴地:“还有你!给我戒酒!不然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伊万瞪大的双眼眨了眨,终于笑起来,“好,我戒。我戒的话……小耀以后就还会理我对不对?”
“……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万尼亚。”
王耀在躲避他的眼神。
布拉金斯基看到王耀眼底的怯懦,像是拼命克制着什么……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王耀再次从他身边逃开。
他已经等了三年,在三年里备受折磨……无尽的思念日复一日熬煮一锅极苦的汤药,过滤出无数沉疴旧疾。
无法再承受了……不能躲避了。
他的犹豫会杀了他。
所以这一次,布拉金斯基不打算再犹豫了,他伸出双臂揽住王耀的肩膀,将他搂入胸口,口腔中急促的呼吸全抵在王耀的颈窝,感受着他的体温跟气息。
王耀的皮肤上……残存着阿尔弗雷德身上的香水味。
没等阿尔弗雷德发出抗议地将自己的妻子从不轨男怀中拽出来,布拉金斯基轻轻吻了吻王耀的额头。
“耀,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不要离开我好吗?”
轰鸣声从阿尔弗雷德的大脑中炸开,那个该死的家伙!他怎么敢?怎么敢当着他的面,占他妻子的便宜!
如果这一吻不是在额头而是在侧颈或嘴唇,他一定要当场给这个该死的家伙一拳……不,他现在就想给布拉金斯基一拳。
阿尔弗雷德冷静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王耀的背影,目光从白皙的后颈到裸露的脚踝,又游移到他纤细的腰肢跟挺翘饱满的臀部。
热烈的视线使布拉金斯基抬起眼,锐利的目光瞪向他。
阿尔弗雷德不准备掩饰他的欲望,反而明目张胆地将目光聚焦在王耀的身体上。
意味不明的笑意,攀爬上他阳光帅气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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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阿尔弗雷德家的家族传统,新婚伴侣即使打算在外另立住处,也需要回到祖宅住满半年。
原本阿尔弗雷德不打算遵守这约定俗成的搞笑规则,但此刻,这反而给了他名正言顺将王耀带回家的理由。
不然,天知道他能用什么办法将王耀从布拉金斯基的病床前带走。
“少爷,这些都是近日从各处送来给您的新婚贺礼。”小助理捧着名录本,小心翼翼地递到阿尔弗雷德面前,又在阿尔弗雷德接下后掏出另一本递给王耀,“这些是指名送给王先生的。”
“……?”未等王耀接下来,阿尔弗雷德先一步将名册夺了过去,低下头仔细读起来,越读脸上的表情越阴沉,翻到最后一页时才隐忍住脸上的怒意,将小册子扔进垃圾桶,“都退回去。”
“可是少爷,这……”
“耀,以后这些人送的东西都别收,我直接买给你。”
“琼斯先生跟这些人也有过节?”王耀笑着,四处打量堆满前厅的礼盒。
“他们这些家伙……以前对他们太大度了,玩剩不要的东西都会让给他们,搞得好像默认了他们也有机会得到你……”阿尔弗雷德猛地捂住了嘴,慌张地转过身看向王耀,而对方只是疑惑地对上他的目光。
“怎么了?”
“哈……”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抬手捧住王耀的脸,看不出悲喜,“如果你能再在意一点跟我有关的事就好了。”
“为了更好的扮演你的爱人吗?”
“……”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阿尔弗雷德摇着头,慢慢弯下腰,脑袋埋进王耀怀里,“我累了,陪我去睡觉好不好?你明天……还要去照顾布拉金斯基是不是?”
“阿尔,我……”
“我知道,我理解。”手指带着温度,沿着王耀的背脊一路摸到后颈,收紧力气,阿尔弗雷德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但……你答应我,别让他对你做出格的举动……你是我的妻子,很多人都盯着我们……不能出一点差错……”
“你放心,伊万跟我……只是朋友。”
“朋友之间,会那样搂搂抱抱,相拥亲吻吗?那我们也可以。”
“我跟你确实吻过,阿尔,我们现在甚至还要睡在同一张床上。”
王耀脸不红心不跳的坦荡样子使阿尔弗雷德一时语塞,沉默许久之后才憋出一串质疑:“难道只要是朋友……你都可以接受他们的吻,跟他们同床共枕吗?那个弗朗西斯,你也吻过他吗?马修·威廉姆斯……你也要跟我那没用的哥哥成为朋友吗?路德维希,那家伙也是可以跟你睡在一起的吗?”
“阿尔,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你最近精神状态一直有点奇怪,是上次遭遇的追杀留下的心理阴影吗?要不要我抽时间陪你去复查?”
王耀不应该是这样迟钝的人,他怎么会看不出他对他的……
……感情?
阿尔弗雷德愣在原地,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是了……他一定对王耀产生了某种感情,所以才会时刻关心着王耀的目光有没有看向自己,所以才会希望……得到王耀。
“少爷,这个是……夫人送来的。”小助理站在一旁找准机会,终于壮着胆子将最重要的任务递了出去,“夫人说,务必要您亲自拆开才行。”
这个小助理,实在是个不大会看人眼色的家伙……当初为什么会放着那么多更合适的人选不用,偏偏选这笨拙的家伙呢?
……眼睛。他的眼睛长得很像王耀,尤其是垂下眸子时……王耀的眼睛很漂亮,少有人能拥有这样的眼睛。
王耀很漂亮,毋庸置疑。
但那种漂亮跟他从前见过的美人都不大相同……
他像天空,广阔、深远。
包容万物,又遥不可及。
漂浮着或薄或厚的云层,剥开它们,他就会变得干净又赤裸……阿尔弗雷德渴望剥开那些云层。
……或许从许久之前开始,他就已经渴望王耀了。
“鸟笼?”王耀帮他撕开烫着金边的包装纸,一只立式鸟笼,纯金质地,镶嵌着价值不菲的红宝石,显然他这位“待他不薄”的继母,又借机讽刺他了。
“摆放到前厅的露台上去吧?”要摆到阿尔弗雷德不常停留的地方去,王耀见阿尔的脸色阴沉,先一步将鸟笼扛起来,却被阿尔弗雷德笑着拦下。
“小耀。”他拉住王耀的手,将鸟笼立在原地,另一只手从后揽住王耀的腰,整个胸腔都抵住他的背脊,“你知道鸟笼效应吗?”
“什么?”
“我现在……已经得到了一个漂亮的鸟笼。”他低头,下巴埋在王耀的侧颈,爱人身上的气味令他心情愉悦,“我现在迫不及待……想拥有鸟笼里本该有的那只美丽聪慧的夜莺了。”
王耀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侧过头看向他,“你不是想养只狗?万一狗把鸟吃了怎么办?”
“美味的东西……被吃掉也是情理之中吧。”
阿尔弗雷德的脑袋迎来了今天第二十五个忍无可忍的爆栗。
……
虽然王耀答应他与布拉金斯基保持距离,阿尔弗雷德还是会在王耀出门时偷偷跟在后面,确保监控中显示的画面与自己看到的保持一致……担心自己的新婚妻子是人之常情吧?
幸运的是,王耀昨晚在他怀里睡得很熟,特制的香薰跟牛奶效果很好,足够他掀开王耀的睡衣,将他皮肤跟唇舌的气味都蹭在伴侣的皮肤上。
光滑、柔软、细腻。
天知道他是怎么忍住更进一步的渴望,将手指从绵软温热的缝隙中移开。他很细致地舔舐着他的猎物,在后颈的肌肤上印下一处浅淡的瘀痕——这足以向那些不自量力的家伙宣誓他的主权。
这具身体会在此后的每一个夜里与他紧密相贴、熟悉他的力度跟体温、记住他抚摸捻动的轻缓……他的身体会像计划中的那样——慢慢适应他、习惯他、甚至配合他。
王耀的唇很软,自从上次在甲板上尝过一次,就像中了致人成瘾的蛊毒,盯着王耀时,目光总会飘向那两瓣嫣红湿润的唇……像是某种红色果实,咬破时很甜。只是轻轻剐蹭也足够使他神魂颠倒。
多年前第一次将喝得烂醉的王耀扛回宿舍时……他也有过这样的冲动吗?
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时他俯下身打算将王耀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录下来,以便在王耀清醒时调侃他,却被一声徒然的呢喃打断。
“万尼亚。”
他时常想象着那家伙该是怎样一种面貌,竟然让王耀这种天性淡薄的人牵挂至此,冥冥中,他也恨上了那个家伙。
——王耀看起来很痛苦,那种痛苦总会透过夜里冰冷的空气,通过一声声带着哽咽的呓语传递给他。
伊万·布拉金斯基。
这家伙到底凭什么拥有王耀的心呢?
阿尔弗雷德越过几层玻璃窗,隔着一栋矮楼,远远地盯着布拉金斯基病房里的情形,监听器里清晰地播放着此刻王耀与他的谈话内容。
刚刚好,不那么出格,却让阿尔弗雷德止不住捏紧手里的望远镜。
“小耀……我上次说的事……”
“伊万,医生说周五就可以出院了。”
“小耀……”
“我今天抽空去看诺奇卡,它过得还不错,弗朗很喜欢它,给它准备了许多小玩具跟零食。”
“那家伙在收买我的诺奇卡?!”频频被打断的布拉金斯基终于被吸引了注意,怒不可遏地从床上跳起来,又被王耀心领神会地按回床上。
王耀的手掌与布拉金斯基肩膀接触的瞬间,一股青筋暴起在阿尔弗雷德的太阳穴旁,他难耐地哼唧一声,心里阴暗地记着两人肢体接触的秒数。
在伊万的掌心覆盖到王耀手背上时,阿尔弗雷德忍不住大骂了一声。
与此同时,他听见布拉金斯基语气卑微的乞求。
“……王耀,别躲我好吗。”
该死的。
阿尔弗雷德又低头骂了一声,利索地收拾好东西,趁着事情在一发不可收拾之前赶往那间病房。
——今天要是周五该多好。
阿尔弗雷德恨不得分一年的寿命出去,让布拉金斯基快些好起来,好让王耀尽快回到自己身边来。
“……”
“……真是疯了。”
阿尔弗雷德就要跑起来,为他心里荒谬的想法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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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医院大门时,王耀踮起脚帮伊万拢紧围巾,伊万也配合地弯下腰,雾蒙蒙的紫眼睛紧盯着他,毫不松懈。
“小耀,陪我回去看看诺奇卡吧。”
经过这几日相处,布拉金斯基已悉知王耀不愿正面直视他提出的问题,开始采取软磨硬泡的方式——将王耀从阿尔弗雷德的身边支走,是他唯一的目地。
阿尔弗雷德总会在特定的时候出现,厚着脸皮将王耀拉走,出门时,总会用意味不明的眼神与他对视,留下一个令人恼火的笑容。
——王耀身上那股海洋调的香水味愈发浓郁,闭上眼睛,脑海里总会出现那个美国佬将王耀压在身下的画面……他在王耀的后颈发现了青紫色的瘀痕,在衣领与发丝之间若隐若现。
阿尔弗雷德一定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将这痕迹留得暧昧隐匿,又确保靠近的人能够轻易发现。
那是故意留给他看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个美国佬到底跟王耀做到了哪一步,但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不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怎么能?王耀怎么能任由别人在他身上留下这种痕迹?他们怎么能贴得这么近?怎么能如此亲密?他们……还做了什么?
这难道是为了让人相信他们虚假婚姻的伪装吗?
布拉金斯基无数次想抬起手,试图抚摸王耀后颈裸露的皮肤,却无比害怕那上面没有能被蹭掉的色粉。
不重要。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留在王耀身边,他要将王耀留在他身边……
无法接受再一次的失去了。
若是在从前,王耀一定会笑着答应他留宿的邀约,怀里抱着诺奇卡,窝在沙发上坐在他旁边。王耀也许会在播放的电影中因疲惫而睡过去,歪斜着靠在他肩膀上,他就能理所应当地揽住他的肩,将他整个人拖到怀里……
诺奇卡会在一旁用圆滚滚的脑袋顶他的背,又伸出爪子来,在王耀胸前踩奶。
可此刻,王耀正模仿着狮子王里托举小狮子的画面,高高举起诺奇卡,听到他邀约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顷刻凝固了,眼神躲闪着背过身,那刺眼的瘀痕又开始张扬地挑衅他。
“我……恐怕不行,我答应了阿尔,每晚都要按时回去的。你知道的,我跟他……不能在外界展现出丝毫差错……”
“可我……诺奇卡好久没见你了,它很想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他踏出一步挡在王耀身前。
“对不起。”王耀避开伊万的视线,手掌轻轻托着小黑猫的下巴,用脸颊轻蹭它的额头,“诺奇卡,过两天寄点小玩具给你。”
“寄……?”低沉的声线夹着不易察觉的颤音,男人不可控制地捉住王耀的手腕,“你……不来了吗?我是说! 你……你不亲自送来给诺奇卡了吗?”
“抱歉,我最近有些忙……有时间我会来的。”王耀笑了笑,他终于抬起眼睛对上心上人的视线。
那一刻,他在其中读到被撞翻搅烂的千万种情绪。
凝炼成一根针,纤细、尖锐。
直挺挺地刺开包裹爱意的薄膜,他拼了命地克制住就要失控的渴望……他仍爱着布拉金斯基。绵延多年的暗恋,经历一次又一次狼狈的收场,他知道他该放下这一切,他该给自己跟伊万自由。
可每当与他面对面,看见他起伏呼吸的胸膛时,王耀总忍不住向那散发着熟悉温度的身体靠近。
再被情绪推翻之前,他先一步侧过身,将诺奇卡递到伊万怀里,顺手将手提包中的药剂放在一旁的木桌上。
拉开门把手时,他的声音很轻,就像害怕撞破一个好不容易编织出的拙劣谎言,他最后对伊万笑了笑,说,“万尼亚,按时吃饭,注意身体。记得你答应我的,戒酒,早睡。”
“你答应我的……! 你答应过我……不离开我。”
伊万将诺奇卡扔在沙发上,小猫不满地喵了一声,随即跟着伊万一起窜到门口,人拉着王耀的手腕,猫咬着王耀的裤腿,一人一猫都是一副坚定的样子,使他哑然失笑。
“我没说要离开你,万尼亚。”
他又一次心软了。
倘若伊万再留他一次,他或许会就这样住下来……阿尔弗雷德说他今晚会去参加一个晚宴,就一天,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出于相识多年的默契,伊万脸上的阴郁在读懂王耀表情的瞬间消散,破天荒明媚地笑起来,他将王耀一把拉入怀里,收紧双臂,大手紧抓着他的肩。
两颗心,再次紧密地贴在一起,在契合同频的搏动中,传递生涩却狂烈的忱思。
伊万从未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下一秒,他就要捧起王耀的脸……
——想吻他,想要亲吻他。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王耀一脸抱歉地看了他一眼,接起电话。
“喂?嗯……什么?阿尔被人灌醉了?要我去接……?嗯……这样啊……好的,了解了,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王耀焦急地将刚刚放下的手提包拎了起来,在伊万开口前轻轻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
“有急事要去处理一下,等我明天有时间……来找你。”
“我陪你去!”伊万拦住他,他的直觉告诉他,此刻倘若放王耀走,会发生万分可怕的事情,“我陪你去……不行吗?”
“早点睡吧。明天见。”
手抓空了。
王耀的衣袖像被风吹走的雪一样消失在掌心。
门外的风吹进来,很冷。
王耀在担心那个美国佬?他确信他在王耀的眼睛里看到了这样真挚的情绪。王耀跟那家伙到底……
缺失的三年,是他永远没办法填补的东西。
布拉金斯基瘫坐在沙发上,诺奇卡蹦到他怀里舔舐着他的左脸,他对疼痛向来敏感,猫舌头上的倒刺本应刮得他有些疼……这次他却没什么实感。
此刻,只有心脏跟喉咙是痛的。
他喘不过气,也发不出声音。只能浑身颤抖着抓紧心口的毛衣,他努力平复着潮水一般淹没他的情绪,却一次又一次被潮水卷来的沙砾剐蹭得更加崩溃。
“王耀……王耀……耀……”
布拉金斯基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冲进卧室,将衣柜中所有王耀留宿时穿过的衣服悉数掏出来铺在床上。就像王耀还留在他身边一样,他将自己埋进这些衣服里,使用雾化吸入器一样,用一件睡衣覆盖住口鼻。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像个变态——喷薄而出的渴望使他喘着粗气,遵循野兽的本能解开腰带……
在漆黑的房间,没人看到布拉金斯基滑落的眼泪,只有诺奇卡在听到极力压制的啜泣声中缓慢靠过来,用脑袋轻轻蹭着他的头发。
伊万将衣物从脸上扯下来,轻轻揽住小猫,侧过身蜷缩着将它抱进怀里。
黑暗中,凝视着那双与王耀极像的眼睛,他如同一个在冰天雪地里走失的儿童,终于在几度隐忍后放声大哭起来。
冬天就要结束了,身体却无比寒冷。
夜晚向来包藏秘密。
阿尔弗雷德靠在包厢的沙发上,浑身发烫的感觉并不好受,头脑也随着飙升的体温逐渐混沌。他不停重播着刚刚监听器中布拉金斯基跟王耀的对话,不停听着两个人抱在一起时衣料的摩擦跟身体碰撞的声音。
整场晚宴,他都没摘下监听用的耳机。
他庆幸他防备着向王耀的手机里加入了监听程序,否则……他不敢想倘若刚刚没让助理打电话打断那两人的交谈,会发生多少他无法容忍的事情。
举起桌面上的酒瓶,他已经喝了大半,却仍觉得不够,摇晃了一会儿,瓶底的气泡还未消散,出于急切,他直接一口气灌了下去。
心脏跳得很快,揪得心口闷痛,无数旖旎的画面在大脑跟眼前炸开。
恍惚中他看见王耀推门而入,才狠狠掐了一下大腿,强行捞回一些理智,站起身将一脸担忧着俯下身、逐渐靠近的王耀推开。
“别过来……你走……别过来……”
“阿尔?你喝多了?我是王耀,我来接你回家。”
“耀,你别过来……求你,别过来……”阿尔弗雷德卸了力气倒在沙发上蜷成一团,“我很不对劲,让我自己待着……你别……”
“你怎么了?你身上好烫……”王耀抓住他的手,被滚烫的体温吓到了,又皱起眉拎起他的领子,去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难不成你们是去外边露天喝得酒?”
“酒……酒不对劲……”阿尔弗雷德抬起脸,目光迷离地看着王耀,张开嘴,发出几个颤抖的字节,“耀……我想……要……”
“什么?”
王耀等到的不是回答,而是一个凶猛而恶劣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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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气扑面而来。
“阿尔弗雷……唔……!”
苦涩的味道从唇齿间灌入,在凶猛而无节制的啃咬下漫出腥甜的铁锈味。王耀的手腕被牢牢扣在头顶,衬衫也在磨蹭中掀出凌乱的褶皱,他几乎要在阿尔弗雷德突如其来的压制下窒息。
他试图抬起腿将面前这个失控的家伙踢开,却先一步被阿尔弗雷德压住了脚踝。体型的优势使阿尔弗雷德占了上风,他轻易地将他的新婚妻子控制在胸膛与沙发间狭窄的空隙。
伊万……布拉金斯基。刚刚那该死的家伙抱住王耀时,是用哪一只手搂他的腰的?左手?还是右手?或者两只手一起?
手掌沿着王耀的胸膛滑至小腹,紧紧握住纤细紧致的腰,他的头也跟着蹭下来,牙齿撕扯开衬衫下摆,如同从前的每一个夜晚那样,吻在他的腰间。
不同的是——此刻王耀醒着而非睡着,而他的吻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充满暴虐。他的牙齿钉在王耀留着浅褐色疤痕的皮肤上,将那些碍眼的痕迹逐一覆盖。
药物作用下,阿尔弗雷德的头脑不见得清醒,他不过是处于本能的厌恶那些被留在王耀身上的、与布拉金斯基有关的一切。
“阿尔……!等等……啊……别……!”王耀意识到阿尔弗雷德是在药物作用下发癫,身体却出乎意料地在对方触碰下做出异常敏感的回应,就像是——渴望着这种触碰。
王耀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恍惚中被阿尔弗雷德翻了个身压在沙发上。滚烫的热气从男人的口鼻中喷薄而出,剐蹭着他薄得渗红的后耳肌肤,又贴在他后颈处——那个成功挑衅了布拉金斯基的吻痕上。
他的气味,渗入王耀的气味。
呼吸交错,气味融合。
他迫不及待地撕扯开碍事的衬衫,露出王耀背脊上燎出的伤疤。阿尔弗雷德知道触碰那里时王耀的身体会下意识的紧绷,理所应当的认为——那片他还未来得及开发的领地也会在这样的刺激下变得让他其乐无穷。
“阿尔弗雷德! 你疯了! 清醒一点! 啊……!”
包厢的灯光昏暗,却足以使王耀透过前方的镜子看到压在他身上的阿尔弗雷德,以及他脸上令人发寒的迷醉笑意。
纵使他力气再大,也没办法挣脱开阿尔弗雷德扣在他腰间的手,更令他恐惧的是——阿尔弗雷德的另一只手正缓慢抽开腰带,西服裤在引力中落下,滚烫的庞然大物仅隔着一层布料在他股间摩擦。
尚且青涩的躯体在刺激中发热紧绷,逐渐失去力气。心跳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惶惧,竟无休止地乱跳起来。
当阿尔弗雷德裸露的胸膛紧贴住他的背脊,如一块巨大沉重的烙铁,烫在他的皮肉,挤压着他的神智,使他一时间头晕眼花起来,身体析出的汗快使他脱水,使他再无反抗的力气。
就像是……多年前……他无力反抗一样……
可他的身体……正在顺从阿尔弗雷德的掌控?
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事?
来不及思考,又一声布料撕裂的脆响砸过来,冰冷的空气与肌肤相贴时,王耀下意识的夹紧了腿。
这动作恰到好处地刺激到了压在他身上的男人,他伸出双臂环在王耀胸前,两个人之间的缝隙被他压缩的更窄,他的头埋在王耀颈间,先是不停吞咽着他皮肤散发的气味,直到王耀被他舔软了身子,才恶狠狠地咬上去,咬出疤痕跟血来。
巨大的疼痛使王耀再次挣扎起来,却全无反抗的能力,又被阿尔弗雷德强行挤开大腿,抵着尚无人开发过的穴口莽撞剐蹭。
每一次都几乎要顶进去,又在临界时突然顿住,动作缓慢起来。
阿尔弗雷德最擅长的事,莫过于在床上调教出一副更好享用身子。他在脑海中做过千万次演习,也在与王耀婚后的每一个夜里小心谨慎让王耀的身体记住他的触碰。
他喜欢王耀发间特有的香气,喜欢王耀肌肤柔软的触感,喜欢他吐息时的温度,也喜欢他一脸毫无防备躺在自己身下时的表情。
他在许多个这样的夜里压制住粗重的喘息,在许多个这样的夜里克制着想将他狠狠贯穿的欲念——只为今天。
完整的,拥有王耀。
纵横风月场多年,他清楚的知道,在用性器将人贯穿的瞬间,就如同在那个人身上打上了标记。像拍卖得来的物品一样,打标记的次数越多,就越势在必得。
——他从未有过如此想得到的拍品。
一定要得到……他一定要得到。
最后的理智,在抵入温湿腔口的那一刻彻底崩断,他的脑中只剩下王耀的名字跟交合的动作。他喝了太多的酒,吞了过量的药,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跟着压抑已久的渴望沸腾,拉着王耀一起沉入滚烫的欲海中熬煮。
肉体撞击声、呻吟声、热液飞溅声。
他痴缠着绕吻着妻子的侧颈跟脸颊,留下一处又一处染着血色的斑驳吻痕。他将被干得目光迷离的王耀捞起来,对着镜子,揉捏着已经被他玩弄到红肿的乳尖。
恶劣地,顶弄着他的小腹。相连处吞吐出白色粘稠的泡沫,沿着他笔直的大腿流淌在沙发皮面上。
不停发泄的恼怒跟欲望,在一波又一波攻势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发高涨。
他听得见王耀的喘息跟呻吟,也听得见他仍不死心的反抗,每一个“不”字都被碾成燃料,催动着他更为猛烈地撞击。
直到融为一体,直到你的身体,直到你——再也离不开我。
王耀被顶得如同五脏六腑被串在一起,浑身都肌肉都止不住痉挛,他能感受到小腹里灌满滚烫的液体,也能感受到交合处的肌肉正酸麻地抽动,又在阿尔弗雷德巧妙的刺激下缩紧。
“阿尔……啊……哈……够了……阿尔……停下……啊……”
“不够……”阿尔弗雷德握住他的脖子,跨又向前一个猛顶,如愿以偿听到王耀又一声令人兴奋的呻吟,“给我……我想要……还不够。”
金发被汗水濡湿,沾在饱满的额头,眉目中的欲望露骨地停留在镜中人的身上,每一眼,都是一次全新的侵犯。
他吻住王耀,如同他们在甲板上的第一个吻。
“我爱你……”
“王耀……”
“……”
“留在我身边……”
沉浮在情欲中的人,谁都没听到阿尔弗雷德脱口而出的真心。
他只知道,王耀终于是他的了。
……
“阿尔那小子呢?一整夜了,打电话也不接,家也没回……”亚瑟柯克兰停在门前,在令人血脉喷张的呻吟声中与小助理尴尬的对视。
“里面是……阿尔跟……王耀?”
小助理紧张地点了点头。
“他……给王耀下了药?”
小助理连忙摆起手。
“……哈。这个疯子。”亚瑟想起阿尔弗雷德从他手里接过药片时的表情,忍不住大骂一声。
他盯着紧闭的门半晌,为里面不知道会被折磨成什么样的王耀叹了一口气,吩咐小助理去准备好新的换洗衣物跟食物,以及治疗疤痕跟预防发烧的药物。自己则靠在大门旁两眼放空,思索着又要如何收拾自家表弟搞出的烂摊子。
“……怎么会有傻子……给自己喂烈性催情药啊?”
天色再次暗下来时,屋子里的声音才弱下来。他尝试推开一个缝隙,张望着里面的情况。如他预料的那样,屋子里一片狼藉,四处都弥漫着腥淫的气味,他那位做事向来不计后果的表弟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怀里紧搂着那位漂亮的东方人——此刻他的情况可糟糕极了,远远地看着就觉得憔悴万分。
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似乎还沾着带着腥味的粘液,跟乌黑漂亮的长发粘连在一起。他身上的皮肤,裸露出的地方竟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布满吻痕跟啃咬过的痕迹。
他忍不住拿起毯子,走过去想将它盖在两人身上,靠近时,阿尔弗雷德却突然睁开了眼,警惕而凌冽地望向他。
“亚蒂……?”阿尔弗雷德下意识将王耀掩在怀里,挡住亚瑟的视线,“有事吗?”
“先离开这吧……?回家收拾一下?”
他抬眼若有所指地看向王耀,将手里的毯子递过去。阿尔弗雷德接过来将王耀裹住,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被面前地面亮起的手机屏幕打断。
是布拉金斯基打来的。
阿尔弗雷德捡起手机,擦了擦上面沾染的淫液,嘴角勾起来。
“三百多个未接电话?哈,真好笑。”
手机再一次亮起时,他从容地按下接听键,他的嗓音里还带着一夜风流后的情欲跟沙哑,低沉而愉悦地向电话那一头的人打了声招呼。
“找王耀吗?他很累,睡下了,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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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从前时常靠着椅背出神,注意力沿着心底一处填不满的缺口,向更为匮乏的深渊滑落。没有温度、没有颜色,只有可以轻易划破皮肉的岸沿。
像海底的悬崖,庞大无名的生物潜藏在暗处,双目紧盯着挣扎滑落的每一只猎物,伺机而动、肆意玩弄。
直到有天光从遥远的云层中跌落下来,才在无法将它捏在手掌的落败感里重新晃动起身子。
他终于抓住第一缕光。
从天空落下的光。
这光一定有办法填满那处从前无论如何都填不满的缺口,一定有办法……触达那只海底怪物的皮肤。
阿尔弗雷德抬起手,抚上王耀睡脸,拇指沿着红肿的嘴唇划到嘴角,又轻轻触碰着那双好看的眉眼。
他被他累坏了。
回忆昨晚发生的种种,大部分的画面都模糊不清,残存的影像只有王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染上霞晕的脸颊,滚烫的体温……跟沿着大腿蜿蜒而下的血痕。
——不该吞下那么多药的,他失控了。
可他也明白,药只是他的借口,他已压抑太久……即使没有药,他也无可避免地会陷入与昨晚同等的疯魔。
多么柔软,多么美味。
他的漂亮妻子,终于名正言顺地被他吞入腹中了。
阿尔弗雷德向里靠了靠,将王耀整个人搂进怀里,贴近时王耀发间的香气又使他的皮肤酥麻起来,他忍不住低头吻他,丰富的情感在瞬间占满整个胸腔——像果味气泡酒,膨胀出绵密的口感。
“唔……”即将醒来的人动了动身子,张开嘴,喉咙却干渴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在气流延绵涌入时发出一声细碎的沉吟。
“耀,你醒了?”阿尔听到自己的嗓音也低沉嘶哑的要命,宿醉与肆意放纵的双重作用下,吃点苦头也是情理之中。
怀中人的意识尚不清晰,王耀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呼出的气息剐蹭着他锁骨处的皮肤,他将人搂得更紧了些,以压制住再次掀起的渴望。
“万尼亚……”
血液凝固了。
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心脏。
怒火,嫉妒,不甘……
一切负面情绪纷至沓来地将他淹没,控制着他的肢体狰狞地包裹住王耀,他的手掌就要掐住王耀纤细的脖子,他知道他手上的力道足以掰弯一根粗圆的铁管。
王耀缓慢睁开了眼睛。
干净,清澈。
他看向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阿尔……?”
阿尔弗雷德知道,笑是王耀最常使用的表情,他对人笑时无法代表任何一种情感,仅仅只是出于一种礼貌跟习惯——可他依然无可躲避地被这笑容击穿了外壳,整个人颤抖起来。
他将手臂收紧,额头贴在王耀胸前,一遍又一遍低声说着对不起。
阿尔弗雷德很少说这三个字,比“我爱你”要少得多。
这三个字包含了更多一点的真心。
再抬起头时,他表现得如同一只犯了错的大狗,红着眼睛,眉毛拧成一团,眼泪汪汪地注视着王耀,他的头顶仿佛有一对耷拉着的耳朵,彰显着他的愧疚跟不安。
王耀在恍惚中愣了半晌,才缓缓清醒过来。
垂下头瞄了一眼自己惨不忍睹的身体,又尝试挪动起酸痛的腰……怒气值开始累计,又在与阿尔弗雷德示弱的不安眼神里被强行终止。
……罢了,阿尔也是受害者,他也不是故意的。
“……我没事的。”王耀伸手拍了拍阿尔弗雷德的后背。
身体的感觉不会说谎。
他暗自为昨夜自己身体对阿尔的荒唐反应而慌张。
“耀……”
“嗯……?唔……!”
阿尔弗雷德翻过身,迫切地压住王耀,掠夺般的吻,相贴的胸膛处躁动着紊乱如擂鼓的心跳,他抬起头看着他,直达眼底,近乎渴求地搜刮着任何可能存在的情绪。
王耀红了脸,不知是因缺氧还是羞涩,但阿尔弗雷德在这幅表情里看到一丝希望——完整拥有他的希望。
他又一次吻住王耀,蛮横地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王耀……我还想要。”
“……?!”王耀被放开后迟疑两秒,蓦地清醒过来,拽着被子跳坐起来,后背抵在床头,慌张地瞪着光着膀子一脸无辜的阿尔弗雷德。
“亲爱的……”不顾王耀的挣扎,阿尔弗雷德凑过来将他圈到床头跟臂膀间,滚烫湿润的唇贴在王耀耳畔,声音沙哑克制,低声说,“门外有人,陪我演场戏……昨晚该做的都做过了,别害羞了。”
“害羞个大头鬼!”王耀猛地怼一拳在阿尔弗雷德的胸膛上,又被裸露的皮肤烫得立马收回手,嗔怪地瞪着面前的人。
“真可爱,我的漂亮妻子。”
“……”王耀一时语塞,深吸了口气任由阿尔弗雷德自己折腾。
然而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是真实的,阿尔弗雷德总是若有若无地剐蹭敏感的地方使他浑身颤栗,那双蔚蓝的眼睛总在他唇缝挤出声音的瞬间明亮起来,满足的笑意掺杂在他轻佻的语调里。
“亲爱的,好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阿尔弗雷德发丝杂乱的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蹭着,发出闷闷的声音,“还好昨晚来找我的人是你……”
王耀若有所思地看向房门……门外站的人是谁?昨晚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吗?目的是什么?他也是计划内的一部分吗?
不,他的出现是个意外……除非……
王耀低头审视埋在他怀里的阿尔弗雷德,他肌肉分明的后背跟雪白的脖子上明晃晃印着一排排条血淋淋的抓痕,再一次提醒他,一幕一幕在眼前回闪。
思绪被打乱了。
他只能像往常同他演戏时那样,配合着用嘶哑的喉咙尽可能温柔的回应:“当然,我当然喜欢你。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爱我就好。”
阿尔弗雷德笑了,王耀从未见过阿尔弗雷德露出这样的笑,像饱尝饥饿已久的野兽幼崽,终于用比它体型大几倍的鹿填饱了深渊般扩张的口腹之欲,在进食结束后,露出满足的表情。
……
“先生,这边请吧。”小助理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将布拉金斯基引到客厅,“我会向少爷少夫人传达的,等少夫人起床整理好,会出来见您的。”
布拉金斯基默不作声地转过身跟过去,手里的牛皮纸袋被捏皱,坐下时,他呆望着茶几上那束开得正盛的小飞燕……这让他想起王耀家里那束,以及……他跟阿尔弗雷德婚礼上的那一大片蓝盈盈的花海。
阿尔弗雷德眼睛的颜色。
……王耀,爱着这个人吗?
又要无法呼吸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精神几乎要泯灭了。四处都充斥着那股令人厌恶的海洋调香水味。
突然间,那个味道愈发浓郁,几乎将他包裹起来,他眩晕地抬起头,触摸到一双柔软的手。
“万尼亚!?你怎么了?呼吸! 快呼吸! 你看着我! 看着我!万尼亚……”
“耀……小耀……?”
王耀身上全是阿尔弗雷德的味道,本该令人生厌。可当王耀怀抱住他,即使被这股味道淹没,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难言的情绪像洪水,沿途席卷他全部的渴望,拍打着坚硬的岸崖,不停叫嚣着他不可言说的感情。
他抬起眼,却看到王耀的侧颈上、领口下的锁骨处……每一处,每一处都毋庸置疑是阿尔弗雷德留下的痕迹。
王耀爱着阿尔弗雷德。
为什么不同我说呢……?为什么……要骗我,要给我希望呢……?
伊万闭上眼睛,不愿去想这些令他胸口发紧的事,双臂不受控地紧搂住王耀,直到——
“布拉金斯基先生,来别人家里拜访,抱着人家妻子不放,未免有些太不礼貌了吧?”
阿尔弗雷德眼神冰冷,愠怒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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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什么从时候开始渴望王耀的?
布拉金斯基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初见时他们年纪尚小,王耀拉扯着他,柔软的手掌推过来凶猛的力道,他也不甘示弱地勾住王耀的衣领,两人扭打在一起,抱着滚入开满小雏菊的花丛里——说起来,也算是他们俩的第一次牵手跟拥抱。
“我不知道那时你推我是为了避开车子……”后来伊万总是拉着长长的语调靠在王耀身上,他曾有许多次机会跟王耀解释他过激反应的原因,可他什么都没说,他总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向王耀隐瞒一个事实——他是个没有同龄人喜欢的怪孩子。
他的隐瞒似乎颇有效果。
王耀没像其他孩子那样避开他、或者将他的书本推落到地上。
“你的眼睛好漂亮。”
“像天里最亮的那颗北极星。”
说这话时,他们正躺在草地上,王耀侧着脸看向他,他仰着头看向天空。
分明你更像星星。
——他没看向王耀,也没说出心底的话。
他能做的也只是跟在王耀身边……仅此而已。
从前,他常与王耀去海边的公园,园子里有个小山坡,山坡顶有两架木秋千,视野开阔,面向大海。坐在上边荡起时,耳边会吹过林叶沙沙声,呼吸里会掺着露水汽。
王耀侧过头望向他,乌黑的眼睛映着绚烂霞光,他就那样安静笑着,荡高时,仿佛要融入云层。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在半空中拉住王耀的袖口。
他不知道他是从何时起开始渴望王耀的,他只记得,那一刻,他被心底翻涌而上的恐惧淹没——他害怕王耀就这样荡着荡着,消失在天空里了。
“我才不会离开你呢。”王耀凑在他面前,轻轻捏着他的脸,“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孩子不知许诺“永远”更深一层的含义。
只有纯粹而热烈的感情,毫不掩饰。
明明说好,永远在一起的。
他觉得浑身无力,却始终紧紧抓着王耀的肩膀不放,只有将他搂入怀中时,才能获得他仍真真切切活着的实感——分别三年,他是一潭死水,行尸走肉。
凭什么……?凭什么刚刚回到他身边、与他相伴长大的王耀,就这样轻易被旁人夺了去?
不甘心,怎能甘心。
“布拉金斯基先生。”阿尔弗雷德的声音跟暴起青筋的手掌插进他与王耀之间,“来别人家里拜访,抱着人家妻子不放,未免有些太不礼貌了吧?”
“阿尔弗雷德!”王耀下意识厉声呵斥阻止阿尔弗雷德刻意地挑衅,刚吐出名字,就愣住了,半晌才轻咳两下,柔声说道:“阿尔……伊万身体不舒服,我送他去医院看看……”
阿尔弗雷德有一双漂亮眼睛,纯净清透的宝石蓝色,与生俱来的自信向来毫不避讳地将那汪宝石蓝映得如阳光下的海面般熠熠生辉。
美丽的表象下往往潜藏着威胁,无数汹涌的漩涡翻滚在粼光的海面之下,如巨鲸的牙齿一般咬住落入漆黑瞳孔中的人。
“王耀。”漩涡的主人轻笑着,双臂环住王耀的脖子,脸颊贴着侧颈,胸膛抵着脊骨,爽朗的声线压得低沉,凑在王耀耳边——他的耳唇上仍印着昨夜留下的咬痕。
“你忘了你之前的决定了吗?你觉得……我怎么会放心你同他走呢?”
“布拉金斯基,如你所见。”男人又抬眼看向伊万,剜刀般的眼神配合着明媚的笑容,仿佛在嘲讽,更像是警告,“王耀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是属于我——阿尔弗雷德·F·琼斯的合法妻子。无论你是否接受……我都拥有他的一切,他也拥有我的一切。”
“我知道你们是青梅竹马的友人,也知道你是个讨厌我,讨厌同性恋的家伙……离王耀远点,对你们都好。”
布拉金斯基对阿尔弗雷德的话熟视无睹,手仍抓着王耀肩膀上的衣料没松,他抓得紧,领口也随着张力撑开,凌乱而暧昧的痕迹毫无遮掩地刺伤他的眼睛。
心揪成一个死结,摇摇晃晃地,他向前一步,捧住王耀的脸,飞快地俯下身,吻住那片仍有些红肿的唇。
阿尔弗雷德的眼睛与他们相贴的嘴唇仅十几公分的距离,他在布拉金斯基行动的瞬间丧失了反应力,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脑海中蓦然膨胀的轰鸣。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不可以……不能就这样让王耀被夺走……不可以……
慌乱地将布拉金斯基从王耀身上拽开,仿佛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比上次被追杀的人堵在巷子里时用于求生的力气还要大。
阿尔弗雷德看向王耀,他不知所措地捂着嘴,泪光震颤的眸子正与那该死的俄罗斯人对视,许久才回过神,声音还有些颤抖:“布拉金斯基……我不能……”
“你爱他?你爱这个家伙?之前都是骗我对不对?你嫁给他才不是因为协议,是因为你爱他对不对?你甚至不愿意跟我说实话……不愿意告诉我……”
“万尼亚,我……”
“骗子……”他垂下头,用仅他一人能听见的声音呢喃。
我听到了,我刚刚都听到了。隔着门,听到你亲口跟他说……你爱他。
布拉金斯基直起身,拾起一旁的牛皮纸袋塞进王耀怀里,“围巾,落在我家了……冬天还没完全过去,天凉……你……注意保暖。”
“万尼亚,你的身体……”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们……还可以当朋友对吗?”
“伊万……”
“诺奇卡,会随时欢迎耀哥哥去找他玩……我走了,小耀。”
伊万没给王耀回应的余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王耀看着心上人远去的背影,腿却如注了万斤铅料般无法挪动,只能在人彻底离开视线后,艰难地撇过头,望向窗外。
窗外仍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一个漆黑的点,如同烫在胸口的烟头,灼得王耀隐隐作痛。
阿尔弗雷德见王耀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像长久地立在那,结了冰,生了锈,眼睛竟突然酸涩难忍,该吸进胸腔的氧气也像湿棉花一样堵在喉咙,一时也跟着沉默起来。
僵硬的手臂从后将他的妻子环住,如同被巨大引力铸造的恒星环,这星环该怀抱绕转着他的恒星——数以万亿年。
我本是在恒久寂静宇宙中被撞得四分五裂的碎片,因为遇见你,才让我甘愿以星环的形态重生。
可你不知。
你的眼睛始终望向另一颗星星,始终环绕着他运转……
“王耀……”他蹭着王耀的后颈,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既然下定决心想放下他,不如……跟我试试吧?”
“胡说些什么。”王耀苦笑着,轻叹一声,手掌抵住阿尔弗雷德凑过来的脸,“别把你从前纵横情场学来的把戏用在我身上。”
“……至少。”
阿尔弗雷德笑起来,手掌从王耀的肋骨下移到小腹,若有若无地摩挲着,“至少我们的身体很合拍,不是吗?”
……
布拉金斯基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也不记得是如何拖着身子回到床上,他只知道他冷静地不像话,没有喝酒,也没有意志消沉,已经在手机的浏览器里检索了无数次:
如何勾引有夫之妇?
喜欢的人有爱人怎么办?
如何让青梅竹马喜欢上自己?
让人移情别恋的最好办法
最后阴差阳错地点进一本名叫《如何成为男小三》的小说,在道德跟法律意识的双重审判下——读完了。
没错,坐以待毙不是办法。
王耀既然会喜欢阿尔弗雷德,那也会有再喜欢上他的可能……只要王耀还愿意见他,总有机会的。
一瞬间。
对阿尔弗雷德起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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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下定决心要将王耀从那该死的美国佬身边夺回来,除了不停翻阅在网上填入各种关键词后跳出的离奇文字以外,布拉金斯基依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本想直接去阿尔弗雷德家门口蹲守王耀,可教程上又说不能将人逼得太紧——要学会若即若离的勾引。
……勾引?
布拉金斯基眉头深皱,拄着太阳穴。
他跟阿尔弗雷德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型。
如果王耀喜欢的是阿尔弗雷德那样的家伙,他又该如何做才能勾引王耀?
王耀。王耀。王耀。
他出奇冷静。可当王耀名字落在心口,轻轻掠过,他仍会喉咙收紧,再也吞入不了一口空气。
窒息的错觉。
像穿过一层火焰的亲吻。
“既然如此,要不要试试从阿尔弗雷德入手呢?”弗朗西斯向他面前递了一杯热可可,氤氲的水气遮挡住表情,依然能从他温和的声音中听出一股子长者般豁达的笑意。
伊万对于王耀跟弗朗西斯的关系仍有介怀,却抵不过亲眼所见的阿尔弗雷德在王耀身上留下的印痕叫人心神不宁。
“……抱歉,我又走神了。”
深呼吸不会使精神更集中,唯一的作用是掩饰焦躁的心绪,布拉金斯基拾起桌面的文件夹再次翻阅——自那个美国佬与王耀结婚以来,便对于阿瑞斯集团的事情甚少插手,这或许是一个推进调查进度的机会。
正巧,那位被阿尔弗雷德保释出来的调查目标,近来又惹了事情。路德维希在描述这件事时顺手起开一瓶弗朗西斯递来的冰镇啤酒,灌下喉咙时才猛地呛了一口。
“哎呀,我忘了,我们队长,上班时间不喝酒。”弗朗西斯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接过已经喝了一半的啤酒罐。
冬天喝冰镇的对肠胃不好。
——如果王耀在的话,他一定会这样说。
布拉金斯基不在意之后弗朗西斯把剩下的半罐啤酒倒入红酒杯的样子有多怪异,也不在意路德维希明显拧起来的眉毛。他只是盯着文件上的字一边想着王耀,一边读了许多遍。
“他一直阻止我们调查怀尔德案的原因……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这个人有问题,毋庸置疑。不过他的立场……毕竟我们这位调查目标,参与过对阿尔弗雷德的暗杀……”
“是不是自导自演也难说。”伊万打断了弗朗西斯的话。
“自导自演的话,明目张胆地把他保释出去,不会过于显眼了吗?”弗朗西斯脸上依然挂着一副雷打不动的笑容,伊万突然有些好奇,倘若在那双喜欢抛媚眼的脸上砸上一拳,能不能将这个笑容打散。
——当然,他不会这么做。
王耀喜欢阿尔弗雷德,从前也喜欢弗朗西斯。
不如问问这家伙,或许他能有勾引王耀的好办法?
“我就说他最近心不在焉,毫无工作状态。”弗朗西斯对着路德维希翻了个白眼,轻轻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要不,我法医暂停?外勤启动?”
“……别闹。”路德维希轻咳一声。
不算宽敞的公寓扬起怪异的氛围。
“波诺弗瓦。”放下手中的文件夹,伊万抬起头,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不如跟我去出外勤?”
“嗯?”弗朗西斯扬起脸,微弯的双眼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难得你主动提出,要跟我单独呆在一起。”
这三年,弗朗西斯总以各种理由待在他身边。伊万讨厌他,却没办法拒绝……他总想起王耀误将他认作是弗朗西斯的那个晚上,总想起……那个吻。他总会暗中打量弗朗西斯的容貌跟身材,他无法否认这家伙拥有出众的外貌,也无法否认他自成一派对谁都一副温柔样子的处事方式确实会让不少人神魂颠倒……但为什么是王耀?
他从前以为他只是无法接受王耀喜欢男人,直到今天,他才完整地意识到——他无法接受王耀喜欢任何人,他无法接受他的王耀……属于任何除他以外的人。
倘若当时……
“跟你解释无数遍了,我跟王耀什么都没有。”多亏在三年里积攒了足够多的经验,当布拉金斯基又以一副死鱼眼盯着他时,弗朗西斯平静地叹了一口气,轻轻踩了一脚刹车将车速降下来,以免后面说的玩笑话会让这个死脑筋的家伙失控。“不过如果你继续非要这样多想,我也不在意真跟王耀有点什么……当然,与其担心我,不如多担心担心阿尔弗雷德,人家现在可是王耀名正言顺的丈夫。”
“我……喜欢王耀。”布拉金斯基说。
“……我知道。”短暂沉默后,弗朗西斯轻声回答。
“你该让王耀知道,而不是我。”见伊万没反应,弗朗西斯又补了一句:“我一直知道,可王耀……从来不知道。”
王耀不知道你爱他。
就像你从来不知道王耀爱着你。
两个聪明人,在爱面前都成了怯懦的笨蛋。
“……他不喜欢我。”
“他跟你说的?”
