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1.
李旼赫一個狗派居然養了一隻貓,這是陸星材近期覺得最為震驚的一件事。
那天在休息室他瞧著他哥快速收拾了隨身物品,順口調侃了一句:「平安夜趕著見女朋友?」怎料他哥瞟了自己一眼,也就告訴自己:「你這小子——」
「怎麼了?」
「我最近養了隻小貓咪。」
陸星材啊了一聲,大腦嘗試處理這個信息,過後還是混亂地又啊了一聲,難怪他哥早幾個月還問了他一些養貓的問題。
「說來話長……總之我現在趕著回去。」
李旼赫拉上了斜垮包的拉鏈,邁步走向了門口,只聽見他弟又問道:「那我可以看看嗎?」
他握著門把的手頓住了,轉過身扯著笑著答道:「我家最近有點亂,收拾好再跟你說吧。」
雖然不是這種意義上的亂,主要是他喜歡上他家的貓了。
整件事真的是說來話長。
2.
在某一個雨夜裡,李旼赫罕有地撑著雨傘走路回家,就在經過公寓旁邊的小巷子聽見了貓叫聲,他本著好奇心走到盡頭,只瞧見街燈下有一個用防水布蓋住的膠箱。
他掀開了一小角,裡頭是一隻看來只有兩個月的銀虎斑貓瑟縮在箱內,而防水帆布似乎承受不了堆積已久的雨滴,一點點地往箱中漏去。
李旼赫本想要當作看不見就算了,但望著小貓避著箱內的小水坑,躊躇了幾刻,還是屏去腦內那些自私的想法,伸手撈起了那隻貓往外套裡帶。
牠沒有掙扎也沒有叫,只是把小腦袋埋在他胸口。
他想著,也許牠也像自己一樣,不喜歡濕漉漉的下雨天。
接下來便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這貓一住就是四、五個月,而他一個狗派的人順理成章成為了剷屎官。
故事本應在這裡完結,直至這一天——
3.
李旼赫今天意外地比預期早了些完成工作,買了些日用品站在家門前還只是七點多。他快速按了密碼,用手肘壓著門把,側背推門進屋,便感覺到有毛絨絨的東西來蹭自己的小腿。
他用腳蹬了蹬大門並確認關上了,一邊摸索著牆邊的電燈開關:「恩光啊,我回來了。」
那抹穿著奶黃色毛衣的小身影在開燈那瞬間又跑在自己跟前,瞪著眼睛看著自己叫了一聲。
「嗯嗯知道了,要吃飯對吧。」
他卸下了身上的東西,一邊用手機點外賣,一邊到廚房開貓罐頭,並倒在碗裡,那傢伙就尾隨著自己,蹲在自己的腳旁,尾巴竪直。
他走到了客廳,彎下腰把貓碗放了高腳架上,怎料崽子就跟到自己身後,退一步牠便撞上了自己的小腿,牠嚇了一跳,不滿地張口叫了幾聲。
他一邊咯咯地笑了出聲,一邊逗著貓。牠伸出了爪子對著空氣劃拉了兩下,撇過了臉沒理會自己,低著頭開食。
李旼赫一臉姨母笑攤坐在沙發上,突然覺得有點累,不自覺便瞇了一會兒。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又被胸口上的動靜弄醒了。
「嗯?」
那貓竟然跳上了自己的大腿,攀在自己的胸口前踩奶。他下意識舉起了手虛護了一下,低聲笑語:「我還活著……」
牠忽地止住了動作,前肢又從胸口上落在他的大腿,一陣徘徊後就窩在自己懷裡,半翻露出了肚皮。
他沒有貿然伸手去摸花白的肚子,只是擼了擼牠的下巴。
他在想,自己的貓脾氣是很好。當初他撿牠回家時什麼也不知道,用著照顧小狗的方式湊合了幾日,牠也沒有張著爪子抓破過自己哪裡,除了就那麼一次提過絕育……
他的貓,有時候真的太像一個人類。
他用手背蹭了蹭牠的臉頰,嘴裡不自覺低聲喃喃:「人一樣的貓……還是貓一樣的——」
貓一樣的人。
他心念一轉,倏然嘭的一聲,懷裡似是被投了個煙霧彈一樣,向四周噴出粉紅色的濃煙,他先嗆了嗆,後來聞著卻像膩人的糖果味,他甚至能想到把泡泡浴球丟進水裡,化開時滋滋作響,也是一團奶粉色的泡沫。
李旼赫再眨眼,那團煙幕漸漸化去,自己大腿上的重量忽地增加了十多倍,窩在這裡的銀虎斑竟換成了一個有貓耳朵和尾巴的成年男子!
他驚叫出聲,懷裡那人卻更驚慌,比自己叫得更大聲。李旼赫又被他嚇到了,正想站起來退開(某人不敢上手推開)。
「旼赫…啊——」那人未料到他會起來,頓時失了平衡向茶几後仰,急忙伸手圈著他的脖子。
李旼赫聽見對方叫上自己的名字,還忽然摟住自己的脖子,那肌膚的觸感倏然令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又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幾乎吼著:「你誰啊——」
那人被他那股力拽回來,不自覺收緊了手臂,沒忍住喊叫,整個人便壓了下去。
李旼赫愣住了,鼻間卻全是熟悉的氣味,扭頭卻見那人的清澈的眼眸,還有胸膛貼著胸膛的熾熱,和隱含在內的心