“……他喜欢阿尔弗雷德,我亲耳听到……他自己说的。”说这话时,伊万的舌头放佛打了结,被牙齿不小心咬破好几次,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连带着耳蜗都响起簇簇轰鸣。
“傻子。”弗朗西斯开到路边踩了刹车,“那就追回来。”
布拉金斯基知道,弗朗西斯永远不会将自己限制在伦理道德之中。
真令人嫉妒。
“王耀。”
室内四壁是堆叠六米高的大理石装潢,窗户开得又高又狭长,阳光无法抵达地面,随着墙壁上昏黄的灯光融进沁满凉意的空气。
阿尔弗雷德难得地拢了拢外套,朝王耀的身上贴得更近了一些,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从后面将王耀环住,拉入怀里,“你冷吗?”
“你冷?”王耀斜视了一眼几乎要将嘴唇贴到他脸颊的阿尔弗雷德。
“嗯……有点冷。”
“那就多穿点。”
“你身上很暖。”
“那是因为我穿的多。”王耀又白了阿尔弗雷德一眼,“谁让你大冬天里面只穿一件单衣的。”
“……我只有这一件黑衣服。”阿尔张了张嘴,把头埋到王耀的颈窝,声音也跟着沉下来,“其他的颜色太艳了,图案也多……”
“你每年给母亲扫墓,都只穿这些?”
“因为只有这样,出去的时候,我才能跟别人说,我穿的太少了,鼻子其实是冻红的,或者擤鼻涕擦红的。”
“……”
从前,阿尔弗雷德从未向他展示过脆弱的样子,哪怕是跟他讲起多年前被举着呲啦啦甩着血花的电锯的恐怖分子追着满船跑的经历时,都是没心没肺笑着的。
面对这样的阿尔弗雷德,王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只能尝试着抬起手,像哄一只受伤的动物幼崽般抚摸阿尔弗雷德的发顶,又在与那双尽力憋着泪水的眼睛对视时心脏一抖。
他想起弗朗西斯曾经埋怨过他喜欢多管闲事……但此刻他也只能认命地遵循爱多管闲事的意志转过身,抱住他的法定伴侣——拥抱是稳定人类情绪的有效途径,他的导师曾在课上这样讲道。
“要我出去等你吗?”王耀轻声问道。
“我想你在这里陪我。”阿尔弗雷德收紧搂在王耀腰间的双臂,将脸埋得更深了些,“从前……我都是一个人。我想你陪我。”
“我的母亲,会很喜欢你。”
“你笑起来干净又漂亮,人聪明又礼貌。如果……你是我母亲的孩子……她会很开心。”
“阿尔。”王耀捋了捋男人额前蹭乱的金发,“你瞧,你这样强壮又健康,一直大咧咧的开朗得要命,你母亲见到你笑的样子,也会开心的。”
“我不配做母亲的孩子……”
“没有,阿尔,没有。”
“我没有保护好母亲……”
“……阿尔。”
“王耀……你会站在我这边吗?”阿尔弗雷德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咬着王耀的眼睛,“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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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来势汹汹。
“耀。”
手掌抵在大理石墙壁,触感冰凉。刚好能缓解血气翻涌时手心出汗的症状。阿尔弗雷德咬着伴侣的嘴唇,突然不觉得冷了。一簇又一簇火苗,连绵不绝攀着石头缝隙里的细小灰尘,一路连接到最上方散着微弱阳光的天窗。
这些年,他过了许多行动前思考千万遍的日子,早就厌倦了。
至少。
阿尔弗雷德知道,至少这个吻,可以无需思考。
王耀不抗拒他的触碰,甚至会在他将他吻得几乎缺氧时无意识地迎合。
怎么会不欣喜?
他的妻子喜欢他的身体。
很多人都喜欢这副身体跟这张脸蛋。有人曾侧着脸趴在枕头上笑着看他说,喜欢他蓝宝石一样的眼睛,也有人喜欢抚摸他的背脊,说他将自己练的健壮又结实……
很多人对他说喜欢,说爱。
可每听一次,心里的裂缝就又被撕开一寸。日复一日虚假的欢愉只换来无穷无尽的空虚。他被无数双漆黑的手臂拖拽到裂缝的深处,狭小的裂缝中生长着獠牙般的坚冰,下坠着,被刮划过每一寸皮肤,淋淋鲜血又从锋利的冰尖上滴落下来,连成蛛网般的丝线。
无法逃脱。
“阿尔。”
王耀声音很轻,深邃的黑眼珠在光线昏暗的教堂里显得愈发幽深,恍若这世间还存在另一处裂缝,叫嚣着、疯狂挑拨着他,使他毫不顾忌地纵身跃入这一条缝隙。
“还好吗?”
他的合约妻子没责怪他突如其来的无礼亲吻,反而用关怀备至地眼神看着他。阿尔弗雷德突然笑起来,大拇指蹭过王耀的下唇,湿漉漉的咬痕使压抑的心情舒展了不少。
“谢谢,亲爱的。”重新挂起没心没肺的笑容,阿尔弗雷德揽住爱人的肩膀,尽力克制住发紧的喉咙发出不符合人设的颤音。
“陪我去见见母亲吧。”
教堂里只有一座棺椁被安置在圣坛的正前方,大厅里只点了几只烛火,进不来风,像山峰一样直直挺着,毫不摇曳。
“这里很安静。”
王耀不太了解西方人祭拜悼念亲人的习俗,但肯定不像此刻的阿尔弗雷德一样席地而坐靠在逝者的棺椁上,阿尔弗雷德抬头仰望着他、向他伸出手时,除了满脑子的“这不合规矩”以外,只能想到像阿尔弗雷德这样坐在地上恐怕会着凉。
但他还是跟着阿尔弗雷德一起坐下了。
“母亲喜欢安静的地方。”阿尔弗雷德轻笑一声,像是在自嘲,“可我总是吵闹。我小时候最喜欢闹她。母亲脾气很爆,很凶,但从来不会赶我走。”
“但她喜欢管风琴,所以总会带我来教堂——即使她不信教。后来父亲为母亲在家里装了一台,我们就很少来教堂了。”
“母亲住院那段时间,我总在她病床前吵……你说她会不会很烦我,现在也不想见我。”
“阿尔……”
“……上次给你的药物样品,化验结果怎么样?”
“主要成分是安定剂,里面同时含有一种微量的生物碱,短期少量接触服用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但由于两种成分都作用于中枢神经,长期过量使用很容易造成精神错乱……我不知道你想拿这个药做什么,但……”
“你放心,你的琼斯先生从不做傻事。”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阿尔弗雷德·F·琼斯,发起疯来从不顾后果。”
“……你是最了解我的人。王耀。”
“你要答应我……”
“你这么了解我,会知道我对你的心吗?”阿尔弗雷德打断王耀的话,仰头靠在王耀的肩膀,从这个角度他刚好能看到王耀颤动的眼睫。
“都说了别对我用这套,不用这样,我会信守承诺,站在你这边……帮你的。”
“不够……”阿尔弗雷德轻轻呢喃着,凑到王耀耳边,“我还想要更多东西……”
“我不会帮你对付布拉金斯基。”
“……”阿尔目光一滞,收回身子重新靠在母亲的棺椁上,释然地笑了,“嗯,我不会强迫你做这件事。或者说……跟他有关的一切吗,我都不想你再参与了。”
“……”
“我可以吻你吗?”
“你们西方人是有什么亲吻安慰依赖症吗?”
“……?”男人疑惑地看着妻子,“还有谁跟你索求过亲吻吗?”
“你一难过就要来啃我的嘴巴。”
“所以你还让别人啃过吗?”
“……你真的要在你母亲面前聊这种事情吗?”
“我母亲虽然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但很喜欢听八卦。如果是自家儿子跟媳妇的八卦,应该会很喜欢听吧。”阿尔弗雷德笑了笑,轻轻摸了摸身后的石料,“如果你跟我生个孩子带来给她瞧,她或许会更开心呢。”
王耀白了阿尔弗雷德一眼,最后还是顺从着阿尔弗雷德的意愿在她母亲的棺椁前演起夫妻和睦的戏来。
“我会替您……保护好阿尔的,请放心。”
阿尔弗雷德嬉皮笑脸地在一旁看着他,目光却沉静,仿佛跨越了几个季节的时光,在遥远隧道的另一端凝视着他。一片寂灭的宇宙,在几万光年之外爆发出一阵能量,本该轰然作响,却悄无声息。你只能在翕张的黑窟窿洞一般的瞳孔中,看到爆发崩裂的火光。
瞬间坍塌成深不见底的黑洞,灼热的火焰、凛冽的冰、漆黑的裂缝。
一切,一瞬间。
都可以归为虚无。
布拉金斯基比阿尔弗雷德更早接触过这份虚无。
遗憾的是,从前,他不懂。
许多次,王耀躺在他身侧。呼吸近得像贴着脖子共享同一缕氧气——他们如同扎根于天地间的两株树木幼苗,在他们尚且不知对方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什么形状的果实时,就注定了彼此相伴。
百年、千年、甚至万年。
他们会一直站在一起,并肩,共同度过。
他只当这是流星划过前的一片珍贵夜空,承载希望、承载他与王耀之间闪闪发光的友谊。
是了,即使王耀的心已然属于另一个男人,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他与王耀之间的感情、他们的友谊货真价实……那是由十几个年头的时光,精卫填海衔下的石木一般堆砌沉淀。
——总有一天,他能填平那片该死的海。
车载音响突然悠悠播放起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那首他在王耀与阿尔弗雷德婚礼上听到的曲子。他从前很喜欢这首曲子,这确实是一首适合祝福爱侣的曲子……它在他的播放列表里很多年了。
他爱的曲子,他的心上人。这一刻都不属于他了。
熟悉地窒息感跟钻心地疼痛袭来,他用尽全力才握住方向盘撑住身子,安静地等那首随机播放的曲子播完。
布拉金斯基深吸一口气,撇了一眼散落在副驾驶的照片,又望向酒馆前来来往往穿梭的人群。
很快,他今夜的第一只猎物就要光顾。
此后,每一步,都是挥向海面、斩断猛浪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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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戴着一顶足可以称作是花哨的黑帽子。
帽子上没有多余的装饰,黑缎带、软毡材质……弗朗西斯说戴上这个能让王耀多看他两眼。
好吧,花哨的不是帽子,是弗朗西斯在形容这顶帽子时的夸张神态。
“你别说,戴上这顶费多拉,我都要觉得你不是个律师,你该是个俄罗斯寡头、是个黑手党。”
“王耀不会喜欢黑手党。”布拉金斯基阴沉着脸,抬起手想将帽子摘下,见弗朗西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眉毛一挑,“怎么?他喜欢?”
“你看阿尔弗雷德像不像黑手党?”
“……不像。”声音从牙齿唇缝里挤出来,野兽撕咬过一般,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他只是个混蛋。”
“大差不差,都是一样的。”弗朗西斯笑着,食指在伊万面前左右摇了摇,又扇着睫毛抛了个媚眼。
“新鲜感很重要。你看你,跟王耀认识这么多年,永远是幅冷冰冰的石头块样子,但琼斯家那小子可是出了名的交际花,路过一只母鸡,它肚子里的蛋都能被那家伙的热情烘熟。”
“……”
他希望王耀喜欢他,是因为他是布拉金斯基才喜欢。他不想做谁的替身,或影子。
……可倘若王耀就是不喜欢他这样冰冷又僵硬的人呢?
倘若王耀就是……不喜欢他呢?
可他不能就这样失去王耀。
——这是他唯一明确的事。
王耀已经许久没回过刚回国时住的那间屋子了,自从他与阿尔弗雷德成婚之后,几乎日日都住在琼斯家的祖宅里,只有去医院工作时,才会从阿尔弗雷德身边离开。
布拉金斯基时常将车停在斜对着医院大门口的一处隐蔽角落里,那有一簇灌木丛,上面摞着厚实的积雪,旁边还有一棵针叶毛茸茸的圆柏。
很好的掩体,完全不用担心被王耀发现。
他每天清晨都会将车停在那,看王耀从阿尔弗雷德准备接送的专车上下来,看着那个挺拔干练的身影踏入大门,渐渐在黑洞洞的大厅里变成一个细小的点,又抬头看向王耀办公室的窗户……他每天到达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通十分钟风,这个角度,布拉金斯基能完整地看到王耀的脸。
即使是遥远的,模糊的,像几个像素点堆叠起来的。
——但他还是能完美的辨析出王耀的神情跟状态。
等到那颗脑袋收回去,窗户重新关起来,布拉金斯基才会将手刹抬起,踩下油门赶向他的办公地点。
一切进展的都很顺利。
他曾有一段时间是酒吧的常客,自然应付得了类似的场景。他讨厌与人讲话,也讨厌这些无所谓的社交,但他足够专业,已经练就了一身可以伪装正常人的本领。
很快,他在一处卡座找到了“志同道合”的“老板”,觥筹交错的间隙,他就完美地融入了金迷纸醉的氛围里。
没人发现他的真实来意,更没人发现他的身份。
他已经在这里蹲点一周了,摸清目标人物的地下社会关系很简单,但如何介入、如何摸到关键的钥匙才至关重要。他不能轻举妄动,不能打草惊蛇……只能从这些关系的表层一点点地渗入。
“该死的琼斯!”男人将酒杯重重地砸在吧台上,醉醺醺地摇晃着手腕,指着他的同伴,“不就是有几个臭钱?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守得住才是本事!那么多人出钱买他的命……他一定想不到,只要两千块,两千块就有人愿意干,他那条没娘养的贱命只值两千块!”
“听说他保释你出来?”
“他不保释我也有别人保释我。”男人提高音量,瞪了旁边的同伴一眼,“算他聪明,知道这样收买我……我暂且多留他的小命一阵。”
酒吧太吵了。
脑子里像有只螃蟹聒噪地用钳子擦蹭着骨骼。
布拉金斯基远远地坐在角落,余光始终扫视着吧台上侃侃而谈的男人。
他不能靠太近,还不是收网的时候。
“嘿,伊利亚,你看门口,进来个美人。”身旁的男人叫着他的假名,手中的玻璃杯晃了晃,轻轻敲在他手里的那只,说这话时微滞的呼吸仿佛在证明门口真出现了个容貌惊为天人的家伙一般。
伊万提不起兴趣,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待了太久,他的耐心快被啄蚀的蚂蚁啃食殆尽了。
“噢,你瞧,那美人朝这边走过来了……”男人的身体兴奋地往前倾,挡住了伊万看向吧台的视线。
“你……”伊万强压着情绪,余光却瞥见了一个属性的身影,“耀……”
砰得站起身,差点撞翻的酒溅了一身。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两个人,异口同声。
“伊利亚,这美人,你朋友?”男人毫不掩饰上下打量着王耀,“认识一下?”
“抱歉,先失陪了。”
他看王耀的眼神使布拉金斯基浑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他在此前的许多个年头里,都见过这种舌头一样粘在王耀身上来回舔舐的恶心眼神。他的拳头几乎要克制不住地挥出去,在最后关头才在理智的作用下拉住王耀的手腕,逃离这个连空气都令人烦躁的地方。
“耀……你怎么……”
“你又来喝酒?不是答应过我不再喝了吗?”王耀仰着脸,酒吧走廊里的灯光比大厅里更昏暗,暗红的底色映在他脸上,黑漆漆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咬着他,伊万突然想起弗朗西斯曾抱怨过,王耀的性子跟他一样倔。
“我没有……我只是在工作。”
“……身体好一些了吗?”
“……你来这里做什么?”
“新帽子?”王耀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伸手碰了碰他卷曲的帽檐。
“你喜欢吗?”
“……”
十秒,短暂的沉默。
气管跟喉咙像被厚重的胶水死死封住,胸腔胀得发烫。
他快要窒息了。
“万尼亚。”王耀就这样沉默地看了他许久,终于向前一步,手臂轻轻抬起,抱了抱他,“我很想你。”
这一刻,胀起的变成他的脸蛋了。
如果此刻面前有一面镜子,他大概能看到自己此刻皱起的鼻子跟眉眼、尽力抿紧的嘴唇、在暗红的灯光下红得更加可怕的眼睛……抑制不住的酸气,从干涩的喉咙挤出来,又一路涌到鼻腔。
——差一点,他几乎又要哭出来。
他紧紧回抱住王耀。
很久,很久没有触碰到王耀温暖的体温了。
手指穿过发丝,紧扣住王耀的后脑,生怕王耀此刻会向后退哪怕一小步……
喜欢你。
伊万张了张嘴,又在看到王耀后颈熟悉的痕迹后咬着唇别开了脸。
“我也很想你……我以为……以为你像以前一样……再也不想见我了……”
“我们……我会是你永远的朋友。”
伊万撇了撇嘴,慢慢松开王耀。
“可您都不愿意见我,如果是朋友,怎么会这么久都不来见我。”
“诺奇卡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的王耀哥哥了,明明上次你还答应我……跟我一起去给诺奇卡做绝育……”
“我是你的朋友,可阿尔弗雷德只是个混蛋……你不能……不能因为嫁给他……不能因为喜欢他……就不要我……”
王耀看着伊万这副样子,笑了。
“你在蹲点?需要我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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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零一分,王耀仍未回来。
阿尔弗雷德双手拄着下巴,弓着身屈膝坐在一片狼藉的客厅地板上。打不通王耀的电话,监控设备也没有信号传回,他已经在情绪失控地掀翻茶几上的绸布后打出了许多叫人去查王耀踪迹的电话。
毛绒绒的小狗蹭着他的裤脚,哼哼唧唧地用小脑袋顶过来。
“哈……”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朝着小狗伸出手,“来,阿波罗,乖孩子,到爸爸这儿来。”
小狗听见阿尔的声音,摇晃着脑袋,蹬着短小的后腿朝阿尔的怀里扑去。
“如果他能像你这样,我叫一声就主动扑到我怀里……”阿尔撸了撸小狗的下巴,焦虑轻微缓解,低下头蹭了蹭那个柔软的脑袋,“阿波罗,你是一只寻回犬,无论多远……能把他寻回来吗?”
冬日在野外的小狗很难活下去。
所以王耀一定会带它回来。
“你觉得他会信?大冬天,荒无人烟的教堂门外,莫名其妙坐着一只无家可归又乖巧可爱的金毛幼犬?见到你就会摇尾巴的那种?”亚瑟对他的提案嗤之以鼻,“他只是跟你结婚了,又不是真的变傻了……这么想养为什么不直接把他带去一起挑?”
“布拉金斯基养的那只猫……是跟王耀一起捡回来的。”
亚瑟被气笑了。
“学什么不好,学这个?”
事实证明,王耀根本不在意这些。
那日从安葬母亲的教堂出来,天阴着,飘着细雪。由他千挑万选的、世界上最可爱的金毛幼犬乖巧地坐在门口,金灿灿的毛发即使在昏暗的天光里也能被地面上的雪映得亮闪闪的。
见他们走出来,小狗蹦蹦跶跶螺旋桨一样摇着尾巴迎过来。
没等阿尔弗雷德说出准备好的台词,王耀就蹲下身接住小狗扒上来的两只沾着雪的前爪,侧过头对他轻笑,“想养?”
王耀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有意为之?王耀对他的小伎俩了然于心,顺其自然地接受他安排好的一切罢了。
这样的王耀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呢?
“名字,有想好吗?”回程的路上,王耀怀里抱着仰着下巴安然熟睡的小狗,夜晚的路灯,琥珀糖色的光透过车窗洒在他们身上,明亮又柔软,像抹了一层清漆的油画。
“阿波罗——古希腊掌管光明的神,怎么样?”
“哈哈……阿波罗,好。”
黑夜里,小狗金色的毛发跟王耀的眼睛一样,熠熠生辉。
阿波罗很粘人,时常在他们脚下绕着圈跑来跑去,活泼好动,却从不像网上某些养着哈士奇的宠物博主那样把家里掀得底朝天。
“当然,他是金毛,不是哈士奇,当然不会像哈士奇。”
王耀最近很忙,回到家依然坐在笔记本电脑前不停啪啪啪地敲打着键盘,说话时也总是漫不经心地回应。他很多次悄悄绕到王耀身后,想看看他美丽聪慧的妻子到底在忙些什么,可惜,即使他为了王耀学过一些中文,也无法读懂屏幕上像铜墙铁壁一样堆叠在一起的晦涩文字。
“还不睡吗?”
他弯下腰,双臂搂住王耀的脖子,王耀没有心虚,也没遮挡住电脑屏幕,只是叹了口气,转过头对上快贴上他脸颊的蓝眼睛。
“困了?你先去睡。”
“阿波罗也困了。”他指了指趴在王耀脚边撑着眼皮不肯走的小狗,“不是说明天有事要早点出门?快睡吧,嗯?明天再写。”
阿尔弗雷德终于明白为何布拉金斯基用一只猫就可以轻松将王耀骗走,如今,他学了相同的伎俩——王耀低头看了一会儿阿波罗,那副困得像课堂上听课的学生一样点下巴磕着脑壳的样子使他哑然失笑,接过阿尔准备好的热牛奶小啜一口,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小家伙,去睡吧。”
他该早点接阿波罗回家的。
半撑着身子,王耀熟睡在身下,炽热的鼻息、连绵的吻与散乱的发丝交缠,愈发肆无忌惮、变本加厉。阿尔握起王耀的手,掌心相扣,十指交叠,泛动的心跳隔着胸膛,滚烫地灼烧每一寸皮肤。
爱人的吐息跟体温是最猛烈的毒。
上瘾。
他早就上瘾了。
毒发时会神志不清、心肺裂痛。他引以为傲的理智跟稳定的情绪都随之灰飞烟灭了。
无药可医。
王耀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呢?又被布拉金斯基带走了吗?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忙……单纯的没看到消息……可为什么信号断开了……他该早点察觉到的……被发现了吗?还是……
他不该一时松懈……对,他不该因一时胜利而忘记……忘记他还没完整地拥有王耀。
他不该……
不对。不对。不对。
阿尔弗雷德猛地站起身。
危险,会不会有危险?那些本该向他而来的利剑会不会刺向王耀?
电话响起,是亚瑟的声音:“阿尔,这边调到一个监控。王耀手机信号消失后一小时左右,出现在酒吧街附近。”
“……地址发我。”
酒吧街?他一个人去那里做什么?
匆忙披上大衣,又在阿波罗焦急的叫声中停下、俯身揉了揉它的脑袋。
“乖孩子,等爸爸将妈妈带回来陪你睡觉好不好?”
小狗像是听懂了,坐在原地叫了一声,目送他关门离开。
他不知道王耀的具体位置,只能一条街一条街地翻。他还不能把事情闹大——就像亚瑟说的那样:王耀是个独立的成年人,八点不回家很正常,哪怕是凌晨一点没回家也很正常,别发起疯来把人吓到。
不,没发疯。他没发疯。王耀可以不回家、可以不接电话、可以不理他……
可是,监控系统为什么没有回传?为什么定位不到?为什么听不到王耀的声音?为什么?
……他确实发疯了。
酒吧。暧昧的红色灯光。喧闹的音乐。混杂的香水味。人群。裸露的皮肤。
他曾经竟然主动把王耀带到这种地方过吗?
疯了,真是疯了。
呼吸不畅,画面在旋转。
他要疯了。
伊万……布拉金斯基。
布拉金斯基!他怎么在这?他怎么也在这?!
胸腔仿佛挤压着一颗炸弹,发红发烫、就要将他的性命这样轻易地夺去了。四肢跟嘴唇都在颤抖,他竭力克制着冲上前拽住布拉金斯基领子的冲动,勉强支撑着理智缓慢地靠近。伊万的目光始终看向同一个方向,他顺着那炽热的视线追过去——万幸,他的王耀,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毫发无伤。
翻涌的焦虑沉下来,难言的苦闷又随之沸腾。
他该上前质问他的妻子为何不回家、为何不接他的电话,为何……不理他吗?或者他该冲到布拉金斯基面前,揪住他的领子给他一拳,威胁他离自己的妻子远一点吗?还是……
……就这样静静地在暗处看着,等王耀回家。
阿尔弗雷德暗自决定,今晚睡觉前,一定要拽着王耀的袖子,向王耀展示这张刚拍下的照片,告诉他的妻子,这不是有家室的人该来的地方,倘若被其他狗仔拍到一定会招来大麻烦……
……王耀今晚会回家吗?
低头看一眼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王耀怎么能连一个电话都不打给他这个丈夫报备呢?
远处的布拉金斯基眼神目不转睛地锁定在他的漂亮妻子身上……不只是布拉金,在场有不少人都装作不在意地偷瞟着王耀。
酒吧这种地方从不缺容貌美丽的年轻人,但此刻,他妻子眉眼间清冷的神态与这里吵嚷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就像有一层天然的屏障将他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那些带着欲望的热浪与酒气都难以侵袭他。
人们偏偏喜欢用冲破这种屏障的方式炫耀自己的力量。
如果有人敢上前将手搭在王耀的肩膀……阿尔弗雷德发誓,他一定会让藏在怀里的伸缩棍有用武之地。
“先生,能请你喝一杯吗?”王耀站起身,从台面举起酒杯绕到吧台前,坐在一个男人身边,那男人已喝得半醉,看向王耀时也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轮廓。
王耀声音清朗,在闷湿潮热的空气里,仅是配合这轮廓就足够使人神魂颠倒。
“好啊……美人……一会儿跟哥走……哥请你喝更好的东西。”
男人的手就要搭上王耀的肩膀,一旁的布拉金攥着手里的杯子站起身向前,又强行止住,漂亮的紫眼睛凶光毕露。
阿尔弗雷德却僵在原地——
巴里特·柯姆
那家伙分明是他前不久保释出来的目标之一。
目光在王耀与布拉金斯基之间游移,他的同伙、他的妻子、口口声声说会站在他这边的……他的王耀。
王耀不愿意为了他对付布拉金斯基。
王耀会为了布拉金斯基对付他吗?
血腥味在口腔跟喉咙里蔓延。
他咬破了嘴唇,又咬破了口腔内的软肉……一切都是在克制一种冲动,一种冲上前咬住王耀脖子的冲动。
他确信了。
此刻的他,的确是疯了。
Chapter Text
酒吧过于闷热,烟酒气跟嘈杂的声音黏答答地融合在一起,呼吸间,闯入鼻腔的空气也变得潮湿。
只有指尖盛着冰块的玻璃杯是凉的。
玻璃表面析出的水珠,沿着光滑的杯壁渗入指缝……一时分不清掌心的是冷凝水还是汗。
王耀一动不动,耐心地笑着听完男人口中断断续续的醉话,他已经拿到了足够多的信息,但他不介意套取更多的细节,男人伸手过来时,王耀攥住他的手腕:“先生,要换个地方吗?我知道后巷有个地方,足够让我仔细听您想说的悄悄话。”
男人咧开嘴,凑近看了看,迷糊不清的视线里,他面前确实坐了个美人,仿佛在哪见过——或许是电视或者报纸。
“好,美人,走……”
“王……!”
大而有力的手握在肩膀,肌肉与骨头挤压,小臂一时间有些发麻,疼觉一闪而过,随着下一秒减轻的力度,是熟悉的声音。
“王耀。”
一双蓝眼睛在暗红的光下直视着他,以一种凝视的姿态,眉头皱成一簇山坡,压着千万斤巨石,沉闷地、如临暴雨。
“王耀。”
阿尔弗雷德又叫了一声,更像是念出来的两个字,从某些久远的、不知名的古物书籍,或是很久之前书写却从未寄到的一封信。
“阿尔……你怎么……?”王耀只迟疑了几秒,就转过头架起身后醉醺醺的男人,只留下一句:“走,出去说。”
这不是个常见的反应,却熟悉。阿尔弗雷德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除了从身后靠近、悄悄跟王耀走出去的布拉金以外,再也看不出其他异常。
胸口发闷,阿尔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想来酒吧这种地方了。
酒吧街的后巷与外界只隔了一座墙,却能将那些喧闹的人声跟醺热的酒气完全隔绝,仿佛踏出一个门槛,就来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灯光更暗,空气更薄,但又冷得彻骨,连刚刚下肚暖胃的酒都失了效力。
这巷子与多年前的那个很像,跟着王耀踏出那扇门时,布拉金斯基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直到下一秒,他就要揽起王耀的长发,触碰到一根发丝时,才拥有一些未在梦中的实感。
完整的、健康的、不再支离破碎的。
窒息感再次涌上胸膛。
好想……
想拉住王耀。
他本该在多年前的那个夜里就将他完完整整地抱住,与他十指相扣,与他……不与他分开。
“说吧,来这干什么?”
讨厌鬼的声音像石头一样破开他的心绪,纵使王耀总教他对待人要礼貌,布拉金也忍不住在昏暗的光线里瞪了一眼这该死的家伙。
“你呢?你怎么会来这?”王耀将男人随意安放在一旁的货箱上,显然,他已经昏睡过去。
“……为什么不接电话?”
“……?”王耀疑惑地摸了一下外套口袋,他卸下了之前用的保护壳,裸机的手感有些凉……前两天阿波罗阻止他熬夜时在上面留下了一对牙印。
“……”
关机了,摁不开。
“抱歉,好像没电了。”
王耀真诚的样子让阿尔弗雷德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质疑王耀今晚的行为——布拉金斯基,他妻子真正的心上人还站在一旁。
骄傲如他,怎么能在情敌面前展露出任何一丝缺乏安全感的状态?他不能让布拉金怀疑他与王耀之间的关系……
但王耀此刻,真真切切地介入了他与布拉金斯基的缠斗里,并且……似乎是站在与他对立的那一方。
否则,他又怎么会将巴里特带到这来呢?
可他明明答应过的。
“我跟王耀是偶遇。”布拉金斯基向前一步挡在王耀身前,“是我请他帮我的,他不知道那个人是……”
王耀喜欢阿尔弗雷德。
至少此刻,他不能让王耀伤心……
哪怕他再渴望在这该死的美国佬面前拉住王耀,将他带走、带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带到他可以咬住王耀的嘴唇、将他搂在怀里、一遍一遍诉说令他痛苦爱意的地方。
但是他不能。
他怎能再次让王耀陷入到痛苦中呢?
“布拉金,挑拨离间没有用。王耀是我的妻子,你再讨厌,他也是我的妻子……别用这些卑鄙的手段……他爱我。”
“他爱我。”
阿尔弗雷德加重语气,一遍,又一遍。
“他爱我。”
“……”
布拉金斯基深吸一口气,紧攥的拳头背到身后,指甲将掌心嵌得生疼,沉默许久,才用僵硬的语气回应阿尔的主权宣示:“你……如果你敢伤害王耀……”
“我爱他。”
毫不犹豫,阿尔弗雷德脱口而出,他听懂了布拉金斯基没敢问出口的话。往常,他一定不愿承认自己与这该死的毛子有非比寻常的默契……但在黑暗中与那双眼睛对视时,他分明体会到一种痛苦,像在照镜子,镜子里是他望向王耀时延绵不尽的脆弱与空虚。
此刻的布拉金斯基确信王耀爱着的人是他,就像他确信,王耀真正爱的人是伊万。
但他比布拉金斯基更自私,他没办法将王耀的手主动放到布拉金斯基的手中……他没办法成全王耀的爱,没办法给他无私的幸福。
他爱你,那你也爱他吗?
——伊万的眼睛凝视他时,仿佛这样问道。
就好像……只要大胆地宣誓这份爱、证明这份感情的纯粹、诚挚地拉住王耀让他相信……布拉金斯基就会后退一步,成全他的幸福。
……哪怕在这一点上,他也输给布拉金斯基了。
但这有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的输赢才是最要紧的。
就像王耀认同的那样,阿尔弗雷德·F·琼斯最在乎输赢了。
“所以呢?把他带出来是要做什么?又在调查你们臆想中阿瑞斯内部惨无人道的黑幕?”
“不,您误会了,是其他的案件。”布拉金斯基保持着微笑,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神色紧张的王耀,“巴里特·柯姆先生似乎脾气不大好,前几日在附近一处酒吧失手伤了我的委托人,您可以将它当做是巧合……不过看您这么紧张,不会他真的知道什么阿瑞斯的内幕吧?”
“你呢,王耀,你来这干什么?别跟我说你莫名其妙跑到酒吧街来,又莫名其妙地遇到布拉金斯基也是巧合。”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语气。”
“……你知道我有多……多担心你吗?”
“担心我?我是个成年人,阿尔。”
“……你说是就是吧。”
“我甚至还比你大两岁,按道理,你还得管我叫一声哥。”
“……你不懂。”
他没办法直白地说出任何指责的话,更没办法坦荡地在王耀真正的心上人面前表达出妥协或软弱的担心,阿尔弗雷德只想马上将王耀带回家……他答应了阿波罗,无论如何都要快点将王耀带回去……阿波罗还在等着他们哄他睡觉……
可面对着布拉金斯基,他又没办法坦荡地将阿波罗当做借口大大方方地说出来……王耀或许对那只叫诺奇卡的猫的感情更深厚。
说实话,倘若养着那只猫的人不是布拉金斯基,而是王耀,他并不介意将那只小猫接过来一起养……那只猫实在很像王耀。想到这,意识到养着诺奇卡的是布拉金斯基,一股怨气又涌了上来。
“阿尔……抱歉,我来这是因为有一些私事要做,回家再说,好吗?”王耀冲着阿尔挤了挤眼睛,显然是在暗示要在他的心上人面前给他留些面子,而后又轻轻拉住伊万的袖摆:“万尼亚,我恐怕要先回去了,接下来,你自己可以吗?”
我自己,很多年了……
话到嘴边,布拉金斯基还是将它咽了下去,像砂砾划过喉咙,割划出深浅不一、渗着鲜血的伤口,使任何一次吐息、任何细微的声带振动都变得更加艰难。
他不想王耀走,不想王耀跟阿尔弗雷德走。
可他没资格表达任何一种欲望。
绝望的男人转过身,虚搂着他年少相伴多年、这世界上仅存的他爱着的人,下巴在他温暖的颈窝里蹭了蹭,金发与黑发摩擦出微小的静电,相互纠缠,像无数双眷恋挽留的手。
可他开口,却说:
好,回去吧。注意安全。
我一个人……可以的。
王耀轻轻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往常一样。
他看着王耀向阿尔弗雷德走去,那个美国佬已经向他伸出手,即使在昏暗的巷子里也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带着笑意,得意洋洋的,像取得了一场重大战役的胜利。
阿尔弗雷德恐怕看出了他对王耀的非分之想,恐怕……阿尔比他更先察觉到他的非分之想。
“王耀!”他向前一步,拉住王耀的手,心脏猛跳,呼吸剧烈,王耀回头时闪烁的眼神却像一盆冷水泼过来,使他在瞬间冷静,“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当然。”王耀的眼睛里有星星,可此刻,天阴沉地吓人,王耀的眼睛里没什么光彩,像黑夜湖面上的冰,结出许多裂纹,“万尼亚,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下雪了。
伊万希望,这是最后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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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我有些难过。”
半夜路上的车不多,阿尔弗雷德开得极快,道路两旁的灯飞速地退行,几乎要连成一束沿着行道树铺开发光的线。
王耀没看向窗外,他垂着头,眼底神色都被掩藏在夜色与眼睫交织的阴影。
“你知道的……我一难过就想啃你的嘴巴。”
“这不是个好习惯,阿尔。”
“是你让我难过的。作为我的合法伴侣,你该对我负责。”
“……你知道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吧?”
“……”
阿尔弗雷德噘着嘴又猛踩了两下油门。
“你动用了关系找的我?”
“……听着,王耀。我担心你……你知道你在公众眼里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利益共同体。你也知道我都经历过什么……我……我意识到,我此前经历的一切危险,也有可能会发生在你身上。你知道我打不通你电话的时候有多……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在我答应与你合作时,就已然准备好同你一起承担这些了,不必为我担心……这些风险不过是我们条件交换的一部分。更何况,我是个成年人,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明明是善意的安抚,阿尔弗雷德却觉得万分刺耳,他瞟了一眼导航,距家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他至少要保证这十几分钟里,情绪不要过度失控……几乎在爆发的边缘,脚上的力气像是要碾死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颤抖的手隔着几股汗紧扣住方向盘。
深呼吸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见得有效,张开嘴发出声音时,他几乎能听见类似哽咽的颤音。
“可我担心你。”他气息不稳地回答,“我没办法不去想、没办法不焦躁、没办法不害怕……哪怕我知道你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我相信你……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害怕。”
“我很少害怕……连一堆人拿着枪扫射、从后面追杀我的时候,都没这么害怕。”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王耀叹了口气,终于抬起眼,看向他,“你最近很情绪化……发生什么事了吗?”
“……可能是母亲的祭日,我,还没调整好心情。”
“抱歉。”
“王耀。”
“嗯。”
“我只有你了,别抛下我好不好。”
“说什么傻话。”王耀嗔怪地白了一眼阿尔弗雷德,像是不满他矫情的语气,“你该去医院检查一下,你现在的样子像激素紊乱了一样。”
阿尔弗雷德侧着眼,轻轻笑了。
王耀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说话也总是多考虑几分,只有在他面前时,才会有一些不留情面的样子——这让他欣喜极了,哪怕亚瑟说他这简直像是有受虐倾向。
谁都知道越是亲近的人才越容易受到这样的“伤害”。像王耀这样的人,刻薄的言语反而是最珍贵的告白……至少对阿尔弗雷德来说是这样。
“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阿波罗估计要急死了,回去补偿他一颗罐头吧?”
“你吃晚饭了吗?”王耀突然问道。
“我哪有心情吃……怎么?你……做给我吃?”
“我不介意也给你一个罐头。”
王耀嘴上这么说着,回家后还是去他们卧室旁的小厨房给他下了一碗面,里面破天荒切了些酱牛肉、卧了两颗鸡蛋——这小厨房是王耀同他搬进祖宅后他特意布置的,他知道比起家里厨子做的那些牛排沙拉,王耀更喜欢吃自己做的中餐。
阿尔弗雷德曾经趁着王耀不在家偷偷从冰箱里照着菜谱拿出食材,准备在王耀回家前做好华丽的中式四菜一汤,最后的结果却是匆忙开车跑到最近的中超,灰溜溜的将一模一样的食材塞回冰箱。
小英雄屡败屡战,至今都没成功过一次……王耀的铁锅实在难用,一不小心食物就碳化了。但好在,铁质的锅底糊了也很好刷。
在食物的安抚下,他心情好了许多,一边想着什么时候再去尝试一下红烧肉,一边吧唧吧唧嚼着嘴里的面条。王耀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不停撸着阿波罗的头……这小家伙显然委屈极了,一直发出哼唧的声音,毛茸茸的小脑袋一直往王耀的大腿上蹭。
真令人羡慕。
阿尔弗雷德如此想着。
喝完最后一口面汤,阿尔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角,走到王耀身边蹲下来时,他已经靠着沙发抱着阿波罗睡了过去。手边还在充电的手机屏幕微微亮起,署着名布拉金斯基名字的短信又一次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明明赢了这一局,却感觉输得很彻底。他还没走到起跑线前,第一名的奖章就已经在多年前被王耀戴在了布拉金斯基的身上。
这是难以介入的关系,他将调查获得的情报事无巨细地分类研读,妄想从过去的点滴中找出王耀爱布拉金斯基缘由的蛛丝马迹。可他只看到了爱,蚕丝一样环绕包裹他们相伴十余载的时光,却找不到丝线的开头起于何处。
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缠绕成一匹难以划破的金丝绸缎,漂亮得刺眼。
“耀。”他将手机扔到一旁,靠着王耀挤到沙发上,“不是说好,要与布拉金斯基保持距离吗?这样你只会更伤心……”
指尖描着他的眼角,又捧住他的脸,仔细端详。
“你瞧,你累坏了……去床上睡吧。”
自言自语着,阿尔横抱起王耀,阿波罗却先一步睁开了眼睛,看着阿尔嗷嗷地叫了两声,王耀也被这响动弄醒,一瞬间茫然地望着阿尔弗雷德。
对视仿佛火石的摩擦,点燃微小的火苗,一路攀着空气里细小的尘埃潜入他的心肺,使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瞬间燥热膨胀。
他扯着阿波罗的后脖领放到一旁,将他的妻子扑在床上,手掌按住手腕,炽热的鼻息喷在喉结跟锁骨。
“王耀,我还是想啃你的嘴巴。”
“别拒绝我。”
“王耀,别拒绝我。”
“……不然我真的哭给你看。”
王耀笑了,不是发自真心的笑:“发什么神经,快下来,我困了,睡觉。”
“……我知道你难过。”阿尔弗雷德松开手,搭在王耀的肩膀,头垂下来,埋在王耀的颈窝,胸膛也跟着压下来,与王耀的紧密相贴,隔着皮肉共享对方心跳的律动,“我知道你每次见他都会难过……我不想你难过。”
“……我没事。”王耀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抚摸阿尔弗雷德的头,“对不起。”
“王耀,听我说……我知道你想放下他,也知道放下他很难,但你……你决定了,就必须这么做。”像绕口令一样,拗口的句子跟词汇在他舌尖打起结,他不知道该如何看起来毫无私心地劝说,依然滔滔不绝,“除非你现在后悔了,要去跟布拉金斯基说,说你爱他……”
“不,阿尔,我不能。我爱他……所以我不能让他承担这种痛苦……”
“那不如让我来承担吧,嗯?”胸膛相贴的地方,阿尔弗雷德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跟王耀的心脏都跳得更急更快,紧紧推着他喉咙里的话语,“把我当他的替代品也可以、或者当你的移情工具……你也意识到了吧?你的身体喜欢我,你不抗拒我的亲吻跟拥抱……就当是安慰剂,当我的身体是你的安慰剂。你是医学生,你知道这种特殊的拥抱会使人快乐……”
“阿尔,你……”
“先别想着拒绝我。”阿尔撑起身子,深深凝视着他,“上一次我的意识不清楚,没发挥好我的实力,再做一次,怎么样?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布拉金斯基。这样对你们都好,不是吗?跟我做,你也永远不用担心伤害到其他什么人,你不用担心伤害到我……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利益共同体,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与你相伴一生,我身体素质很棒,我能活蹦乱跳地照顾你到100岁。”
“你今天像喝醉了酒一样。”
“是,我是醉了。醉得胡言乱语、胃酸翻涌、胸口郁结……我难过得要死,所以现在,准备好,我要开始啃你的嘴巴了。”
Chapter Text
身体陷入铺着绸缎的床榻,他的重量,叠上阿尔弗雷德的重量,布料中央压出凹陷,褶皱密集。如榅桲树歪斜蜷曲的枝条,从身下蔓开,曲张着勾住手腕跟脚踝。
卧室的窗子一早被阿尔弗雷德换了,五层、防弹。隔音效果也极好,室外风与树的响动溜不进一点,屋子里只存在呼吸声,贴在侧颈,湿热地向扯散的领口内钻。
“阿尔,等等……”
不受控的事态愈发严重,王耀抬手,抵住阿尔弗雷德的胸膛,却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就像隔着一层皮肉触碰到心脏,热哄哄的,指尖跟着发麻。
“耀……”阿尔弗雷德垂下头,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紧盯着王耀,不顾反抗地啃住他的唇,渡来一股又一股湿热的气。
身体不自然的反应在脑海中最为强烈,王耀一向不喜与人有过多的肢体触碰,可为何……小腹涌起一股暖意,瞬间挤压进四肢百骸。
如之前那个荒唐的夜晚一样,他的身体竟在渴求阿尔弗雷德进一步的触碰……这种渴求比那个晚上还要强烈,像是在酷暑中拼命地去触摸一块冰,指尖接触的瞬间觉得烫,整个手掌覆盖上去时才有所舒缓。
咽下禁果的身体,遗落一枚种子,在相同的温度跟声音里被唤醒,疯狂抽芽扎根,致瘾的毒素沿着枝条脉络抵达每一根纤细的神经。
欲望,盖过了理智。
一个湿长的吻中,淋过一场令血液发热的雨。
脑中一片空白,像被注入半管麻药。王耀清晰地看到阿尔弗雷德撑起手臂褪下上衣,又抽开叮当作响的腰带,却怎么都无法辨别他口中话语的含义。只在那双唇的一张一合中愈发眩晕,身体不听使唤地张开,勾住阿尔的脖子跟厚实的腰。
阿尔弗雷德顿时欣喜若狂,飞快地托住王耀的后颈,面颊相贴,泛着热气跟红晕,连绵不断的亲吻,配合着另一只手,沿着爱人腰部的线条,将最后一道早就被揉皱的防线抽离。
一张燃烧的纸,近乎渴求地贴近面前如冰丝般晶莹闪耀的丝绸,他要将他身上的火也燃到这片美丽的丝绸上,要在他身上,也烙下一片又一片带着烟气的丑陋伤痕。
“你是我的,你属于我。”
如呓语,如魔咒。
深陷于其中的两人都未察觉它的含义,却不约而同落入情欲交织的细网。逐渐相扣的手指扯动一根细线,抽丝中,将整张网卷起,将落入其中的猎物身体紧裹,紧密相贴,融合、压制成一枚密度极高的宝石。
每一次撞击都像落下一锤,将坚硬的铁钉刺入洁白的墙面,任何一处开裂的痕迹都是他来过的证明——他恨不得用锤子在这面墙上凿开一个洞,他恨不得整个人都挤进墙里,再用钢筋与水泥封住。
这堵墙是他的房子,是他的安息之所,是旁人不能触碰……他不在意墙上曾经粉刷过什么图案,也不介意谁曾在上面留下签名,他会一次次用漆料将那些痕迹覆盖,只留下他自己的……
“王耀……”他唤着伴侣的名字,喘息间在他覆盖细汗的额头与侧颈留下痴缠的吻,他从未有过如此温柔耐心的性爱。
他往往在其中诉诸暴力,用来发泄心中的沉闷压抑,他可能会将一个人的脖子掐到发紫才松开,也可能会在过程中没控制好力度捏碎对方的脚踝。
可王耀不一样,即使在他被药物漂去理智、彻底成为被兽性支配的怪物时,他也没动任何伤害的王耀的想法。
甚至,此刻,他甚至想王让耀掐住他的脖子,他想将一切都交给他。
他幻想着王耀从精神到肉体,完完全全地接受他,幻想王耀主动拥抱他,亲吻他的耳垂,幻想王耀喘息着伏在他胸口,声音中夹杂着他的名字。
他幻想着王耀对他说爱——一股炽热的暖流,在体内排山倒海地压过凝滞的血液,冲出他的身体,在交合的肿胀中又一次灌入王耀的腹腔。
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王耀的身体比以往更加主动。他意识到一处跳动的脉搏,链接着他与王耀紧密嵌合的地方,他的每一次抽离都使那脉搏停滞,每一次贯穿则令它复苏跳动。
他们的肉体是如此契合,以至于他再次产生一种错觉,一种他们灵魂也是如此契合的错觉。他也忘了此刻的契合,是许多个无人知晓的夜晚,悉心调教出的结果。
只剩下蓬软如奶油般的满足,填在心底的空缺处,虚掩着不可见光的角落。香甜的空气却承受不住半点更深入的挤压……不挤压,就不会察觉——一切,都不过是摇摇欲坠的泡沫。
颤抖。呻吟。
呼吸紊乱。面色潮红。
覆在皮肤表层的汗水,在摩擦交融的体温中升腾。交叠拧紧的肉体,在野兽意志中倾注癫狂的本能。
啃食对方的嘴唇,力道愈发凶猛。阿尔弗雷德绷紧浑身肌肉,直到四肢酸痛,也不曾松开与王耀相扣的手掌。
“选我吧,王耀。”
“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我的生命跟忠诚、我每一刻的呼吸……”
恍惚中,王耀笑了。温热的气息贴在阿尔弗雷德心口处,“阿尔,你知道我不吃这一套的。”
此刻,他没办法否认身体对阿尔弗雷德近乎荒谬的渴望,本着医学生的基本素质,王耀理智地将这种反应归结为合理的生理诉求——将阿尔弗雷德的身体单独拿来评估的话,确实算是难得一见的优质性伴侣。
阿尔弗雷德也跟着笑了,握着王耀的左手贴在脸颊,胯下顶撞的频率慢了几分,“那不如直接一点,告诉我,你吃哪一套?”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会站在伊万那边。”轻飘飘的语气好似满不在乎的样子,阿尔弗雷德却从王耀躲避的眼睛中再次捕捉到熟悉的神色,一闪而过的苦闷,同时也扎在他的心上。于是他轻笑一声,随着出其不备地一次顶弄,无视王耀慌张的怒视,将又一声呻吟挤出王耀的喉咙。
“啊……!阿尔……停……啊啊……”
“我喜欢听你用这样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阿尔,我答应你,我不会……我不会站在你对面……我们约好了,我会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你不用担心……哈啊……”
“如果他站在我的对面呢?如果他向你伸出手,让你去他那边呢?”阿尔弗雷德托着王耀的腰一路向上,大拇指挑弄着他早被啃咬舔弄过几遍的乳尖。
“我不会帮你对付他,这是我的底线,其他的……我会全力帮你……”
“你不会回到他身边了吗?”
“……不会。”
“我要如何信你?”
“……”王耀紧闭双眼,咬着唇,极力压制着胸口涌上的感情,再睁眼时,里面只剩下一片空洞洞的虚无,“我跟你试。”
“你说……什么?”阿尔弗雷德顿时失去了身体的控制,连意识也在一片空白中麻木,唯有胸口处不断聚集着酥酥麻麻的神经,积攒着不可预估的能量,极速膨胀,顷刻爆炸。他喘不过气了。
“我说,我跟你试。”平静的语气,若不是此刻王耀的脸上仍泛着情欲催出的潮红,阿尔弗雷德几乎要以为这不过是如“我去煮饭”这样稀松平常的话。
“但我……你知道,我仍……”
“我知道,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剩下的交给我,都交给我……”阿尔弗雷德将王耀紧搂进怀中,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话语,如同陷入一场梦,但即使在这样不可多得的梦境里,他也不愿意再次听到王耀亲口承认对布拉金斯基的感情。
“王耀,就当是演戏。”他将脸埋在王耀的胸膛里,“能不能认真对我说一句‘我爱你’?我希望以后每天,你都能说给我听。”
做戏做到这个份上,总会分不清现实。
气温在一夜间迅速回升,清晨时,覆盖地面的积雪都被突如其来的热流烫出了几处不均匀的黑窟窿。
在外奔波了一夜,大衣里闷出不少汗,布拉金斯基脱下外套挂在手臂上,一阵眩晕中身体摇晃起来,大衣的下摆也跟着沾上地面化开的黑乎乎的雪水。
身上的汗,被风这样一吹,很冷。神志也恢复了大半。
他脑海里总浮现出王耀离开前注视他的眼睛,每次想起,胸口就闷得要命。他有些后悔没有自私一点,有些后悔没有强行拉着王耀走了。
——更令他绝望的是,他清楚,即使再将他置于那样的境地,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这扭曲的情感又该如何安放?要怎么做才能把王耀的心抢回来?他……会伤害到王耀吗?
布拉金斯基有生之年第一次觉得委屈。
口袋中的手机适时地传来震动声。
“喂,路德。”
“嗯,我昨晚潜进去了。拿到一些重要情报。”
“我调查到……那群人此前受委托拿到过一批药物……嗯,对。跟阿瑞斯集团……跟威廉姆斯先生,脱不了干系。”
“保护好我的委托人。另外……没什么,注意安全。”
布拉金斯基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被寒冷的味道装满,头脑也跟着冷静不少。拉开车门,仰头靠在驾驶座上,紧闭着眼睛,耳边传来阵阵轰鸣,好像有什么东西扭曲着向他靠近,而他累得只有呼吸的力气。半晌后,他才撑起身子,从副驾驶处拾起塞得鼓鼓的文件袋,里面贴满了他做的标注。
艾丽卡·琼斯
阿尔弗雷德的母亲,琼斯家的上一任家主。
布拉金斯基发现,艾丽卡·琼斯去世后,阿尔弗雷德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对母亲的调查。
Chapter Text
“巴里特·柯姆所在的黑社会组织,代号深蓝,上层人员在十年前经历过一次大洗牌,我查到其中一人跟威廉姆斯夫人有过一段密切来往。”
接过弗朗西斯递来的玻璃杯,布拉金斯基放在鼻底闻了闻,没有预料中的酒精味,嘴巴一抿,将杯子随手放在桌边,毫无疑问地收获了前者一个大白眼。
“你不能再喝酒了。”作为一个上衣口袋还放着开瓶器的酒鬼,弗朗西斯说出这话时毫无说服力,但他法医的身份又弥补了这一部分,“我可不想因为你把自己喝死而徒增工作量。”
见布拉金斯基没有回应,弗朗西斯小心地用余光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大块头,这些日子他憔悴了许多,脸颊也跟着消瘦了。他旁敲侧击地了解到,布拉金斯基近日一直埋在各种文件里,要么就是在各处奔走收集证据。
相对的,与阿瑞斯集团的各类商业竞标也下足了力气,趁着阿尔弗雷德无暇顾及,一个劲儿地大展拳脚。大概是把心上人被抢走的怨念全释放到工作里的缘故。
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因为实在难以接受现实的变故,也不知做出怎样的反应,只能拼了命地忙起来……有时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怎样都好,就是不能停下来。
一停下,乱七八糟地思绪就像毛线球一样滚落纠缠,勒在脖子上收紧力气。
王耀跟布拉金斯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明明之前这家伙还兴冲冲地说要将王耀从阿尔弗雷德身边抢回来的……王耀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他们了。
“那批药物的相关资料有拿到吗?”路德维希适时地转移话题。
“只能查到黑市的来源渠道,但具体是什么……”
“黑市的药能有什么好东西。”弗朗西斯背过身去,走到吧台偷偷给自己倒了半杯葡萄酒,控制到刚刚好溢不出酒气的量,小啜一口,心情愉悦不少,“这药不如就交给我来查吧,我在这方面有不少人脉。”
“你最近出外勤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多了。”男人侧着头,瞥见被弗朗西斯挡在怀里的酒杯,忍不住叹了口气,“弗朗,这次跟之前不一样,很危险……”
“小伊万跟我一起去。”无视路德维希递来的目光,弗朗西斯不假思索地答道。
若是在从前,布拉金斯基一定会立刻用他冷冰冰的声音拒绝,再接几句风凉话。可惜,没出现预料中的反应,那位一向喜欢独来独往的男人竟破天荒地点头默许,路德维希也不好拒绝。
要不是他身上还有其他案子,肯定也跟着去了。
一本正经的男人揉起太阳穴,继续说道:“我们这边还拿到了一份供词,威廉姆斯曾经通过管家向深蓝支付过一笔巨额佣金,但奇怪的是,威廉姆斯此前并没有与他们有任何直接委托跟合作。”
“会不会是他夫人以他的名义……?”
“不会。”布拉金斯基打断了弗朗西斯的猜测,“威廉姆斯夫人与深蓝高层佩里关系匪浅,没必要这样画蛇添足,只是……我想不明白,阿尔弗雷德·琼斯在这中间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深蓝的人想要阿尔弗雷德的命,而阿尔弗雷德又反过来保护深蓝的人。怎么看都不符合常理。”弗朗西斯附和着伊万的说法,“可以明确的是,深蓝与威廉姆斯夫人存在合作关系,之前通过小耀的一些说法……阿尔弗雷德的继母很可能希望通过除掉他,来保证大儿子的继承权。”
“阿尔弗雷德的母亲去世后,威廉姆斯就吞并了琼斯家的财产,并将他现在的夫人以及私生子带了回来。”路德维希跟着补充,“阿尔弗雷德的母亲,据说是病故的。”
布拉金斯基沉默了。
他跟阿尔弗雷德还真是同病相怜。母亲死后的日子里,这家伙执着于调查母亲相关的各类信息时,头脑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他讨厌阿尔弗雷德,但他们都拥有糟糕的父亲,都在荒谬的命运里失去了母亲……布拉金斯基想到,母亲去世那天,他在给王耀的语音留言里哽咽了许久……
王耀重新理他,也是因为这样的恻隐之心吗?是因为他跟阿尔弗雷德相同的经历唤起了王耀的怜悯吗?
……难道王耀早在那时起,就爱上了阿尔弗雷德吗?
胸口更闷了,他说不准具体的原因,只觉五味杂陈。
车开到小区门口时,天已经黑了大半,手头的资料在弗朗西斯家里已经整理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线索还没归档。明明手里的文件袋跟今早出门时不差分毫,整理一番过后,掂在手里却重了许多。
布拉金斯基望着从自己房间透出的灯光,窗前拓着一只猫的剪影。自从那晚过后,他再也没办法关着灯独处在那间卧室了。他从未想过他会这样怕黑,黑暗中他总能看到阿尔弗雷德压住王耀的影子,总看见王耀含泪的眼睛。
王耀,他很久没见过王耀了。
即使那晚,他拉着王耀的手,听王耀亲口向他许诺永恒的友谊……但那晚过后,王耀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打不通的电话,漫长的回音,尚未已读的消息……甚至他像往常那样开车蹲守在医院楼下,也未曾见过王耀的身影。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阿尔弗雷德将他藏了起来。
他也尝试过再次拜访琼斯家的祖宅,却无论如何,都不像上一次那样好进了。也是在那时,布拉金斯基才意识到,他或许陷入了一个提前布下的陷阱……阿尔弗雷德,是故意将他引去,好让他听到那些锥痛他内心的爱语。
阿尔弗雷德对王耀的感情真的是爱吗?
那该死的家伙,初次接触前,他就从各类情报资料中提前认识了这臭名远扬的家伙: 热衷于玩弄感情的纨绔子弟,向来不务正业却手段狠厉。不少竞争对手都因他的布局手段陷入资金链断裂的风险,被威胁者不愿妥协,就只能接受破产清算的命运。
布拉金斯基承认,这是位难缠的对手。即使他只是个在经济领域毫无建树的小律师,也能从各类案件报告中对阿尔弗雷德的能力窥知一二。
花天酒地或许只是这家伙的保护色。
可他对王耀的感情……真的是爱吗?
布拉金斯基确信,他在阿尔弗雷德的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类似的情绪。
欲望、渴求。
但任何人都可能会对王耀露出这样的神情。他见过太多……比如多年前那个阳光刺眼的下午,那个坐在桌边偷亲王耀的家伙。
他顿时气急极了,但下一刻,布拉金斯基意识到,他并非再因为“同性恋”这个标签而生气,而是因太多人觊觎王耀而生气。
“同性恋”对这些觊觎的人从不是枷锁,这从来都是限制他一人的心魔。
……他是在对自己生气。
太想念了。他太想念王耀了。
太久,已经太久没有听见过王耀的声音,太久没抚摸过他的手掌了。
布拉金斯基强压着酸涩灼心的情绪,猛打着方向盘,踩足马力掉头。
不能这样下去了。要振作,哪怕是作为朋友,他也要见一见王耀,他离阿尔弗雷德那么近……阿尔弗雷德所承受的危险,王耀也会承受。他不能让王耀陷入那样的危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私心,他的胸口有一簇烈火燃烧,又像被泼了一桶强酸,腐蚀感与灼烧感不停侵入肺腑,只有见到王耀才能阻止这种疼痛的扩张。
这是自救。他在求生。
布拉金斯基对他们之间的友谊有自信。
王耀一定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Chapter Text
都怪他做得太过火了。
阿尔弗雷德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坐在被他睡得乱蓬蓬的地铺上,上半个身体趴在King size的大床边缘。床品是他细心挑选过的,他并不像自己那位表哥那样讲究生活品质,但一想到王耀也要一起睡在这张床上,他理所应当地花了些心思:
蚕丝的触感像王耀的长发,他喜欢;冰岛鸭绒软得像王耀的脸颊,他喜欢;掺着黄金跟钻石粉末的白纱作为辅料装饰,像被他藏在衣帽间深处那条不敢拿出来给王耀穿的婚纱,他喜欢。
他将羽绒被往上掖,盖住王耀裸露在外的脖子——即使已经过去好几日,被他啃出的痕迹也没减淡分毫,反而愈发青紫了。
要是在以往,阿尔弗雷德才不会心虚,他甚至会光明正大地举起手机拍下自己的罪证、堂而皇之地发到社交平台炫耀一番自己的杰作。
怪只怪他太过忘情,被王耀一句“我跟你试”的承诺冲昏了头脑,做得比那次药物作用下还要过分——退一万步讲,又有谁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引诱?
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他确实没有任何事后处理的经验,上次大概也因有亚瑟及时找来的药物善后,才没像这次这样……因为做得太久,加上处理的不及时,导致王耀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后开始高烧不退。
最开始他还以为是在自己猛烈攻势下,使长期睡眠不足的王耀终于睡了个好觉……他甚至还在第二天叫不醒王耀时,为自己完美的表现沾沾自喜一阵。
真是蠢死了。他纵横声色这么多年,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发现王耀额头烫得吓人的时候,他才像个孩子一样手忙脚乱地无措起来。
最后当然少不了亚瑟跟私人医生递来的白眼。
“我的建议是,你离他远一点。”亚瑟瞥到王耀领口的痕迹,终于在无语中挤出几个字来,“你是野兽吗?”
“……我不离开他。”阿尔弗雷德鼓着嘴,不情愿地反驳。
“谁让你离开他了!我是说,控制不住自己就别碰人家!每一次都搞得这么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琼斯家从深山里捡回来的野人。”
阿尔弗雷德听了撅起嘴,没有回话。只默默站起身从远处的柜子里又掏出两匹备用的被褥铺在地上,“他痊愈之前,我打地铺。”
这地铺一打就是两周。
王耀的体质什么时候这么差了?这家伙可是能将喝醉的成年男性抗在肩上送回家的。阿尔弗雷德想起,后来几次他强行灌醉王耀无果,反倒是他喝得烂醉,也不知道那时趴在王耀肩膀上、精神恍惚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那时,他对王耀还没有产生这些奇怪的感情吧。
都怪布拉金斯基,如果不是这家伙,他面对王耀时可能就不会像如今这样焦躁又惶恐了。他此刻应该会游刃有余地利用与王耀之间的契约、一门心思扑在他此行回来的目的之上了。
他忙着照顾王耀,无暇去顾及布拉金斯基在与他的商业竞争中又耍了什么手段,也无暇推进此前的计划,更不愿意任由王耀的手机不断响起布拉金斯基打来电话时的专属铃声。像布拉金斯基之前做的那样,他狠狠地报复回去——他也将王耀的手机扔进了冰箱。
想见王耀?更是想都不要想!
……如果不是布拉金斯基,他真的不会对王耀产生这些奇怪的感情吗?阿尔弗雷德忍不住停下身子思考,胳膊却不由自主伸进被窝,摸住王耀的手腕。
心绪终于稍微平静了些。
趴在床边,他仔细观察着王耀的睡脸。这几日他很少醒来,也吃得很少,脸蛋瘦了一圈。若不是知道王耀这是因自己生了病,他都快以为这是王耀太过想念布拉金斯基的缘故。
王耀清醒时也垂着眼皮,看得出来,他累极了。或许是积攒太久的劳累都随着如山倒的病一齐压过来,也或许是压抑的情绪无处发泄,全投映成躯体的不良反应……亚瑟那时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小声说了句“心病还需心药医”。
他凭什么不能做王耀的心药呢?
“阿尔,把手机给我。”王耀声音虚弱,断断续续的气音听起来却异常性感,害得他攥紧左手,呼吸也阻塞起来。
“阿尔?”王耀又叫了一声,见床前的男人还没有反应,强撑着手肘想要坐起来。
“别动,躺下。”阿尔适时地压住王耀,一瞬间的接触后又触电般收回手,耐心地回答,“别担心,我已经帮你跟医院请过假了,好好休息,别想着你那些干不完的工作。”
“我的手机呢?”盯着阿尔弗雷德的眼睛,王耀又问了一遍。
“……对不起。”狡猾的小英雄准备撒个谎,“我那天心血来潮想给你洗衣服,不小心把你的手机一起裹进去扔进洗衣机了……对不起。”
阿尔弗雷德在刘海的掩护下悄悄抬着眼,偷偷观察王耀的神色,小心翼翼又补充一句:“别生气,我给你买新的……”
没错,他才不能让王耀看见那红彤彤好几页的未接来电,那上面全是布拉金斯基的名字,该死的王耀还在他昵称后的备注上加了一朵黄色小花。
“什么黄色小花,那是向日葵。”
他向表哥抱怨时,亚瑟完全不在意他因何生气,反而一边调侃一边笑着问他:“那王耀给你的备注是什么呀?”
他划着通讯录,气不打一处来。
他早早把王耀放在置顶,头像换了一张他们婚礼那天在甲板上的照片,名字后面连加了三颗爱心。可王耀呢?王耀给他的备注跟几年前初次见面之后没有任何变化!连头像都是系统默认的空白!
“……电话卡总还能用吧?之前你快递给我的手机呢?给我。”
“……你要给谁打电话?布拉金斯基?你一有点力气就要找他?你不是答应我……答应我不回他身边去吗?”
王耀睁大眼睛疑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解释: “一直不联系,他会担心的。我之前本来跟他约好去带诺奇卡做绝育的……突然消失也不解释一声,他会担心的。”
“……我去跟他说!你不许!不许跟他打电话!”
“阿尔,你现在的样子,像闹着不愿意去学校的幼稚园小孩。”
阿尔弗雷德泄了气,蛮横地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撑在王耀的枕边,用最为骄横的语气反驳:“我不管,我不要你给他打电话,我不要!”
“……发短信总可以吧?”王耀见他这幅样子,笑得没力气,只能做出退让。
“你笑我!王耀你混蛋!”嘴上骂着,见到王耀笑容时心情却舒畅许多。真想俯身吻这个混蛋。
“你才混蛋。”王耀闻言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怎么叫都不停,还非不戴……我也不会发烧。”
阿尔弗雷德顿时噤声,心虚地将头埋入领口,被王耀盯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知道……会发烧。我以前没帮人处理过……”话说出口,阿尔弗雷德又闭了嘴,上牙狠狠咬在唇上,半晌,小心翼翼地继续道歉,“我以后做完一定帮你好好处理……也不会让你疼……”
“停!别说了!”
太尴尬了,这家伙怎么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些话?保守半生的王耀此刻头脑昏沉,却还是受到了不小的精神冲击。
一时破罐子破摔答应阿尔这种事……真的好吗?不过是生理反应下的一时冲动罢了。
罢了。罢了。
反正他不奢求与伊万进一步的关系。而阿尔弗雷德……也不会从他这拿走更多好处。
注定无望的感情,分享利害的关系。
怎么看都是后者更加安全。
毕竟阿尔弗雷德要的只是一个不会背叛他的约定跟承诺,这人执拗,疑心病也重,算计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不过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孩子。
阿尔弗雷德要的又不是他那颗爱着伊万的心。
身体终于脱离那该死的热病时,王耀终于从阿尔弗雷德手里拿回了手机卡——阿尔另外送了一台新手机给他,说是为了赔偿泡坏的那只。他特别去定制了一套手机壳,上面印着小狗阿波罗的插画,根据阿尔弗雷德的描述,他找了五个插画师改了二十份稿子才定下这么一套图。
确实蛮可爱的。
才不过一个月,阿波罗的体型已经大了一倍。却仍保持着粘人扑人的习惯,王耀好几次趁阿尔不在,偷偷从床上爬下来都会遭受阿波罗的猛力狂扑。
好在力气没那么大,不至于被直接扑倒。
王耀苦恼地看着手机壳上的插画,总觉得没办法拿着这支手机光明正大地去见诺奇卡。
开机后,手机屏幕上空荡荡的,王耀一时有些恍惚。他原本的手机里也没多少app,基本上除了一些基础工具,就是工作相关的东西,系统主体跟屏保都是系统默认的,唯一不同的只有……隐藏相册里的照片。
虽然隔几年就会换一次手机,但他总会把从前的照片也同步到新手机里,从小学有手机开始……直到现在。伊万占了相册中最大的比例,直到三年前才有了长久的空白。那段时间的照片都从伊万的正脸、侧脸、背影,变成了或晴或阴的天空,跟街边的树木花朵。
深夜时,他总会将从前的照片翻出来看看,总会在翻找回忆中睡去。醒来时,手里漆黑的屏幕总映出一双红肿的眼睛。
如今相册里空空如也,除了一张不知为何被阿尔弗雷德传进去的照片。
这自恋的家伙,干嘛把他自己的照片传进我的手机里?
翻开通讯录时,王耀找到了答案。
阿尔的头像出现在置顶的位置,那张照片上,男人笑得青春灿烂,一副男高中生的样子大咧咧地对着镜头比耶,身上却穿着一件隆重异常的西装。
背景是一片海。
『亲爱的❤️』
神经病吧?改得什么破备注?
……如果被阿尔发现他将备注改回来估计又要被缠着听他絮叨。
王耀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竭力忽略这个醒目异常的联系人,向下翻找。
伊万的联系方式不见了。
幼稚鬼!这也要删?
王耀盯着通讯录哑然失笑,在手机里删掉一个联系人多简单,可那串被他默读了千万次的数字怎么可能会轻易就忘掉?
异国几年,他许多次删掉伊万的手机号。最后都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录进来。
怎么可能轻易就忘掉?
他轻轻敲击着键盘,输入烂熟于心的数字,又备注上带着向日葵的昵称。点击确认保存的下一秒,他想将向日葵删掉,将万尼亚改成伊万·布拉金斯基。
还未来得及操作,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漆黑的屏幕上亮起熟悉的名字,那支向日葵,成为他视线中唯一的色彩。
Chapter Text
重回科室的日子与以往大不相同。
大概是阿尔弗雷德那个家伙从中作梗,私下跟院长说了些什么,近日他的排班比从前少了大半,但凡在医院多留一会儿,都会被催着赶紧下班。
这八卦还是在茶水间从隔壁听来的:
“院长说那小少爷打电话来的时候语气很差,像在生气,了解后才知道是王医生病了。就是不知道什么病竟然休息了这么久……估计是大病。前一阵王医生重回医院之前,那个小少爷还亲自来了一趟,在院长办公室坐了好久……听说出来的时候院长脸都青了。”
小护士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当时院长的表情,被一旁的医生打断。
“估计是权势压人,替他走后门来了。他那娇贵的身子就不该当医生,嫁入豪门了还回来吃什么苦,一个实习医生而已。”
“也不能这么说吧,王医生工作挺认真的,而且他主要还是在隔壁医学院做研究吧,我偷偷去看过他的论文成果,我反正是研究不出来。”另一个医生大咧咧地反驳。
“学习好又不能当饭吃,医生的资历要靠实践,写几篇论文算什么本事。”
……
显然听墙角不是件好事。王耀抱歉地悄悄溜走,回到办公室坐下,一时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这是常有的事。他早习惯了。
高中时,似乎也总经历这样的事。让所有人都喜欢是一件难事,他尝试过许多次,尝试了很久,但似乎表现得越友善,就越激荡起恶意。或许就像那些将他按在仓库水泥地上羞辱的人说的那样,他原本就是个虚伪的人。
……他连获得父母的喜欢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够获得别人的爱呢?他曾幻想伊万是爱他的,他在那双紫水晶般澄澈的眼睛里,见过这样闪闪发光的感情。
伊万是爱他的,以最亲近的友人身份爱他,是他感情越了界,才会让纯洁的爱因欲望而蒙尘开裂。又因他的贪婪懦弱,带给对方伤害。
即便如此,伊万仍没有放弃他。就像多年前他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与那些施暴者对峙……而如今……
王耀笑了。这是在想什么?他早就长大了,该成熟一些了,社会意义上,他甚至已经成家了,早就该学会自己担起一切了。怎么能总想念朋友宽厚有力的臂膀呢?
好久,他才从情绪中脱离。
但阿尔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拿起电话想问问阿尔弗雷德到底跟院长做了什么交易,看着对话框里阿尔弗雷德笑得灿烂的头像又犹豫地垂下手。
这家伙最近难缠极了,爱耍小孩性子,但凡主动发起对话都要被拽着说好久的话。精力充沛的家伙。
他找院长谈过话,院长却处处推诿,闪烁其词。只不停重复让他保重身体的嘱托,又一脸担忧地观察他的脸色。
“院长,你就告诉我吧?阿尔他到底找你说什么了?”
好几次,这个面相和善的中年人终于松了口。叹着气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小王啊,我知道你年轻,新婚燕尔,我也见过你的丈夫,他很关心你。大家族出来的人啊……总会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你们这种情况确实很难。但科技总会进步嘛……没准哪天就……”
“你之前工作太拼命了,你的丈夫见你劳累过度晕倒,很担心的……之前打电话来我都听见他的哭腔了。我理解,我都理解。我也答应他只按照标准给你排班了……你也知道,医院嘛,加班熬夜很正常,但既然你的身体……先休息,休息一阵!”
王耀听得云里雾里,直到被院长推攘出办公室,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味来:“阿尔弗雷德这又是发什么疯啊?”
他确实累了。心累。
今天是跟伊万约好去给诺奇卡做绝育的日子,虽然阿尔总是阻挠他与伊万见面,但都被他一句“这是朋友之间的正常交往”轻易地驳回。
没错,他要努力地做伊万最好的朋友。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简单的友谊或是单纯的陪伴。他们共同走过的这十几个年头,是彼此生命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是缠绕相连的根系,共享着互生的养分。
即使没办法成为他的爱人,他也有信心成为支撑伊万走完人生中每个最重要节点的友人。
他会永远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陪伴守护在伊万身边,直到伊万……找到想要共度余生的女人。
说起来,他还从未想象过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家伙,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呢。
“喂,万尼亚。”王耀坐在副驾驶,怀中抱着不停蹭着他胸口的小黑猫,“我不在的这几年,你没谈个女朋友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旁一直用余光瞄着王耀跟诺奇卡傻笑的伊万顿时绷住脸,嘴角下垂,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不……你别生气,我就是好奇……”
伊万生气了?他怎么会这么容易生气?王耀小心翼翼地观察身边人的表情,只见他漂亮的眼睛跟着浓密颤动的睫毛闪烁两下,嘴唇张了张又赌气般闭上,只好继续哄他:
“我只是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好奇你谈恋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好奇?”伊万挑眉,复杂的心绪在胸口翻了几个来回,无数澎湃的尖啸在心里的空地疯狂比拼,可在外人看来,这些都化作了一个平静的笑,“好奇的话跟我谈不就知道了?”
“……?”这不像伊万会说的话。
见王耀一时张大嘴愣住,伊万意识到这样的模仿大有成效,于是继续说道:“你跟我谈,友情价,我免费。”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好油啊。”王耀难得吐槽起他的心上人。
该死的弗朗西斯!这样哪里有用了啊!布拉金斯基泄了气,认命地松下紧绷的身子,语气也跟着软了起来,小声嘟囔 :“我也没谈过,我也得……你跟我试了我才能知道嘛……”
诺奇卡在王耀怀里喵喵叫着,附和伊万的声音。
“你瞧,诺奇卡也这么觉得。”
两人相视笑了起来,伊万顿时觉得此前压在胸口的那些重量轻了许多,终于能真正喘一口气。
他静静注视着王耀的脸庞,注视那双黎明时星星一样明亮深邃的眼睛,像是被刺痛了,激发出一股酸涩的、难捱的冲动,在血液中流动不止,一点点冲刷剐蹭着血管内壁的神经。
在心上人含着笑意的回望中,他的神智变得轻盈又透明。
还好,王耀没打算远离他,王耀没打算再一次消失在他面前,王耀还珍视他们之间的感情……王耀还愿意见他。
至少目前,这样就足够了。
他要保证王耀的安全,他要王耀幸福,然后……再去考虑从美国佬那把王耀抢回来的事。
没错,听闻王耀最近的失联都是那家伙搞的鬼时,布拉金斯基再次确认了这样的决心。
美国佬能是什么好东西?只会耍手段骗人的下作家伙罢了!他的小竹马一定是被这家伙花言巧语骗过去的!等王耀看穿了这家伙的真面目就会离他而去了!布拉金斯基自诩是能力高超的律师,绝不会让王耀在最后离婚解除合同的时候吃一点亏!
“其实……我想相伴一生的人,一定会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伊万将车停在宠物医院门口,侧过脸,与王耀对视,一字一句说得异常认真,“我会为他去清晨最好吃的街边小吃店给他带早餐回来,然后在他赖床时,将他从梦中吻醒。”
“……”
避开布拉金斯基灼灼目光,王耀将诺奇卡哄进宠物包里,直接推开门下了车,“走吧,我们不是还要演一出从兽医手里抢夺诺奇卡无果、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割蛋蛋的戏?”
王耀这幅俏皮样子可爱极了。布拉金斯基坚信,这是只有他一人能见到的样子,王耀只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对王耀而言,无论如何都是特殊的,这是他的筹码,是他最大的胜算。
“走吧,小耀。”他走到王耀面前,轻轻牵起王耀的手,从他发丝间隙隐约传来一股海洋调的香水味,他忍不住将王耀攥紧了些,犹豫半晌,还是问道:“我之前送你的香水,怎么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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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奇卡是只性格温顺却刚烈的猫。
跟王耀简直一个样。
伊万拄着头,洞穴中探出头的龙崽般,偷偷观察王耀的侧脸。眼睛是琥珀,鼻子是白玉,唇瓣是珊瑚 ……怎么瞧都该是需要拖进洞穴里永久藏起来的珍宝。
“结束了。”医生推开门,递给两人一张印着猫咪爪印的体检单,“打了麻药,还没醒,你们进去看一下,这几天注意饮食,别喂太多。”
说完没走几步,医生又折返回来多填了一句:“你们家猫脾气真大,上蹿下跳,好几个医生才把它按住。”
医生嘟囔着,领两人走进房间,一团硕大的绒球蹿了出去,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
没多在意这个逃跑的不速之客,王耀径直走向窝在软垫上熟睡的诺奇卡。因顺便做了全套检查,肚子上的毛被剃得干干净净。想到这优雅的小家伙一醒来发现自己秃了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好笑。
“它不会生气吧?”王耀侧头问伊万。
“刚刚看监控,不是已经知道它有多生气了吗。”伊万眨着眼睛回答。
“那今天多补偿它一根猫条。”
“我们耀哥哥今天是不是该多陪陪诺奇卡?”伊万若有所指,小心翼翼的试探王耀的态度。
小猫柔软又温暖,在怀抱中,带着驱赶冬日最后一丝寒潮的温度。王耀的手应该也是这样暖、这样柔软的。埋在他发丝里,也该像抚摸诺奇卡的皮毛一样令人安心。
“先去我家吃个饭?至少要诺奇卡醒来,吃到它最喜欢的耀哥哥奖励的猫条吧?”
王耀低头看表,时间还早,在阿尔弗雷德那家伙发疯之前该来得及回去——虽然他早早地报备过了,但一想到阿尔弗雷德紧皱眉头满脸委屈、埋怨地注视他的样子,王耀还是忍不住叹气。
他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惯着阿尔弗雷德了?
“围巾,系好。”推开门时,径直迎来一阵风,伊万不着痕迹地挡在王耀身前,弯腰将他颈间的围巾拢紧……这一条,不是他送给王耀的那条。
手掌划过围巾下摆,金线交织的印花里绣着阿尔弗雷德的名字缩写,这几个字母像电焊迸出的火花一样刺眼,仿佛一下焊进他的胸口,堵塞他的呼吸,又让他的神经跟皮肉都隐隐作痛。
他问王耀,为何不用他送的那瓶香水。王耀只眨了眨眼睛,回他说:我没有用香水的习惯,想不起来用,但你送的,味道我很喜欢。
可惜,多年后的布拉金斯基才知道,这是一个被笨拙爱意埋藏的谎言,无论是他,还是王耀,都是这场感情中不得要领的新手。偌大的迷宫,弯弯绕绕中,耗费无尽长日,也未曾找到出口。
又是一阵风,与此前不同,这阵风是被一团黑影卷起来,飞扑到王耀身上。灵敏的反应力使王耀完美地躲过这团黑影的袭击,他抱着诺奇卡稳住步伐,朝黑影消失的巷子中望去,黑暗与模糊的雾气中,他看见一团巨大的、炸起的尾巴,很快消失不见。
“野猫吧,估计是闻到你身上的罐头味了。”伊万向前扶住王耀,右臂护在他身后,连人带猫推攘上副驾驶,上车前,又一次回头看向那漆黑的小巷。
锐利的目光,似乎在空气中相接片刻,又瞬间崩断。
“走吧,我们回家。”
每当抬手取下安全带替王耀系上时,伊万都会有种他拥住王耀的错觉。呼吸贴近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钻头,发出巨大的噪音,一路毫不顾忌地向下钻出一个幽深巨大的洞,洞里回荡的,都是他不肯表露的心声。
但人总是要有所长进不是吗?
王耀靠着车窗沉沉睡去,伊万将手摸进他的大衣口袋。王耀换了新手机,不用想,这一定是阿尔弗雷德那家伙的手笔。
他都觉得奇怪,实在太过巧合了不是吗?每一次,这该死的美国佬都会刚刚好出现,又刚刚好将王耀带走。
布拉金斯基盯着王耀的手机屏幕看了许久,最终决定采取最为朴素的手段: 关机,扔到后备箱。
停入地下车库,王耀醒来的下一分钟,他拉着睡得迷迷糊糊的王耀换了一辆他新买的车——虽然目前还挂在弗朗西斯的名下。
“再睡一会儿,我们就到家了。”
伊万注视着王耀迷蒙的神情,他尚未清醒之时,覆盖住他的眼睛,隔着发丝,在额头落下一吻。
就像是循规蹈矩十几年的模范生,终于决定逃一次课。胸腔里激昂着振奋的鼓点。
砰砰砰,一声,又一声。
他就这样将他的心上人、将王耀,从他丈夫那里偷出来了。
阿尔弗雷德没想到布拉金斯基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自诩了解他这位老对手,固执己见、不懂变通。任何违反程序的事情都不会去做——哪怕会让流程变得更加轻松且简单。
对王耀当然也是如此,他曾坚信布拉金斯基在感情上绝对不会耍什么花招——他笨得要死,玩不出花来。
可偏偏,监听在传来布拉金斯基那声念得极为郑重的“我们回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传。手机定位也最后停留在跨江大桥之上。
布拉金斯基或许察觉了他对王耀的监视,好在他做了另一手打算:那部新手机里植入了可独立运行的定位芯片,他只需要打开另一个终端……
闪烁的点,长久地停留在地下车库的位置。阿尔弗雷德沉默良久,手中的文件几乎快被捏皱,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紧绷的心绪上又扔下一块巨石。
“少爷,会议要开始了。老爷叫您尽快过去。”
“知道了。”阿尔弗雷德一动不动,沉吟半晌,终于还是站起身随着助理一路走向会议厅。
小助理拉开门的那个瞬间,落地窗外刺眼的光扑进来,使他的心猛地一跳,眼睛也跟着酸涩难忍。下意识地,他将文件按进助理怀中,转身快步跑起来,像是要赶上个即将消失的门。
呼吸急促,空气稀薄。
每一步落于地面,脚底都传来剧烈的刺痛,震得五脏六腑跟着一起紧绷。
等他恢复理智,手掌终于传来知觉,柔软的触感,毛绒绒的方向盘套,他从不在车里添置什么物件,只因这是从前王耀车上的同款,王耀说,这样冬天开车,看着暖和。
可此刻他冷得要命,冷得他指尖发抖,气息不均。他又出了许多汗,他的衬衫几乎要被汗水浸湿了,他甚至害怕一会儿见到王耀时,那家伙会没心没肺地捏着鼻子嘲笑。
可他顾不得那么多。顾不得那么多。
差一点,就差一点。
屏幕上闪烁的红点越来越近,终于随着它驶入地下车库而逐渐重合。
他一眼就认出了布拉金斯基的车。扯开车门,奔过去,没来得及扣紧的大衣敞开着,无数冷风灌入怀中,他的心,同他眼底的蓝一样冷。
车里没人。车里没人?
一定是布拉金斯基将王耀带回了家。
一定是布拉金斯基将王耀带回了家!
那该死的家伙!他一定发现了什么!他一定是要从他这儿夺走王耀了!
没关系,他知道那该死的家伙住在哪里。他要将王耀接回来!他要将他的妻子接回来!
一个普普通通的老旧公寓,配置着马马虎虎的安防,随着来来往往的居客,轻易就能站在他门口,一脚踹开并不结实的门。
怎么会没人呢?
布拉金斯基将王耀藏到哪去了?
这该死的家伙是个律师,阿尔弗雷德想着,他估计会狠狠告上他一笔非法闯入,那些狗皮膏药一样粘人的记者也会跟着蜂拥而至。
这门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打开呢?他分明是故意的……这都是布拉金斯基提前计划好的。这是他的挑衅,是他的宣战……就像那日,他故意引诱王耀说出爱他的话,只为给门外的人听一样。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他明知不可能是王耀的来电,仍抱着那么一丝微薄的希望,来电显示却是亚瑟的名字。
“……”
他的心太空了,脑子也跟着空了,接起电话的瞬间,气息虚浮,不知道说些什么。耳朵也间歇性的罢工,只听见寥寥数语。
“阿尔弗雷德!有没有听我讲话!喂!你到底怎么了?!”
“你这样抛下会议就走,威廉姆斯非常不满,扬言要剥离你的职位跟股份。那女人更是在一旁推波助澜,你手里的项目恐怕要归马修那小子了。你明知道阿瑞斯是你母亲……”
“我知道……抱歉……对不起……对不起……”
“发生什么事了?”亚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这表弟说对不起。
“王耀……”
又是王耀?亚瑟顿感头疼,他此刻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这目中无人的小堂弟这回彻底栽了。
“王耀又怎么了?”
“我联系不到他,他的手机被扔在布拉金斯基的车上,布拉金斯基的家里也没有……我找不到他……监控,亚蒂!再去调监控!调监控!”
“要不你报警吧。”
太阳穴隐隐作痛,亚瑟柯克兰长叹一口气,平静地回答。
Chapter Text
天黑得比以往更晚些。
王耀望向墙上木质钟表,说他该回家了时,余晖仍在天际恣意燃烧,无数层云都被撕裂成被抛弃的模样,一股脑扔进太阳那巨大篝火里,直面将被焚毁的命运。
布拉金斯基低着头,目光落在王耀的脚面,他穿着布拉金斯基特意为他买来的绒质拖鞋,上面绣着一只小猫,跟此刻趴在王耀脚边、呼噜呼噜的诺奇卡一个样。
他的心上人坐在对面,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大理石质地——弗朗西斯叫他表现得更有品味些,好给多年不见的王耀刷新些好印象。
可此刻,窗外的余晖映进来,横亘在他们之间,如同一条燃烧的河流,他仿佛能看到蒸腾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将对面的人揉得模糊又扭曲。
他一定很累。
将熟睡的王耀从副驾驶抱出来时,这家伙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只是安静地靠在他的胸膛,呼出的热气扫在侧颈上,伊万久违地感到安心。
怀里一人一猫。路过的人看了大概都觉得滑稽。但布拉金斯基忍不住对着怀中的两个家伙笑,这种丰富的情感仿佛化为实质,充盈他整个胸腔。
这是他刚买入不久的新公寓,准确的说,在得知王耀快要回来时,他就鬼使神差地买下了这间靠山又近海的房子。心底有个雀跃的冲动不停引诱他,拉他进入一个与王耀一同生活的幻想。
那时,他不敢掏出自己的心看。并非害怕它坚硬冰冷、锈迹斑斑。他怕那颗心会在掏出来的瞬间飞速膨胀,直到能装下三年,装下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里想对王耀说每一句的话。
他接王耀回来那天,紧攥行李箱提手,掌心浸满汗,不停揣度该如何邀请王耀去他准备的“新家”……或许他下意识希望能与王耀有一个新的开始,又无法放下与王耀的过去。
阿尔弗雷德出现在王耀拉开的那扇门前时,邀请王耀同住的想法就像打地鼠的机器里最后钻出的那只地鼠一样,狠狠地被沉重又坚硬的铁锤砸下去。
而他此刻,真正地成为了躲在潮湿黑暗洞穴中,凝视王耀与阿尔弗雷德在一起的老鼠。
从床上醒来时,王耀没有追问为何他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只是下意识地抬手蹭了蹭湿漉漉的脖子。
王耀不知道这是伊万情难自抑时,窝在他身上仓惶留下的痕迹,只当是睡沉了,出了许多汗。
——伊万对此感到羞愧,他终于成了他最厌恶的样子,他同那个燥热难耐的下午在课桌旁试图偷亲王耀的该死家伙没有半分差别。
可他是在太渴了,他的喉咙干涸已久,他的心也跟着贫瘠,龟裂蔓延在每一处,他的神经也几乎枯萎。
时隔三年,再一次拥他在世间唯一的水源入怀,他怎能不渴求?
会死的,再放他走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伊万对此感到绝望。
年幼时,母亲曾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钢笔摩擦过粗粝的纸张,伴随着母亲轻柔的耳语,她说,万尼亚,爱,是恒久忍耐。
可此刻,他嫉妒、恼怒,又何谈相信、何谈期盼、何谈恩慈?
他没办法再相信所谓爱与真理了。
他的爱生病了,他的爱使他痛苦万分。
无数不择手段的念头都在他撑伏在王耀身上时飞速闪过,他怀疑他的心跳几乎能将死者从坟墓中震醒,可王耀就那样安静地、毫无防备地躺在那,仿佛已经原谅了他逾越的念头。
僵持许久,他用一个自嘲的笑结束全部妄想。
卸下力气躺在王耀身边,注视他许久,直到王耀缓慢睁开的眼睛与他对视……多漂亮的眼睛,伊万不愿看到这双眼睛流泪。
“万尼亚,我真的该回去了。天快黑了。”大理石餐桌那头的王耀喝下杯底最后一口温水,又舔了舔嘴边挂住的番茄酱汁,“你厨艺变好了,下次我有时间再来蹭个饭。”
“一定要回去吗?留一晚不行吗?就一晚,明早我送你回去。”
“……”
王耀张了张嘴,下意识的话语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关系的正常化也需要维持边界的限制,他没办法保证在身体尝过爱欲的滋味后,还能坦荡地跟暗恋十余年的人相安无事的躺在同一张床上。
都怪阿尔弗雷德。
王耀看了眼手表,一条消息提醒都没看到。这小子今天倒是安静,竟没有夺命连环call来查岗。
但也是时候该走了。
伊万新买的公寓离阿尔弗雷德家的祖宅距离不远,王耀没仔细问伊万为何斥巨资买了个富人区的公寓,只觉得他或许终于有了成家的打算——伊万·布拉金斯基是那样相貌英俊、身姿挺拔、能力出众,从前倾慕他的女子也有不少……
如果有天,伊万与他爱的女人结婚,王耀不能保证自己能毫无波澜的接受,但至少他会彻底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永远埋在心底,向他最要好的朋友送上真挚却不由衷的祝福。
沉默在两人之间僵持许久,布拉金斯基终于还是选择退让:“那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早点睡,我打车回去……你不用穿衣服,我自己下去就好。”王耀制止住布拉金斯基拿外套的动作,抬起手把他额前凌乱的发向后拨了拨,“周六我要去参加一个晚宴……我周末来陪诺奇卡好不好?”
布拉金斯基没办法拒绝王耀的任何一个请求,至少目前来讲是这样。
但不让他送下楼不见得是个请求。
于是送王耀走入电梯后,布拉金斯基拽着外套火急火燎地拉开消防通道的大门,在一圈一圈长长的步梯间奔跑向下,恰好赶在王耀的身影消失在小区大门前,视线抓住了他。
王耀撒了谎,他没像他承诺的那样上任何一辆出租车。他只是缓慢地沿着马路向西走,布拉金斯基知道,那是去往阿尔弗雷德家的方向。
但下一刻,一种异样的直觉爬满他的神经。无数可疑的视线从角落深处扫过来,又越过他紧随着王耀向前。
王耀被跟踪了。
伊万想跳出来与这伙来路不明的人对峙,又怕暗处还有其他还未被发现的眼线……更怕王耀发现他也是“跟踪”的一员。
幸运的是,对方显然也察觉并忌惮着他的存在,小心翼翼地跟着,并始终保持距离。
就这样将王耀一路送回去就好……目送王耀回到他的法定丈夫身边,光是想象,心肺就撕裂般的阵痛。但至少,他相信,阿尔弗雷德对王耀抱有的几分占有欲,就足以让那个手段狠厉的家伙在这种情况下护王耀周全。
他没做好再一次看到王耀与阿尔弗雷德站在一起的准备。只远远送到门口,那家伙大概也不会出现。
天渐渐暗下来,温度也比白日里更像冬天。王耀前日瞥到日历上的时间,总觉得春天过两日就会奔来。他读过某个作家写过: 冬天的寒冷愈甚,就是冬的运命快要告终。
可这日子一天天过去,气温如翻涌在海洋中的浪潮般起起伏伏,像是永远停滞在暖春的前夜。
他的心乱极了。可能也随着起伏的温度卷入了那股横冲直撞的浪潮,杂糅成无数飞溅的水滴,分割为一寸寸无法识别的模样。
虽然信誓旦旦地向阿尔弗雷德保证过,不会再对布拉金斯基有任何逾越友情的奢望,但当他与他如此贴近时,一切虚妄的界限都被熊熊烈火焚毁殆尽。
他不得不给自己一些时间。
从一处,独自走到另一处。二十分钟的距离,或许不够他将一切重新放下,但刺骨的寒风足以使他冷静。
此刻,他突然想听听阿尔弗雷德的声音,那家伙或许能将他快点骂醒。
掏出手机的瞬间,他愣住了。
掌心里俨然躺着伊万的手机。似乎没有锁屏密码,轻轻一按就开了。屏保跟屏幕都是干干净净的系统自带,软件也都整整齐齐地细致分类。
大概是跟伊万拿错了手机……王耀看到一封未读短信跳出来,下意识戳进去:
小耀,你的手机掉到我车里了。我的手机应该在你那里,你先用着。不用着急还我,我有备用机。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信息。
伊万
难怪没接到阿尔弗雷德那家伙的电话呢……王耀的心底升腾起一种糟糕的预感。这预感使他短暂地抛下此前纠结杂乱的心事,快步走起来。
糟糕的预感终究还是应验了。
祖宅高大的铁门外,王耀远远看见阿尔弗雷德穿着一层厚皮衣蹲在大门口,可怜兮兮地蜷缩成一团,平日意气风发的脸上,眼睛冻得发红。他连忙跑过去将人扶起来,高大的身躯稳稳地栽进他怀里。
“你又发什么疯,这么冷的天,跑外边坐地上。”
阿尔弗雷德本来想好该如何宣泄心中的怒气,布拉金斯基的反侦查意识好极了,他竟没办法找到任何王耀被拐到哪去的蛛丝马迹。
他的人生中很少体验这样的无力感,王耀失联的时间每堆叠一秒,那种不可控的恐惧就多啃食他一分。所有的恐惧跟无力都变成张牙舞爪的愤怒,在冰天雪地里对抗寒风刺骨的打磨。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以为你要像母亲一样,永远离开我了。”
他本来想生气的,但王耀的怀抱太温暖了,他只觉得心中酸涩,反手紧紧抱住王耀。
伊万笔直地站在远处,凝视相拥的两人,手指僵硬,心也跟着麻木了,寒风吹在脸上,像锋利的刀片,细密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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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手射箭时要尽力稳住拉伸状态,将弓向后拉,能绷多紧就绷多紧,静静等待瞄准猎物、释放弓箭的时刻。
当弓弦被拉到手臂肌肉再无力坚持之际,人的内心就会萌生一种奇怪而强烈的无力感,觉得此时自己已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箭离弦飞去。
所以,弓箭手必须掌握所有环节绝对的把控力,否则就会搞砸。
目送王耀被阿尔弗雷德拉入铁门之后,他就失去了这种力量,以至于让失败在这个夜晚降临两次。
跟踪王耀的那伙人见王耀已经进了门,打算离开。布拉金斯基心中堆满膨胀炙热的失控烈火,正渴望焚毁些什么。于是孤身追上去。
哪怕被这股火吞噬也无所畏惧。
哪怕就此毁灭,也无所畏惧。
对面的人察觉了他来势汹汹的行动,也跟着加快脚程,蹿入一处地形复杂的小巷。
自多年前那个失控、入他梦魇的下午之后,布拉金斯基就退出了田径队——他不想王耀再一个人等他,不想王耀……不想再看见王耀身边坐着另一个男人。
王耀没有多问,只是在每一个同他一起放学回家的路上,拉着他的手说要陪他跑步。
布拉金斯基并不是因为喜欢才加入田径社,他不过是为了老师那一句代表学校社团参赛拿到名次会有奖金才去的。他总想着攒点钱,给王耀买些什么……即使王耀并不真的需要他送的礼物。
可王耀拉着他,说我们一起跑吧,他竟真觉得跑步也是一种享受了。
后来王耀离开的日子里,他也总一个人穿着单薄的衣物在山道上跑,从天亮跑到天黑。任由蚊虫跟夜里湿凉的空气在他皮肤表层熨上肿痛,在高浓度的二氧化碳的麻痹中上瘾。
夜晚给人造梦,它不拒绝任何无力实现的妄想,任由粘稠又滚烫的意识在黑暗中蒸腾,山道漫长,俱寂中了无尽头。
只有这样,才能在长久的无望中,抓住短暂一瞬的喘息。
弗朗西斯总调侃他,像酗酒一样爬山。
他当然不会在比拼体力跟脚程时处于下风。对面的人也在穷追不舍中逐渐慌乱起来,甩手打翻巷子中堆叠的废品纸箱。
暗潮下的狂浪一触即发。
双方都不再掩饰,前面的人全力逃窜躲避,追逐的人毫不犹豫地像猎豹一样向前扑食。
出色的耳力让布拉金斯基准确判断出这一伙大概三人左右,身手一般但足够敏捷,其中一人更为健壮,相对的脚程也更慢些。
他的目标只是捉住其中一人,再用点不被允许的小手段让那家伙吐出跟踪王耀的目的。
前面的几人,体力似乎在追逐中极速下降,互相对视。或许是布拉金斯基的气势逼人,瞬间就如索命的恶鬼般奔来,他们才忽略了一个关键事实——追上来的家伙不过是孤身一人。
哪怕他身材健硕、身手敏捷,但三对一怎么看都更有优势。
三人绕进另一个巷子停下,安静地埋伏起来,等待这不怕死的莽夫坠入罗网。
伊万自然也从突然隐匿的脚步声中听出端倪。出门时急着跟上王耀,没带弗朗西斯给他防身的伸缩棍。他不确定对方是否有枪,也不知道刚刚的逃窜是否是有意为之的表演。
思忖一刻还是随手抄起立在墙边、像是从柜子上拆下来的短窄铁皮。或许是在潮湿的巷子里放了太久,无人来处理堆在此处的垃圾,皮肤接触时除了冰凉刺骨的温度,还蹭上一层凹凸不平的红褐铁锈。
布拉金斯基厌恶地皱了下眉。本就躁郁的心情又添了吨重量,胸口的弦崩得更紧。
暗处的影子在他踏入巷口时扑过来,一闪而过的寒光映亮布拉金斯基的眼睛,也让男人看清他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
下一秒,声音比痛感更快递入耳朵,匕首在一阵剧痛中跌落地面,发出马蜂成群袭来般令人惶惧的嗡鸣。
伊万丢掉已经变形的铁皮,从地上拾起对手的刀,男人这才看清他虽然笑着,眼底却是恶狠狠地冰冷,连野兽咬穿猎物喉咙时的兴奋都没有。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在恶魔的控制下麻木地索命。
他本能地向后退,腿却麻木了。
好在他最强壮的同伴也跟着扑过来,扼住这个恶魔的喉咙。
窒息感反而使这头野兽兴奋起来,突然大笑,手肘向后重击男人的肋骨,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空气中震动出一阵闷响。强壮的男人也因疼痛收住手臂的力气,向后退了一步。
布拉金斯基在黑暗中凝视他们,慢慢抬起手中的刀。难以言喻的兴奋在血液里奔流,一种粘稠的、黑色有毒的物质正在他的血液中扩张。大脑中的神经似乎也跟着扭曲重组,在寒冷的夜晚,极速加快着热量的消耗。
为首的男人一眼就认出,那是愉悦犯杀人之前会露出的眼神。
“快跑!”
空荡荡的巷子,深夜,任何声音都足够响亮。
三人如鸟兽般散开逃窜,伊万则盯准目标,向着刚刚发号施令的男人追去。
伊万扯住男人的袖子,男人挣扎着撕扯起来,狼狈地脱下外套甩在伊万头上,伊万也不气恼,再次追上去,游刃有余地像棕熊戏耍一只老鼠。
可男人逃入下一个路口的间隙,突然闪过一阵强光,远光灯刺得伊万眯上眼睛,风在耳边尖啸,一辆黑色跑车加速向他驶来。
矫健的身手使他免于被疾驰的车辆撞飞,却免不了受到碰撞时的擦伤,他跌于地面,衣袖也跟着染上地面半融的灰黑雪水。
他搞砸了。
摇晃着站起身,胸口闷痛。布拉金斯基弯着腰拾起那男人挣脱时留下的外套,摸出他口袋中被揉皱的杂乱纸币、小票跟门卡,大口地喘息。
至少,不是一无所获。
至于这帮人盯上王耀的动机……黑暗中,布拉金斯基高大的身影一滞,呼出的白气围绕着他,像是即将被丢弃在火炉中熔化的雕像。
才过了多久啊,他竟又开始想念王耀了。
可他的小竹马又回家陪他那该死的法定丈夫去了。
天已经黑透了,伊万摇摇晃晃地往回走,胳膊和大腿都不再灵活,他想着诺奇卡还在家,它今天刚做完绝育,按照王耀说的,今晚该多给它一罐三文鱼罐头。
他回到那个他为王耀买下的新家,大门口,干净的地毯上,躺了一只死老鼠。
这是王耀与阿尔弗雷德婚后第一次正式在商业宴会上亮相。阿尔弗雷德本不想将王耀带到这种场合来……之前,抱着向社交圈炫耀自己漂亮妻子的心态,他曾带着王耀参加过一次小型的拍卖会。
平时与他多有往来的富家子弟都在其中,都是为了那场拍卖最后的藏品,一对被藏匿多年,近日重新面世的红宝石而来。
许多人盯着这件不起眼的藏品许久,阿尔弗雷德却在多年前吐槽这东西不过是被人编排了个烂俗的爱情故事,就被称作历史卖上高价了。
那时候他不信爱情,而现在也不过是想找个机会向人炫耀他的爱人。
他自然也对那宝石势在必得,毫无悬念的将它拍下……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别人眼里的稀世珍宝,也只配得上给他的王耀做两枚新袖口。
“哪有人拿这么大颗宝石去定制袖扣的?”王耀坐在他身边,抽着嘴角吐槽这富家大少爷的暴殄天物,又偷偷凑到他耳边问他是不是到现在还有父亲给的巨额零花钱。
阿尔不满地瞪着王耀,凶巴巴地捏住他的下巴,语气里竟有几分委屈:“你是不信我自己能赚这么多钱?”
王耀淡定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
一句不信,气得阿尔弗雷德直接扑过去,咬住王耀的嘴唇,众目睽睽之下就将他压在沙发上掠夺亲吻。
多少也有点做戏的成分。
王耀以为这是他故意表演给他那位继母的节目,阿尔却知道,这不过是他主权的宣示,是对那些仍觊觎王耀的、他曾经的“酒肉朋友”的一个警告。
显然,富家子弟里从来不缺没有眼力价的傻子。在他将王耀吻得几近窒息时,王耀终于忍不住反咬了一口他过分越界的舌头。
血腥味跟疼痛没让他气恼,反而兴奋起来,连带下腹都涌起一股热意,使他渴望现在就抵住王耀。
王耀却毫不给面子的站起身,不留情面地说要自己去洗手间,叫他不许跟来,只剩他呆愣愣地坐在原地,目光始终注视着王耀急匆匆走出去的背影。
之后他的行为跟表情都让曾经关系还不错的酒肉朋友看在眼里,大笑着嘲讽他变成了个妻管严。
当然,也有不怕死的家伙凑过来问他:“真这么舒服?什么时候让兄弟们也……”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拳揍在脸上,又揪着后脑勺的头发往水晶桌面上撞。平整光滑的桌面顿时像被凿开的冰面一样猛绽裂纹,碎粒晶体水滴一样溅入空中,在灯光下漂亮极了。
“琼斯,为了个无权无势、空有皮相的男人,不至于伤了哥们情义吧?”
斯温伯恩家的小少爷盖文站在远处,面露嘲讽——斯温伯恩家与琼斯家的权势相当,盖文是家族旁系里最小的儿子,儿时便被接来本家教养,从小娇生惯养,性格自然也与传言中的阿尔弗雷德平分秋色的顽劣。
“盖文,道歉。”坐在他身边年长一些的男人站起身,眯眼笑着跟阿尔弗雷德行礼,“小弟性子顽劣,琼斯少爷请多担待。”
“塞西尔,管好你弟弟。”阿尔弗雷德轻哼一声,纵使他向来得理不饶人,但也见识过斯温伯恩本家大少爷笑里藏刀的模样,口头上他从来占不了便宜。
“琼斯少爷今天倒是很出人意料,看来您是很珍惜您的伴侣了。”
“知道就好。”阿尔弗雷德抬眼,饿狼环伺般扫过在场面色不佳的公子哥们,“今天我就把话撂这,你们,谁都不许动他。”
“……”塞西尔沉吟半晌,慢悠悠地回道:“是吗?我看您爱人已经出去很久了吧?要不要去找找他?可别不小心磕了碰了的……”
胸口猛地一震,阿尔弗雷德踹了一脚刚刚口出狂言的家伙,大步向外走去。
洗手间里几个站在隔间门口外蹲守的人看见阿尔弗雷德冲进来,眼疾手快地低下头拿出手机装作很忙的样子,在阿尔的死亡凝视中强装镇定地走到门口,又落荒而逃。
隔间里终于传来冲水的声音,门打开,王耀与阿尔弗雷德面面相觑。
阿尔弗雷德眼尖地发现王耀慌张地错开眼神,红了耳朵,下一秒又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问:“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不许跟来?”
阿尔弗雷德刚刚还紧绷的脸顿时露出一个笑容,他向前一步,将他的妻子牢牢搂入怀中,他感受到王耀的心跳,在随着他的一起加速。
可想到刚刚站在王耀隔间外的那些人,阿尔的表情又一次阴沉了。即使后来故意打压了那几人家里的生意泄愤,他至今想起时还是咬牙切齿。
“怎么又磨上牙了?”
阿尔弗雷德回过神,宴会厅灯火辉煌,正对上王耀漂亮的眸子,简直像阳光下闪闪溪流中的鹅卵石。
王耀挽着他胳膊的动作倒是愈发熟练了,他们的身体,早就在那些他刻意促成的夜晚里变得无比契合。
“你不是惹了你父亲生气吗?你不是说要隐忍吗?你瞧,我都舍命陪君子跟你一起过来了,你可别掉链子。”
阿尔弗雷德听到王耀用“好哥们”的语调跟他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咬了下唇,撇起嘴,尽力显得像一只听话的大狗——就像阿波罗那样,王耀喜欢阿波罗。
“这次也不许像上次在拍卖会一样跟别人起冲突了!上次还好马修出来给你解了围……”
王耀不知上次事情的原委,阿尔弗雷德也不愿细说,本就憋了一肚子闷气,听到他提起后来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马修,终究还是忍不住张开嘴。
“你怎么帮那家伙说话,你们什么时候那么熟……”
“阿尔。”阿尔弗雷德胸口莫名而来的妒意正要发作,老威廉姆斯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威严的样子不减分毫,即使身材不如阿尔弗雷德高大,气势上也压阿尔一头。
“……父亲。”
“我以为你知道孰轻孰重,为了无关紧要的人抛下股东会议这种事简直不可理喻。”老威廉姆斯说着,余光瞥了一眼王耀,“我原以为遂了你的愿允许你跟他……你就能把心思放在正地方上。”
“威廉姆斯先生,对不起,是我……”王耀向前一步想替阿尔弗雷德辩解,却被阿尔身手拦住。
“我错了,父亲。下次不会了。”
在老威廉姆斯审视二人许久后离去的冷哼中,阿尔弗雷德攥紧了拳头。
“少爷,这是老爷交代给你的机密文件,说是要你看管好……”小助理战战兢兢地走过来,递给阿尔一个手提箱,“老爷还说……一会儿要去茶室跟斯温伯恩家谈合作,叫您也过去。”
小助理见阿尔看向王耀,忙补充道:“少夫人也可以跟着一起去。”
“那就随我一起去咯。”阿尔弗雷德侧头看了眼王耀,笑嘻嘻地揽住他的肩,轻轻贴他的额头,笑得灿烂。
“我的夫人。”
Chapter 43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眼皮一直跳。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他昨日给伊万发的消息,到现在都没有回音……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作为在医学领域深耕多年的学者,王耀自然清楚这不过是普通的眼睑痉挛。心中糟糕的预感却是只增不减,连带着胃也跟着绞痛起来。
“耀?你怎么了?”阿尔弗雷德左手扶着他,右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人靠在怀里,神色紧张,“身体不舒服?是我昨晚太……?”
“……闭嘴!”
阿尔弗雷德见王耀又恼红了耳朵,顿时愉悦地笑起来。
自从王耀被布拉金斯基那个爱挖墙脚的混蛋拐走一整天后,他不少装作受伤的样子缠着王耀、与他寸步不离。
他了解王耀,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最见不得有人对他示弱,也是借着这个由头,这几晚王耀都依着他任意妄为地索取……只可惜他始终想着之前把王耀做病了,总收着力气,一直都未尽兴。
谁娶了王耀这样的人会尽兴?做一次,就会想着下一次,再下一次。
哪怕只是把鼻子埋进他发丝间,都会上瘾。
“少爷,要把手提箱存起来吗?”站在茶室外的侍从见二人走来,殷切地行礼,“隔壁有保险柜。”
“不用,我拿着就行。”阿尔摆摆手,又被侍从拦下,小声凑到他耳边,“斯温伯恩家的大少爷也在里面。”
阿尔弗雷德的面色阴沉了半分,王耀听过这名字,最近两天这家伙总喜欢黏在他背上、或是蹭进他怀里抱怨些生意上的琐碎事,斯温伯恩是最常听见的名字。
曾经出现频率最高的是布拉金斯基……但阿尔弗雷德已经许久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个名字了,倒像个不能说出口的诅咒,却不知道这恶咒是会伤害施咒的人,还是会印在听咒的人心里。
……又在想伊万了。
他本计划今天晚宴结束后,第二天就去看看诺奇卡,可伊万迟迟没回复消息,使他心神不宁了好几日。
“那就锁到保险柜吧。”阿尔弗雷德递出箱子,又在侍从触碰的瞬间收回手,“罢了,带我去,我自己锁就好。”
阿尔这家伙倒是比以往谨慎了不少。王耀偏头瞧着阿尔弗雷德,若有若无地笑着,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被注视的人直起腰,向后抬臂寻找王耀的手,转身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心脏被柔软地踩住。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
“走吧。”
若在从前,他定要调侃王耀的眼神太过温柔,并打趣对方是否对自己起了兴趣。但他此刻的心却装满平静的海,不舍得用任何激烈翻涌的情绪卷出波涛。
他渴望如平常日里的平常爱人一般,轻轻勾住王耀的手,用最为稀松平常的语调,贴近他、传递体温。
“那份文件是跟斯温伯恩家的竞标项目?”
“嗯,不知道威廉姆斯这葫芦里卖什么药。阿瑞斯很少会跟他们家进行商业合作……”
听见阿尔弗雷德直呼他父亲的大名,王耀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感叹一遍东西方的文化差异。
“来了?都坐下吧。阿尔,带着你夫人坐这边。”
老威廉姆斯语气和蔼得一反常态,王耀在琼斯家的祖宅也住了好一阵,几乎从未见过他这位法律意义上的老丈人。即使打了照面,也只是冷漠的无视。
他听阿尔弗雷德那位叫亚瑟的表哥说,老威廉姆斯是极力反对阿尔弗雷德娶一个男人进门的。后来被阿尔一哭二闹三上吊愣是闹退一步,叫他只要肯收心在公司,就答应他娶王耀。
估计只是想在外人面前装出家庭和睦的样子,王耀自然也乐意承他这个情,跟着阿尔恭敬地叫了一声父亲。
斯温伯恩家的大少爷塞西尔不像阿尔描述中那样面目狰狞,反倒是个温文尔雅的绅士类型。
几个人交谈中你来我往,却也未针锋相对。
几日积攒的疲惫漫过胸口,使他逐渐昏沉,又碍于场合,只能忍痛咬牙拧了几下大腿保持清醒。
坐在一旁的阿尔见了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偷笑,像极了听课见同桌打瞌睡忍不住调侃的小学生。
“阿尔,你夫人是不是有些不舒服?我见他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叫他去休息一下?正好我的房间离得近……”塞西尔一脸关怀。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什么坏心思。
阿尔默默地瞪着塞西尔,对方却仍然挂着体贴的笑,惹得阿尔又忍不住咬起牙,几欲发作。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王耀适时地站起身行礼,手在桌下轻轻拍了拍阿尔的腿叫他冷静。
“嗯,实在累了就下去歇息吧,你跟阿尔的房间安排在楼上,叫下人带你去。”老威廉姆斯倒是不生气,反而笑吟吟地看着王耀,使他忍不住头皮发麻。
终于能出来喘口气。
王耀走出来,后背抵在门上,阖着眼猛吸了口气,睁开时发现四周的侍从都不见了,恍惚中有个人影潜入了隔壁房间。
下意识跟进去,只见人影掠过窗外,房间中一片凌乱,保险箱中空空如也。
王耀几乎出于本能地跟着跳窗追上去,前面的人脚程不快,背上扛着塞得鼓鼓的背包似乎拖慢了他的行动,使得即使是最近疏于锻炼的王耀也能将其紧紧咬住。
只可惜每到快追上时,前面的男人都会突然发力,向前冲刺,过一阵又慢慢减速。
一来一回,不知不觉中,就跑到一处偏远荒凉的工地。
眼皮跳得更厉害了,王耀也察觉到了那人真正的目的,只好硬着头皮停下来,环视四周,观察是否有什么趁手的物件能当作武器。
“抱歉,威廉姆斯先生,我接个电话。”塞西尔站起身,走到窗边,阿尔弗雷德竖着耳朵,还是隐隐约约听见了他接下来的话,“嗯……好……我知道了……先这样。”
“威廉姆斯先生,我父亲额外准备了晚宴接待您跟琼斯少爷,不知方不方便?”
“当然,我很期待我们两家的合作,阿尔,走吧。”
“等我回房间换一身衣服……”
“不用,直接去。”见威廉姆斯面露不悦,阿尔只好咬着唇应下来,手里敲打着键盘给王耀发去消息报备。
等了半天见没人回复,刚想打电话问问,塞西尔就靠过来调侃他:“不知道琼斯少爷平时是这么粘人的性格呢,我看你夫人刚刚很累,估计是睡着了,你这样打电话吵醒他,不怕打扰到他休息?”
阿尔弗雷德本想反驳,但想到王耀刚刚打瞌睡的样子又忍不住挂上笑意,又发了两条消息才舍得将手机揣起来。
斯温伯恩家把地点安排的不远,估计是特意考察过的选址,来往商业宴会所在的庄园也方便。
酒桌上向来比谈判桌上更容易达成生意,商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一来二往间,阿尔弗雷德也不再排斥这桩莫名而来的合作。
要说唯一让他恼火的……
“阿尔,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在他再次进入会客厅前拉住他的袖子。目光闪烁,一副心虚慌张的模样。
阿尔弗雷德向来讨厌他这位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哥哥?呵。
这也意味着早在自己出生之前,自己这入赘琼斯家的父亲就背叛了他的母亲。
他跟那个女人,怎么有脸出现在他面前?怎么敢占着他母亲的产业,以亲人自居呢?
甚至……
阿尔弗雷德咬住唇,极力控制住胸中的怒气,恶狠狠地甩开马修的手,“别碰我。”
“阿尔,你能联系到王耀吗?王耀他……”
“别打他的主意,我警告你,离他远点。”被触发了关键词一般,阿尔的眼睛里蒙上更深更浓的杀气。
“阿尔,你听我说,你跟我出去……”
“又是那女人教你的?她觉得再一次让他觉得我玩忽职守,你就有机会跟我抢了?”阿尔弗雷德冷笑着拍开马修又一次攀在他袖口的手,“省省吧,你不如想想,你怎么才能在离开你母亲庇护后,不那么没用。”
“阿尔……!”
巨大的摔门声中,马修讪讪地缩回抬起的手,他不敢推开那扇门,也不敢从父亲眼皮子底下拉着阿尔出来,跟他讲他偶然间撞破的秘密。
……
酸涩的情绪集满胸膛,向来如此……他这一生向来如此。抬手摸了一把脸,马修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奔向停车场,手中翻弄着许久前弄来的文件信息,一目十行地查找着布拉金斯基的名字。
漫长的嘟声后,传来一阵冰冷低沉的声音。
“布拉金斯基先生,请务必帮助我。”
马修跑得气喘吁吁,却不给对面任何提问的机会。
“王耀先生有危险。”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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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4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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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重新坐回椅子,阿尔弗雷德仍皱着眉。直到对面的人发出问询,他才回过神挤出个标准商务笑。往来交易,他这纨绔子弟游刃有余。
呼吸却不顺畅。紧绷的意识、像被一层黑色塑料袋紧紧裹住整颗头颅。
刚刚马修想说什么?想说王耀什么?
心好像被吊在一根钢索上,猛烈的风不停翻涌而来,扯拽着使他窒息又疼痛。
怎么会有这样不安的反应?
阿尔弗雷德认命地仰起头、闭上眼睛,深吸着气调整状态。在察觉到对王耀的感情后,他还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这感情的糟糕之处。
他曾跟王耀躺在游轮的婚床上,信誓旦旦说着他不需要爱那种东西,说爱会让人变得软弱无能,也会带来伤害跟痛苦。
如今竟真觉得痛苦了。
这种痛苦延宕已久,缓慢无情地悄悄浸入他的骨血,使他痛得逐渐丢了自我。
最开始的目的,难道不是利用吗?
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可什么时候开始,王耀从他假以利用的工具,变成了他的目的之一了呢?
王耀依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阿尔又摸出手机,在桌底下看了又看,安安静静的,连一封垃圾邮件都没有。
管他会不会将王耀从睡梦中吵醒呢,他必须马上听到王耀的声音才能缓解胸腔里挤满的不适……王耀要骂他或是生他的气都无所谓……王耀哪怕是生气的样子他也觉得可爱。
阿尔再次找了个由头跑出来,正要拨通王耀的电话,来电显示里就跳出王耀的头像跟名字。之前的头像是婚礼上在甲板上拍的,如今已被他换成了王耀熟睡在他怀中的照片。
就好像他已然真切的、完整地拥有王耀了。
王耀主动拨来的电话令他欣喜若狂,心有灵犀的甜蜜错觉将他包裹,肾上腺素井喷式地涌入血管,手指颤抖着,在屏幕上划了好几次才顺利接通。
“耀!”
他迫不及待想听爱人的声音,却只听到一声钢铁撞击的巨响,伴随一浪又一浪空旷之地的回音。接着是王耀的声音,吃痛的声音。阿尔弗雷德僵住身体,捏紧了手中的话机。
“阿尔……!唔……!”
“想搬救兵求助?门都没有。”陌生人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伴随着枪响跟尖锐刺耳的破裂声。
信号终止了。
只留下漫长的嘀声,连续不断、催命符一般回荡在他耳畔。
他颤抖着手再一次拨通王耀的电话,只留下冰冷的已关机的提示音。此刻,积压在心里许久的不安终于洪水般崩盘,将他顷刻淹没在无尽的虚无之中。
几乎没有思考,发了疯一般冲出去。跌跌撞撞地爬到驾驶座,猛踩着油门,安全带系了五六次才扣进去。
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心慌意乱地翻动着王耀手机的监控记录……还好布拉金斯基将王耀的手机还回来时,他留了心眼,将那些被处理干净的监控又重新装了回去……他简直不敢想……
屏幕上闪烁的点在几公里外的一处废旧工地里,那本该规划为一片别墅区,却由于负责该项目的母公司发生财务问题而停工烂尾,好巧不巧,那家公司濒临破产正是出自他阿尔弗雷德本人的手笔。
车子保持着最大时速,闪烁的点越来越近,焦灼的恐惧却越烧越猛,几乎要将他最后留存的理智也一并焚毁。
犹豫许久,他还是点开了云端的监听系统,查找过去几个小时里的监听记录——出于胆怯心虚,他许久没像从前那样,频繁查阅这些监听记录了。毕竟王耀就在他身边……王耀距离成为他的只有一步之遥……
刚刚马修来找他,难道是早就察觉到……
无尽的懊悔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扬声器中一刻不停地播放着这几个小时里,王耀那边的声音。
追逐声,对峙声,打斗声,衣料撕扯声。一开始,王耀似乎占了上风,对面的人不断传来哀嚎跟坠地的声音,直到他听见有人叫来了帮手——王耀吃痛的声音从那时起频繁的出现。
对面似乎有不少人,其中夹杂着几个甚为熟悉的声线。
阿尔弗雷德突然面目狰狞起来,他认出了那些声音……他明明警告过那些该死的家伙……早知道就该直接杀了那些家伙——脑海中不停冒出这样的想法。
万一王耀有什么闪失,他或许真的会陷入难以抑制的疯魔。也不再管那些狗屁的利益权衡。
他要玉碎、瓦也碎。
所有东西都得碎。
“……有人打来电话说,王耀有危险。”路德维希放下电话,与一旁的弗朗西斯对视,“要告诉布拉金斯基吗?他状态不太好,一直在调查那天跟踪王耀的家伙,好几日没休息了,好不容易才睡下……”
“虽然我同意你的想法,但我更了解布拉金斯基。如果我们瞒着他,王耀真发生了什么事,依照他的性子,会寻短见也说不定。”弗朗西斯手忙脚乱地穿上外套,翻找着出外勤必备的器具,“可叫他现在去,晕在路上也不是没可能,他最近衰得可以,听说每天他家门口都会出现一只新鲜的死老鼠……我先根据这个人提供的信息赶过去,小伊万什么时候醒了,你就带他……”
“你说王耀怎么了?”
伊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高大的身影被圈在矮小的门框里,面色苍白,眼下发青。平日直挺的背脊也因疲惫而佝偻,远远瞧着,这雷厉风行的家伙竟显得格外无助。
“……既然醒了,就一起去吧。路上边走边说。”弗朗西斯几乎在看见布拉金斯基的那一刻就妥协了,谁都不比他更加清楚,劝阻在这种情况下不过是浪费时间的无用功。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王耀。
“这地方离我们很远,路德已经联系调度了其他警署人员配合。”弗朗西斯拉住伊万的手腕,将人拽到副驾驶。布拉金斯基却毫不给面子地快步绕过去,坐进主驾。
知道拗不过他,弗朗西斯只好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向路德维希投去一个眼神,顺从地坐上伊万的副驾驶。
他敢说,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坐上这家伙的副驾驶。他几乎要被布拉金斯基极端的驾驶风格晃得吐出来,心里对王耀的担忧也被顶上大脑,跟脑浆一起,搅碎成毫无用处的浆糊。
即便如此,锻炼多年的出色职业素养使他强忍着生理上的痛苦,向布拉金斯基简单解释刚刚路德替他接下的那通电话。而听的人却一言不发,始终阴沉地注视着前方,手背上青筋暴起,浑身笼罩着足以使人噤若寒蝉的低气压。
“目前已经确认了王耀所在的具体位置。”弗朗西斯有条不紊地向伊万同步最新的情报,“为了不打草惊蛇,一会儿从那栋楼的上方绕过去,取得上方视野的控制权,必要时……可以射击。”
最后一句话被弗朗西斯说得很轻,他真怕伊万只听进去了这一句话、到了现场就开始无差别扫射绑架王耀的家伙们泄愤。不是对这家伙的理智没有信任,实在是伊万此刻的表情像极了通缉令上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
作为一个内勤法医,他不该跟着跑出来的。可谁让出事的是他最最喜爱的小学弟……弗朗西斯在心里叹了几个来回的气,思忖着王耀到底招惹到了什么家伙,又是跟踪又是绑架的。
“跟踪王耀的是【深蓝】的人,跟威廉姆斯脱不了关系。”伊万像是努力扯拽着理智,强忍着不适与弗朗西斯交流,弗朗西斯偏过头看他,正瞧见伊万难得咬牙切齿的模样,“也就是说,都是因为琼斯那个混蛋。”
“他派人跟踪他儿媳妇干嘛?”疑问下意识脱口而出,弗朗西斯忙捂住嘴,惊觉自己用了个糟糕的人称代词形容了他的心上人,足以使这握着方向盘的家伙失控。
好在伊万没给出太多反应,只是在接下来的路程上陷入沉默。
狭小的车内空间被难熬的寂静挤满,难以喘息。弗朗西斯向车窗外远眺,目的地已经临近了,最后十几分钟的路程却格外漫长,连心跳都被拉成无尽的长丝,细密地裹在五脏六腑中,使呼吸都变得更加困难。
伊万的样子不比他好过。
“这件事过后……不如跟王耀坦白你的心意吧。”
弗朗西斯幽幽的开口,没期待能得到回应,却听见身旁的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应。
弗朗西斯端详着男人的侧脸,只觉他此番神色,竟如同决意去赴死一般。
车没办法开入工地,阿尔弗雷德只好下车跑进去,坑洼的地面覆盖着一层薄而滑的冰雪,适用于商务场合的鞋子显然没有任何针对这种地形的防滑处理,他好几次踉跄着、狼狈地摔跑在地上,西装外套被裸露在地面的钢筋戳开好几个裂口,白衬衫也沾满泥泞的雪水,皮鞋更是在砖石的磕碰下被刮花得面目全非。
即使如此,他也没缓下奔跑的速度,追着屏幕上闪烁的点,竭尽所能的逼近。
很快,他听见了骚动声,挣扎声、叫喊声。
他的心被拽起来,高高地抛向天空,就要到达最高点,然后就要迎来重力加速度下的一次粉身碎骨。
“王耀——!”
终于,他冲进去,远远地,愣在原地。
只见空旷的楼层间,十几个人东倒西歪地如同被丢弃的垃圾一样蜷缩在地上,有几个人包围着王耀站在远处,因恐惧不敢轻举妄动。
王耀站在场地的最中间,发丝跟衣着都凌乱不堪,身上的白衬衫更是因缺了纽扣而领口大开,白皙的锁骨上还留着他昨晚啃出来的牙印。而他手里捏着一把枪,脚下更是踩着位鼻青脸肿的家伙,阿尔弗雷德依稀认出来那是曾经向他暗示想要王耀,富家子弟中的“酒肉朋友”之一。
阿尔弗雷德顿时松了口气,腿一软竟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喘着粗气,将这一路都没吸的氧气都悉数灌进来。
远远地看着王耀,对比之下,他竟显得更加狼狈了。忍不住笑出声,撑着身子站起身,将身上沾得脏东西马马虎虎地拍掉,径直向王耀快步走去。
王耀对他眨了眨眼睛,虽然受了轻伤,却是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的模样;“你来了?看看这些,是来跟你寻仇的仇家?”
“你受伤了?”阿尔抬起手,轻轻捧住王耀的脸。
绕到上层需要更多的时间。为了不打草惊蛇,以免刺激到绑匪,伊万强忍着焦灼跟怒意,手脚麻利且轻快地绕到上方。这视野很好,能够清晰的看到王耀夺过枪,又将几个人踹翻在地的潇洒模样。
紧绷的神经这才舒缓半分,正准备下去帮王耀收拾残局,只听一声洪亮又刺耳的声音穿过满是灰尘的空气,带着回音笼罩在整个场地。
“王耀——!”
是阿尔弗雷德。
这个角度,他刚刚好能看见阿尔弗雷德跑进来的样子。他看起来像刚经历过一场抢劫,浑身破破烂烂,一副慌张无措的神情。
这一次,他真切确认了阿尔弗雷德对王耀的感情。
过往一幕幕他们并肩的画面席卷而来,最后定格在王耀被跟踪的那天晚上,定格在他跟王耀两个人相拥的夜色里。那个晚上被激发出的嫉妒欲望与掺杂暴力的疯狂,都在这一刻决堤。
他再也不想放弃了。
即使王耀真的爱着阿尔弗雷德,他也决不放弃。
布拉金斯基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勇敢,促使他一步步走下去。
一步比一步更快。
终于,他走到王耀的身后。不顾阿尔弗雷德正捧着王耀的脸,从他的身后张开双臂,将人从后紧紧抱住。
久久没发出声音。
′
Notes:
—
老王:阿尔,跟你在一起太废手机了,这么几个月我坏了好几台了。
让我们恭喜布拉金斯基先生,终于来到起跑线了!
Chapter Text
警署配车的后座空间不算小,王耀坐在后面却被挤得快喘不过气。
闭眼强压下胸腔涌上的无名火,王耀左右瞧了瞧使他处于这般狼狈境地的两个罪魁祸首——两名体型强壮的大骨架白人男性,像两片被挤压的面包一样将他夹在中间。
他此刻虽不是任由刀俎拍打的鱼肉,却也跟要被绞碎的任何一种补充蛋白质的肉类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不用淋上欧美人发明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酱料。
王耀又长叹一声,瞧着衣衫狼狈,小狗眼紧紧盯着自己的阿尔弗雷德一时语塞,又转过脸,对上伊万的眼睛。
顿时像被灼烧了一样,他这儿时玩伴的眼神烫得吓人,面色仍一如往常般冷峻。他的薄唇紧绷成一条线,白皙的面庞在车窗外不停变化的路灯下,难辨阴晴。
对视的瞬间,那滚烫,也冰冷的东西,都像触达到爆发临界点的恒星,坍缩成噬人心魄的黑洞。
刺眼白光后,又是无止境的黑暗,粘稠的沥青一样铺设他望向他的路。
下一秒,只剩下温存的笑容。仿佛刚刚的一切情绪都是他失心疯的幻觉——他实在想念面前的这个人,也实在担心他。许多条没等到回复的消息,令人沉闷又焦虑。
胡思乱想的心绪将刚刚的气恼一片片割去,像是某种以柔克刚的功法,将他就要张开刺过来的利刃轻易化解。
王耀彻底泄了气,认命地往后一仰。
天知道这俩家伙又在发什么疯!
由于路德维希跟弗朗西斯的参与,这次事件完全走的是出警流程。就算没想把事情闹大,但后背贴上布拉金斯基胸膛的瞬间,王耀就明白,不想闹大也会被这家伙强行闹大了。
阿尔弗雷德自然会警惕布拉金斯基及警方的参与,王耀小心观察着他这法定丈夫的神色……其实不必仔细观察,再不会读空气的人都知道这家伙气急了。
本捧着他脸颊的手飞速环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沿着脖子向上紧贴他的后脑,往胸膛拉。而伊万也不甘示弱的环着他的腰,炽热的呼吸跟胸膛紧抵住他的后背。
三个人以诡异的姿势持续了很久,他看不到背后伊万的表情,但从腰间紧箍着他的力度判断,这家伙也没什么好心情。
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俩剑拔弩张的情形了,王耀依然忍不住在心底无厘头地感叹“这就是传说中的宿敌吗?”
他也思考过这二人成为朋友的可能性……毕竟他们从某种程度上很相似,他们或许能够完全的理解对方,更何况……他们都成为了他的朋友。
他们如今这幅样子,大概是遇见的时机不对,身份也不对。如果不必牵扯这些利益纠葛,伊万跟阿尔弗雷德没准能成为一起通宵喝酒的关系。
王耀不清楚但伊万跟阿尔都清楚的是:正是因为他们相似、正是因为他们极度理解对方,才会更加互相怨恨、互相敌视。
伊万知道阿尔弗雷德对王耀近乎偏执的爱意与自己压制多年的并无半分区别,甚至同在天平两端也难辨轻重。
阿尔弗雷德知道伊万对王耀的爱是一件由无数利刃组建的盔甲,由外坚不可摧,可这刃也对这盔甲之内,他的爱一边保护,一边却不敢靠近……因为靠近就意味着伤害。布拉金斯基太在乎了,以至于在他跟王耀之间留出了偌大的空隙,而他恰好投机取巧地钻入了这片空隙。
他与王耀贴的更近,更想在布拉金斯基的爱意时刻靠近时,替王耀挡下那些利刃。
一箭穿心,跟王耀穿在一起也是好的。
他的爱不像布拉金斯基那样拿得出手,他没有与他儿时长久的陪伴,没有不掺杂质的过往,他与王耀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与利用……
可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一颗沾满泥污,尽是划痕的水晶球。
从地上捡起时,是面目全非的模样。他仔仔细细地用水冲洗,不顾手指被凹凸不平的表面割出血丝,一点点,将它清理成闪闪发亮的样子。
那是他的心。
他害怕王耀嫌它脏,他害怕王耀不要。
三个人各怀心事,被终于赶上的弗朗西斯挨个拉开,刚刚布拉金斯基实在行动的太快,根本来不及他做出任何反应。回过神时,他已经开始脚趾扣地地瞪眼瞧着场地里抱成一团的三个人,周围的罪犯也一个个面面相觑,场面滑稽得很。
像某个莫名其妙的文艺片电影海报。
“琼斯先生,我们需要带这些人跟小耀去警署一趟接受调查问话……”
“我是他丈夫,我陪他去理所应当。”阿尔弗雷德整理着凌乱不堪的衬衫,完全收敛了狼狈的姿态,“倒是某些刚刚抱着我爱人不放的家伙……本就没必要来,更没必要去吧?”
“我会担任耀的律师,替他起诉这些家伙。”伊万不甘示弱,锐利的目光与阿尔弗雷德相对,“在此期间,我也会负责保护我的委托人不受伤害。倒是琼斯先生你……认识这些罪犯吧?如果有必要,我会连带着你一起起诉。”
王耀只觉头痛欲裂,眼前的场景比刚刚那场一对多的混战还要难对付。只好救命稻草一样拉住弗朗西斯,嘟囔着:走吧走吧,快带我走。
弗朗西斯还没来得及叹气,吐槽一声这小祖宗,就被后面两个人一左肩一右肩的扣住。
两声同样杀意十足的“一起走”,让他之后的几个晚上连做了几场噩梦。
最后推推攘攘,弗朗西斯被一个人推到主驾的位置,王耀则被那两个魔鬼拽到后座,宽敞的四人座却被坐成了三个人挤两人座的样子。
无视后视镜里王耀投来的求助目光,在另外两人没察觉的角度,弗朗西斯送去了心情好一些的飞眼,心无旁骛地踩下油门,往路德维希发来的定位处开。
路程不算远,却赶上堵车,足开了两个小时才到目的地。天彻底暗下来,后视镜里看不清后面三个人的状态,也好久没听见他们发出声音。
弗朗西斯规规矩矩地停好车,回过身向后看去。只见三个人睡成一团——
王耀左边是衣服破破烂烂的阿尔弗雷德,这富家小子估计很少有这样狼狈示人的状态。看样子是出门时太过着急,连外套都没穿,晚冬虽不如前半个月寒冷,却也折磨人。这小孩大概是冷了,蜷缩成一团靠在王耀身上,一只手抱着王耀的手臂,头抵在王耀的肩膀。
肢体动作能看出两个人的亲密状态,弗朗西斯不免有些诧异:这俩人不会是来真的吧?可王耀明明对小伊万那么……
弗朗西斯看向王耀右边的布拉金斯基。他似乎睡得沉,却又睡得不好。眉头在梦中皱得如同山峦背脊,手掌抓着王耀的手,十指相扣,却攥得发白。王耀的头抵在他的肩膀,而他侧着耳朵,轻搁在王耀发顶。
这几日伊万一直在调查跟踪王耀的那伙人,几乎没有时间休息。更没见过他如此深睡的模样。
弗朗西斯想起前几日小伊万的心理医生打来电话问他伊万的近况,并抱怨说他这位病人许久没去复查,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安康。
或许伊万的心病,这世界上只有一种药有疗效。
你瞧,他现在不是睡着了吗?
弗朗西斯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布拉金斯基正做着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梦。
他的嫉妒,他的爱,他的欲望。都在层层梦境中爆发又宣泄,他拉着王耀的手,走进一个个黑暗之地,掠向王耀与阿尔弗雷德的婚床。
脱离掌控的欲念喷薄而出,巨型章鱼一般挥舞出成千上万条不容摆脱的绳索。
他将他的心上人按在身下,按在他与他法定丈夫的婚床之上。
用郑重又真挚的语言,一遍又一遍。乱码一般,故障一般,不停重复着: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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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一章打算细写露露吃耀的,但博主上班上得养胃……实在……没力气……呕……
以后在番外补上吧(望天)
Chapter Text
弗朗西斯从玻璃磨砂门后出来,怀里摞着厚厚一沓伤情鉴定报告。
“你小子下手真狠。”
王耀的攻击精准避开重伤,却足以令这些家伙躺在床上数月难动。
以一敌众,正当防卫无可辩驳。
“审讯结果怎么样?谁指使的?动机是什么?”
摆弄着弗朗西斯递过来的文件,王耀飞快地扫视着上面的内容,面色如常。阿尔弗雷德紧紧挨坐在他身侧,观察着王耀,拿出刚刚叫人送来的药箱,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轻轻按压着王耀手臂跟脸颊上的擦伤。
他没有插话,即使他心里清楚那几个家伙把王耀引出去是为了什么。他心虚得很,又懊悔地痛骂从前的自己,干嘛要为了装样子结交这些垃圾,又干嘛明晃晃地向人炫耀,他就该将王耀藏起来……谁都不许多瞧一眼!
“那几个公子哥雇来的混混说不出些什么,几个人都有案底,先押回去了。至于那几个公子哥……”
刚刚透过单向玻璃,弗朗西斯围观了一阵路德维希跟布拉金斯基的连环审讯。不愧是有冷邦邦木头脸的俩家伙,光是沉默地盯着人看就足够瘆人。
更何况关乎王耀,布拉金斯基更是给不出什么好脸色,一副吃人恶鬼的模样,冷冰冰的笑容跟刀子一样,一点点捅穿人的皮肉,再缓慢打圈,剜片出细长的丝来。
他几乎要怀疑布拉金斯基真的能做出逼迫犯人自食其肉的恶毒事……这家伙绝不像个正派人物,相比之下,他家这位小队长路德显得格外公正纯良。
弗朗西斯打了个寒颤,回过神继续道:“那几个公子哥说,有人出高价,向他们购买你身上的所有衣物跟饰品。并声称会为他们提供安全将你从宴会上引走的机会。”
“不太符合逻辑对吧?”余光瞥了一眼坐在身边低垂着头、在他胳膊上将绷带缠成炸药包一样的阿尔弗雷德,王耀继续对着弗朗西斯,“他们都不缺钱,犯不上吧?而且我身上的东西有什么好抢的……”
阿尔弗雷德也被问住了。
如果说这几个混蛋只是看中了对方提供的“引开王耀的机会”,并借着“要他身上的全部物件”为由,做出些龌龊事情。那背后之人的动机就显得格外难以理解。
王耀此刻,身上从上到下的衣物都是阿尔弗雷德亲自置办的。每一件物品的价值,他都心里有数……有能力潜入晚宴将王耀支开的人,必然也瞧不上这些“普通衣物”。
还是说,这一切不过是个借口,背后的人不过只是想看到“阿尔弗雷德的新婚爱人受辱”这个结果罢了。
真是恶毒的家伙。
如果王耀真的被……想到这种可能,一股难以控制的怒火蔓延至胸腔,炙烤他的血液,蒸腾出更为滚烫的怨气堵在喉咙,灼痛难当。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审讯室,将那几个不长眼的家伙碎尸万段。
所幸他的爱人身手不错,以一敌十的样子更是帅气逼人,想到这样的人也会在他身下,贴近他耳畔,断断续续地喘息……阿尔弗雷德顿时僵直着挺起背,眼疾手快地将一旁的外套拉过来,盖在大腿上。
“还是冷?”王耀细心地察觉到身边人的举动,将自己的外套也贴心地递过去,“要不你先回家吧,回去泡个热水澡……听说你生意谈到一半就跑出来了?你父亲那边……”
“我等你。”阿尔弗雷德觉得自己双颊发烫,却还是发出不容置疑的声音,与王耀对视,“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他从阿尔弗雷德的眼睛里读到了许多种情绪,真挚的、恐慌的、愤怒的、以及黏腻的……王耀知道他仍在担心他,于是失笑着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以示安抚。
王耀下意识的举动被弗朗西斯看在眼里,一万种糟糕的预感在脑海中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转着圈地飞来飞去,最后撞破在布拉金斯基阴郁的眼神里。
如果知道推开门看到的会是这样的场景,布拉金斯基肯定会选择再早一点出来,在一切发生之前就阻止它。
但偏偏,他推开门,就看到王耀的手搭在阿尔弗雷德发顶,他看见王耀对阿尔弗雷德笑,看见阿尔弗雷德眼里的深情,看见阿尔弗雷德抓住王耀的手腕倾身过去,就要吻上王耀的唇。
布拉金斯基一声不吭地快步走上去,捏住阿尔弗雷德的手腕将人从沙发上提起来,阿尔弗雷德吃痛地拍开布拉金斯基的手。盖在腿上的外套滑落在地,他下意识地皱眉,俯身将外套拾起来,挡在身前。
“琼斯先生,你跟里面的几位一同出席过不少私下的社交场合,连声色场所这种地方都有出入记录,我合理怀疑你与他们关系匪浅。”伊万有条不紊地描述事实,并有意强调了“声色场所”几个字,偷偷瞥着王耀时,却没在他脸上看出任何情绪,只好不甘心地继续,“麻烦也跟我进去一趟,配合调查。”
王耀见两人又恢复了剑拔弩张的状态,竟已习惯,觉得没必要阻止。平静地继续与弗朗西斯讨论刚刚的话题:“最好还是检查一下吧,我身上的东西……这有多余的衣服吗?我去换一下。”
“穿我的。”布拉金斯基从身后递来个纸袋子,刚刚就是为了去取这套衣服才耽误了时间,“所有东西都换下来,衣服、饰品、手机……都拿去给鉴证科检查。”
听到手机两个字时,阿尔弗雷德的心中一跳:完了,这是明晃晃冲着他来的。如果手机里的监控程序被发现……王耀一定……
阿尔弗雷德拉住王耀,接过他手中的手提袋,想到里面是布拉金斯基的衣服又觉得厌恶,他不想王耀穿这家伙的东西。
“我去给你买新的换……”
话说出口,他才觉得毫无说服力,果不其然,他这在感情方面木鱼脑袋的妻子疑惑地看着他。
“费那个劲做什么?不一样穿?”
阿尔弗雷德咬牙切齿地盯着手中的纸皮袋子,张了张嘴,最后恶狠狠地挤出一句:“那我陪你去换衣服。”
“不必了。”布拉金斯基微笑着挤到两人中间,一副亲切的样子拉住他的手,“琼斯先生,贝什米特警长还在审讯室等着你呢,别耽误回去的时间。你也不想耀留在这个设施陈旧的冰冷看守所过夜吧?”
“我自己去就行。”王耀非常上道的对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全然不知他的法定丈夫就快被气得七窍生烟,又补上了一刀,“你跟伊万去吧。”
阿尔弗雷德郁结于心,最后不甘心地拉起王耀的手:“你答应过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站在我这边……”
王耀心底想着什么时候有的“无论发生什么”这样宽泛的限制条件,就被拽着自己手连连摇晃的人贴上来。
眼瞧着阿尔弗雷德就要亲上来,王耀余光注意到伊万潜藏厌恶杀意的阴沉眼睛,心底一凉,抬起手搁在自己跟阿尔的嘴唇间,几乎用着哄诺奇卡跟阿波罗一样的语调。
“快去吧,早去早回。”
知道王耀没办法不在意伊万的存在,阿尔哀怨地最后看了他的妻子一眼,就与伊万互相瞪着眼,两个人拖拖拉拉、肩膀撞来撞去地走进了审讯室。
“感觉他俩关系变好了,就这样勾肩搭背就进去了。”王耀点着头,给出结论。
只留下心中万马奔腾的弗朗西斯,无语地盯着他的小学弟。如果法律允许,并且这两位手里都有枪,他们各自身上可能早就被对方打成有几百个孔洞的筛子了。
趁着王耀去换下衣物的间隙,弗朗西斯终于有时间下楼买一杯咖啡。旁观他人的情债八卦固然有趣,但偏偏被卷进去的人是他最为珍爱的小学弟。
一路看着他与布拉金斯基的纠葛,也比谁都熟知他们各自的痛苦。他本想着如果自己从中做桥,替他们互相坦诚,是否就能让他们解脱。但理智跟经验却告诉他,如果他们无法自己解开心结,他这个外人恐怕会弄巧成拙。
走到楼下,弗朗西斯敏锐的发现门外不远处站着一个与阿尔弗雷德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正畏首畏尾地向内张望。
他轻笑一声,露出他亲和力满分的姿态,向男人走过去。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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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僵的手指发烫,热气浮动的咖啡杯也烫。他来回望向窗外奔走忙碌的行人,又局促地望向不远处用流利的法语与店员交谈的男人。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轻易地被他带到这家小餐馆……或许是这男人脸上的笑意温柔,跟王耀像同一类人,具有天然的、使人轻易托付信任的亲和力,又或许是因为……很少有人会这样对他笑。
弗朗西斯见他望过来,又眯起眼睛回了个笑容,飞速地在店员手中的单子上画了几个勾,如同接收到召唤一般快步走到窗边,落座于这个不安的小家伙对面。
“你可以叫我弗朗。”弗朗西斯一边笑着,一边将刚刚跟店员要的热水袋推到对方面前,“看你的样子,在那站了很久。”
“嗯……”马修将热水袋抱在胸前,欲言又止。
“那怎么不进去?”
“先生……我看你从里面出来……你是警察吗?”
“不是。”法医应该不能算是警察吧?弗朗西斯与那双迟疑的眼睛对视,心里小声嘀咕。
对面的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又咬着唇咽了回去。
弗朗西斯给予他足够的耐心,不催促,不追问,只是跟他一起安静地坐在那,用温和的眼神探入他眼底,又不着痕迹地揣测他的意图。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有些苦恼。”
“那要不要再加一份甜点?”
弗朗西斯的回答显然在马修的意料之外,紧绷的精神也跟着舒缓许多,对面的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将任何东西轻拿轻放的魔力,使人忍不住将心底的秘密都一股脑倾倒出来。
“先生,如果有天,你发现身边的人做了不堪的事情……而你又没办法出手阻止……”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弗朗西斯托着下巴,身体伏在大理石桌面,笑盈盈的,“但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独自承受,也没必要为了别人做的事情而自我谴责。”
“如果那别人,是你的血亲呢?”
弗朗西斯的笑容,暖风一样掠过马修的眼睫,“你也不认同他的做法,不是吗?”
那通求助电话,定是眼前这个青年打来的,一来二往的言语中,弗朗西斯将事情的原委也猜了个大概。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阿尔弗雷德的父亲,威廉姆斯先生。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对他亲生儿子的新婚伴侣下手?
由于操心王耀跟小伊万的关系进展,弗朗西斯最近也私下打听过许多阿尔弗雷德他们家族的八卦。
听闻老威廉姆斯本不满于阿尔弗雷德跟王耀的关系,后来或许是看阿尔对王耀情根深种、非他不可的发疯模样,才勉强答应了两人的婚事。
难道这只不过是他想将王耀从儿子身边赶走的手段?或者他是后悔同意了这桩婚事?
这位马修·威廉姆斯也并非传闻中那样受老威廉姆斯器重偏爱,明明跟阿尔弗雷德是兄弟,却只有眉眼间相似,气质更是截然不同。
阿尔弗雷德那样热烈又骄傲的模样,在成年人里确实罕见。如果王耀这块玉被他暖化了,也是人之常情。
想到这,弗朗西斯不免为布拉金斯基叹息一声。
寒冰一样的家伙,跟王耀凑在一起,两个人只会变得更加坚硬……他们又真切地在乎对方,在乎得连被撞得粉身碎骨也无所畏惧,他们畏惧的反而是对方因自己磕碰出剐蹭的痕迹,哪怕一丝一缕都无法接受。
畏惧怎么会也成了伤害呢?
弗朗西斯觉得他明白,却又难以言明。只好把纷至沓来的复杂情绪都咽下去,抬头时看见对面的年轻人正略带怯懦地盯着自己,像一只怕生的幼犬。
“已经很晚了,要回去吗?还是你想去警局…”
“先生,谢谢您。”
“叫我弗朗就好。”
青年的眼睛闪烁着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张开嘴,好一会才念出“弗朗”这个发音,不出所料地惹得弗朗西斯噗嗤一笑。
“在笑什么?”冰冷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他那不苟言笑的小队长路德维希正电线杆一样,笔直地站在他身后。
“怎么下来了?结束了?”
弗朗西斯识相地给队长让了个空座出来,被对方直接无视掉也毫不生气,只是无奈又抱歉地瞥了一眼浑身紧绷的马修。
“抱歉,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将名片塞进马修手里,弗朗西斯摆摆手,就像着急驱鬼的驱魔师一样拽着他身侧气息阴沉得鬼离开。
“都审完了?”
“他是谁?”路德维希脱口而出,又觉力度不够,继续责问,“工作时间,你跑出来跟他吃饭?”
“马修·威廉姆斯。阿瑞斯集团的大公子,阿尔弗雷德的哥哥。告知我们王耀有危险的求助电话,就是他打的。”
弗朗西斯见小队长面露不悦,生出调侃的心思,快走两步凑到他耳边,热气跟低语一起吹到他耳畔,“我还了解到一些重要情报,怎么样,要不要听听?”
路德维希抬手抓住弗朗西斯的手臂,将几乎贴在他身上的人拽下来,紧抿着唇,一副不好发作的模样,弗朗西斯乐得更欢了,一手挽住小队长的手臂,絮絮念道:“走,回去说,也跟我同步一下目前的审讯结果。”
阿尔从审讯室出来,直奔王耀所在的休息室,却不见人影,转头就拽住布拉金斯基的胳膊向他要人。
“王耀人呢?”
“我怎么知道?”布拉金斯基甩开阿尔毫不礼貌的手,扬着下巴,一脸挑衅,“或许是发现了你做的那些腌臜事,正生着气起草跟你的离婚协议书呢吧?”
“你是故意的!”
“我从不耍心机手段。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布拉金斯基冷冷回应,心底却激起千层浪——难道真是因阿尔弗雷德的卑劣手段,使王耀轻信于他,才会爱上他的吗?
一种可能,如同几十米井下冷泉一样,将他劈头浇灌,刺骨寒意在心底肆意生长,像布满利刺的藤蔓,将他整个人定在原地,顿时动弹不得。
阿尔弗雷德见布拉金斯基面色僵硬,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冷着脸将自己抛进沙发,下意识掏出手机打算拨给王耀,想到王耀的手机此刻应该已经在鉴证科,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该死的分离焦虑症。
他又开始担心王耀了。
布拉金斯基终于从梦魇般的臆想中脱离,身上已满是冷汗,抬起手,指尖不可抑制地发抖。他不想让阿尔弗雷德察觉到他的窘态,默不作声地推门离开。
后者察觉到对方想走,又一个箭步上前挡住门,挂着不太友好的笑容看着伊万,“大律师要去哪?找我的妻子?不如带我一起去?”
电梯门打开,王耀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他新婚的法定丈夫跟他暗恋十几年的小竹马互相扯着领口,抵在门框前,以扭曲的姿态,两具健壮高大的身体挤在不足90公分的宽度里。
突然有种世界第三次世界大战要爆发的绝望感。
他恨不得转身就走,不去搭理一路上就开始神经质的两个家伙,可此刻,他又不得不出面调停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
终于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王耀快步走上前拉住阿尔弗雷德的胳膊,用尽最大的力气往外一拽,另一只手抵上伊万的胸口,将人往相反的方向推。
在他为自己成功将两人分开而沾沾自喜时,一左一右两只手上,同时覆上了滚烫的触感。
像一只即将被削成片的烤鸭,被架在了两个饥肠辘辘的人之间。发现两个人都没有放手的意思,王耀难以自抑地干笑两声。
“鉴证科那边有新发现。”为今之计,只有赶快进入正题,避免二人进一步开战的可能。
“这么快?”阿尔弗雷德因心虚而放缓了力气,小踱两步凑到王耀身边,小心观察着王耀的神情,做好随时下跪认错的打算。
靠近时发现王耀身上的衣物领口松垮,顿时想起自家老婆此刻竟贴身穿着别的男人的衣物,还是被他明确盖章的暗恋对象!窒息感席卷而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抑制住将这身衣物从王耀身上剥去的冲动。
“当然没有都检查完,但我想,这一定是幕后主使的真正目标了。”
王耀摸出密封袋,里面装着枚银戒指,正是阿尔弗雷德亲自为王耀戴上的“母亲的遗物”。
茫然的视线,在戒指跟王耀的脸庞上来回移动,阿尔弗雷德好像没听懂似的,又好像若有所感,呼吸急促地问:“这戒指……真的有特殊之处?”
王耀将戒指跟初步鉴证报告一起递给阿尔弗雷德,“戒指中藏着一枚芯片,但里面的内容……我觉得需要争取你的同意,想要将芯片取出来,需要切开这枚戒指。”
这是他母亲重要的遗物,是他向王耀求婚时亲自戴上的信物。一种无措感碾压在心口,仿佛掉入某种谶语——是不是切开这枚戒指,也会切开某种珍贵的联系?
“只有这样才能搞清楚是谁想对王耀下手。”布拉金斯基的声音不带感情地插进来,明确提醒着阿尔什么才是更重要的事,“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会保护耀,查出幕后主使,也不用你费心。”
阿尔弗雷德明白,言外之意是,如果他不同意切开戒指作为线索,之后的调查就不会让他参与其中,伊万布拉金斯基将全权负责王耀遇袭的案件。
沉思许久,手指都被他攥得酸痛,终于,他抬起手臂轻抚爱人的额发,“那我去叫人打一个一模一样的,你继续戴上,别让那个幕后主使起疑。”
王耀对着阿尔弗雷德的眸子,忽然感受到对方的痛苦,出于本能地拉住覆盖在他侧脸的手,指尖在他的手心里安抚地滑动。
阿尔弗雷德的母亲对他而言意义非凡,之前他陪着阿尔去安置他母亲棺椁的教堂时,王耀在他眼中读到过相同的感情。
脆弱又痛苦。
与阿尔弗雷德·F·琼斯整个人气质完全不相配的东西。他跟伊万一样,都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那就拿去切吧。”伊万在一旁默不作声许久,终于在阿尔低头,嘴唇就快贴上王耀的时候忍耐不住,上前想要取走阿尔弗雷德手中的证物袋。
“两天。”阿尔弗雷德抬眸看向他,眼中压抑着灼烈的火焰,“仿品做好后,我会亲自将它送过来。”
“那剩下的物件……”王耀眼看着俩人又进入了快掐起来的状态,马上出言转移话题。
“剩下的也要检查完之后再还给你。”布拉金斯基不可否置地回答。
“你也审讯完了,我就先带着我家夫人回家了。”阿尔弗雷德耸耸肩,知道布拉金斯基是铁了心的想要王耀知道他背地里给王耀装了监控定位,啄磨着赶紧将人拉回家提前负荆请罪。
“小耀!”布拉金斯基急促地拽住王耀的手腕,“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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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老威廉姆斯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时,阿尔弗雷德并没有过多激动情绪,反而如同一页轻飘飘的白纸,疾风拂过,才晃动几分。
王耀见他心事重重,也不打扰,默契地坐在副驾驶,安静的等对方开口。
“我们不回祖宅了。”阿尔弗雷德终于侧过脸,深邃的宝石蓝,在车窗外不停移动交错的灯光下,目不转睛地注视他,“我们搬出去住吧。”
千言万语,抵在喉咙与唇齿间。
王耀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今日的阿尔弗雷德很不一样,不论是脆弱的、狼狈的、痛苦的、狰狞的……他的一切样子都显得格外陌生,却又滚烫地刺痛着他,使他忍不住接住对方伸来的手掌,像以往那样默契地给予安慰。
“我们去之前住的那间公寓?”
“那里也不安全。”阿尔弗雷德左手放在方向盘上,右手紧握住王耀,他的无名指上仍然带着母亲的那枚银戒指,温存般抚摸王耀的指节,如同肢体间的亲吻。
他全然放不开王耀了。
他终于还是在一场利益交换、各取所需的游戏里,将自己玩进去了。而面前的人,却不曾有一刻是爱着他的。他曾不止一次的强调,他并不在乎王耀有心上人,并不在乎王耀的心上人是谁……
甚至在发现王耀与布拉金斯基关系的瞬间,曾产生一种撬开敌人软肋的快感。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觉,或许在许久之前、在王耀紧踩着油门,与他生死一线之前、在王耀犯着梦魇被他搂在怀里安抚之前、在王耀与他喝醉酒,双颊殷红,目光迷离地对他笑之前……
在许久许久之前的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在某个朦胧、隐晦的瞬间,欲念悄然滋生。
从最开始就错了。
从最开始,他给的爱就注定掺了浑浊的污泥与粗粝的沙。
无论之后他再怎么把热腾腾的血液跟纯粹透明的心倾倒,也无法在延绵沉重的感情中,挑拣出曾经被他毫不在意地抛进去的杂质。
他快被压垮了。
拉着王耀的手,也忍不住发抖。
王耀见他的目光停在那枚戒指上,以为他仍在因母亲的遗物而难过,只好揉了揉他的大拇指,柔声问道:“还好吗?要不要换我开,你休息一会儿?”
“你受伤了,我来开。我不累。”阿尔弗雷德回过神,目光重新望向前方的车道,已是深夜,路上车辆稀少,道路笔直,即使不集中注意也无大碍。
想到之前王耀坐在他身侧,气呼呼地叫他好好看路时,忍不住笑起来,调整好状态,继续刚刚的话题:“我之前秘密购入了一套宅子,用的国外的假身份,别人查不到。我们去那住。”
“那阿波罗……”
那只小金毛如今粘人得很,几个小时瞧不见王耀跟阿尔弗雷德都会满地乱转着哼唧,每天回家时,王耀都会被这个小家伙扑到沙发上,蹭上一身狗毛跟口水,然后这家伙才满意地趴在王耀的大腿上,或者是脚边,舒舒服服地伸起懒腰。
“我叫人送去亚瑟家几天。”阿尔弗雷德见王耀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认同的神情,若有所感地继续说:“等到没人监视的时候,再叫亚瑟将阿波罗送来,好不好?”
王耀没说话,阿尔弗雷德当他是默许,于是右手郑重地与王耀十指相扣,安安静静地注视车辆前方漫漫长路。
那是他们回家的路。
夜晚寂静,空气潮湿。
冬日似乎已然接近尾声,地面的积雪都悄无声息地融化,变成水气,积攒在皮肤与毛绒织物的表层。
布拉金斯基靠坐在警署的沙发上,脑海里不停回闪着王耀离开时担忧的表情。
该再坚持一下的。
如果不是弗朗西斯跟路德维希突然带来的情报打断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他或许已经将心意传达给了他的心上人。
可那样的场景,脱口而出的告白只会让王耀觉得,那不过是因担心他而做出的冲动之举……就如同那时,在那场令他痛彻心扉的婚礼上那样。
他压抑多年的感情,他外化多年的排斥,都如同历经多年的铁锈一般,牢牢扎根在他与王耀之间狭小的空隙里,让王耀只能从他锈迹斑斑的只言片语中,分析出大相径庭的话。
他需要一个时机,需要王耀正视他的时机,需要一个不再受外界干扰的时机。他一定要郑重地告诉王耀,他要抚摸他的脸庞,描摹他眉眼的位置,要注视他明亮坚毅的眼睛。
要一遍一遍、千千万万次地向他剖开他的心。
他要用最真挚的、最赤诚的心意。
他要让王耀知道,要让王耀真切的明白——
他对他到底有多重要。
连爱这个字都过于轻率,不足以支撑起这份感情的重量。
语言学家该发明出一个更加伟大的词汇,或是语句,来形容他这一刻、形容他内心年复一年充盈的感情。
这感情有重量,压在他的肩膀背脊,使他这一路的脚步沉重,使他疲惫不堪。
这感情也有温度,如同被烈火锤炼过千万载,不停灼烧炙烤着他的皮肉,令他疼痛、令他止不住恐慌发抖。
可当这感情沉入心底,触摸起来,却如同羽毛般轻柔。
王耀。王耀。王耀。
一遍一遍默念他的名字。羽毛就一遍一遍擦过他的鼻尖。
发痒。掩盖不住地打出喷嚏。
“伊万。”路德维希推门而入,手中拿着几份调查报告,“黑市药物来源有新进展了。”
布拉金斯基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安静地接过递来的文件,调查结果与之前预料的不谋而合。
“收网吗?”伊万问,语气不带有一丝波动跟感情,“抓住这个关键人,就能进行下一步了吧?”
“不仅如此。”路德维希俯身坐下,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在桌面摊开,正是几个月前阿瑞斯集团老员工身亡的案件,“黑市药物的关键人物,曾经与这份案件的受害人有关联。”
“果然。”一个想法在布拉金斯基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像小火星一样擦出闪亮的点,稍纵即逝。
“有安排人暗中保护王耀吗?”布拉金斯基抬起头,并非命令的语气,却满含压迫感,“我之前查到的,跟踪王耀的那些家伙的老巢,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理?”
路德维希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难得挑起眉,回应这位老朋友的不善之举:“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是个律师?”
“怎么,还想让我进你们警署?”
“比起当律师,当警察可能会更适合你。”
“警察哪有钱赚。”布拉金斯基自嘲地笑了一声,“你不也不像波诺弗瓦那样家境优渥吗?”
像是不愿听到路德维希的回答,布拉金斯基站起身,先一步表明态度:“王耀那边,即使你不派人去,我也会保护他……”
“你知道在未经人同意的情况下,这属于非法跟踪吧?”
“让波诺弗瓦去跟他说……他会同意的。”
弗朗西斯接到路德的电话时,正准备去见王耀。
鉴证科拿到黑市流通的药物后,他跟进去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挖出了一小份。没人知道他老家密室里的实验器材比警局用了多年的老旧设施精良得多。
虽然他并不擅长药物学,但凭借最新购入的一批目前市面上最尖端的检测设备,分析出药物的主要成分不在话下。
安定剂跟微量的生物碱。
得到的结果让弗朗西斯眉头紧皱,一些影影绰绰的线索在心底逐渐汇聚,使他在瞬间惊起一身冷汗。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瞒着队长,先找到王耀详谈。
王耀比他更擅长药理方面的知识,或许能给出更进一步的答案。
他与王耀约在一间他常去的酒店,酒店的入会门槛极高,来往人士不像外头那样鱼龙混杂,私密性做得极好,从前有要事相谈时,他总约人到这里。
他定了一间私人包厢,提前点好王耀爱喝的茶,又象征性地点了几样小菜……他清楚,王耀谈正经事时总是很少吃东西,虽然他一度调侃王耀这种状态过于紧绷,却始终无法动摇小学弟公私分明的习惯。
王耀来时带着一顶帽檐宽大的帽子,脸上被一条围巾来来回回几圈围住,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也被挡在被刻意戴上的眼镜之后。
“怎么,偷偷跑出来的?”王耀的样子叫他忍俊不禁。
“阿尔最近有点敏感,我每次出门都要盘问好久……我们搬出来了。”
弗朗西斯忍不住又叹息一声。他这小学弟真是招人,那边布拉金斯基的情债堆成了山,这边又冒出来个偏执程度与布拉金斯基旗鼓相当的家伙。
想到临走之前,布拉金斯基的眼睛都快将他盯穿了,就像在警告他别与王耀靠太近一样。
……这一个两个还都是占有欲爆棚的家伙。
“这是最近路德缴获的,之前一直调查的黑市药物。”
弗朗西斯掏出分析报告跟装着药品的密封袋,推到王耀面前。
“你比我擅长这个,而且,我另外有个想法……”
王耀随着弗朗西斯的指尖,扫过报告上的分子式,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他猛然发现,手上这份“在黑市上流通的药物”成分,竟与此前阿尔弗雷德给他、叫他帮忙分析的东西,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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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得粘稠,空气冰冷。
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回荡在走廊,黑暗中,狭长而无尽头。
一团微弱火苗,在他脚底倏然闪烁,如同余烬复燃般灼烧他的衣摆,迅速向上蔓延、吞没他的衣物。皮肤陷入无法挣脱的炙痛。
他奔跑起来,想寻找水源,想寻找遥无尽头的出口。远远地看到一束微光,迫不及待地向前。
那是一道半掩的门,当他握上把手时,咸湿的血液沿着地面、成股地向他脚底奔流。
火焰几乎将他烧成灰烬,皮肤却不再感到疼痛。
他瞪大了眼睛。
门后的世界,光从四面八方聚于一点,将中央的景象映得发白。但他仍能从高曝光的画面中认出长久占据他心底的轮廓。
王耀,王耀,王耀!
他的心上人躺在血泊里,残破不堪。腹部、胸口、四肢……布满弹孔和淤青。
血液还在持续的奔涌,绳索一样扯拽他,扑灭他身上的火焰,又将颤抖的他拉向他垂死的爱人。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阿尔弗雷德很想将王耀唤醒,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心底嘶吼着,将人抱在怀里,任由血液沾满他烧伤的、纹路可怖的身体。
“阿尔……阿尔?阿尔!”
心脏砰砰跳动,阿尔弗雷德猛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视线中是爱人的脸,清秀俊朗的眉眼,微张的唇,乌黑凌乱的发,担忧紧张的眼神。
他长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地将王耀紧紧搂入怀里,细密地嗅着他侧颈与发丝间的香气。温暖的体温跟搏动的心跳是最有效的安定剂。
神智在爱人的安抚中逐渐回归,他看到王耀的领口一片湿濡,这才发觉,他早已泪流满面。
“又做噩梦了?”
自从遇袭事件发生后,阿尔弗雷德变得异常敏感不安。只要稍微离开他的视线就会频繁地打电话或发消息过来,几乎每日都要纠缠着他狠狠做几次,拉着他的手才能安然入睡,却也都会陷入梦魇。
王耀推测,这次事件大概触及到了阿尔弗雷德的心理创伤。正斟酌着要如何向他开口,询问黑市药物的事。
“耀,耀,耀……”阿尔弗雷德头埋在王耀的颈窝,沙哑哽咽的嗓音,一刻不停地呢喃着爱人的名字,“我错了,别离开我好不好……”
唉。又来了。
那日刚到家,王耀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观察阿尔这处秘密房产的布置,就被阿尔弗雷德拉着拖进卧室,捧着他的脸,将他推压在床上,急迫地吻他。
像是迷失在沙漠里饥饿已久的人,毫不节制地饮食终于触及的食物。
炽热的鼻息扑面而来,将他紧紧包裹,酥麻感触电般一路注入小腹。用了好大的力气,王耀才将人从身上推下去。
正要发作,抬头却看到阿尔弗雷德缩起身子,安分地跪在地上。
“对不起。”阿尔弗雷德低着头,发丝挡住他的眉眼,看不出阴影下的神情。
“又不是你的错。”
“我……你能不能不生气?能不能原谅我?”
“都说了这跟你没关系,又不是你叫人袭击我的……”
“你先答应我你不生气,也不离开我。”
“……你做什么了?”见阿尔弗雷德执拗的样子,王耀终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正襟危坐起来,注视双手扒住他膝盖的男人。
“那你别生气好不好……”
“……”阿尔弗雷德拉住他的手,不停抚摸着手上那枚戒指,王耀顿时软下声音哄他,“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道歉。”
阿尔弗雷德哭丧着脸,将手机递到王耀面前,屏幕上正是一个监控定位页面,最后的定位地点就在警局。
“我偷偷在你手机里安装了定位监控。”
“什么?”王耀像是没听清,复述了一遍询问,“你说什么?”
“我在你……手机里……监控……”阿尔弗雷德越说越小声,直到见王耀的表情变得僵硬又冰冷,连忙用膝盖跪着向前又凑近两步,整个胸腔贴抱住王耀的大腿,语气急迫:“我害怕你遇到危险!我怕你因为我遭遇什么伤害!你看,多亏了这个,我这次才能那么快找到你……”
“多久了?”王耀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问道,“这样多久了?”
“……自从你上次突然消失之后,我坐在祖宅的大铁门外边,盯着地面上的积雪,就突然后悔没给你安装一个定位……你遇到危险我都没办法找到你。”
阿尔弗雷德自认不算撒谎,这次的定位确实是在那天之后重新安装上的……毕竟之前的被布拉金斯基那家伙卸掉了。
想到阿尔弗雷德那天蜷缩成一团,像走失的小狗一样坐在雪地里,脸蛋通红的样子,王耀顿时泄了气,说不出太多指责的话,心里却仍有芥蒂。
“……你能不能别不要我。”阿尔弗雷德几乎是带着哭腔,拉着他的手蹭着自己的脸颊,王耀吃软不吃硬,他太清楚这一点了。
“以后别在我身上做手脚。”王耀憋了半天,还是压下心中的火气,将到嘴边的重话都咽下去,一脸郑重地警告阿尔弗雷德:“我以后会每天检查我身上的东西,别让我发现你又干这种事。”
“可我担心你……我想知道你都在哪里……我快疯了,一想到联系不到你时,又没办法知道你在哪里……我就着急焦虑得要疯了……”
“……”王耀无奈地抠住阿尔弗雷德紧紧抓他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扒不下来,只好做出让步,“我会随时向你报备我的位置,这样总行了吧。”
阿尔弗雷德几乎是欢呼着扑上来,将他又压了个结结实实。
那日以后,这倒霉家伙就像倒带一样,总是来来回回重复与他确认相同的话,直到王耀主动抱住他安抚才肯罢休。
这一日,王耀终于受不住阿尔弗雷德反反复复的攻势,一手挡住他再次凑过来的脸,尽力平复情绪,用最为冷酷无情的语调打断了阿尔弗雷德的撒娇:“我有话跟你谈。”
到达与弗朗西斯约好的地点,王耀先是按照约定那样给阿尔拍了段证明自己位置的实时录像。
出乎意料的,阿尔弗雷德在听说他正在调查黑市药物时没有过多抗拒的反应,僵在原地,沉默许久。最后安静地凑过来靠在他肩头,声音又低又轻:“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我也在调查……一直在调查……我总是不愿意相信,总是心存侥幸……”
王耀通过弗朗西斯得知,阿尔弗雷德的母亲,艾丽卡·琼斯,在过世的前两年一直住在医院,有传言说,艾丽卡夫人死于一场不知原因的慢性病,直到后期,精神状近乎于紊乱。
安定剂与生物碱。短期少量接触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但由于两种成分都作用于中枢神经,长期过量使用,容易造成精神错乱。
欲言又止的揣度,在与弗朗西斯的对视中被默契的咽下。看到阿尔弗雷德的反应,王耀几乎确认了这一种荒谬的猜测。
见阿尔弗雷德下意识地抚摸戴在他手上的那枚仿制品戒指,王耀安抚般揉着他的发顶,声音如讲童话故事般轻柔:
“阿尔,你知道,每一秒,都会有大概500万个细胞死亡,并由新的细胞替换。每隔十年左右,我们的身体就会完全由全新的一组细胞构成……”
“但同时,我们的身体里也存在着一种永久性的细胞,它们会伴随着我们,由生到死。”
王耀的手掌,贴着阿尔弗雷德头骨的轮廓向下,轻抚着他的耳朵。
“在这里,有一小块骨质区域,叫耳囊。”
“新生儿的耳区在诞生时就是成年人的大小,但用体积计量单位表述,却只有200微升,也就是四滴雨水的体积。”
“构建耳囊所需要的营养物质,是由母亲孕16周左右的饮食供给的。我们毕生都会携带着母亲孕育我们到第四个月时,一日三餐的化学元素记录。”
“证据就在这一个狭窄的空隙里,封闭在这块小小的骨头中……”
王耀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讲完最后一句话:
“妈妈,会永远伴随我们。”
那一刻,阿尔弗雷德的身影跟布拉金斯基的竟然有一瞬间的重叠,使他晃神,几种连绵不绝的刺痛都在心底与指尖蔓延。
伊琳娜阿姨去世的时候,万尼亚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他因胆小而丢下万尼亚逃到国外……那时候的万尼亚是怎么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的呢?
两股锥心的痛,扭在一起,如同一个死结,王耀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在为阿尔弗雷德痛,还是为伊万痛。
他竟同时被两个人,深刻左右自己的悲喜。
“王耀,来的好早!”
弗朗西斯的声音打断了一切胡思乱想,捋不清的线头被匆忙束起,再次藏进不知晓坐标的角落。
王耀回过身,却见弗朗西斯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阴沉的天气里,白金色的发丝在风中浮动、异常醒目。
他被沙砾迷了眼睛,热泪在眼眶中湿润充盈。
相顾无言的对视,最后都化作一个含泪的笑容。
布拉金斯基抬头时,余光瞥过一旁低矮的树枝,一抹新绿藏在枝节的芽点,寒风不知何时变得暖洋洋的。
春天,或许就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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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时,他与王耀总在午后,肩靠着肩,坐在一棵大榕树下。
王耀拿着书本,闷热盛夏里的清风般,令人舒适的嗓音轻抚在他躁动的心头。他不喜欢夏天,夏日总是充斥着汗水、刺眼的太阳,黏腻的、喘不过气。
尤其是与王耀的目光对视的时候。
难以忍受的窒息感在夏日最为明显。
靠近王耀时愈发严重,但只要再靠近一些,这糟糕的症状却能缓解。多年来,他始终试探着找到最舒服的距离,不至于看起来奇怪,也不至于使他饱尝这种痛苦。
后来,年岁渐长,也逐渐病入膏肓。
王耀离开的那三年,他也不停做梦。有些梦里,他们是陌生人,王耀与他擦肩而过,发梢扫过他的手指。奇痒难耐。
回身寻找擦肩的人,却见他头也不回地融入人海,人潮攒动中,逐渐变为渺小的、不可捕捉的点。
他不懂这是怎样一种感情。
他不想懂。
王耀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会站在彼此身侧,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是的。自从母亲死后,生命的意义于他而言就只剩王耀。倘若那天,王耀没有打给他,他或许会去那棵大榕树下靠坐一阵,细数他们曾经度过的那些日月,然后去找山顶的那对秋千,将自己荡到最高点,来来回回几百次。
最后,回到那座跨江大桥,让冷风平复所有心绪。
他或许就会简单地跨过去,简单地坠下,好缓解内心混杂不清、将他肆意撕扯啃食的痛苦。
好在王耀回了电话……好在。
那天他太混乱了,他忘了诺奇卡还在家等他,忘了那只象征王耀与他友情的小猫还在等他回家。
“你是说,芯片里的内容是阿瑞斯集团的核心资料以及一些艾丽卡的私人资产证明?”王耀靠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那只小黑猫,膝盖上趴着一团硕大的烟色毛球,正摩托一样发出呼噜呼噜的巨大声响。
“另外,还记得我之前在酒吧查的那个人吗?他跟阿瑞斯集团的员工被害案有关,通过他,我们摸到了他背后的组织深蓝,而这个深蓝的头目,与阿尔弗雷德的继母关系匪浅。”
伊万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王耀身上,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他不敢靠着坐过去,他害怕忍不住在这个毫不适宜的情境下跟王耀告白。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
“几个月前,这个案件的最大嫌疑人在案件事发地10公里外的废弃工厂被找到,初步鉴定为自杀。也是阿瑞斯集团的员工。我最近在查深蓝,在其中一个成员那里发现了关于这个嫌疑人的病理记录——他在自杀之前已经陷入了严重的精神障碍。”
“这个案件跟我……跟阿尔弗雷德有什么关系?”王耀在伊万灼热的注视中欲言又止。
“我们怀疑,这些人都是阿瑞斯集团内部博弈的牺牲品。阿尔弗雷德·琼斯——阿瑞斯集团的二公子,阿瑞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觉得他是站在漩涡中心操控一切的人,还是仅仅是颗棋子?”
布拉金斯基见王耀沉默着没说话,心底被尖锐的妒意刺痛,控制好情绪才继续,冰冷又低沉:“阿尔弗雷德保释了暗杀他的人,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你留在他身边不安全,王耀。”
伊万再也压制不住澎湃的情绪,音量不自觉提高了几分,跟骨血里拧动压抑的愤怒掺杂,化为万丈高的巨浪,又在目光接触王耀的眼神时骤然轰塌,蒸腾成无穷无尽的水雾,烫伤他、又掩盖他肿痛的疤。
“袭击你的那些人……是阿尔弗雷德的父亲指使的。”一旁的弗朗西斯看不过去,替伊万说出后面的话,“之前他也偶然发现了有人在跟踪你,孤身跑去跟人家对峙……你猜那些人又是谁指使的?”
“阿尔弗雷德的父亲?”王耀若有所思地张大嘴,千丝万缕的线索在脑海里如植物根系般生长,又逐渐紧密地链接,他在心底惊叫一声,但由于怀里抱着诺奇卡,腿上压着另一只体型巨大的毛球,他最终还是没在想通一切的震惊中跳着站起来。
“鉴证科的人说你的手机里被安装了监控程序。”布拉金斯基面色不善,没好气地蹦出一句,“你真的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安全吗?”
“啊……那个是阿尔装的。”
“……你知道?”轰鸣声在耳边炸开,一声比一声更响。心跳剧烈地抽动,血液止不住沸腾,无端地恶念都在顷刻涌入脑海,嫉妒,或是恨。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阿尔弗雷德他凭什么在王耀心里占据这样重要的位置?王耀凭什么可以允许有人这样越界?凭什么?
王耀是他的……王耀一直都该是他的。
曾经与王耀站在一起的人从来是他,明明他……从很久之前开始……
王耀见伊万沉默不语,脸色惨白,紧抿着唇,眉头皱在一起,将诺奇卡放在一旁,又轻轻推开霸占他大腿很久的大家伙,起身快步走到伊万身前,弯着腰捧起他的脸。
“万尼亚?你身体不舒服是不是?我听弗朗说你每天都不好好睡觉是不是?”
布拉金斯基很想摇头否认,可王耀的手好温暖,他下意识地身体前倾,与王耀贴得更近,再近一点。
回过神时,他已经将脸贴在王耀的小腹上,手臂将人牢牢圈住,抱了个严严实实。事已至此,他干脆放软了语气,用头蹭着王耀的衣物,听着摩擦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撒娇一般:
“嗯。对不起,我有点累了。陪我休息一下好不好?”
一旁的弗朗西斯忍不住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那我先回去了,哦,对了王耀,周教授前两天问我能不能联系到你,说是有个项目想邀请你,我把资料带来了,你有时间看一下。”
弗朗西斯将文件袋放下,声音几乎与关门声一同消失,生怕占用多一秒让他们二人独处的时间。
你可一定要抓紧机会啊!布拉金斯基同志!
弗朗西斯默默在心底替伊万打着气,看到楼下站着的男人一个惊吓,脚底一滑,好在还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入户门前的楼梯扶手。
“队长……?你怎么……”
“工作时间,你又出来见谁?”
弗朗西斯大喊冤枉。
心上人将脸埋在自己身上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这对王耀而言一点也不陌生。
作为伊万从小到大最亲密的朋友,身体接触本就是生活中最为稀松平常的一部分。虽然现在的伊万外表凶狠又冷酷,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难惹样子,但在他还长着一张可爱娃娃脸的时候,王耀就认识他了。
小时候的伊万可比现在粘人更多。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才开始有意识地躲避伊万动作亲密的触碰。
可伊万总是那样理所应当地将手臂搂过来,将他揽进怀里,或是搂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王耀不再躲避伊万的触碰了,他自欺欺人地将这当做上天对他的补偿,对他爱上不能爱之人的补偿。
那些虚假的亲密,如同海水,载着他的舟。他只有海水跟舟,他饥渴万分,明知这海水会加剧他的脱水死亡,但还是忍不住贪恋啜饮这片刻的欢愉。
后来,他们也不是没有更亲密的举动……
王耀总会想起那两个荒唐的晚上,他都是意识不清的状态,却清晰地知道怀抱他的人是伊万、是他的心上人。
如同在梦中,他诉说着他的爱意,却又在清醒之后害怕的落荒而逃。三年后再见时,强迫自己像一台被格式化的机器,对之前的一切都闭口不谈,但每一次与伊万对视,两种力量就不停拉扯他。
一边是理智,一边是欲望。
恰好理智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擅长事。
与伊万任何默许的亲密动作,都是他的自欺欺人。此刻,他同样舍不得推开他的心上人,可不知为何,他耳边闪过阿尔弗雷德的声音:
“选我吧,王耀。”
“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我的生命跟忠诚、我每一刻的呼吸……”
“耀……”布拉金斯基的声音将王耀拽回现实,轻哼着将王耀抱得更紧了些,声音压着些许委屈,“我有点困了……”
“……其实我每日都很困,但每一刻都睡不着……直到今天看见你……身体好像才放松下来……”
“耀……耀……小耀……”伊万不肯撒手,像陷入循环梦魇的呓语一般。
王耀心疼地揉着心上人的发顶,声音轻柔:“那去床上睡一会儿吧?”
伊万在王耀怀中拨浪鼓一样摇头,眼角不小心挤出的泪蹭湿了王耀的衣服,声音也夹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鼻音,不仔细听不出他的哽咽,“我不睡……我一睡……你又要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陪你睡……”
“真的吗?不走?真的不走?”伊万不敢抬头,他怕看到王耀的眼睛,也怕自己真的忍不住心底的委屈哭出来……哭出来就太没面子了。王耀怎么会喜欢一个只会哭的男人呢?
“嗯,真的。”王耀牵起伊万的手,蹲下身与伊万平视,语气郑重,“真不走。我陪你。”
卧室的床很大,伊万之前从未买过尺寸这么大的床。后来的很久之后,伊万才意识到,他置办这处房产时,心里想的只有与王耀同住的样子。
他想着即使另外留了王耀的房间出来,他们也会有睡在一起彻夜长谈的机会……就像儿时那样,脚心抵着脚尖……
王耀撑着身子,侧卧在他身边,他恍惚有种王耀再次回到了他身边的错觉。王耀没有嫁给那个蓝眼睛的混蛋,王耀还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可他的目光瞥到王耀领口下隐藏的咬痕,怒意跟火气接连上涌,他恨不得一个翻身将王耀压在身下,亲手毁了那些他人留下的痕迹。
可是他没有。他更希望安静的享受此刻来之不易的陪伴。
“所以,你说这只卡车一样的毛绒大猫,是每天往你门口丢死老鼠的罪魁祸首?”
王耀与他平凡地聊起天,聊到最近赖在他家里不走的这个大家伙。
“嗯,就是给诺奇卡绝育那天……你还记得吗?那天开始,每天门口都会出现新鲜的死老鼠。有天我早上才回来,正巧看见这家伙叼着老鼠往家门口的地毯上放,他见到我,马上就跑开了。但之后的每天依然会送死老鼠过来。”
王耀听了啧啧称奇。
“有天,我忘了关门,它竟大摇大摆的进来了,跟诺奇卡扑打在一起,我见状连忙将它们分开……我当时看到诺奇卡处于弱势……它体型小,我怕它受伤。我急坏了,也气极了,恨不得杀了这个畜生……可当我要举手揍它的时候,诺奇卡反而跳上来扯拽住我的手,低头去舔这个畜生的头!”
“它这么可爱,你也下得去手?”王耀侧目看着床边跟诺奇卡窝在一起互相舔毛的大家伙,又谴责地审视声音因心虚而低下去的伊万。
“……再可爱也没有诺奇卡可爱。”
“好好好,没有诺奇卡可爱。”王耀笑着揪了揪伊万的脸蛋,身体也从床头滑下去,钻进被窝,打了个哈欠,继续问道:“那后来呢?怎么留下它了?”
“我没想留下它……是它自己天天偷偷跑进来缠着诺奇卡不放……”他说的固然是事实,但要想阻止这家伙进门还是有的是办法,真正的原因不过是……他将对王耀的感情都寄托在了这两个小家伙身上,当他看到这只体型硕大的野猫这样黏着诺奇卡,而诺奇卡也给出回应时,竟生出了一种期待。
一种他与王耀也能如此的期待。
“没给它起名字吗?”
“没有名字……就叫它野猫……他跟我一样……没有家……”
伊万意识昏昏沉沉,在王耀轻柔的声音里下意识回应着,陷入许久未有的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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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天色已晚。
热烘烘的温度,催醒压抑多日的疲乏,在顷刻释放爆发后,浑身的骨头跟肌肉都异常绵软。王耀想伸展手臂,恍惚中却动弹不得,意识仍昏沉着,被禁锢的感觉却尖锐地刺入脑海,使他瞬间从困倦中挣开眼睛。
熟悉的面容使他舒了口气。
他并不像表现出的那样无畏,也并非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当被那群人团团围住时,曾经昏暗潮湿的仓库里发生的一切都如深夜疯涨的潮水般袭来。
他有一刻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深埋在潜意识里的恐惧,吐着纤长猩红的信子,蟒蛇一般攀爬拘束他的肢体,冰冷的、无法挣脱。
但很快,他调整好状态,强行将一切不堪的回忆跟恐惧都压在挥出的拳脚之下,在敌人从怀中掏出泛着寒光的手枪时,以百分之九十九的理智将其夺下——剩下的百分之一,用在他莫名攀升的愤怒里,极力克制住将这些人脑子崩出花来的冲动。
没人知道……不会有人知道,他仍害怕,害怕那段如梦魇般的回忆,再次如影随形、无孔不入地干扰他的神志。
真是奇怪,他本该抗拒其他人的触碰的。
他深爱伊万,所以不抗拒伊万的拥抱,也不抗拒他落在额头上的亲吻,可是阿尔弗雷德呢?
不知不觉中,阿尔弗雷德已霸道地渗入他的生活,从最开始看破不说破、不干涉的纵容,到后来抱着一了百了心态的破罐子破摔……他们确实称得上不可分割的合作伙伴。
只是无论是伊万还是阿尔,他都没法干干净净的全身而退。他在伊万这里动了情,延绵过十几载的暗恋时光,却只能在拥抱时自欺欺人的说服自己:这是不容玷污的友情。
而阿尔弗雷德……
王耀没办法挑拣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与他的关系,他们间说是友情,却掺杂着利益,说是各取所需,却也共患难、互扶持。
阿尔弗雷德的手掌总托住他的脸颊,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总突然凑过来,啃咬他的嘴巴。无法违心的否认,他们的身体互相契合,像两枚嵌合到位的齿轮,可轻易牵引彼此原始的欲望。
王耀靠在伊万怀里,盯着他的眉眼出神,脑子里有安安静静的伊万,也有吵吵嚷嚷的阿尔弗雷德。倦意在伊万颤动着眼睫,与他对视的瞬间一扫而空。
空气静悄悄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王耀敏锐的察觉,起初舒缓的呼吸逐渐变得沉而厚重,裹上层层克制,从鼻音里遛出急促的粗喘。布拉金斯基的眼睛紧盯着他,平日里紫罗兰透亮的眼睛,此刻全隐藏在背光阴影里,他却清晰地在他眼中分辨出一模鲜亮的红,野狼一般在夜里发着穿透浓雾的光。
未等做出反应,伊万先收紧小臂,将王耀重重地箍在怀里,低着头,挺拔的鼻子埋在王耀凌乱的发顶,他的唇不经意擦过王耀光洁的额头,擦过他乌黑的发丝,擦过他晕上红霞的耳尖……差一点,就要吻上他渴求已久的唇。
一呼一吸间,砰砰搏动的心跳挤压着奔涌的热血,使他险些失了理智,险些将手掌沿着柔软衣料的缝隙探入王耀温热的腰间。布拉金斯基最后咬着牙,鼻子埋在王耀颈间猛吸着他的味道,大手停压在王耀的后背,衣物的布料在揉搓中都皱成抚不平的山峦。
“睡饱了吗?”王耀张开嘴,才发现自己哑着嗓子,只好将声音再放轻些,手臂环着伊万,克制住胸中汹涌的爱意,轻抚他后脑柔软的发丝,“感觉好些了吗?头还痛不痛?”
“好些了……”伊万的声音闷闷的,手上的力气只增不减,如有预感般问怀中的人:“你要走了吗?”
“嗯。我答应了阿尔要在十点之前回去。”
伊万侧目,瞥到床头柜上屏幕频繁亮起的手机,不甘心地蹭着王耀的颈窝,“再陪我睡十分钟好不好……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王耀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计算着时间,知道他本该拒绝,却在伊万充满期待的注视下无法抗拒地点了点头。或许是在信任之人身边自然会感到安心,王耀很快又昏沉地睡过去,布拉金斯基目光温柔地描摹王耀的脸庞许久,抽出手臂拿起王耀不停闪烁的手机。
阿尔弗雷德的未接来电铺满了整个屏幕。
伊万突然想起那个阿尔弗雷德将王耀从他身边支走的夜晚,他也是像这样不停地拨着王耀的电话,滴声长无尽头,像坠入酷刑里的迷宫,漫长的绝望后终于接通的那瞬间欣喜,都被毫不留情地击垮在另一个男人明显带着情欲的沙哑嗓音中。
那个瞬间,鬼使神差般的,布拉金斯基轻悄悄地翻下床,为王耀裹好被子,跑去窗台吹了许久冷风,在心绪平静下来时,接通了阿尔弗雷德打来的电话。
对面的人在听见意料之外的声音后明显恼怒起来。
“布拉金斯基?!王耀呢?!你怎么阴魂不散地缠着他……!”
“他睡了。”布拉金斯基语气平静,或许是冷风吹久了,嗓子也跟着有些失声,经过电流的处理,传到阿尔弗雷德耳中,平白勾起许多糟糕的联想。
“你碰他了?!”阿尔弗雷德情绪不稳地吼叫着,浑身的血液都直冲大脑,肌肉也跟着崩到最紧,心脏震动地几乎爆炸,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恐惧。他害怕王耀已与布拉金斯基互通心意,他害怕王耀再也不要自己……他几乎颤抖着,捏紧手机,才不至于使它从手中滑落。
“威廉姆斯想伤害王耀。你是他的儿子,你保护不了王耀,你只会让他受到伤害。”布拉金斯基故意没有正面回答阿尔弗雷德的问题,而是选择平静地戳踏他的痛点,“王耀在你身边不安全,我不放心。”
“他是我的法定伴侣,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
“你会为了王耀反抗你的父亲吗?”布拉金斯基冷笑一声,语气中尽是嘲讽。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当布拉金斯基大失所望准备挂断时,对面传来了阿尔弗雷德平静的声音:“我早就不把那个人当作父亲了。”
一句话,他们都对各自想说的内容了然于胸。
“我可以帮你。”布拉金斯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抛出筹码,“我可以帮你重新拿回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也可以帮你复仇。”
他说得隐晦,阿尔弗雷德却知道他要说什么。电话那头,阿尔弗雷德自嘲地笑了,他确实不想承认,他与这位老对手确实有几分心气相通的默契……默契到几句话就知道对方所知所想,默契到……喜欢上同一个人。
“不劳您费心。”阿尔弗雷德假笑,“毕竟,布拉金斯基先生的律师费太贵,我请不起,更不愿意让我的爱人替我还债。”
这个俄国人实在太轻视他对王耀的感情!布拉金斯基怎么会觉得他会因为这样的条件就放弃王耀!哪怕最后他拿不回属于他的东西,拿不回自由,他也要永远守着王耀,永远将他留在身边,永远永远向他诉说奔流不息、延绵不绝的欣爱。
阿尔弗雷德愤懑不平地想着,全然不记得自己从前信誓旦旦想利用王耀制衡布拉金斯基的模样,末了还觉力度不够,又咬牙切齿地填上一句:“属于我的一切,我都不会放手,我会像野兽一样,死死咬着,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答案也在意料之内,布拉金斯基没做出过多的反应,只是语气冷淡地打断阿尔弗雷德继续大放厥词:“你的那枚戒指里面有阿瑞斯的核心资料,以及艾丽卡·琼斯的私人财产证明。好好动动你那没用的脑子,无论如何……别再把王耀牵扯进来。我要你速战速决。”
“我爱他。”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情绪坦荡而真挚,“我爱王耀,我会保护他、我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布拉金斯基,你是个懦夫,但我不是。”
“王耀视你为挚友,别伤害他。”阿尔弗雷德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近日天阴,空中尽是厚重浓云,没有月亮,也无星星,一种强势、不可抵挡的寂寞肆无忌惮穿透玻璃,侵袭他的双眼,一切都模糊了很多,他咬着牙,半晌,才挤出后面的话:“很晚了,夜里不安全,明早再送耀回来吧。”
这回却轮到布拉金斯基沉默了。
阿尔弗雷德骂得没错,他确实是个懦夫。
他也为阿尔弗雷德的让步感到惊诧,刚刚还怒气冲冲质问他是不是碰了王耀,现在竟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就像是在向他证明,证明他真的视王耀如珍宝,就像在嘲笑他,嘲笑他始终没得到过王耀的青睐。
“干脆这一阵都让王耀住我这里好了,在你解决你的问题之前。”布拉金斯基自己都没察觉他的语气阴郁了几分,他一瞬间明白了阿尔弗雷德知道他不敢对王耀轻易出手,才故作镇定的将王耀暂时交给他。
“别得寸进尺。”阿尔弗雷德恶狠狠地回了最后一句话:“王耀答应我会回来,他向来信守承诺,说到做到。”
布拉金斯基当然清楚,听见挂断的滴声后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如释重负般回到房间,蹲在床边拉着王耀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睡脸。
过往夜晚漫长,而这一刻竟变得短暂。几年深夜中经历的煎熬,似乎都在与王耀指尖纠缠的0.1秒中,烟消云散。
他宁愿死在这个瞬间,这个只属于他与王耀的瞬间。又一次,无数邪念妄想再次涌上心头,他大概是病了,他深知一切都是场幻觉,他也知他强行缝补着属于人类的外皮,掩盖那颗充满罪恶的、属于魔鬼的心……只希望王耀仍爱他,哪怕是作为朋友那样爱他。
他不舍得王耀同他一起死,也舍不得王耀为自己而难过。
他本想马上回到床上,把王耀暖呼呼地搂进怀里,可他刚刚吹了太多冷风,生怕把身上的寒气渡给王耀。
“小耀……”他轻声念着心上人的名字,拉着王耀的手贴在脸颊,又轻轻吻在他的手背:“喜欢你……”
“我喜欢你。”
人总愿在夜深无眠时思考存在的意义,伊万拢着王耀的手,夜色荒芜,星月无华,可他的脉搏在他指尖跳动,他的温度与他的肌肤交融。
只觉这便是这世间,全部的意义。
清晨送王耀离开时,不安与糟糕的预感一刻不停地侵扰他,致使他停车时也心不在焉,车头足足压了两公分的线,车身也歪斜着没像往常一样保持平行。
他再三向王耀强调要注意安全,最后还是放不下心地干脆寸步不离地跟在王耀身边。
作为人尽皆知的已婚人士,王耀自然被同僚们探究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
“万尼亚,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按理说,刚经历过袭击的王耀该好好待在家中,避一避风头,但恰逢学院正在为一场医学国际会议做准备,王耀听闻周教授也会来,除了叙旧的打算,还想跟他聊聊那个弗朗西斯捎来的项目资料。
“我不能……跟着你吗?”伊万垂下头,声音低落。
王耀哪里见得伊万摆出这幅样子,只好揉了揉他的手掌,“你案子不忙吗?别告诉我你白天跟着我,晚上再熬夜处理工作。”
“……”伊万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今晚王耀就又要回到那个美国佬身边去,他怎么舍得就这样从王耀身边离开?他恨极了阿尔弗雷德,总暗自想着当初就不该多管闲事,就该让那些人在巷子里了结了那该死的美国佬。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王耀见他咬着唇不说话,从口袋中掏出一颗话梅糖,递到他嘴边,“但你瞧,我现在完全能保护好自己,一打十也不在话下,我可是有好好锻炼身体的。”
布拉金斯基张嘴咬住那枚糖果,温湿的唇也贴上王耀的指尖,浑身一个颤栗,猛压住一口气,强行遏制住攀升的渴求跟欲望。
经年累月积攒的求而不得,似乎都在这短暂的、重逢的时日里迅速膨胀,挤破地狱之内、万丈深渊中的层层囚牢,岩浆一般向上喷涌,再也阻挡不住,遏制不能。
他好几次都差点没控制住那些疯狂的念头,比如就在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想得到王耀。
这太糟糕了,他简直像个发情的野兽。
“布拉金斯基?你怎么在这?”
伊万在情欲的渴求中迷蒙着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陌生的声音,却也觉得熟悉。
站在不远处的男人手中捧着公文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布拉金斯基跟王耀之间来回游移,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再次得到回应之前,他先听到了王耀的声音:
“欧文斯先生?你也是来参加会议的?”
男人点点头,余光看向还在晃神的布拉金斯基,这小子的精神状态看着比前些日子更糟了……他的心病竟然是王耀这家伙啊?那就不奇怪了……那就不奇怪了……
欧文斯像是吃到了惊天大瓜一样屏住呼吸,对另一个当事人欲言又止:王耀这小子,估计还完全不知道布拉金斯基的情况吧?
听说王耀结婚了,还嫁给了个男人。
糟了,糟了。真是糟透了。
他当初就不该当什么心理医生,遵循着职业素养都没办法主动拉住王耀单刀直入地采访八卦。
场面已经够混乱了,另一个声音冷不丁地插进来,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喘息,欧文斯看向身后,站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胸膛上下浮动,漂亮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的位置,露出温柔又灿烂的笑容,却使他出了一身冷汗。
“耀,什么时候结束?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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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正坐在车里,等待王耀从名字超长完全记不住的医学国际会议出来,布拉金斯基的车就停在旁边,不用偏头,余光就能瞥到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自那日以后,无论做什么,布拉金斯基都会黏在王耀身边,直到不得不将王耀送回他现在的住所——阿尔弗雷德与王耀暂时的新家。
谁能容忍自己的伴侣身边有这样一个虎视眈眈的家伙?
要不是他在王耀面前还有点属于法定伴侣的话语权,这蹬鼻子上脸的家伙就要直接住到他们家来了!
说好的秘密房产呢?就这样轻易给情敌知道了?
阿尔弗雷德一万个不甘心,却敢怒不敢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阴差阳错让王耀跟他的心上人互通心意,他才不愿意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已经咽下去的肉被人剖了肚子取出去,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好在王耀不会拒绝他深夜梦魇后突如其来的索求。他太了解王耀了,他的王耀太好了,哪里都好。也对谁都太好了——他懂得利用王耀的善良跟温柔,也知道如何让他心软。
他喜欢亲吻王耀的侧颈跟锁骨,喜欢在他失神颤抖时与他十指相扣,喜欢抚摸他后背伤疤时感受他浑身肌肉紧绷的样子。
他的王耀哪里都好,只一点不好,王耀爱着别人,爱着布拉金斯基。
被怨恨着的布拉金斯基正紧紧盯着不远处,夹在两根科斯林罗马柱间的大门,他打算在捕捉到王耀身影的第一时间就下车冲过去——如果不是王耀以不想被八卦的理由再三拒绝,他本该在那个大门前等着。
他当然能感受到美国佬毒怨的目光,但他不在乎。车窗一摇,就隔绝了那讨厌的视线。
王耀到底喜欢这家伙什么?
布拉金斯基强压着怒意,愤懑不平地想着。他的小竹马凭什么要跟这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凭什么要在这家伙的怀里入睡?
他不想任何人触碰王耀。
他发觉他的手在颤抖,浑身血液都热得吓人,寒冷的夜里他愣是出了许多汗,胸前的衬衫都湿出一片阴影。
——还没下车把这个美国佬枪毙,已经是忍耐再忍耐的结果了。
另一边的阿尔弗雷德想了又想,总觉得该找点办法将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支开,让他再没时间出现在王耀的身边。
他不是律师吗?他手上那么多案子都不管了吗?真是没有职业道德的家伙。
阿尔弗雷德气呼呼地想着,随手翻弄两下一旁的文件夹,巴里特·柯姆的资料映入眼帘,阿尔咬咬牙,想到这想暗杀他的混蛋在酒吧还跟王耀搭着肩膀一起喝过酒,又是一阵醋意,但很快,醋意就转换成新的灵感。
布拉金斯基不是想查吗?那就让他查。
阿尔弗雷德突然笑起来,给远在私人岛屿度假的表哥打了一通电话。接到电话的亚瑟听着表弟恶毒的计划忍不住叹气:你这是在明晃晃的压榨,太资本主义了。
大资本家阿尔弗雷德表示:那咋了?
亚瑟柯克兰哑口无言。
王耀从会议厅走出来,头脑昏昏沉沉。最近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好,开了六个小时的会竟然就受不住了,刚刚差点踩空了节台阶,好在周教授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周教授一大把年纪了还精神矍铄,真令人羡慕。
王耀叹着气,思索着如何回应周教授刚刚的邀约。这是个国家保密项目,对他这种刚毕业实习的博士生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
“小耀!”
声音打破了王耀的沉思,意识还没做出反应,身体先一步失重,整个人向楼梯下方扑去,僵硬的四肢根本做不出反应。正当认命的闭上眼睛,在脑子里计算伤到要害或骨折的几率,就落在一片暖烘烘柔软的胸膛里。
“小耀,在想什么?怎么不看路?差点就摔了。”布拉金斯基的嗓音有些失真,大概是因为急切,也可能是因为恐慌。
跟在后面跑过来的阿尔弗雷德眼睁睁看着王耀被伊万搂进怀里,将牙咬的咯咯响,暗自记下要偷偷练习百米赛跑,再有这种情况决不能让布拉金斯基领先。
王耀回过神,目光对上伊万跟阿尔弗雷德,竟觉得有些心虚。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在伊万跟阿尔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但偏偏最近这两人总是形影不离的出现,即使他一次次重申——他需要一些自己独处的时间。
大概就是因为这俩家伙不停出现,分走他的注意力,最近才会这么累的。
“回家吧,耀。我来接你了。”阿尔弗雷德走上前,拉住王耀的手,布拉金斯基却不肯松开搂在王耀腰间的手臂。
“小耀今天答应了我要去陪诺奇卡,住我那。”
又是那只猫!那猫到底有什么好的!
阿尔弗雷德撇着嘴,最近这简直是常有的事,王耀有时回家住,有时会被狡猾的俄国人用友谊跟小猫哄骗着去他那住。王耀很难拒绝布拉金斯基,阿尔弗雷德早就有心理准备。
可之前王耀还会因为想避嫌、想放自己跟伊万自由而拒绝布拉金斯基。最近却不知道想通了什么,抱着让友谊正常化的执念纵容俄国佬的任何要求。一定是布拉金斯基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
这是有预谋的、明晃晃的挖墙脚!看这熊嘴角得意的笑容就知道!
不过……阿尔弗雷德势在必得地眯起眼睛,心里默念着倒计时。
4、3、2……1。
铃声如约而至。
布拉金斯基皱着眉头摸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犹豫着要不要接电话。
“万尼亚?不接吗?”王耀瞥了眼屏幕,是路德维希的名字。
“……”伊万低头,用柔和的目光回应王耀,按下了接听键,表情也逐渐凝重起来。
“怎么了?出事了?”王耀见伊万面色阴沉,揉了揉他的掌心,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话梅糖递过去。
“嗯……我得去警局一趟。”满眼失落地布拉金斯基垂着头,不顾旁边阿尔弗雷德叫嚷的反对声,缓慢靠在王耀肩膀,双臂收紧,将人抱个满怀,“诺奇卡很想你,之后一定要抽时间补上今天好不好。”
“好好好。这么大个人了,还撒娇。”王耀表面坦荡,心脏却砰砰砰猛烈地跳着,咬唇告诫自己不要再被直男的小把戏迷惑,不要再被纯洁友谊的表象折磨。
但他实在太喜欢伊万了,他喜欢了这么多年,怎么能轻易控制住喷薄而出的情愫呢?
“有事就快去,别拽着我老婆不放。”阿尔弗雷德强行将黏在一起的两人分开,半抬右臂,把王耀护在自己身后。
“幼稚。”布拉金斯基冷淡地回应,在阿尔弗雷德暴怒的声音中离开。
“你们最近倒是互动得多了。”王耀在一旁打趣,“你们这几日,白天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都多了吧?”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忙着工作都不见人!!!
阿尔弗雷德在心中绝望地怒吼。
深夜,客厅里只亮着壁炉的火光。
女人坐在沙发边缘,安静注视着窗外的月亮。浓云围绕在圆月四周,却都被风吹散撕裂,遮蔽不了一丝月光。光线柔和,抖落在脚边,留下巨大的阴影。
马修站在那,被笼罩在阴影中,一言不发。
“你真没用。”
与美艳的外表不同,女人的声音无情又冰冷,马修紧绷着脸上的肌肉,目光仍然带着希冀跟恳求。
“母亲,我……”
“得到父亲的信任跟喜爱有这么难吗?!”声音突然高了几度,伴随着玻璃杯破碎在地的声音,鲜红的葡萄酒洒落在地毯上,血液一样蔓延到马修脚底。
“对不起。”
马修·威廉姆斯从小都在说同样的话。
对不起。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对不起,没做到像弟弟那样优秀。
马修低垂着头,向往常一样蹲下身子,徒手拾起地上的玻璃碎片,一片又一片,直到将母亲脚下的也清理干净。他已经足够熟练,不至于再像往常那样划破手指——即使划破了,那也只是葡萄酒而已,不会是从伤口中流出的血液,更不会感到疼痛。
疼痛都是幻觉。
女人注视着马修匍匐在地弯曲的背脊,一阵酸涩跟厌恶交缠着涌上心头,压低声音说:走。
马修乖乖地点点头,安静离开。
她知道一切都不是这孩子的错,但无处发泄的怒火只有这一个出口,她没那么在乎一个工具的感受,就像威廉姆斯也同样不在意这个儿子一样。
那些父子间的和睦与偏爱,都不过是因为忌惮阿尔弗雷德、怕艾丽卡旁系家族再拿回任何好处而做出的表象。
那男人明明向她承诺过,承诺过只要帮他除掉艾丽卡,就会名正言顺的娶她,就会让马修继承他的一切——在她还叫杰西卡,而不是威廉姆斯夫人的时候。
杰西卡是在前几日偶然发现端倪的。
她从秘书与律师的谈话中得知,威廉姆斯悄悄修改了之前在她面前签下的信托条款,原本定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马修的名字早早被删除了。
原来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兑现承诺。
也是,一个将“因妻子而发家”作为耻辱的人,一个因难以忍受这种耻辱而加害妻子、夺取财产的人,她凭什么信任他呢?
她必须早做打算。
C先生是金融圈有名的“资产猎人”,她让深蓝的人代为联系,以阿瑞斯股份的15%作为最终报酬,终于撬动了这位先生的兴趣。
他比想象中年轻许多,举手投足间一片贵族的优雅做派。他举着镶金边的茶杯,目光隐藏在氤氲的水雾之后,轻声问道:“那么,威廉姆斯夫人,你想我怎么做呢?”
杰西卡笑着,递出一份文件。
“有这些,凭借你的能力,应该可以轻松撬动阿瑞斯的股权。”
“我记得艾丽卡有个儿子吧。”男人若有所思的回应,“阿尔弗雷德手里应该有不少股份吧,看他的样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手他自己那部分的。”
“百分之六而已,不足为惧。更何况……”杰西卡笑着,手中的餐刀切下蛋糕上的一片奶油,“更何况,阿瑞斯,很快就会没有‘艾丽卡的继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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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明月高悬。
书房内光线昏暗,屏幕光反射在镜片,遮挡阿尔弗雷德眼中一切情绪。电脑风扇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不停刷新的代码铺满整个屏幕。
他若有所感的向没关紧的门缝外望去。书房的门正对着卧室,他的妻子已经睡下,看得出来,王耀疲惫极了,连刚刚黏在他身上索吻都没像往常一样被推开。
可怎么办呀,他越来越喜欢王耀了。
柔软的手掌,温暖的体温,发丝间的香气,一睁开眼就能看见的沉静睡颜。
之前的那些年,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此美味的人就在身边,怎么会没有早早占为己有呢?
如果不是布拉金斯基那家伙胆小懦弱不争气,估计他也没办法像今天一样拥有王耀吧。阿尔弗雷德心里暗爽,他确信这是天意,他与王耀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聊天框疯狂闪烁,几十条消息连环蹦出来。
“少爷,有人故意散播对阿瑞斯不利的消息。现在是深夜,舆情还没有发酵,舆情部的人估计还没有发现,但明天一早处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尽职尽责的小助理即使在非工作时间,也为自家少爷操碎了心。要问为什么?当然是他这少爷突然莫名其妙地拒绝出席公司的一切会议,甚至连家都不回了,养的那只小金毛也被送去了柯克兰少爷家。
明明之前还励精图治,要在阿瑞斯站稳脚跟、证明自己,怎么会突然就摆烂放弃一切呢?就像在赌气一般。他心中隐隐猜测与少夫人有关,听说那漂亮的学者遭遇了一场以羞辱为目的的袭击。
说到底,这位少夫人也是少爷煞费苦心睡……骗回来的 ,他也算是这一路的见证者。他清楚阿瑞斯对少爷很重要,那是他已故母亲遗留的产业。他也清楚王耀对少爷很重要,那是他费尽心机得到的爱人。
他不忍心看到少爷因为一个而放弃另一个。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
阿尔弗雷德点开小助理发来的链接,有不少“相关人士”正在八卦阿瑞斯管理高层的“内部丑闻”,譬如某匿名财经博客宣称阿瑞斯财务造假,故意夸大年度营收,造成内部繁荣的假象。实际受到内部斗争影响,集团内部已经有资金断流的风险。
也有人爆料,阿瑞斯有一项未公开披露的巨额资产,而这部分核心资产已经被偷偷转移。甚至有理有据的贴上了一些文件,上面隐约露出阿瑞斯前董事艾丽卡·琼斯的签章。
更有人在评论区讨论前一阵阿瑞斯老员工发生的那场命案,不少人怀疑,这位老员工是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才会被杀人灭口。
阿尔弗雷德面色凝重,他拿钱保释出那些家伙,就是为了保住阿瑞斯的声誉……毕竟这是母亲苦心经营的产业,他不想……
他没想到先出手的竟是他的敌人。
杰西卡终究还是坐不住了。前几日,相熟的审计人员就偶然向他提起,杰西卡通过某位阿瑞斯的管理人员带过去一份厚礼,声称年度的财务数据还没有整理好,希望审计机构可以配合延迟年报的发布。
这微小的动作竟是为了这场舆论战提前布局,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他不打算阻止杰西卡,顺水推舟看他们狗咬狗也未尝不可。
只是不知他那年迈的老父亲,何时才能察觉到这次暗流涌动中的算计。
阿尔弗雷德盯着最终被破解的文件代码,母亲留下的武器,完备的计划已在脑海中成型,仅缺一些重要的……他需要一些专业人士,使这个计划天衣无缝。阿尔弗雷德此刻信不过任何一个人,脑子里却闪过布拉金斯基的话:
"我可以帮你。"
"我可以帮你重新拿回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也可以帮你复仇。"
"王耀在你身边不安全,我不放心。"
……
布拉金斯基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不能。他没办法再像最开始计划的那样,利用王耀来……阿尔弗雷德顿时浑身发冷,他不能放弃王耀,不能把王耀交出去,只为了获得胜利。
失去王耀,哪怕是重新夺回了阿瑞斯,也跟惨败没有区别。
他不能失去王耀。
阿尔弗雷德摘下眼镜,仰起头,双手捂住脸,不停深吸气,将混乱与不安压在心底。许久之后才重新冷静,扣上电脑,轻手轻脚的回到卧室。
借着月光,蹲在床边,贪婪地注视王耀的脸。
这是他的爱人,已经属于他的爱人。会与他同患难,共悲喜。会在他绝望痛苦时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肩,接纳他的一切。让他产生……世上仍有人爱他的错觉。
你如果爱我,该有多好。
阿尔弗雷德拉着王耀的手,轻轻吻着他的指尖、掌心,又向下舔舐王耀的手腕,直到一路将头埋到王耀胸前。
他庆幸,至少现在,王耀的身体是独属于他的。
骤雨忽至。
冬天彻底结束了。
期待已久的宽慰没有如约而来,布拉金斯基反而被这场春雨压得透不过气。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来回摇摆,咔嗒咔嗒,视线中皆是白雾,模糊一切,也扭曲一切。
紧紧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晦暗不明的光下,猎人已失去狩猎的乐趣,目光中仅存骇人的杀意。
是阿尔弗雷德故意放出了巴里特·柯姆的犯罪线索。
放弃死守的秘密,意味着秘密不再重要,或是……他在交换更重要的东西。
阿尔弗雷德·F·琼斯将会实行一个大计划。
阿尔弗雷德将他也算计了进去,而他却不得不按照老对手安排的方向继续推进。
——在路德维希将巴里特·柯姆逮捕后,布拉金斯基在他的房间搜到了大量阿瑞斯高层的照片,每张照片背后都写着不同的几个名字,分别代表着阿瑞斯内部的派系势力。
其中,有艾丽卡治理公司时提拔的元老派系,也有威廉姆斯这些年培养的心腹,另外一些照片背后,写的却是杰西卡的名字。
一个黑社会组织,怎么会对一个公司的内部情况如此了如指掌呢?布拉金斯基想到之前路德的调查结果,更加确信了杰西卡跟“深蓝”的关系。
阿尔弗雷德不愿意合作,却用这种方式迫使他找出更多对他继母不利的证据,也用这种手段将他从王耀身边支开……
想到王耀,伊万眼中的戾气削减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绵密粘稠的温柔与忧愁。
他准备与王耀告白,却总在大脑中预演时,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王耀的心被阿尔弗雷德那个混蛋骗走了,他真的会愿意倾听他的告白、愿意接受他的爱吗?
伊万趴伏在方向盘上,脸埋在双臂间,在黑暗中抬起脸,望向后视镜。镜子中映着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紧抿的唇,微微泛红的脸颊。
王耀会喜欢这张脸吗?这张脸比起阿尔弗雷德会更帅气好看一些吗?
布拉金斯基想着,又解开领带,扯开扣子,一点点褪下上衣,仔细打量着身上的肌肉——王耀会不会嫌他胖?会不会觉得他身材不够好?
如果色诱的话,会有机会吗?
泄气般仰起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脑海中全是王耀的样子。
几乎是极限了。
一想到今夜王耀又会睡在阿尔弗雷德怀中,胸口就刺痛难耐。
他最近靠着厚脸皮赖在王耀身边,与他拉近了许多距离,就像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还不需要填补那么多陪伴空缺的日子。
还像以前一样……他能躺在王耀的大腿上,举着书本,在王耀不察觉时透过书页与指尖的缝隙偷偷观察他的脸。
能揽着他的肩,在炎热酷暑中将人拖到自行车的前座,双臂从身后围住他,将人半搂于怀,迎接清风夹着繁花芬芳、抚面而来。
……
布拉金斯基猛然惊觉他与王耀间的关系,早就远远不止于友谊。
在许久许久之前,在他与王耀一同仰躺在草地,贴面相对、目光交接时,缠绕的气息先一步比他察觉了自己的心意。
轮廓,声音,气味,温度——属于他的一切早已镌永于心,长年累月间留下深而沉寂的沟壑。一切喧嚣都藏在静寂的爱里,像杯子倾洒,烈酒溅在晒得滚烫的地面蒸发出水汽,瞬间就失去踪影。
这份爱注定寻不到起始,也没有尽头。
近二十年相伴的回忆将一直折磨他,让他此后永不安宁。
怎么会没发觉我对你的爱呢?
怎么会让它悄然生长,又对它不管不顾呢?
这是一份随着时间沉积的剧毒,痛得他难以克制,纵情大笑起来。感情充沛、泪眼模糊。
要他如何与王耀诉说爱呀?每当意识到这情感,胸口就像被镰刀割断经脉,鲜血淤积在同一处,拥堵在喉咙里。耳边全是遥远的钟声跟狂风暴雨……他的灵魂飘摇在无边无尽的孤寂与恐惧中,又被强行剥落所有的硬壳。
只剩下不堪一击的脆弱,暴露在爱与不爱的审判之中。
他没办法接受王耀不爱他,没办法接受王耀爱着其他人。没办法接受王耀的拒绝、甚至是犹豫……
罪恶感又一次涌上喉咙,他咬着牙将其再次吞咽。满怀的热使他喘着粗气,用另一种笑代替了泪。
软弱是人类的本能,欲望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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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阿尔弗雷德所料,得知阿瑞斯陷入舆论风波的老威廉姆斯,只会四处发泄他的坏脾气。
他对杰西卡私下的举动几乎毫无察觉,只在焦头烂额中想到将电话打给阿尔弗雷德这一种办法。
“你这些天都去哪里花天酒地我可以不追究,但现在公司出事了,你必须得给我回来负责!”
被父亲怒吼的声音震得头疼,阿尔弗雷德将手机拿远了些,等到音量降下来,才在百无聊赖中平静的回一声:嗯,知道了。
这男人连求人都不愿放下脸面,估计之后也很难招架得了杰西卡的连环手段。挂断电话,阿尔弗雷德轻哼起欢快的调子,手中翻动着几家投资公司的资料。
杰西卡将事情做得隐蔽,必然背后有人指点。这几家公司陆续在高点购入囤积了许多阿瑞斯的股票,让阿瑞斯的的股价一直处于稳定上升的状态。即使在爆出丑闻时,也没有任何抛售的动作,反而吸纳了更多的资本入场。
威廉姆斯那个老家伙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他还等着座山观虎斗、等着他们狗咬狗呢……要不要也跟着添一把火?
亚瑟连着发了几十条消息叫他别胡闹。
这怎么能算胡闹呢?多有趣的事呀。
阿尔弗雷德撇着嘴,抻长脖子向他的妻子抱怨:亚蒂这家伙一点都不有趣。
王耀见惯了阿尔弗雷德的赖皮模样,随手将烤热的吐司面包塞进阿尔嘴里,堵住他滔滔不绝令人头疼的话。
“我一会儿要出一趟门,周教授说有个项目想跟我详谈。”
“唔……窝送腻果取……”阿尔弗雷德嘴里被塞得满当当的,说话的时候像一只囤粮的松鼠。
“我自己去就行。”
“不行!”阿尔弗雷德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面包嚼烂吞咽下去,一只手紧紧拽住王耀的手腕,眼睛盯着他,不让对方撤离一步,仿佛不死不休,“让我送你过去!”
“你不是要处理你母亲留下的……”
“不急。那个不急。”阿尔弗雷德焦急的打断,“以后你做什么我都要跟着你。”
“那可不行。”王耀毫不留情的拒绝。
王耀眼中的决绝使他在瞬间晃神,莫名而来的恐惧潮水般从脚底满上胸口,他紧抓着王耀,无意识的站起身,将人拉得更近,近乎要贴在一起。
身体发冷,又觉得燥热。血液在奔涌,肌肉却不受控制的抖动。
脚底一软,回过神时,他发觉浑身都浸满冷汗,他跪在王耀脚边,双臂紧紧搂着他的大腿。
“耀……”
王耀几乎被阿尔弗雷德的样子吓到了,他一动不动,任由阿尔将他平整的裤腿扯出褶皱。
他从未见过阿尔弗雷德这副模样。虽然前几日他深陷梦魇的样子已然突破了王耀对阿尔弗雷德的认知,但王耀从未想过,清醒时的阿尔弗雷德也会有这样脆弱的模样。
“阿尔,你先起来。”王耀拽着阿尔弗雷德的胳膊想将人拖起来,对方却像一堆被遗弃的破铜烂铁,沉甸甸的扎根在原地,抬不走,也拖不动。只发出叮咣乱响,砸得王耀头昏脑涨。
“王耀……让我陪你去……我送你去……求你了……”
他害怕再有人来打王耀的主意。他已经按照王耀要求的那样……卸掉了王耀身上全部的监控……他害怕没办法在王耀遭遇危险的第一时间赶到。
他又因自己的嫉妒之心,支开了布拉金斯基,也拒绝了路德维希派来的人……
若时光倒流,再次站在这个岔路口,他或许会放弃纠缠,让王耀独自前去……但他不后悔,正是这个选择,给了他真正走入王耀内心的机会跟资格,哪怕代价,是漫长而无尽的煎熬与痛苦。
“阿尔,我不喜欢被限制的感觉……你该相信我。”
见王耀放软了语气,阿尔弗雷德知道自己有机可乘,继续放低姿态,语气诚恳:“我不是在说你需要我,我是在说——是我需要你。”
“我害怕,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
“就当是安抚我,好吗……就当是帮我一把。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真的离不开你。你一离开,我又会心神不宁,无法思考。我还得应付我父亲,还有那个女人……你不在我身边,我撑不住……”
王耀欲言又止,他知道只要开了一个口子,阿尔弗雷德就会蹬鼻子上脸索要更多,可对着那双小狗般眼巴巴的样子,却怎么都酝酿不出拒绝的话来。
“等事情结束……就等到这一切都解决。我保证。等解决掉他们,我就不会害怕了……很快了……”阿尔弗雷德仰视着他的心上人,牵着他的手微微摇晃,又若有若无的勾上他的小指,目光恳切“真的,我发誓。”
在得到妻子夹着连连叹气的应允之后,阿尔弗雷德跳起来欢呼一声,紧拥着王耀,在他额头落下啵儿的一声吻,蹦蹦跳跳跑进房间,将两人的外套都捧了出来。
周教授将落脚点定在距离海边度假村不远处的一个酒店,离市区很远,每当有人问起,这老先生就很别具风趣的回答说:对,我就是借着出差的名义出来公款旅游的。
当然没人会否认周教授的学术贡献,能受他赏识,进入同一个课题组都是莫大的荣耀,更何况是主动抛来橄榄枝。
王耀相当重视这个机会。
因为是保密项目,阿尔弗雷德只能在下面等王耀出来。不安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使他频频坐上电梯,在周教授的房间门口徘徊一阵,听见王耀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出来,才安心跑下楼坐一阵。
来回折腾了七八次,才在王耀的声音离门口越来越近时手忙脚乱的冲入电梯,赶在被发现之前坐回原位。装作一副等得困倦的样子,微微眯眼,瞥着电梯口,搜索着王耀的身影。
他笑起来真好看。
目光捕捉到王耀的瞬间,阿尔弗雷德由衷感叹。
他的心上人正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嘴角含笑,双眸明亮。他不受控制也跟着笑起来,站起身,快步迎上他的爱人。
“谈的很好?”
“嗯,很好。周教授说,他很喜欢我。”
“喜欢你?”阿尔弗雷德表情阴沉了半分,他明知这是长辈对晚辈赏识的喜欢,却还是忍不住质疑这两个字的用法是否别有用心。
“是,他说他读了我的论文,他很喜欢。”
阿尔弗雷德仍钻牛角尖般不满于“喜欢”这两个字的用法,但看着王耀兴奋的模样,破天荒压下了心底的别扭,抬起手温柔的沿着侧颈捧住妻子的脸。
“那真好。”他说,“要不要庆祝一下,我请你吃大餐。”
“什么大餐不大餐的……”王耀嘴上调侃,身体却诚实的没甩开阿尔弗雷德的手。
一阵冷风吹过,阿尔弗雷德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王耀,正准备抬起手,却愣在原地:“王耀,你的围巾跟外套呢?”
王耀这才意识到,见完老前辈一身轻不是错觉,是真轻了。
那条围巾是阿尔弗雷德送的,每次出门都会叮嘱他戴好,说什么价格昂贵,要趁着天气还凉,赶紧戴回本。
阿尔弗雷德这家伙还会在意性价比?
王耀心底连连否认,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依着他,每日都戴着。而伊万送的那条红围巾,则被他仔仔细细洗过,方方正正叠起来,小心存放在衣柜正上方的樟木箱子里。
“我回去取……”
“你也不觉得冷!”不知为何有些生气,阿尔弗雷德脱下身上的棉外套披在王耀身上,又将帽子扣住,看着毛绒绒的大领子几乎将王耀的脸淹没,心情这才愉悦几分。“你去车里等我,我上去帮你拿。”
外套上都是阿尔弗雷德暖烘烘的体温,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海洋调的香水味。
这味道太熟悉了,几乎存在于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熟悉到直到这一刻,王耀才意识到它的存在,才意识到——这是属于阿尔弗雷德的味道。
握着车钥匙,王耀走向车库,鼻腔中全是被体温烘热的香水味,一种奇怪的情绪顶在胸口,像噎了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以至于他发现有人跟在身后时,几乎差一点就来不及逃脱。
阿尔弗雷德远远就听到了一声枪响,盘旋在心中的不安如同雪崩般卷着巨石,翻滚挤压出一层又一层巨浪。
他紧捏着王耀的外套跟围巾,奋力奔跑,无数懊悔的声音全向他劈头盖脸的砸过来。
太大意了,怎么能让王耀离开他的视线?
找到王耀时,他正好目睹子弹穿过王耀衣物的一幕。心脏骤停,又在确定王耀无事时克制住双腿的颤抖,拉住王耀往车上跑。
一切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那一场在异国他乡的生死追逐赛。
同样是继母派来的杀手,同样是临近海边,同样是他与王耀。
只是这次,开车的人变成了他。
阿尔弗雷德紧握方向盘,手心已经被汗水浸透,刚刚的场景令他心有余悸,他用余光仔细观察着王耀的状态,确信他没有受伤,才长舒一口气。
后视镜中,几辆黑色轿车紧追不舍,阿尔弗雷德油门踩到底,拼尽全力试图甩开这些恶灵般紧贴的家伙。
对方毫不掩饰杀意,猛地加速,催命般将车头斜过来,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不绝于耳。
“砰——!”
剧烈的震动中,阿尔弗雷德咬住牙,猛地转动方向盘,将车身一甩,在泥泞的雨路中打着滑,横着从另一辆逼近的车头前掠过。
“阿尔,可以吗?要不换我来开?”王耀观察着后方的车辆,脑海中迅速分析策略跟路线,“我刚刚给路德发了消息,往码头方向开,他们的警力会部署在那里。”
“我来开,他们的目标是你……你趴下来,别让他们的流弹伤到你……”
“什么目标是你是我的,伤到谁都不行。”王耀不满地回应着,调出电子地图,不停向后看观察着敌人的举动。
前方是个桥道,再往前是个急转弯,护栏之外十几米处是个断崖斜坡,以现在的车速开过去,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阿尔弗雷德却没有减速的意思,仿佛要跟后面的人一拼到底。
“阿尔,前面有急转弯。”
“嗯,我知道。他们应该也知道,但我想赌一下。你……愿意跟我一起赌吗?”
心脏砰砰砰地跳动。或许是肾上腺素的作用,又或许是贴近死亡时的兴奋,阿尔弗雷德注视着王耀的眼睛,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失去声音。
直到他看见王耀的嘴唇轻启:
当然,很早之前,不就陪你赌过?
再赌一次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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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胎在柏油马路划出一阵尖啸。
转向,刹车,油门。
车身几乎是贴着护栏边缘剐蹭过去。
紧随其后的那辆显然没做好准备,直接撞上护栏,冲下断崖。另外几辆都眼疾手快提前减速,又在安全过弯后再次逼近,如疯狗一般死死咬在后面。
“阿尔,前面有施工路障,左前方有一辆在行驶的卡车,得避开。”
“得避开!听见没有!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无论如何不能牵扯到其他人!”
阿尔弗雷德咬着牙,毫不犹豫的一个急刹,车头猛地转向,驶入一条狭窄匝道。他从敌方咄咄逼人的气势中读出了一丝同归于尽的意味。
经历过刚刚的生死一刻,他竟突然慌张起来,他终于意识到:他不能……他不想死在这。
匝道年久失修,地面凹凸不平,又因连日雨夜积水,泥泞不堪。娇贵的车子在狭窄的地面上摇晃颠簸,泥浆飞溅,他几乎能听见细石被轮胎带起,刮蹭着底盘的尖啸。
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道路两旁的路灯也还没亮起,恰好是一天里,路上光线最暗的时候。要想办法……再甩开一辆车……像王耀当年那样……
“阿尔,深呼吸,别紧张。”王耀的手掌轻轻覆在他的膝盖,爱人的体温隔着衣料缓缓渗进皮肤,使他冷静不少。他瞥见地图上有一个死胡同,心底迅速生成了新的战术。
黑暗中,他猛然加速,冲向死胡同的方向,他关了车灯,在隐约的轮廓中看到一堵随着车速攀升而加速逼近的墙。
就当几乎快要撞上时,猛打着方向盘,轮胎在地面摩擦出一个漂亮的圆弧,一个急转掉头,再次让他们与敌人擦肩而过。
事出突然,也让紧随其后的那辆车成功撞上了那堵墙。
只剩下两辆车,对面最多剩下十个人。以他跟王耀的身手,哪怕下去硬刚也大有胜算。
但对面有枪,最糟的情况是每个人都有。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带着王耀以身犯险。要想办法再甩开一辆……或是干脆全甩开。
码头已经很很近了,路德维希的增援应该也很快就到,或者保险起见……不要硬来?
跟王耀在一起,竟让他变成保守派了。阿尔弗雷德在心底一阵唏嘘,嘀咕着今夜非要同王耀索一百个吻才能罢休。
码头越来越近,后面的车辆也更加急躁,像是奔跑在路面的野兽,獠牙直对,等待下手的机会。
阿尔弗雷德紧踩着油门,一刻都未放开,引擎发出怪异的嘶吼声,仪表盘也开始频频闪烁。
他发誓,以后他再也不买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娇贵跑车。
终于,在车辆开入临近码头的开阔之地时,车身猛的一顿,接着,发动机传来沉重的闷响,几乎在瞬间,车辆熄火了。车身依靠着惯性向海岸冲去。
阿尔弗雷德慌张地试图重新起火,却只能听见咔嗒咔嗒的干响,仪表盘一动不动,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
紧随其后的人似乎察觉到前车的故障,晃眼的灯光逐渐逼近,如同野兽蛰伏黑暗时眼中的幽光,阿尔弗雷德甚至能够听到后方传来的大笑。
“抛锚了,下车吧。”王耀的声音异常冷静,阿尔弗雷德下意识紧握住他的手,无言对视几秒后猛地推开车门,试图先吸引住对方的注意力。
“那个金发的,是他吧?阿尔弗雷德?”车辆中的男人嗤笑一声,另一个人指着旁边穿着毛领棉衣的王耀:“是这个吧?刚刚老大发来的照片,目标是穿着这件衣服。这个才是阿尔弗雷德。”
“啰嗦,都杀了不就好了,管他哪个是真的?先杀那个矮的,再杀那个高的。”
无人反对,就当是默许。后排的男人一边装着子弹,一边絮叨着:“多杀一个,可得多管那女人要一颗人头钱。”
“少不了你的。”
……
“得想办法近身夺下他们的枪。”看穿阿尔弗雷德想上前引诱,王耀连忙拉住他的手,拽回车头前,“别贸然上前,等他们过来。”
“谈判。”
“她给你们多少钱?我给双倍。”阿尔弗雷德扬声喊道。
“你的命这么不值钱呀,才双倍?”先逼近的男人大笑着靠过来,攥着手枪挑起阿尔弗雷德跟王耀的脸,仔细打量后才将目光锁定在阿尔弗雷德身上。
“小少爷,你找替身也找个身材差不多的,也不让他带个假发,虽然穿着你的衣服,但离近了看,怎么都不像是会叫阿尔弗雷德·F·琼斯的人呀?”
“……替身?”阿尔弗雷德这才意识到,这群人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他,王耀只是被他卷进来……甚至是他亲手将外套披在王耀身上,差一点……
阿尔弗雷德睚眦欲裂地盯着王耀身上,外套上的那枚弹孔,铺天盖地的懊悔奔涌而来,几乎将他淹得窒息。
仿佛与生俱来的暴虐在这一刻复苏。他迅速抬起手,在对方毫无反应时拧扭他的脖子,将人摔在地上,又迅速捡起跌落在地面的枪,瞄准目光所及之处全部正向他们靠近的敌人。
一枪又一枪,又快又准。
“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杀手。”
阿尔弗雷德嘲讽着,抬起腿狠狠踢了两下倒在脚边的男人,当做他刚刚碰了王耀下巴的惩罚。
“只有六个人?”王耀皱着眉,计算着刚刚被击到的人数,察觉到一丝异样。“枪里还有几发子弹?”
打开弹夹,里面空空如也。
……
“路德发来消息,说他们大概还有三分钟……危险……!”
接近黄昏的夜色中,天空与大海都染上一层热烈的红,翻滚的海浪波涛,将一切声音湮没于沙底。
王耀远远的看见一个黑点,模糊的轮廓晃动着,闪过一缕寒光。他拉住阿尔弗雷德的手,将他拽离原地,躲避到车身后。
疾行而来的子弹再次穿侧而过,划伤了他的侧颈,几缕黑发迎风而落,裹挟着大海的潮湿与腥甜。
阿尔弗雷德瞪大了眼睛,欺身上前从后搂住王耀的腰,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如约而至,他只觉得身体发麻,血液在头颅中奔涌。
他听见心跳,他的,王耀的。
以及剧烈的粗喘,在王耀颈间,他看见鲜血成缕渗出,沿着肌肉的纹理向下滑落。阿尔弗雷德慌张的伸出另一只手捂住王耀的伤口,滚烫的,几乎将他灼烧。
后腰漫起一股又一股热流,他几乎要失了神智,只听见王耀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不知何时,他竟躺在了爱人的怀中。
阿尔弗雷德用尽全力抬起手,抚摸着王耀的侧脸,他的手上沾满鲜血,将这张漂亮的脸蹭得狼狈却艳丽。
王耀眼中全是急促的关切,王耀的瞳孔中只有他的倒影。阿尔弗雷德突然长舒一口气,在一串猛咳后开怀大笑,他不满于此刻虚弱的声音,陷入黑暗之前,却还是固执的一字一句,贴着心上人的耳朵,说:
“你承诺过的……”
“你是我的法定伴侣,你会好好照顾我的。”
……
得知王耀再次遭遇袭击,布拉金斯基再也顾不得手中任何的线索,强撑着这几日四处奔走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子冲进医院。
他就不该相信阿尔弗雷德那个混蛋能保护好王耀!
“万尼亚,你怎么……”
王耀站在走廊的尽头,隔着来来往往的医患,在雪白明亮的灯光里与他四目相对。
他穿着身蓝色条纹的病号服,许是不合身,将他衬得异常清瘦。布拉金斯基站在原地,无数酸涩的情绪纷至沓来,几乎漫过胸口,涌上眼眶,他大步几乎奔跑起来,伸出双臂将王耀拉入怀中,却不敢用力。
手掌轻轻覆盖在王耀的侧颈,本该光滑细腻的触感被粗糙的纱布取代,隔着一层又一层,药水的气味轰炸着布拉金斯基的感官。
“你……怎么样……都哪里……哪里伤到了……”他知道他的声音在颤抖,可他已无暇顾及其他。
他只能紧紧抓着王耀的衣料,通过持续传来的体温、胸膛相隔的心跳,安抚满腔的恐惧与慌乱。
“我没事,只是一点小擦伤。”王耀柔声安抚,轻轻抚摸布拉金斯基颤抖的背,“万尼亚,没事……我没事……”
“如果你出事了……我也不会活了。”布拉金斯基将脸埋在王耀胸口,发出低低的声音,“王耀,你不要……不要再出事了。”
王耀沉默着,伊万的哽咽使他侧颈的伤口再次痛起来,连接着浑身筋脉,手指发抖,呼吸不畅。回过神时,发觉自己竟疼得泪流满面。
而伊万也因这泪水而张皇无措,捧着王耀的脸,粗糙的手掌一点点帮他抹去泪痕。
那张平日冷峻帅气的脸庞,也在泛红的眼眶跟止不住的眼泪中显得脆弱又稚嫩。
布拉金斯基哭了。
王耀几乎没见过他的眼泪,他永远是沉默的,冷静的……令人安心的。
“王耀……求你……别再离开我……”
“阿尔弗雷德·F·琼斯的家属!阿尔弗雷德·F·琼斯的家属!手术结束了。”
王耀回过神,轻轻拍着布拉金斯基的后背,又转过身回答,“好,这就来。”
“王耀……!”布拉金斯基拉住王耀的手腕,紧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伤患,没必要……”
“是阿尔替我挡的子弹。”王耀低声说,“而且我是他的法定伴侣,我有责任照顾他。”
一阵沉默后,伊万寸步不离的跟在王耀身后,看着他将从手术室推出来的阿尔弗雷德搬到病床,虽不情愿,还是上前搭了把手。
他看见阿尔弗雷德的腹部缠着厚重的绷带,一圈又一圈,一直蔓延到胸口。如果他没有帮王耀挡下这几枪……缠着纱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就会是王耀。
“没事的小耀,这家伙以前又不是没中过枪。”弗朗西斯的声音清脆响亮,随着而来的是一股花香。
伊万侧过头,看见那家伙捧着个巨型花篮推门而入,自来熟的放在床头柜上,又对着跟在身后的路德维希伸出手,后者面无表情的又递上了一支果篮。
“你们不去审犯人?跑这来做什么?”
“只是来看看他的情况。”路德维希一本正经,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有关艾丽卡·琼斯当年的一些信息……我想他一定会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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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王耀一直以阿尔弗雷德法定伴侣的身份与他同进同出。这令布拉金斯基五味杂陈。
他欢喜于能在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与王耀相伴,却在每次听到阿尔弗雷德名字时收敛笑意,醋意横生。他更不愿看到王耀为了阿尔弗雷德四处奔波劳累的模样。
“怎么不叫他那位表哥来?你脖子上的伤还没好……”
布拉金斯基心中气恼,疼惜地抚上王耀包裹着纱布的脖子。如果他没跟阿尔弗雷德扯上关系,就不会遭遇这些事。
“亚瑟去办别的事情了,不在境内,联系不上。”王耀见伊万紧皱着眉头,轻声安抚:“只是皮肉伤,别担心。有你陪着,我也没有很累。只是不知道阿尔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几日我们收集到的证据足够立案调查她母亲当年死亡的真相……但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就算他不愿意,警方也会介入,检察机关也会提起公诉。”
阿尔的病房在医院最顶层,市区内公立医院套间的面积不算大,只有两房两厅的格局。布拉金斯基不愿离开时,王耀都会哄他去家属房休息,待伊万闭上眼睡去,才静悄悄回到阿尔弗雷德床边,拄着脸盯着他的法定伴侣出神。
这几日,阿尔弗雷德替他挡下子弹的场景总在脑海中回闪,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家伙到底为什么……
“你不是说,生命宝贵吗?”王耀对着阿尔弗雷德,喃喃自语,“医生说你早就脱离危险期了,为什么迟迟不醒?很累吧……是不想面对……可你自己说的,你想要自由。”
“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可一点都不自由。”
太阳还未下山,春日傍晚的晚霞灿烂却也朦胧,像在玻璃窗上反射出一股雾气。王耀望向遥远的云层,倦意也跟着袭来。他靠在病床旁的沙发长椅上渐渐睡去,丝毫没听见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响。
一如往常,布拉金斯基站在门口注视着熟睡的王耀半晌,叹着气向他靠近,又蹲下身将人横抱在怀中。
每一日,他都如此。装睡,然后将真正睡下的王耀从他法定伴侣的身边抱走。家属房的床有一米五宽,刚刚好躺下两个人。一床被子全被布拉金斯基裹在王耀身上,然后再将人搂进怀中。就好像隔着一层被,就能隔绝心底的妄念。
布拉金斯基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他不在乎。
他只痛恨他的犹豫,始终没办法对王耀开口,诉说他的爱意。他没办法……这几日王耀的眼中只有阿尔弗雷德。他怕极了,怕开口即宣判,怕能留在王耀身边的日子已经走到了尽头。
“耀……为什么不是我?”布拉金斯基紧紧抓着裹在王耀身上的棉被,压抑多日的情感渐渐决堤,他撑起身子,将王耀笼在身下,视线紧紧烙在心上人的脸庞。
心跳加速、呼吸汹涌。
他情不自禁低下头,轻触王耀的嘴角,便一发不可收。一腔爱意与颤抖的渴望在瞬间将他拖入深渊,失了神智。弓起背脊,隔着层棉被与王耀胸膛相贴,他感受不到王耀的心跳,却沉溺于他呼出的湿热鼻息。
仿佛谅解了他的罪恶与过错,发出盛情的邀请。
“我爱你。”
轻声的呢喃融化于夜色,星辰在眨眼间熄灭又亮起,月光洒落一片银白。
阿尔弗雷德站在门外,目光冰冷地注视着男人的背影。
“布拉金斯基。”他极力克制住情绪,压低声音,与这位老对手嘲弄的眼神对视:“从我妻子身上滚下来!”
布拉金斯基沉默不语,在王耀唇边留下最后一吻,轻轻整理他的额发,才翻身下床,随阿尔弗雷德走出房门。
“我警告过你,王耀是我的法定伴侣,我的!”阿尔弗雷德怒不可遏,紧拽着伊万的领子将人撞在楼梯间的墙壁,“你竟敢碰他……!你怎么敢!”
“我也警告过你……可你还是让王耀受伤了!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就不该相信你能保护好他!子弹差一点就穿过他的喉咙!我差点……差点就失去他了!!!”
压抑许久的愤怒、恐惧、悔恨、惊慌,在瞬间爆发,泪水止不住地蔓延。他委屈极了、又痛恨极了,恨不得当场将面前男人的脸揍烂,只能一反常态地大声吼叫,企图将心底积压的情绪全宣泄出来。
阿尔弗雷德从未见过老对手的这副模样。他缓缓松开手,还未恢复就强行移动的身体,在刚刚的力量爆发后更是疲惫不堪,索性也跟布拉金斯基一起,背靠墙壁,缓慢坐下。
他还是第一次见布拉金斯基情绪失控、满脸泪水的模样。
睁开眼时,一片黑暗,过了许久视觉才缓慢得回归。王耀不在他身边,阿尔弗雷德一阵失落。
这个骗子。说好了会照顾我的。
借着月光,他掀开被子,查看伤势,又扫视着四周的陈设,发现王耀的外套正搭在床边的沙发上,心底又泛起一阵欣喜。他强撑着下床,拖着身体走到另一间卧室的门边……
却听见布拉金斯基带着粗重喘息的声音。他听见布拉金斯基叫着王耀的名字,说着“我爱你”。
瞬间被恐惧吞没。他害怕门后是心意相通的两人相拥亲吻,害怕门后的王耀满含爱意地注视布拉金斯基的眼睛……可他还是在愤怒跟侥幸中推开门,见到的却是发了疯的布拉金斯基,伏在熟睡的王耀身上虔诚地亲吻。
只是亲吻。
他怕吵醒王耀,更害怕王耀知晓布拉金斯基的心意。只能强压着想将面前人就地碎尸万段的念头,咬牙切齿低声叫他滚出来。
他不停质问布拉金斯基,自己却清楚,他质问的毫无底气。王耀爱着布拉金斯基,从头到尾,只爱着布拉金斯基。他靠着脸皮跟诡计短暂地获得了王耀的所有权,短暂的骗来了温存跟甜蜜,可他终究……不是王耀爱着的布拉金斯基。
而此刻,王耀爱着的人,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冷漠家伙,竟情绪失控,满脸泪痕——他从未直观地认识到伊万对王耀的感情,可就是此刻,他也不愿放弃。
“那群杀手,警方已经审讯过了。”在沉默中渡过良久,布拉金斯基终于再次开口,“这几日,王耀一直作为你的代理人帮你收集信息跟证据。”
“证据……?”
“我们顺着那些杀手提供的线索,摸到了你继母杰西卡的手下……”布拉金斯基深吸一口气,斟酌着用词,“你知道你母亲当年……”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阿尔弗雷德只意外了几秒,就迅速接受了被伊万知道真相的事实,“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母亲是被杰西卡跟威廉姆斯杀害的,他们给她的药物做了手脚,她长期服用的那种药物……”
“为什么不报案?”
“报案?我没有证据。也不相信司法程序能够让他们受到任何的惩罚。”阿尔弗雷德自嘲地笑了,“所以我决定自己参与这一切,自己复仇,我要将他们想要得到的一切全都抢过来……再将他们毁掉。”
“你需要一个可以信任且有能力的律师。”布拉金斯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波澜,“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阿尔弗雷德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捂着肚子,肩膀都止不住颤抖。
“你知道我的实力,我是你最合适的选择。”布拉金斯基无视他的讥笑,声音平静,身后的手却渐渐攥紧,“但你要答应我,不能要让王耀再陷入险境。我是说……我可以帮你拿回阿瑞斯的所有产权跟股份,你要你肯放开王耀。跟你在一起,只会让他陷入生命危险。”
这一次,布拉金斯基说得诚恳。阿尔弗雷德也跟着沉默。
他不愿意放弃对王耀的感情,可这次……王耀差一点就被他连累、被他害死了。
布拉金斯基的恐惧也是他的恐惧,是这几日昏迷中不停折磨他、逃不出的梦魇,比上一次更加令他惶恐疲惫。
“我爱他。”
阿尔弗雷德对着他的老对手,再一次直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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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住院的第二周,威廉姆斯终于找了过来。
“你一直不接电话是因为……怎么一直没人告诉我?”男人坐在床边,满脸懊悔,低垂着头将阿尔的手紧紧攥着,“是谁干的?犯人抓到了吗?”
“父亲不知道是谁干的吗?三年前在游轮上……您不也知道吗?”
阿尔别过脸,语气淡漠,与坐在床另一头的王耀对视时,神情忽地明媚,镀上一层暖意。在对方安慰的目光中,回应得更加硬气:“父亲一直纵容那个女人,当然也是在默许她置我于死地。”
“我不知道……”男人痛苦地捂着脸,声音颤抖,“我真的不知道……阿尔,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
“有话直说。”阿尔弗雷德不耐烦地闭上眼,“是阿瑞斯出问题了吧。”
“阿瑞斯怎么说也是你母亲留下来的,最近有人在对阿瑞斯做局,董事会里有许多你母亲的旧识,他们一定会看在你的面子上……”
“阿瑞斯是母亲的产业,我不会让它出现任何问题。没什么事,您就请回吧,耀会在这陪我……如果有可能的话,看紧那个女人。”
男人欲言又止,目光落在王耀身上,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手指,那枚艾丽卡留下的戒指仍戴在他身上。
“王先生,这阵子辛苦你照顾阿尔了……方便出去喝一杯咖啡吗?”
“不方便!”
没等王耀做出反应,阿尔弗雷德像应激一样从病床上坐起来,睚眦欲裂地瞪着他的父亲,王耀迅速向前握住他的小臂,轻轻捏着叫他冷静。
阿尔弗雷德长呼一口气,平静心绪才继续说:“父亲,我不想让我的妻子离开我的视线。他太有魅力了,好多该死的家伙都趁我不在时觊觎他,请您体谅我……体谅我离不开他的心情。”
“……”威廉姆斯似乎没料到阿尔弗雷德的暴怒是出于这样荒唐的理由,只好尴尬的笑了笑,看向王耀,“那有机会……”
“先生,请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尔的。”
王耀温和有礼地替他打开房门,恭恭敬敬地将人请了出去,回过身正对上阿尔弗雷德略带犹豫的视线。
“怎么?有话跟我说?这几天你好像一直有心事?”
阿尔弗雷德向他伸出手,示意他坐过来,见王耀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甚不满意地将人拉向病床。
漂亮的黑眼睛,与他咫尺之近,没有疏离跟冷漠,像一颗温暖的玉,而非刺骨的坚冰。他觉得心口一痛,鼻腔发酸,整个人都失了力气,蹭着身子靠在王耀怀中。
“怎么了?哪里难受?伤口还是很疼?要我去叫医生吗?”王耀轻柔地抚摸着他后脑的金发,像安慰小金毛阿波罗一样安抚着他,“还是躺下,再休息一会儿?刚刚是不是坐起来太猛抻到了?”
此刻的王耀越温柔,他就越痛苦。
他紧抓着王耀的衣料,将它们都揉皱,呼吸也在紧张中紊乱,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些天,他想了太久太久,布拉金斯基的话就像魔咒般萦绕耳畔。
他会害死王耀。王耀会因他陷入生命危险。
这次他侥幸替他挡下了子弹,那下一次呢?下一次他还有这样幸运的机会吗?
他实在害怕。
尤其今天,看到威廉姆斯看向王耀的眼神……
“王耀……”终于,他开口,嘴唇像在寒冬的风中一样僵硬,语气也不再像一个有灵魂的人,而是个被魔鬼夺了神智的傀儡,“我们离婚吧。”
……
阿尔弗雷德感觉几乎要溺毙于王耀长久的沉默中,对方却只在短短的几秒钟里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
“怎么?是我这个法定伴侣照顾得不好,所以不想要我了吗?”
翻涌的痛苦与爱意犹如实质,轻轻落于地面,轰然炸开。阿尔弗雷德控制不住地捧起王耀的脸颊,凶猛地啃咬他的唇。
燥热的气息在房间逐渐攀升,无穷无尽的渴望撑开无底黑洞,吞咽一切可及的生命与氧气,吞咽一切令他痛苦又甜蜜的事物。他将王耀紧紧搂在怀中,如珍宝般抚摸它的纹路。
“我爱你。”
起初,他的声音很小,甚至压不过两人的喘息。但他紧跟着一声,又一声。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一声比一声更大、一声比一声更坚定。
“王耀,我爱你。”他松开王耀,双手握在他的肩膀,目光诚恳直视他,“我,阿尔弗雷德·F·琼斯,我爱你。”
被突然告白的人显然被吓到了,完全没意识到对方言语中的含义,只能瞪大眼睛,瞳孔地震地看着他的“合作伙伴”。
“我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与你共度余生,不是契约关系,也不是逢场作戏。我想跟你在一起,也想听你说你爱我……我想获得你的注视,想获得你的爱。王耀,我爱你,从很久之前开始……即使你爱着别人,爱着布拉金斯基……但你跟我说愿意跟我试……”
“……”
接连听了无数个“爱”字,王耀只觉得大脑乱成一团,他看着阿尔弗雷德仰视他的眼睛,手掌触碰到他后腰上裹得厚厚的纱布,一时说不出话,在沉默与对方逐渐失望心碎的眼神中,鬼使神差地回抱住阿尔弗雷德:“阿尔……给我点时间……我会……考虑的。”
门被适时地推开,王耀看向门口走来的伊万,下意识地松开抱在阿尔弗雷德腰间的手,小心观察着这位“痛恨同性恋”的友人的表情。见他面色如常,才松下一口气,完全没注意到这位友人与他的法定伴侣在对视中火光四溅。
“伊万,有什么新进展吗?”
“嗯,路德他们已经在整理证物了,艾丽卡留下的芯片现在在哪?”
“在家,我陪你去取。”王耀起身拿起外套,看向一脸阴沉的阿尔弗雷德,“你先休息,我很快回来。外边有保镖守着,你不用担心。”
“那你也要带两个保镖。”阿尔弗雷德撅起嘴,他对气氛难得好起来的告白被突然打断颇为不满,又心虚地不敢看布拉金斯基的眼睛。
……明明答应了这家伙放王耀走的。怎么一个没忍住就告白了?
一路上,车里都死寂般沉默。
王耀总想打破沉默,但每当目光落在伊万紧皱的眉头、绷紧的嘴时,难免打退堂鼓。以前怎么没发觉,他这发小沉默的时候面相还挺阴沉凶狠的。
“万尼亚……”
“嗯。”
“你好像不太开心?”
“没有。”
“……”
王耀闭了嘴,布拉金斯基敏锐地意识到身边人情绪的变化,可胸口翻涌的苦涩、怒意跟疲惫使他在失控的边缘挣扎,他太害怕一开口,就说出些无法挽回的话、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他在门外偷偷看到了一切,他听见阿尔弗雷德与王耀告白,他看见王耀主动拥抱了阿尔弗雷德。他在瞬间百感交集,不受控制地推开门,强行打断即将发生的一切令他恐惧的事情。
来不及了,就要来不及了。
再不告白,王耀就真的要被阿尔弗雷德那个骗子抢过去了。可他没有在王耀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自信,更怕现在告白显得太过刻意。
王耀。王耀。王耀。
他的脑海几乎被王耀占满了,再也无法冷静下来思考,车速也愈来愈快,直到王耀大喊着他名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才回过神来。
“你到底怎么了!”等他踩下刹车,安稳地停在路边,王耀拽住他的领子,狭小的驾驶座,鼻尖几乎贴在一起。
布拉金斯基混乱的脑子顿时炸开,不管不顾地凑上前,扣住王耀的后颈,深深吻上去。
粗重的喘息、躯体的热浪、相抵的胸膛。
他的左手摩挲着王耀缠着纱布的脖子,右手不停抚摸着他的后背,从脊骨到腰椎,每一寸,都细致地触摸,仿佛品鉴着一块精琢的稀世美玉,爱不释手。
他用这种方式隐晦的表达嫉妒与醋意。
“小耀……我喜欢你。”布拉金斯基喘着粗气,注视着面前同他相伴多年的人,“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是想每天晚上都抱着你入睡,每天早上都能亲吻你的那种喜欢。”
“我想成为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唯一能亲吻你、抚摸你、拥你入怀的人。”
“我,伊万·布拉金斯基,发自身心地……爱恋着你。”
Chapter 58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多少年了?
王耀已记不清到底喜欢伊万喜欢了多少年月,也不记得是因何对他产生了超越友谊的感情。
他只记得年少时,他捧着书本靠在一颗大榕树下,夏日午后,清风吹拂之下枝叶沙沙。闭上眼,倦意随之而来。
他并不是人们口中的天才,优异的成绩也不过是废寝忘食努力的结果,他想得到父母的认可,就只能没日没夜,付出几倍的辛苦。
太累了。只睡一下也好。
浅眠之中,他隐约听见脚步声靠近,熟悉的气息在下一刻将他包裹,温柔的手抚着他的额发,送他入更深的沉眠。
令人安心的温度。
他在伊万的肩膀上醒来,靠着树干久久地凝视着伊万的睡脸。纤长浓密的眼睫在斑驳的光中落下阴影,高挺的鼻梁像雕塑一般精致——他难以否认这位发小的美貌,更何况……伊万还有一双紫水晶一样漂亮的眼睛。
“小耀,醒了?盯着我做什么?”
那双眼睛与他对视,炎热的夏日也变得潮湿。
伊万·布拉金斯基总是这样安静陪伴在他身边,用温柔又满含喜爱的目光注视他,不停让他陷入一种荒诞的错觉,一种被爱着的错觉。
他难以抵抗地依赖伊万胸膛的体温,难以抵抗他搂在肩膀的健壮手臂,难以抵抗他靠过来时,脸庞蹭在他脖子时的吐息,更难以抵抗……伊万与他对视时的眼神,跟他用柔软的语气叫他的名字。
“小耀……我喜欢你。”
“我,伊万·布拉金斯基,发自身心地……爱恋着你。”
他难以抵抗这样的布拉金斯基。
王耀的大脑一片混乱,尚不能从刚刚突如其来的吻中理清思绪,就被伊万的告白扰得再次宕机。
他本该欣喜若狂。这是他的初恋,是唯一,是他漫长而无望的暗恋。可胸口处揪痛的心悸是什么?眼前闪过的阿尔失望心碎的眼神又是什么?
耳畔传来一阵轰鸣,使他再也听不清伊万的话语,视线也跟着模糊。伊万好像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他的目光中全是绝望跟痛心。
王耀下意识伸出手,捧住伊万的脸颊,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手掌轻轻安抚他,试图驱走伊万眼底令他同样揪痛的神色。
“没关系,我等你……等你的答案。”
伊万别过头,重新启动了车子。
一路无言。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反常地跑过来告白?难道是在做梦,还没睡醒?
阿尔这边还能理解,大概是因为吊桥效应加上身体上的依赖让他产生了错觉,可是伊万这边又是为什么?他不是直男吗?他不是最讨厌同性恋吗?更何况……他母亲的事……
……可如果两边都是真心的呢?他该如何回应他们的感情?如果是在一周之前,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伊万的告白……不,他也不确定,或许要在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更久之前?
没办法,现在的他,没办法给任何一个人答复。
王耀一路都紧靠着车窗,出神地望向窗外,不停地头脑风暴。完全没注意到伊万·布拉金斯基的余光一直扫视观察着他,漂亮的眸子也在天色中渐沉渐暗,直到被掩盖在眼睫下的浓重阴影中。
布拉金斯基本以为他可以平静地面对王耀的选择,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一场本就胜算不高的审判。可他在看到王耀眼中的迟疑时,终于真切的意识到——王耀在他与阿尔弗雷德之间……可以不选择他。
恐惧纷至沓来。
他用尽全力抑制住再向王耀告白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直到他点头的急迫,强压着无尽的苦涩与恼怒。街边的景色飞快的后退,心情刚平复些,有关王耀与阿尔弗雷德在一起生活的一切,又毫不遮掩的映入眼帘。
他实在嫉妒极了。
王耀去找艾丽卡芯片戒指的间隙,布拉金斯基忍不住观察起房子里的一切陈设。房子的格局只有一间卧室,这意味着王耀每一日都与那该死的家伙睡在一起。
书房的门半敞着,书桌的花瓶里插着几支已经枯萎的小飞燕,隐约中,他看到花瓶旁立着枚相框。
那一刻,身体不受控制。他想知道更多。
他走近那间书房,房间的陈设与阿尔弗雷德的气质格格不入,倒像是王耀会喜欢的样子。他拾起桌面上的相框,如预料般那样,是王耀跟那家伙的合照……在甲板上,穿着礼服。
布拉金斯基感到胸口一阵刺痛,没拿稳的相框摔落在地上,藏在夹层里的照片在地板上四散开。每一张都是王耀,熟睡的王耀,侧颈跟锁骨布满痕迹的王耀,毫无防备的王耀。
他如此珍惜,却被阿尔弗雷德肆意玩弄的王耀。
他双臂颤抖着撑在桌子上,好不容易站稳,似乎触碰到什么按钮,墙壁上的书柜向后撤退,一个装满衣物跟保险箱的空间暴露在眼前。
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正中央——他认得那两件礼服,跟照片里的是同一套,王耀与阿尔弗雷德结婚时穿的礼服。
而在王耀的礼服旁边,悬挂着一条婚纱。橙黄色灯光下,裙摆上缝坠的水晶碎钻莹莹闪烁,腰身怎么看都是王耀的尺码。
伊万涨红了眼睛,不管不顾地将那条婚纱取下来,冲进卧室,王耀正蹲在地上,苦恼地翻找着毫无收纳习惯的阿尔弗雷德放在床头保险柜里的芯片。
王耀听见脚步声,只以为伊万是等急了,抬头却撞见一双通红的眼睛,像野外的狼一般死死盯着他,周身散发着令人颤抖的杀意。
“万尼亚……你怎么……唔!”
伊万·布拉金斯基毫不犹豫地扑过来,凶狠地、如野狼般啃咬住他的唇。炽热的吐息喷洒在脸颊,腰身被粗壮的手臂紧紧勒住,王耀恍惚间双臂下意识的推拒惹恼了布拉金斯基,他将王耀拦腰抱起,压在一旁的床榻之上。
身体陷入酒红色的缎面,凌乱的衣襟将泛着红晕的脖子衬得更加可口。丧失理智的布拉金斯基俯下身,一手紧扣着王耀的手腕,一手撕扯着他的上衣,凶残的啃吻如暴风骤雨般袭过他的皮肤。从嘴角到侧颈,在沿着紧绷的肌肉落在锁骨,又辗转于剧烈起伏的胸口。
他吻得细密,却也疯痴。
布拉金斯基此刻听不见其他声音,控制不了任何行动,他只觉得他的灵魂被困在一个漆黑狭小的正方形盒子里,任凭他在其中怒吼尖叫,猛锤撞击,都无法撼动它分毫。
冰冷的水从上倒灌,缓慢地上涨,直到淹过他头顶,掠夺最后一丝氧气。
越挣扎、越无力。
无尽的痛苦,无尽的绝望,无尽的悲伤。
都被压缩在小小的盒子里,不停增大着压强,直到从他的体内爆开,将他的身心与皮肉全炸成一滩无人在意的烂泥。
王耀被他剥了个干净,如同新生一般,修长白皙的身子陷在缎子里,紧致的皮肤泛着同丝绸一样的光泽,散乱的发丝如同绳结,缠绕在他的手臂跟指尖,化作命运的丝线,将他们紧密相连。
伊万拾起堆叠在一旁的婚纱,强硬地套在王耀身上,眼神中的痛苦与恨意更浓了些,仍不肯移开落于王耀面庞的目光。王耀死死盯着他,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他无法开口说话,每一次试图张嘴都被伊万狠狠捂住,将一切言语都碾成断线雨丝般的呜咽。
“我爱你。”
伊万终于开口,语气平淡,麻木地听不出一丝波澜。他深情地注视心上人的眼睛,收起戾气,轻轻吻在王耀的额头,一路延绵到嘴角。
“我爱你。”
粗糙的手在持续的轻吻中探入婚纱裙底,不容置疑地掰动着王耀的大腿,拇指在腿根处反复揉捏,小指若有若无蹭过穴口。
王耀的身体早被阿尔弗雷德暗中调弄得敏感异常,露骨的抚摸下绷紧双腿,难耐地在紧咬的唇齿间泄出呻吟。
“我爱你。”
身体止不住颤抖、止不住发热。
长久的吻掠走氧气,也搅浑仅存的理智。他只知道压在身上的人是他的心上人,只听到耳边一声声的是“我爱你”。
喘息间,似乎听了几千遍,几万遍。
一吻毕,布拉金斯基的手从腰间攀至胸膛,隔着白纱肆意地揉捏,又肆意地撕咬。胸前的纱被一寸寸撕开,狼狈地垂贴在王耀的皮肤上。
伊万扫视着王耀袒露的胸膛,乳尖因揉搓跟啃咬而红肿,在一片洁白的细纱中显得更加诱人。伊万迷恋地将脸埋在王耀胸口,继续用湿润的唇齿卷弄它,用粗糙的拇指挤压它,享受身下人激烈的喘息与克制的呻吟,积攒压抑在梦中无数年的幻想与欲望都在顷刻爆发。
混乱迷离的眼神,湿濡粘在鬓角的黑发,颤动艳红的嘴唇……梦与现实在这一刻交叠,他拽起王耀的左腿,高高架在肩上,肿胀的欲望隔着已浸湿布料急迫地蹭着王耀腿间。
王耀只觉得滚烫的、坚硬的烙铁抵在身下,却如同心脏般一下下跳动,收缩、膨胀。
下一秒,就如同刑具般直挺挺地插入,久未扩张的穴口顿时撕裂出灼热的疼痛。
剧痛中,那狰狞的巨物正在他的体内搏动,干涩的内壁挤压着巨物表面搏动凸起的血管。
“不要……!啊……疼……好疼……!”王耀抓住伊万紧压在身上的厚实肩膀,泪光震颤,几乎要在剧痛中昏厥。
布拉金斯基从未经情事,一切动作都出于本能。本能地含住王耀的唇,本能地掐住他挺翘的臀,本能地在王耀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毫无技巧的顶弄与干涩狭窄的甬道令他同样疼痛,可满腔的渴望跟爱意使他难以停滞。
他已不再是人,而是臣服欲望的妖兽,被诅咒的欲望,终于在此刻破笼而出。
疯狂繁殖的欲望使他顶着阻力跟剧痛,伴着王耀的喘息跟呻吟声,不停地顶撞到更深处,直到完整地将阳器埋入王耀的身体,在他的肚皮上顶弄出凸起。
一股热流倾泻而出,灌满王耀的腹腔,也湿润了干涩的甬道,夹着殷红的鲜血从交合处滴落。
在血脉偾张的快感中喘着粗气,伊万缓慢地退出王耀的身体,又在即将抽离的一刻感受到肉壁在颤动中猛然收缩,紧紧将他吸住。
他猛地止住呼吸,将王耀从床上捞起,彻底撕碎他身上残存的沾满淫液的婚纱,胸膛相贴,紧抱怀中,靠着床头坐起。
王耀的腰肢被他紧紧扣住,如同怀抱世间至宝般与他贴合,再猛地加速律动。
一上、一下。顶入最深处,顶入王耀那该死的法定伴侣从未到过的地方去,将一切痕迹都抹除,只留下有关他的一切,王耀……他的……
止不住的酸涩胀满眼眶,伊万仰起头,注视着在欲海中沉浮挣扎的王耀,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视线也逐渐模糊。
眼泪冲刷着大脑,失控的理智也逐渐回归,他停下动作,不知所措地盯着一身於痕、发丝凌乱的王耀。
后知后觉的恐惧在瞬间占了上风。他浑身颤抖,捧起王耀的脸颊,说出的话句不成句,夹着断断续续地喘息跟哽咽,他的喉咙被无数吸了盐水的海绵塞住,酸胀感充斥整个鼻腔。
泪水愈发不受控制,他平日漂亮的眼睛早已布满蛛网一样的血丝,他绝望地注视着他的心上人,又缓缓用双臂搂住他的后背,最后一次,竭尽拼凑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小耀……别离开我……求你……能不能选我,求你选我……”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我错了,我不该……我爱你……对不起……我爱你……”
王耀感受着伊万与他交缠的鼻息,贴合缠绵的肉体,这是他爱了许多年的人,是他默默爱了许多年的人。他用令人恐惧的欲望赐予他万倍的疼痛。身体上的,也是精神上的。
然而当他揉着心上人浅金色的发丝,柔软的触感与汗水浸透的湿意抵在掌心,触达灵魂的渴望再一次将他拖入地狱。
伊万的泪水、眼底凄厉的绝望都令他心口绞痛,跟着一起落下泪来。他们相伴的年月在不知不觉中形成脉络复杂的血管,将他们彼此联系,彼此共生。
他们分享太多的悲欢与喜乐,分享太多的人生,任何一种关系都难以描绘……爱,是对他们最肤浅的词汇,他们偏偏都不善言辞。
王耀发觉他没办法对伊万生气,他只想抹掉伊万满脸的鼻涕跟泪痕,想拥抱他,想哄他开心。
可他同样没办法给伊万承诺,他只能捧着伊万的脸颊,主动亲吻他,主动抚摸他的背脊,用身体,向伊万表达他的感情。
“别哭……万尼亚……”
轻柔的吻落在伊万的嘴角,他欣喜若狂地看向王耀,试图在他的眼神中搜寻想要的答案。王耀爱他!王耀在乎他!无论是出于哪一种关系,此刻的王耀都真切地用行动告诉他——王耀原谅了他,王耀……接受了他。
“对不起……”
他在呢喃中回吻着王耀,再次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动作轻柔,一点点抽插,房间的气温逐渐升高,额头的汗水汇聚,顺着下巴滴落在王耀的肩头。
他们相拥着,如世间的每一对平凡的爱侣那样……深入彼此,在欲望中交合。
粗壮的性器一次次破开皮肉,激烈的吻落遍每一个角落。泛着水光的乳尖,压在疤痕处的指印,大腿内侧凝结的粘稠,婉转绵长的呻吟……
越索取,越饥渴。
一场无法终止的苟合。
压抑多年,终于如失控的列车般撞得粉碎。
Notes:
我实在太养胃了,写不动了,就这样吧(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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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寂静,空气里还裹着情欲后炽热的温度。墙上的挂钟啪塔啪塔走着,心脏跳动声清晰可闻。
王耀躺在他身侧,嘴唇红肿,脖子上的纱布已散落大半,锁骨上的痕迹如同火引线,一路向下,烧入被子遮掩住的更深处。
昏暗的床头灯,将一切勾勒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犯下的、无可辩驳的罪责。
布拉金斯基坐在他身边,紧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如同用一把脆弱的锁强行扣留一只总要离开的候鸟。他只觉此刻站在了命运的边缘,向前一步,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他的双眼已布满血丝,一动不动,在昏暗的光线中,长久地凝视王耀。
几乎不敢眨眼。
恐惧侵占了他的心。他太害怕了。此刻的情景与三年前的一切重合,糟糕的历史又一次重演……甚至更糟。他与王耀,以他最不期望的方式,再次回到原点。
他怕闭上眼,王耀会像三年前一样消失不见,他怕极了,怕一睁眼,就再也见不到王耀。他睁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耀,脑中是无数疯狂的、背德的臆想。
哪怕是犯罪也好!无论如何,要把王耀留下来,留在身边……关起来吧?这样他就不会离开了!
突然,“啪”得一声脆响。
一滴雨重重撞在玻璃窗上。
伊万猛地抬头。
一滴,又一滴。
雨势渐猛,撞击声愈演愈烈,成百上千的雨点此起彼伏地砸在玻璃上,风沿着窗缝泻进来,又将缝隙猛地撑开。裹挟着子弹般倾落的雨水砸在窗框、地板、床头。
由远及近。
寂静的夜,瞬间吞没在嘈杂与轰鸣的雷声中。一道闪电劈开黑暗,映亮布拉金斯基的脸,窗帘海浪般涌动,风卷着雨水的凉意扑在他脸上,他顿时清醒不少。
布拉金斯基撑起身,踉跄地走向窗边,窗外的世界在雨幕与雾气中模糊不清,电闪雷鸣中,唯一能看清的只有玻璃映出的倒影——一张苍白扭曲的脸,一个自嘲的笑。
他将窗户紧紧扣上,隔绝大部分声音,才恍惚回到了现实。伊万远远望向床上的王耀,他是那样安静地……他大概疲惫极了,也痛苦极了。他大概不愿醒来,也不愿见他。
“是不是注定……你要离开我?你瞧,上帝都在生气……气我对你犯下的罪责。”
伊万跪在床边,握着王耀的手紧贴住脸颊,如同即将被抛弃的宠物祈求主人最后的怜悯。是祈祷,也是忏悔。
“我爱你……你对我也有感觉对不对?你也爱着我,对不对?是我太心急了……是我又犯了错……”他轻声说着,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怨恨,“可我……如果我不这样做,是不是永远都没机会了?我必须这样……只有这样……”
喉咙干咳,身体燥热。
难耐的不适撕咬着感知,王耀撑开沉重的眼皮,正对上布拉金斯基专注的眼神。清晨的阳光好像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朦胧的雾气,使王耀难以分辨他的神情。
他的腰被伊万紧紧搂着,粗壮的双臂如同蟒蛇,缠绕着他,贴近着他,使他几乎无法喘息。
王耀尝试挪动身体,臀腿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有一阵撕裂的疼痛从中心传来,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紧抓住布拉金斯基的衣襟。
昨夜发生的一切走马灯一样在脑中回闪。
阿尔弗雷德,布拉金斯基。
他惹上了大麻烦。
可他又从未如此镇静、如此头脑清醒过。
王耀飞速整理着心绪,强压住一切感性的情绪,闭眼长舒一口气,又缓慢睁开,直直地回应伊万略带胆怯的眼神。
“早安,万尼亚。”
如同原谅了一切,又如同放下了一切,王耀平静地、温柔的回应着他的心上人。
王耀的反应让布拉金斯基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克制一整晚的焦躁与不安都在顷刻决堤,他无声地拥住王耀,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贴着他的体温。
此刻,他真正拥有王耀。
“帮我把手机拿过来好吗?”
王耀的手轻轻搭在腰间布拉金斯基的手背上,对他露出一个梦中经常出现的笑容。布拉金斯基明知王耀打算联系那个该死的美国佬,但还是在那摄人心魄的目光中顺从。
“我昨晚联系过他了。”伊万将王耀的手机递过去,他不喜欢王耀的手机壳,那上面不该印着一只不知从哪来的谄媚小野狗,应该印着他们的诺奇卡。
“你们私下有联系?”
“……嗯。我答应了帮他处理阿瑞斯的事情。”
王耀在震惊中眨了眨眼睛,飞速检查着手机里的信息。半小时内,几十个未接电话,几百条消息。大概是他第一次昏过去的间隙,伊万联系了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才在不久后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身体不舒服吗?你先好好休息,明天醒来回我电话,好吗?」
罪恶感油然而生。
“万尼亚……芯片,在床头柜的盒子里,你帮我找找,我先去洗一下……”
逐渐找回知觉的身体还有些无力,落于地面的脚难以支撑沉重的躯体,大腿止不住地颤抖,被伊万适时地扶住。
“抱歉……我抱你进去吧……”
水温刚刚好,柔软的包裹着疲惫的身体,布拉金斯基将浴巾跟换洗的衣物放在一旁,轻手轻脚地离开,关门之前,只小声地说了句有事喊我。
“哈……”
该死的阿尔弗雷德。
清醒后,看到地面上被撕碎的婚纱,王耀大概想明白伊万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刚刚伊万抱着他路过书房,他分明看到地面上散落着几张照片。他的视力极好,怎么会看不清那上面的人是谁。
该死的阿尔弗雷德!拍这种照片还洗出来是要做什么!
……
伊万……竟然真的喜欢我。
王耀放空了神智,整个人泡在水里,憋着气。肌肤相抵的触感仿佛还留存在体表,蚂蚁般细密地爬过每一处。心脏极速跳动,又在憋气中渐缓。
他突然想起曾有一次,阿尔弗雷德抱着他坐在浴缸里,湿润的水汽跟滚烫的呼吸掩盖住低沉的呢喃。阿尔弗雷德的嘴唇在朦胧中一张一合,他却听不清他的声音。只能看见他的眼睛,穿过水汽,明亮地、专注地看着他。
某种后知后觉的感受,在这一刻怦然炸开。
那是与布拉金斯基一样的眼神。
满含爱意,与痛苦。
他需要时间,也需要给出答案。
那之后,一切恢复如常。阿尔弗雷德跟伊万都默契地保持缄默,没人再提起那日的告白,更没人敢逼迫王耀尽快给出答案。
阿尔弗雷德知晓那晚伊万对王耀做了什么,王耀身上的痕迹令他怒不可遏,可他也知晓王耀对伊万的感情。
他在赌,赌王耀的心软,赌他拼尽全力在王耀心中留下的一席之地。
伊万察觉到王耀的动摇,察觉到他对阿尔弗雷德的依赖,他更明白阿尔弗雷德挡下的几枪足够填满王耀的恻隐之心。
可他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王耀对他的爱,王耀爱他,如他也长久地爱着王耀。他们在阴差阳错中错过了许多年,怎么会轻易放下这一切?他已等待了很久很久,他不怕等待。
在诡异的平衡中,王耀有条不紊地同伊万与阿尔弗雷德一同周旋。先是暗中集齐了所有指向威廉姆斯与杰西卡共谋毒害艾丽卡的证据,又根据艾丽卡戒指中留下的关键信息制定了万全的计划。
关于阿瑞斯的舆论风波喧嚣尘上,股价一路直跌,杰西卡眼看着目标即将达成,喜不自胜,逐渐耐不住性子,与资产猎人“C先生”的接触愈发频繁,通过海外资本低价购入大批股份。
威廉姆斯也逐渐察觉到身边女人的动作,却在资产负债与董事会的施压下分身乏术,终于,他再次出现在阿尔弗雷德面前。
时机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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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没有立刻出手。
他坐在会议室最尾端,懒洋洋地斜倚在椅背上,双腿交叠,身上深蓝色的西装剪裁考究,却绝不是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的版式,更何况他还在胸前别了一枚形态夸张的金属胸针,镶嵌了足足七颗硕大的红宝石。
这胸针本是前些日子特意买来送给王耀的,奈何人家不喜欢,只好成日里戴在身上四处招摇,向他的法定伴侣表达委屈跟不满。
王耀一如既往无视了一切,只在今早出门前上下打量他的穿着,沉吟一声“还算合适”,他便扬着头凑过去在王耀脸上啄了一口。
他才不在乎王耀身后的家伙脸黑成什么样子……这些日子,他们三人住在同一处,一是为了收集材料制定计划的无奈之举,二是他与布拉金斯基都不愿将王耀独自留在对方身边。
一种诡异而微妙的平衡,逐日稳定的氛围里沉淀。但他们谁都清楚,它脆弱到只需要一片羽毛的扇动就可顷刻坍塌,所有挂在天平上的人都竭力绷紧着肌肉,稍有松懈,平静的假象就会当场覆灭。
阿尔弗雷德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提在右手的水晶杯,嘴角衔着无所谓的笑。任谁看了都会默认,这小少爷不过是被父亲逼来走个过场,只要允许,他随时都会转身离开,跑到哪去纵情享乐。
会议上有不少艾丽卡旧部的老股东,但也有不少新面孔,想来都是杰西卡的人。
“阿瑞斯受舆论影响这么久一直都没处理干净,反而任由股价震动?我还听说有一笔资金突然撤资了?”
议论从会议室前端传过来,会议真正的目的终于在一声质问中掀开。
威廉姆斯下意识地看向阿尔弗雷德,后者从怀里摸出一枚打火机把玩起来,完全没有出面的想法,只好硬着头皮解释:
“公司高层有内鬼,我已经查到一部分盗用公章的造假文件。”
“无论舆论如何,撤资是事实,财报亏损更是事实,资金链断裂风险依然存在,听说你不仅抵押了部分股权,还被银行下调了信用评级?”
“阿瑞斯的资金链一直很健康,舆论风波很快会过去,请在座的各位相信我。”
老威廉姆斯仍保持着气势,挺着胸膛往椅背上一靠,小臂搭在把手上,仍像握着他那柄甚少离身的权杖。
“这是你的过失,当然风险也该由你来承担。”
一旁一直不做声的陌生男人突然开口,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给在场的人挨个发了一份文件。
“据我所知,威廉姆斯先生目前拥有阿瑞斯36%的股份,风险抵押了15%。”
“在座的各位股东应该都很关心阿瑞斯的真实现状,但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阿瑞斯股价受舆论影响,在过去的一个月内下跌了32%,市值蒸发超过七千亿,阿瑞斯正在失去市场信心,而我们的管理层却始终不愿意承担责任。”
男人停下脚步,转身向长桌尽头走去,回过身时抬眼直视威廉姆斯:“我们需要新的领导者,我在这里正式提交提案,罢免现任董事长威廉姆斯,选举新任执行管理团队。”
威廉姆斯眉头微皱,回了一声冷笑:“你没这个资格。”
“我没有,但我的代理人,杰西卡夫人有。”
男人彬彬有礼地回应,将投影设备切换到预先准备的链接源,一张美艳的脸跃然而上,声音比笑容更温柔:
“目前,我持有阿瑞斯29.8%的股份,并获得了6.2%的小股东授权投票权,一共36%,足够提出罢免议案。”
“荒谬!你手中怎么可能……公司股价被做空果然是你搞的鬼?那些舆论也是你……!”
威廉姆斯脸色铁青,突然拔高的音量让一旁的阿尔弗雷德皱起眉揉了揉耳朵,仍揣着玩世不恭的神情,他期待这场戏许久了,更想看看这位手段毒辣的继母会怎么对付他这没用的父亲。
只听见女人一声轻笑:“你自己没有能力,倒污蔑起我来了。你把我当成身边听话的摆设太久了,久到忘了我曾经是怎么和你一起……”
声音戛然而止,化作又一声婉转的笑。
“你没办法超过50%。”威廉姆斯咬着牙,笃定女人没有百分百的把握,阿尔的6%是他的,他只需要再争取8%。
他看向阿尔,而阿尔弗雷德也正好站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向会场中央。他从怀中掏出一一沓对折几次皱巴巴的纸,轻轻拍在桌面。
“这里是我的母亲,艾丽卡·琼斯留下的信托文件。其中包含26%的股份投票权,以及具有一票否决权的黄金股。作为该信托的唯一指定继承人,我决定现在行使权力——我反对该提案,并要求审查所有未经披露的股权收购行为。”
威廉姆斯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直勾勾地盯着阿尔弗雷德手掌压住的那张皱巴巴的纸,未等做出反应,就听见阿尔弗雷德更加平静愉悦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
“抱歉,各位,我还有第二项提案。”
“我要求审查现任董事长威廉姆斯在位期间的全部财务异常报告、账户流动记录、以及供应链合同。我查到,在母亲去世后,公司陆续有巨额资金转入了开曼群岛的一家空壳公司……我说的没错吧,父亲?还有……杰西卡夫人?”
威廉姆斯看向屏幕中的杰西卡,他们二人此刻的股权加在一起已超过了百分之五十,即使阿尔弗雷德拥有黄金股也没办法凭借32%的占比获得优势。
为今之计只有……
阿尔弗雷德冷眼望着他的父亲,儿时他也曾相信、曾渴望过获得这个男人的关怀与认可,只可惜他在暗无边际的死寂海底寻了太久,始终都没找到一丝称得上爱的东西。
属于孩子的天真与欲望,在向前的每一步中都被现实压得更加支离破碎。他的父亲不再是父亲,而是杀人凶手,是因欲望而夺走母亲的贪婪怪物。
他需要复仇,需要杀死怪物。
“你确定,这笔股份原本应该归我?”
前夜,王耀因整日忙于最后的药物分析文件而疲惫得早早睡去,他与布拉金斯基只能两个人硬着头皮对最后的流程。
要知道,没有王耀在中间斡旋,俩人很可能在下一秒互拽着领子打起来。没办法,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更何况这弦持续绷了好几日,具体表现包括不仅限于俩人躺在床上把王耀夹在中间,都竭尽所能搂抱住更多心上人的身体。
王耀被挤得喘不过气,忍无可忍之下将两人都赶出了卧室,他们只好抱着枕头坐在门口互相瞪着对方直到王耀睡去,又争抢着回到床上一人揽住王耀的肩,一人抱住王耀的腰。
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行为太多幼稚,却总忍不住暗自较量。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实属罕见。
“没错。这部分股份在你母亲死后被威廉姆斯非法侵占,没有走正规流程,他以资产整合的名义将其转移到了他的名下。如果要获得主动权,这是个不错的切入口。你只需要在股东大会提出异议——”
“他就没办法行使那部分股份的表决权。”阿尔弗雷德眸子一亮,立刻明白了布拉金斯基的意思。
“你母亲留了一颗好棋子给你。”布拉金斯基点点头,他虽然不喜欢阿尔弗雷德,但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跟聪明的家伙打交道。
“至于杰西卡,我们就顺水推舟,先让她亮出底牌,以为自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阿尔笑起来,难得举起玻璃杯与布拉金斯基手里的碰了一下,“我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惜那晚玻璃杯里装的不是香槟,而是白开水。而他那被王耀勒令戒酒的死对头撇着嘴,闷闷地喝了一口。
“你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吧?”布拉金斯基的眼神掠过阿尔弗雷德指尖的婚戒,“为了防止你反悔,我给的方案中,离婚协议是必要的一环。”
“……我会放他走,但走不走取决于王耀,不取决于我。如果他最后选择了我,该你走。”
“你跟威廉姆斯也算是一类人。”
在布拉金斯基的嘲讽中,阿尔弗雷德微笑着,语气却冷,“你知道的,我对王耀是认真的,但也从来不择手段。哪怕他不选择我,我也会一直缠着他。”
“不要脸。”
“彼此彼此。”
恐惧之下,人们往往逞口舌之快。那天夜里,他们看向彼此,仿佛都看向了一面镜子。他们能共情对方言语中的隐喻,也能理解对方眉眼中隐藏的情绪。
他们面前铺着相同的路,他们渴望相同的人,可惜他们渴望的,是这世上的独一无二。
是珍贵,而不可企及。
阿尔弗雷德渴望得到这份珍贵,渴望往后的人生有这样的人同行,生命宝贵,他想同王耀共享宝贵的生命。
他回过神,目光变得坚定,不再有任何情绪,直白地看向他的父亲。
“另外。”阿尔弗雷德再次提高了声音,露出极为灿烂的笑容,“母亲去世前拥有40%的股份,我应当继承其中的20%,但过去这些年,父亲从未将属于我的这20%还给我,甚至从未在股东登记中披露……”
“你那时候未成年,我只是……”
“父亲,我已经成年。你现在不是代管,是侵吞。”
阿尔弗雷德扬起下巴,看向一旁张着嘴沉默了许久的秘书。
“所以,我的父亲,威廉姆斯先生名下的股份中,有20%存在争议,应当在本次投票中冻结,而他合法持有的另外20%中,有15%处于风险抵押。”
“那么,开始投票吧。”
结果毋庸置疑,在阿尔弗雷德亮出母亲信托文件的那一刻,艾丽卡旧部的股权票就已经纳入囊中,中立的小股东在听到刚刚一番争论后自然也会尽可能选择降低自身的风险。
更何况……在布拉金斯基的帮助跟策划下,他们早做好万全的准备。
“游戏最后的赢家往往不是筹码最多的人,而是舍得下注的人。”
“那正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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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诉讼流程比预想中进展得更缓慢。三人的“同居”生活也在磨合中趋于一种稳定的状态,布拉金斯基甚至不知廉耻地鸠占鹊巢起来。
在布拉金斯基将那只小黑猫领回他与王耀的住处,还附带另一只体型硕大的毛球大肥猫之后,阿尔弗雷德终于忍无可忍、破罐子破摔地将阿波罗也从亚瑟那接了回来。
本就不大的临时住处塞了三人两猫一狗,显得格外拥挤。阿波罗那个没出息的家伙没几日就与那两只猫鬼混在一起,任由那只小黑猫趴靠在它肚皮上。
跟情敌和妻子三个人住在一起本就荒谬,如今竟一起养上了小猫小狗?这事传出去他可不仅要被批判玩得花,更要因“新婚妻子爱上小白脸”的传闻被整个社交圈调侃。
……虽然王耀如今已不再是他的法定伴侣了。
狡猾的布拉金斯基将他与王耀的离婚作为整个计划的必要条件,他也心甘情愿地把部分财产跟股份在离婚协议中移交给了王耀。
哪怕没有这份协议,他也会心甘情愿的将这些送给王耀以表真心。而他后知后觉,这份心甘情愿竟成了布拉金斯基在王耀面前邀功、借花献佛的那朵花!
……哪怕王耀并不在乎这些。
阿尔弗雷德愈发觉得,他已经不知道王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决定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那天,他难得没跟布拉金斯基一起黏在王耀身边,他独自一人去教堂,靠在母亲的棺椁旁坐了一整天。他本想跟母亲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都变成了噎人的疙瘩。
他在害怕。
他虽在布拉金斯基面前大放厥词,可他知道,他害怕。
他害怕这段契约婚姻是他与王耀之间唯一的纽带,害怕所有事了结后,他与王耀将再无瓜葛。他害怕王耀不选择他,害怕王耀最终仍投向多年心上人的怀抱。
他害怕……他会因此不顾一切的……
他可能会发疯。他的手已经在思索这些事时止不住地颤抖,疯狂地、如一辆疾驰脱轨的列车,飞速后退的场景都扭曲糅杂成狰狞的面目,不停逼迫他看向最糟糕的可能。
这几日,王耀陷入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有条不紊地帮布拉金斯基处理案件,又尽心尽力的帮他为阿瑞斯的事情收尾。纵容他与布拉金斯基出格的接触,接受一切拥抱、亲吻,甚至是带着欲望的撕咬。
——可王耀的眼睛始终平静无波,像是已然做出一些决定,使近日所经历的一切都可以就此忽略。这令阿尔惶恐不安。
他不相信布拉金斯基对此毫无察觉,可那家伙俨然已陷入另一种疯魔跟执念。像是放下了所有坚持跟尊严,原本凌厉的目光都变为缠绵的注视,一刻不歇地追随着王耀。
布拉金斯基像个被斩断思考的傀儡,迷恋地跪在王耀脚边,下巴搁在王耀柔软的大腿,等待任何一句施令。
“母亲,我不知道……”
要如何才能留住王耀。
他不知道,布拉金斯基也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如何解开这缠绕成团的死结。
没办法让步,也没办法向前。
回到家时,布拉金斯基破天荒地不在。王耀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左边靠着两只猫,脚边是阿波罗不停摇着尾巴试图扒上王耀的大腿。而王耀本人一边分心挨个抚摸着几只毛绒绒的家伙,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腿上笔记本的屏幕处理工作。
胸腔中坠着的铅铁愈发沉重,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指甲扣进装着离婚协议书的皮包,更觉酸涩难忍。
“耀。”
阿尔弗雷德叫着爱人的名字,缓慢坐到他身边,双臂环住他,将整张脸都埋入他怀中。
体温,心跳。
他所熟悉,并渴望拥有的一切,仿佛在这一刻永久地暴露在他面前,永久地,属于他。
“不在你身边的每一刻,我都在想你。你呢?有想我吗?”
阿尔抬起头,直视王耀的眼睛,有什么一闪而过,又迅速消散,他只看见王耀露出与以往相同的笑容,手指顶在他脑门,轻轻一推,留下清淡的香气,耳边是清脆的笑。
“都说了,我不吃这套。”
“如果是布拉金斯基,你是不是就吃这套了?”
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了,他看到王耀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僵硬,未等王耀做出反应,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中,他先一步啃上王耀的唇。
将未尽之语,吞没殆尽。
如果那只大肥猫没一爪子挠在他胳膊上就好了。那他一定能顺势把王耀压在沙发上,在签离婚协议前最后合法地做一次。
“阿芙乐尔!”王耀忙抓住大猫的前爪,半拎在空中,“不许挠人!”
布拉金斯基一直用“野猫”两个字称呼这只大猫,直到搬进来,王耀才给了它新名字。阿尔对王耀称它为“Avrora”感到不满,后来又觉得“阿波罗”作为“光明之神”无论如何都能压这个“北极光”一头,也没跟着计较。
直到有一回他听弗朗西斯在视频会议中问王耀,为什么要给公猫起女孩名。王耀回答:“它是只毛色像极光一样漂亮的猫,体型大,更是像一辆巡洋舰。”
阿尔弗雷德的不满去而复返。
可惜单纯年幼的阿波罗不懂他的良苦用心,一味地见谁都摇尾巴。
直到布拉金斯基回来前,他都没有勇气将那张离婚协议书拿出来。他还有好多事没同他深爱的妻子一起做……
可偏偏门很快被推开,他的情敌很快就拎着大包小裹出现在玄关。
“耀,你要的食材,我都买回来了。”
在提出诉讼审查后,威廉姆斯跟杰西卡都被合法的列入了警方的监控之中。但无论是阿尔弗雷德还是布拉金斯基都抗拒让王耀出门——直到事件完全了结前,他们都不想让王耀再直接地被牵连进去。
一切需经由王耀之手处理的文件,都是远程进行的,他与布拉金斯基默契地留给他安静在书房独处的时间。
布拉金斯基在王耀与阿尔弗雷德之间不着痕迹地打量,触及王耀湿润红肿的唇时移开目光。他低垂着眼睛,一言不发,整理沉甸甸的塑料袋,手指被勒得发白。
“谢谢。”王耀小跑着靠过来,从他手中接过塑料袋子,“给我吧,你去歇歇。”
布拉金斯基抬起手,抓住王耀的小臂,近乎固执地盯着他。
“别跟我说谢谢……求你别……”
他们都病了。阿尔弗雷德对此心知肚明。
当晚,王耀果断拒绝了阿尔与布拉金斯基想一起帮忙的提议,并严令禁止两人进厨房“捣乱”,留下不服气的两人坐在客厅一脸怨气地瞪着对方,独自一人在厨房酣畅淋漓地做了十几道“硬菜”。
还在戒酒期的布拉金斯基幸运的得到应允,讨到一瓶酒精浓度55%的伏特加。以三人的酒量,无论如何都不会因一瓶酒醉倒,可那日,他们好像都醉了,以至于清醒后,全然不记得在餐桌上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阿尔弗雷德只知道他与布拉金斯基第二天都红肿着眼睛,沙哑着喉咙,跟王耀一起靠着沙发,睡在地板上狼狈不堪。
几个小家伙像凑热闹一样,热乎乎地趴在他们身边,才不至于着凉,或是伤风感冒。
他昨夜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王耀也签了字,布拉金斯基作为财产跟股权转让附加协议的代理律师同样签了字。
这太奇怪了,布拉金斯基的名字凭什么要跟王耀的上下贴着签在一起!而他的只能孤零零地签在左边?
又被这个心机绿茶男做局了!
曾经,阿尔弗雷德试图拆解王耀爱布拉金斯基缘由的蛛丝马迹,他们是相缠紧绕的线,在相伴十余载的时光中细密地织成密不可分的样子。
而他只是意外擦身的、缓慢而沉重的影子。在巨大的阴影下凝视他渴望的那一半,在阳光下,又不可避免地露出黑洞洞的原形。
嫉妒,也绝望。
尖锐的痛苦持续顶刺着他的胸口,直到他发现,布拉金斯基承担着同样一种绝望跟嫉妒。
他幸灾乐祸,也无法理解。
今天,布拉金斯基递交了最后一份文件,以完善对威廉姆斯毒害艾丽卡的指控,这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交易,很快就要进入尾声。
布拉金斯基一如既往的沉默、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蹲下身子,闭着眼,一副疲惫的样子斜靠在王耀的肩膀。王耀无奈地笑着,从抽屉里抓出几颗话梅糖塞给他。
阿尔弗雷德偶然发现伊万会偷偷收起这些话梅糖的糖纸,一张张夹在笔记本中,笔记本里还记录着更多与王耀有关的东西——他很想销毁这本子,他痛恨这个人拥有着王耀人生的一部分,也痛恨他被王耀长久地爱着。
……可实际上,他沉默不语地将偶然发现的本子从头翻到尾,窒息感与钝痛不断席卷而来。这是属于布拉金斯基的情绪,也是他的。
“小耀,今天也很忙吗?”伊万用舌尖轻轻卷着王耀喂进他嘴里的话梅糖,酸涩又甜蜜,他忍不住勾住王耀的小拇指,“我想你了。”
长时间敲打键盘使王耀的手指僵硬又冰冷,除却为阿尔弗雷德提供完整的药理报告、协助伊万整理一些证据链文件外,周教授也将保密项目的协议文件发了过来。
他还没告诉任何人,他已答应了周教授的邀约。
时日漫长。
在事情了结前的这一个月中,每日他都会听到许多遍“我好想你。”
伊万的,阿尔弗雷德的。
每一声都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胸口,使他难以喘息、又躲避不能。他早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却没办法在有两个出口的迷宫中做出任何一个抉择。
此刻是停留,也是贪恋。
伊万见王耀沉默不语,抓住他的掌心贴在脸颊,原本寒冽的眼睛此刻坚冰俱融,湿漉漉地,仿佛掀来一股洪水要将他淹没。
“万尼亚。”王耀终于开口,注视着心上人漂亮的眼睛,“我也想你。”
我想你。
在未来无数个日子里。
我都会想你。
Chapter Text
春天像蜉蝣一样命短。
一场暴雨过后,气温飙升,晒化了柏油路,前日还茂盛的树叶被烤得干瘪发黄,烈日毫不留情地劈下来,割在皮肤上。
同样是白种人,布拉金斯基的皮肤更接近于纸张或是冰冷的雪,处处透露着一种苍白、不健康的预示。阿尔弗雷德自认太阳造就的颜色健康又迷人,能将他健美的肌肉线条恰到好处地勾勒。
王耀喜欢他的身体,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他也喜欢晒太阳,热辣的温度附着在身上,像紧密不可分割的拥抱,像他拥着王耀,感受他炽热的体温与吐息,汗水是他们融合的证明,是他们爱着彼此的象征。
王耀爱他。
日复一日,他都如此对自己说。
庭审结束明明是个好日子,他与布拉金斯基从法院出来,拿着手中的判决书都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意料中的结果,却因威廉姆斯的律师团队过于难缠而拖延至今,好在最终,犯下过错的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威廉姆斯听到判决结果,笑容终于开裂,剥落的从容都积攒爆发为嘶吼,如同带着毛边生锈的铁,刮蹭划过玻璃,尖锐的声音激荡起无数犬吠。
“阿尔弗雷德!我是你的父亲!你不能!”
被掀翻的文件跟木头桌椅,哐哐作响中,阿尔弗雷德出奇的平静。没有复仇成功的喜悦,有一瞬间,像是失去了一切的目标。
他亲手将父亲送进了监狱,人们议论着他的狠厉,也有人感叹威廉姆斯弑妻的恶毒。只有布拉金斯基有条不紊地整理好手中的文件,用他毫无感情的冰冷声色对他说:
“走吧,小耀还在家等结果。”
他这样的人,王耀真的会施舍给他一个家吗?
他看着布拉金斯基,老对手的眼神里依然保有许多种熟悉的敌意,这反而使他如释重负。
无论王耀最后选择谁,都会是爱他的人。
这段关系本就是偷来的,至少他得到过,他确信他在王耀的拥抱跟眼神中感受到了爱。王耀爱他,只是也许不如像爱布拉金斯基那样爱他。
这些日子,他与布拉金斯基培养出了一种诡异却不可直言的默契,他清楚这默契的平衡点在于布拉金斯基的自卑——这个占据王耀心底位置十余载的人,竟仍无法确信王耀对他的爱。
他们都可悲地认为王耀会爱对方更多一点。
如王耀嘱咐的那样,他与布拉金斯基买了些庆祝胜利的酒,回程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他们意识到,今夜,他们会获得等待已久的答案。
布拉金斯基故意将车开得很慢,人生中很少能体会到类似的恐惧,而每一次都与王耀有关。他当缩头乌龟躲避这一切太久了,他无视这段感情与关系、自欺欺人地太久了。他无数次悔恨没有早早直视自己的内心……王耀是爱他的,从许多年前开始,如他爱着王耀一般,他们本是彼此相爱的。
是他的软弱伤害了王耀。
是他的无能,给了阿尔弗雷德趁虚而入的机会。
三年对比他们相伴的十余载时光,短暂却也漫长。无论如何都无法修补的空隙,全被这个叫阿尔弗雷德的家伙独占……每当想起这该死的家伙以法定伴侣的身份占有着王耀的身心,他就恨不得砸烂身边的一切。
但他只能紧咬住牙,克制一切暴虐的想法。
“布拉金斯基。”副驾驶的男人突然开口,“如果……王耀选了你,那件婚纱的钱就不用你赔了,当我送你的。”
“你是指那件王耀根本就不……”话到嘴边,想起强行将那件婚纱套在王耀身上后的行径,布拉金斯基咬着唇,把话咽下去。
阿尔弗雷德见他不说话,继续道:“但我不会放弃他的。我认定他了。”
“我知道。”布拉金斯基平静地回答,“我也一样。”
他是这世界上,我唯一的,仅存的。
“我没办法停止爱他。”
如今,他已然能坦然地说爱了。
布拉金斯基目视前方,道路上车如流水,远方地平线端的云朵正聚集成厚重雄伟的山峦,重重地压在胸口,“可他……”
他们都能感受到彼此的痛苦。感情积攒得越深,就越是痛苦。
爱怎么会是痛苦跟伤害呢?
他想不明白。
天还亮着,晚霞映照在客厅,推开门时,王耀肩头笼罩着暖橙色的光,坐在沙发前的毛绒地毯上,被猫猫狗狗包围着,满眼温柔。
布拉金斯基的目光眷恋地停留在心上人的眉眼间,胸中涌动起万千冲动,天地好像在旋转,空气也变得稀薄,他发觉他难以控制住这具躯体,整个视野都晃动着、推搡着他向前。
温度,气息。
他跪在他身侧,缓慢地拥住王耀。头埋在他颈间,呼吸着他的发丝间的香气,双臂紧搂着他的腰背,手掌小心地抚摸。
两颗心在跳动,他难以自抑地想再次开口。
我爱你。
“万尼亚。”王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辛苦了。”
阿尔弗雷德看着两人,破天荒地没去打扰,反而是阿波罗飞速摇着尾巴,拽住他的裤脚,将他向那两人的方向拉。
他低下身,抚摸着阿波罗毛绒绒的脑袋,小声问它:“阿波罗,你是一直寻回犬,如果……”
“阿尔,来吃饭。”
王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抬起头,看见王耀那双令他着迷的眼睛,正在霞光中注视着他。像是在人生中某个平凡的时刻,突然感受到一丝温存与幸福。怀揣着一颗忐忑而悸动的心,他想着要用毕生全部的时间去爱这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又憋住,怕时间在一呼一吸中流逝的更快。
他想留住这一刻。在一切都尚未褪色之前。
一如往常,他们三人都挤在餐桌的同一侧,将王耀夹在中间。王耀为庆功宴准备了不少菜,与往常不同,阿尔弗雷德在桌子上发现了左宗棠鸡跟蓝莓饺子——在以往,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的菜,于是此刻显得更加意义非凡。
布拉金斯基跟阿尔弗雷德都静悄悄地坐着,不敢先拿起筷子,只能用余光瞟着王耀,又在与对方目光相接时愤恨地交换一个眼神。
王耀先开了一瓶酒,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第一杯,让我们庆祝结案。”
王耀笑着,与两人各自碰杯,“庆祝你们的合作,将犯人绳之以法。”
“你们也碰一下。”
在眼神催促中,两人不情愿地在王耀面前碰杯。
“第二杯,阿尔,恭喜你,获得你想要的自由。”
阿尔主动与王耀碰杯,听到“自由”两个字时,心中却无半点波澜,他不觉得自由,他深知他已掉入更加难以逃离的牢笼。
可这次,他心甘情愿。
“第三杯,万尼亚,我本该让你再也不碰酒的。”王耀朝着布拉金斯基靠近了些,近到能感受到他呼在脸庞的气息,“敬我们的友谊,敬我们相伴的十余载。”
阿尔弗雷德在一旁阴沉着脸,独自给自己倒了一杯。
“第四杯。”王耀的声音不易察觉地停顿,目光左右扫过紧紧注视他的两人,“我希望你们……都能获得幸福。”
三人相顾无言。
阿尔弗雷德最先打破沉寂,又一次倒满,举起酒杯,轻轻擦碰王耀的指节。
“四这个数不好,第五杯。”
“……”
话到嘴边,他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眼睛酸胀,胸口发闷,悄悄前倾身子,肩膀贴靠王耀的手臂,直到隔着衣料传来温度,他才安心了些。
“第五杯,希望能与你共享我的自由。”
“第六杯!”布拉金斯基察觉到王耀不知所措的瞬间也跟着举起杯,“我希望你平安顺遂,希望你所愿皆得。”
“我希望你快乐。”
“第七杯……!”
一杯又一杯,世间祝福的话语被说尽,爱跟眷恋都在不停歇的吞咽中压制,又隐晦地表达。不能再喝了,可谁都没有停。
“如果你们能成为朋友就好了……”王耀拄着泛红的脸颊,醉醺醺地看着他,舒展的笑容明媚动人。
布拉金斯基甚至有一闪而过疯狂的想法,倘若他死在此刻,醉死在王耀怀中,也总比再一次失去他要好。
他伸手搂住王耀的脖子,恍惚中却看见阿尔弗雷德那个混蛋先一步环住王耀的腰,整张脸埋在王耀胸前。
梦魇中无数次出现的那双紧贴王耀后颈的眼睛,宝石蓝底色,透着贪婪的凶光,梦里它总一点点烫开王耀的衣领,在白皙的皮肤上,烙刻星星点点灼红的疤。
可此刻,那双眼睛红肿着,像堆叠的碎玻璃,了无威胁,也不堪一击。
他不得不承认、并尊重阿尔弗雷德对王耀的爱。
爱是恒久忍耐。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想相信、想期盼、想给这份爱最大的恩慈。可他放得下嫉妒、放得下恼怒吗?
王耀没给他留下答案。
王耀离开的悄无声息,比三年前还要干脆。无论是他还是阿尔弗雷德,都找不到王耀的踪迹。
那天酒后,王耀没做出选择,他们只以为他还需要时间。酒着实能麻痹人的感知,叫人放松警惕,以至于全然没发觉蓄谋已久的离开。
最后那晚发生了什么呢?
阿尔弗雷德记得王耀在他的眉间轻轻落下一个吻,一片漆黑的窗外顿时炸开数十朵灿烂烟花,夜晚在瞬间灯火通明。
阿波罗坐在他们脚边,尾巴不停摇晃拍打着地毯。阿波罗没看向窗外的烟火,湿润黑漆的眼睛似乎一直盯着王耀。
“阿波罗,你是一只寻回犬。”
如果丢失了珍贵的东西,你也能帮我寻回来吗?
Chapter Text
阿尔弗雷德独自站在礁石上,望向大海。
咸涩猛烈的海风剐蹭、卷带起他凌乱的金发,风中似乎夹带着许多种声音。
海浪声、汽笛声、遥远的笑声。
他凝视着海平线,目送一艘又一艘游轮逐渐消失成一个渺小的黑点,失焦的瞳孔映着模糊的景象。一阵更大的浪撞上礁石,迸溅的水沫扑在他身上。
冬日寒冷。
“我的人生向来以海洋的流速奔向世界各处,从前我会在世界的任何一片土地落足……”
“但与你擦肩而过的那个冬日,不论是我的血液还是我的脚步都凝固成坚硬的冰雪,无法移动、止步不前,唯有当你与我视线交会、长久注视我时,我的血液才重新流动。”
“流淌的海水沸腾成岩浆,莽撞地、惶乱地、不可企及地将一切寒冷消融——”
“最后铸造成久久凝视你的样子,倾此一生。”
他曾无数次回忆他们的婚礼,回忆他单膝跪地向王耀宣誓时,试图从他亮晶晶的眼睛中窥探真心的样子。
仍旧是冬日,他再次凝固成坚硬的冰雪,站在礁石上久久凝望着海天交接的地方,他渴望着与天空再一次视线交汇,渴望血液能重新流动。
日子似乎没过去多久,时间短得很,短到几乎没发生什么值得记忆的事。
但他看着祖宅庭院里的小飞燕跟海棠花开了又落许多次,却没办法将开得正盛的花捧到王耀面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凋谢,倍感煎熬。时日也跟着漫长了。
他总会去找他的死对头打发时间。
布拉金斯基戒酒的计划全然失败了。
王耀不在,没人管他,这嗜酒的醉汉又捡起过往的空瓶子。阿尔弗雷德对他有恨,却又觉得王耀一定不会想看到布拉金斯基这样。
他与布拉金斯基经常一起喝酒,互相调侃、互相攻击、互相嘲笑对方:这么多年,竟连王耀的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王耀离开那天,他跟布拉金斯基不知疲倦地跑遍了城中的每一处地方,查遍了每一处监控,一遍一遍拨打着无人回应的号码,直到手机发烫、电量耗尽,又红着眼睛充到足够开机的电量继续拨打。
似乎一连好几日都感受不到口渴跟饥饿,白天跟黑夜的界限也变得模糊。他看见布拉金斯基的眼睛里挤满了慌乱、绝望跟恐惧,他们甚至做了最糟糕的设想:或许某个在暗处的敌对势力掳走了王耀。
直到出差回来的弗朗西斯听闻两人的疯癫之举,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们不知道吗?王耀去参加一个难得的科研项目了。他没告诉你们?他跟我说给你们留消息了啊?”
他们这才冷静下来,回到那处三人的临时住所。在书房的桌面上,发现了两封信。
信中除了叮嘱跟祝福,只有一声抱歉。
王耀说:
“我想给你们真正的自由。也给我自由。”
“或许有天我会回来,但请别等我。”
“我无法否定任何一段关系……或者感情,因为它们真实存在,又难以磨灭。我无法在你们之间做出选择,这是我的过错与罪责。”
“万尼亚,上一次不告而别是因我胆小懦弱,不得不逃避。而这一次我想得清楚明白,也想活得坦荡。”
“希望我们都能先过好自己的人生。”
“剩下的,就交给命运与时间。”
时间。多荒诞的词汇。
无论如何描摹,都无法找到一个期限,它像一根极细的丝线,可以由一个点被无限地拉长,跨越天空跟大海,跨越一整个生命。
他跟布拉金斯基因为这两个字幼稚地展开了另一场竞赛,谁熬过了时间,谁就更有可能获得命运降临的机会。
阿波罗长大了,不再是那只一手就能托起来的小狗。性格却没有太多变化,仍是个见人就摇尾巴的粘人天使,只是偶尔,他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或是去衣帽间挤开柜门,蹲在收着王耀衣服的空间里。
阿尔弗雷德经常弯下身跟着挤进去,抱着阿波罗一起靠在挂满王耀衣物的柜子中,熟悉的气味随着时间逐渐消散,茫然无措的感觉也与日俱增。他不确定要如何守着这些旧物度过余生,可他只剩下这些,这就是他拥有的、关于王耀的全部。
偶尔,他会叫布拉金斯基将诺奇卡带来。嘴上说着是阿波罗想念他幼年的玩伴,实际上却是想看看那双类似王耀的眼睛。
他突然懂王耀离开的那三年中,布拉金斯基是如何度日的了。
“你知道吗?那天我带着诺奇卡跟阿芙乐尔回家,路过儿时跟耀常去的公园,就坐了一会儿。有位老妇人跟我搭话,问我诺奇卡是不是多年前在这附近捡的。”
布拉金斯基怀中抱着诺奇卡,阿波罗坐在他跟阿尔弗雷德中间,仰着头,摇晃着尾巴,明亮清澈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呼呼响的小黑猫,嘴角向后咧开,粉嘟嘟的舌头歪在一边呼着热气。
湿漉漉的鼻子顶了顶布拉金斯基托着诺奇卡的手,被一旁的阿芙乐尔抬爪压住。
“那老妇人说,阿芙乐尔曾是诺奇卡的玩伴,在它还是幼年小猫时一直护在它身边。诺奇卡被我们抱走之后,阿芙乐尔一直在附近徘徊寻找诺奇卡,最开始的日子每天都在公园里跟街边凄厉的喵喵叫,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后来,在其他的街区也逐渐能看到它的身影。”
“所以那次带诺奇卡去绝育,恰好被这家伙碰见,才死皮赖脸的跟过来,每天往我家门口放死老鼠示好。”
布拉金斯基微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原来我们就这样拆散了它们两个好多年。”
“什么拆散不拆散的……”阿尔弗雷德不爱听,总觉得这家伙又再用小猫隐喻些什么,心底却实实在在感到酸胀。
这么多年,连猫都没放弃寻找自己的伙伴,他们又怎么能输给一只猫呢?
布拉金斯基喝得有些醉了,将脸埋进诺奇卡漆黑的毛发里,手掌不停抚摸着小猫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喃喃自语:“好想你……”
这幅脆弱的样子阿尔弗雷德早已见怪不怪了。白天,他们两个总在谈判桌上唇枪舌战,外人眼里他们是雷厉风行社会精英,到了半夜,两人都会被压垮在对同一个人的思念里,忍不住给曾以为会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发短信:今天也没有耀的消息吗?
真是荒谬极了。
他们从最开始不希望对方找到王耀,到如今期待能从对方那里得到消息,用了三年的时间。
三年,布拉金斯基已经等过了王耀三年,他不在乎再等三年、六年、九年。他的心愿已经从最开始的务必要同王耀一辈子在一起,转变为了生前能再见他哪怕一面。
他或许真的会在下次见面时选择死在王耀怀中。
不,只是开玩笑。王耀一定不喜欢他这样。他希望王耀能幸福,能快乐。
布拉金斯基懊恼地看着同样烂醉的阿尔弗雷德,想到这家伙曾经大放厥词的对他说:他要活着,替他的母亲活着,他要与王耀分享他宝贵的生命。
可王耀如今不在了,这个意气风发执掌一整个商业帝国的“前纨绔子弟”,求生的意志也逐渐微弱起来。
布拉金斯基比谁都清楚这是怎样一种感受。
他在这样的感受中挣扎了太久,近乎于麻木。王耀是他与这世上唯一的联系,可王耀不懂。他总高估他、总过于相信他,相信伊万没了他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他从不像阿尔弗雷德这个乐天派那样认为自己的生命宝贵,他的生命……是为了王耀而保留至今的。他无法在万千世界给出的答案中,挑选出王耀之外的意义。
可他现在想活着,他愿意相信王耀会回来。
反正他已经失去过,失去了很多年。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他的一切都在王耀那,他要做的只是等王耀带着他给出的心回来。
可阿尔弗雷德显然陷入了他之前的境地。从前,他是去夜晚的山道上跑步,在高浓度的二氧化碳的麻痹中上瘾。而如今,阿尔弗雷德也选择了差不多的方式。
他知道阿尔弗雷德经常去游泳。最开始是在泳池,后来去了大海。他爱上了极限潜水,不戴任何防护工具地潜下去。
阿尔弗雷德说,每当潜至深处,因缺氧跟失温会产生幻觉,那是他唯一能看到王耀的方法。
伊万说:“你要是先死了,就是你输了。”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三年了,输赢早就没了意义,这不过是一个体面一点的说法,一种说服自己王耀一定会回来的催眠。
所以,阿尔弗雷德总会回答:“你赢不了我。”
再过几天,就是他与王耀的结婚纪念日。虽然早就离了婚,但结婚证被他保存在保险柜中,时不时就要摆出来气气布拉金斯基,而他早就撕了那本离婚证——只要没这个证,他跟王耀就不算离婚!
布拉金斯基笑他幼稚,“撕了离婚证,以后你再想跟谁结婚可结不了了。”
“除了王耀,我还能跟谁结。”阿尔弗雷德反驳着,得意洋洋地对黑着脸的布拉金斯基吐舌头。
结婚纪念日。他从未跟王耀过过。
哪有登记不到一年就离婚的。
阿尔弗雷德突然觉得委屈,于是路过港口的游轮时,在路边停了车。他摸了摸从后座探过头来的阿波罗。
“乖,在这等我一会儿,好吗?”
他下了车,仿佛受到指引一般来到海岸,爬上一块巨大的礁石。他站在礁石上,长久的像遥远的地平线处眺望,脑海中浮现出婚礼上,王耀穿着礼服向他走来的样子。
可很快,一切场景开始变得模糊,他似乎遗忘了一切,他对这种遗忘感到恐慌,于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一如往常。
潜到最深处、潜到缺氧、潜到失温。
他就能再次见到王耀。
渴望在喉咙中剧烈的燃烧。沉重的、遍布全身的麻木开始蔓延,冬日冰凉的海水潜入肺腔。视线开始模糊、变暗,耳边只剩下水流沉闷的轰鸣和心跳如擂鼓般的巨大声响。
不知多久,这声音也逐渐远去。一种平静与解脱,使他前所未有的轻松。眼前一幕幕闪过的都是王耀。
初见时站在暖黄色路灯下、站在雪地里仰着脸的王耀;第一次喝得伶仃大醉、隔着嘈杂空气安静注视他的王耀;猛踩油门,带着他撞翻夹击车队的王耀;穿着礼服挽着他手臂的王耀;安睡在他怀中的王耀……
一股力量拉扯着他,不停击打着他的后颈。在一瞬间,声音跟空气猛地灌进来,呼啸的风吹堵住他的耳朵。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掀起一阵无法控制的、痛苦的剧烈咳嗽和呕吐。
恍惚中,他触摸到湿润柔软的毛发,温热的体温,混合着湿漉漉的狗味。阿波罗将他拖拽上来,难得失去好脾气的低叫了两声。
阿尔弗雷德撑起身子,恍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揉了揉眼睛,王耀正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弯着腰,打量着他的脸。
王耀的身后站着布拉金斯基,他看不清那该死的家伙是什么表情,只觉得现在自己狼狈的样子过于丢人,可再见到王耀的欣喜压过了其他一切的情感。
或许他已经淹死在了海里。
否则王耀怎么会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直到王耀转过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布拉金斯基:“你没告诉他我今天回来?”
“我以为他今天肯定能把自己淹死来着呢。”
那该死的家伙如此回答道。
Chapter 64: 番外·劣等教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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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金斯基先生最近很苦恼。
他坐在客厅,怀中抱着诺奇卡,手掌探进它绵软温暖的肚皮,余光一阵阵地往书房的方向瞟。王耀已经把自己关进去整整四个小时了,再紧急的工作也没必要在周末这样难为自己吧?
更何况……难得阿尔弗雷德那个该死的家伙不在,这难道不是度过二人世界的最好时机吗?
布拉金斯基又长叹一口气,将诺奇卡轻轻放在一旁,阿芙乐尔趁着机会一跃而上,贴在诺奇卡身边,两只猫瞬间就扭抱在一起,互相舔着对方的毛发。
布拉金斯基顿时有些嫉妒——他过得甚至还不如一只猫。
自从王耀回来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他与阿尔弗雷德心照不宣地与王耀搬到了一起。从前三人住过的房子对三人两猫一狗来说还是太拥挤,搬到琼斯家的祖宅又太过奇怪,他与阿尔弗雷德破天荒地达成了意见的统一,一起在王耀在职的医院附近又置办了一处房产。
三年前,他们与王耀挤在一张床上,明里暗里针锋相对、圈占领地,可如今却莫名矜持起来,选了套五室的房子。至少保证三人各一间,不用挤在一起。
没错,自从王耀回来,他们都还没有碰过王耀。
……有些事也一直都没有说开。
他跟阿尔弗雷德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们仍陷在一种顾虑跟恐惧中。
“万尼亚?还没去休息?”
王耀从书房走出来,身上的丝绸睡衣贴着腰身的轮廓勾勒,裤腿处沾了不少金灿灿的狗毛,阿波罗大摇大摆地晃着大尾巴从王耀身后跟出来,时不时又在王耀脚边蹭两下。
布拉金斯基讨厌阿尔弗雷德,顺其自然不想给他的狗好脸色,但阿波罗是一只性格极其粘人又热情的小狗,这几年早就跟诺奇卡跟阿芙乐尔混成了朋友。
他实在讨厌不来这只小狗,也实在没办法不嫉妒。
“我睡不着。”布拉金斯基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摆出一副疲惫萎靡的姿态,垂着头缓慢地走向王耀,在对方的默许中,将头埋在对方的颈窝。
王耀抬起手,环住布拉金斯基的腰身,了然地笑出声:“那我陪你睡?”
布拉金斯基明显地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起脑袋,直直地注视王耀的眼睛。
“我说,我陪你睡。”
“???”
晃神的间隙,王耀已经将他拉入了房间。
床很柔软,王耀的胸膛很温暖。他任由王耀将他以保护安抚地姿态搂在怀中,回过神时,双臂已不自觉地圈住了他的腰。
他沉浸在熟悉的温度跟令人怀念的气息中,满足地闭上眼睛。
好想更进一步,好想跟他更紧密地贴合,好想融入他的骨血,再也不离开分毫。
无尽地渴望在顷刻间叫嚣,震荡着全身的骨骼跟肌肉,在血管中横冲直撞,带来一阵难耐地耳鸣,他将身体往王耀的怀中埋得更深了些,双臂也收得更紧。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
湿长的吻,力道厚重的抚摸。
积攒三年的思念在这一刻越堆越高,翻涌成惊天巨浪,冲溃全部堤坝,让两个月来垒筑的理智顷刻灰飞烟灭。
伊万啃咬着王耀的唇,手掌探入他的衣摆,酥麻的触感沿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他兴奋地颤抖起来,将王耀更贴近地压在怀中,一只手缓慢地向下探,褪下王耀的长裤。
大腿上的皮肤细腻又柔软,他的手掌从后侧握住王耀的大腿,指尖凹陷在腿根内侧的软肉里,大拇指若有若无在王耀身下最后一层布料上打着圈。
体温急速升高,大脑一片混沌,他想遵循着本能,立刻将王耀压在身下,却总想起三年前他强迫王耀的样子,他有些害怕,怕他仍然在这种事上不得要领伤到王耀,也怕王耀想起那晚的事会抗拒他的触碰——王耀是被他那个晚上的强迫逼走的。这个念头,纠缠了他三年。
于是,伊万只是不停重复着爱抚跟亲吻的动作,将王耀吻得湿润又柔软。
每当王耀以为伊万会更进一步时,他总是会迟疑地收回动作,鬼打墙一样恢复最开始的亲吻跟抚摸。
就这样持续了快三十分钟,王耀的身体早就被撩拨地燥热难耐,他主动扯开上衣,裸露出肩膀跟胸膛,拉住伊万的手覆盖在胸前,指引着他用恰到好处的力气揉捏。
粗糙的手指按压着细嫩的皮肤,落下一串滚烫的红痕,布拉金斯基若有所感地受到鼓舞,轻捻着王耀挺立的乳尖。细碎的呻吟声断断续续掠过耳畔,如同更为直白的引诱,王耀右腿轻轻抬起,扣住伊万的腰,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主动在他的胯间磨蹭。他能感受到那处滚烫地、坚硬的东西正抵在穴口。
“万尼亚。”王耀轻声叫着,夹杂着令人难耐的喘息,漂亮深邃的眼睛如同映着魔咒,暧昧地勾着他的视线,“你想要我吗?”
伊万点头,将王耀彻底从床上捞起来。他的手臂微微发颤,克制着力道,让王耀坐在他腿上,王耀配合地分开双腿,骑跨着他的腰。
三年了,他竟真能够再次拥他的心上人入怀。
无望的、错位的、令人痛苦无措的感情,在这一刻竟变得轻盈,化作无数柔软的泡沫,将恐惧跟幻想悉数包裹。
只留下浓郁的爱跟眷恋。
他小心翼翼地拖住王耀的臀部,柔软的皮肤隔着轻薄的绵料向指腹传递着温度。
他的心跳加速,肢体接触处,渗出一层薄汗,将仅剩的衣物浸湿。伊万低下头,额头抵在王耀的肩膀,呼吸粗重而压抑,落在他侧颈的吻却轻柔。
“耀……我可以吗?”再开口时,伊万哑了喉咙,他的左手揽在王耀腰间,右手托着他的后脑,指尖插入凌乱的黑发中,喉结滚动,胸腔剧烈的浮动,“我怕……控制不住。”
王耀没有回答,只是搂住伊万的脖子,让两人的身体更贴近了些,他低下头吻在他嘴角,唇瓣相贴,近乎安抚般的温柔。伊万在瞬间虔诚地捧住王耀的脸,撬开他的唇齿,探入他的口腔,
吻令人失神又缺氧。
他无意识地加重了另一只手抚摸的力度,王耀配合着摇晃着腰肢轻轻地磨蹭。伊万僵住身体,偏开头,额头抵在王耀的胸前急促地喘息。
“真的可以吗……?”
见伊万一副得不到明确答复就不敢继续的样子,王耀哑然失笑。一边伸出手,缓慢地解开伊万的腰带,一边将裸露的胸口贴在伊万的脸上。
“今晚……做什么都可以。”
得到了答复的伊万长舒一口气,还是不放心,继续追问:“真的可以……?你不会生气?不会怪我?不会再……不会再离开我?”
听到离开两个字时,王耀抽出腰带的手明显停顿了两秒。两个月了,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无法挑明说开的纸窗。他明白,他在伊万跟阿尔弗雷德心中留下的阴影跟创伤需要常年累月的时间治愈……甚至,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治愈。
王耀不后悔三年前的选择,但也不否认他该担负起这样的一种责任。
他会用余生的全部偿还欠下的情债。
“万尼亚,我想跟你一起生活。”
“一辈子,永远在一起。”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我爱你。”
王耀看到他一向沉稳冷静的小竹马顿时红了眼眶,却又一副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失态的样子,觉得万分可爱,低低笑了一声,拉住伊万的手贴在自己的腰侧,引导着他向下探进去。
伊万浑身绷紧,滚烫的手掌从王耀的腰线滑到肋骨,又摸向腰窝,最后伸入纯棉布料中,向湿热的洞口探去。
王耀久未经人事的身体敏感地颤栗,双臂紧搂住伊万的脖子,伊万顺势咬在他的锁骨,又一路向下,吻在胸口,含住他胸前红润软嫩的乳尖,轻舔卷动着,覆盖一层又一层诱人的水光。
被撩拨已久的王耀仰起头,手指紧嵌入伊万的皮肤,发出已无力压制的呻吟。
“哈啊……万尼亚……别玩了……”
伊万听话地停了手,一副乖巧地样子注视着王耀。
“……我没让你停。”
“对不起,我……”
王耀长叹一口气,一把将伊万推到在床上,三下五除二地将他剥了个精光。满意地看到他涨红了脸,直接坐在伊万的胯间。
隔着最后一层布料,他像研墨一样研磨了许久,直到研磨出的墨汁将内裤浸湿,他 才尝试隔着布料试探对比着洞口跟伊万的大小。
伊万喘着粗气,在王耀不顾他死活的撩拨中伸手扣住他的腰,尽力控制着他律动的频率,五脏六腑的血液都充盈奔涌到下体,肿胀得发痛。
他控制着手上的力道,一个不经意间,就撕坏了王耀的内裤。
再也忍受不住了。他直接抱住王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略显急迫地挤开他的双腿,将炽热跳动的欲望抵在他渴求已久的入口处。
太窄了,直接进去一定会撕裂的。
上一次,他将王耀弄出了血,他不想这样。他像一只狼崽一样,又饿又急,只能不停用湿润的顶端在穴口打转。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不让王耀受伤?
王耀像是看穿了他的顾虑,拉住他的手指含在口中。
湿热、温暖、柔软。
伊万被含得晕头转向,俯下身向王耀索吻,王耀被他乱无章法的做爱流程气笑了,一边回吻他,一边引导着他被舔得湿漉漉的手指向穴口处探去。
伊万若有所感,一根又一根挤进去,缓慢地撑开。紧致温热的肉壁包裹、紧吸着他的手指,体内的热浪又翻一倍。
“进来……万尼亚……”
伊万小心地顶进去,生怕再让王耀被撕裂分毫,头部挺入的瞬间,一股强大的电流从四肢百骸碾过去,一时间竟失去了对肢体的控制,猛地一顶,将前半截直直地挤了进去。
王耀顿时大叫起来,弓起腰,肚皮被撑出一块突起的形状。一股热流顿时灌进了身体,沿着腿缝流淌在床单上。
……
伊万窘迫地避开王耀的瞪大的眼睛,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啃咬吮吸着他已然红肿的唇。
“唔!”
肿胀滚烫的性器在他的体内莽撞地顶弄,王耀下意捂住嘴,将一串呻吟尖叫堵在喉咙里,难以压抑的快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又一波又一波将他推向更高的地方,又顷刻落下来。
出于身体本能的恐惧,他伸手抵住伊万的大腿,向上挪动着身子想要逃离巨物的贯穿,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在锁骨处积攒成一汪盈盈春水。
紊乱的呼吸夹杂着令人兴奋的哭腔,“不行,不要……!不要了!停……啊!停下!”
伊万猛地停下来,懵懂无助又委屈地看着王耀。
“……?”
“你让我停的……”
此刻的伊万其实跟处男无甚区别,王耀痛定思痛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万尼亚……”王耀斟酌着要如何开口,他实在不是个可以面不改色言传身教性知识的人,“这种时候……叫你停不是真让你停的意思……慢一点也不是真的慢一点……”
布拉金斯基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把脸埋在王耀怀里,紧紧抱住他,将身上的气味跟热气全蹭在爱人的皮肤。
“以后,我会努力好好学的。”
伴随着咚咚咚的一阵巨响,阿尔弗雷德饱含阴沉怒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伊万·布拉金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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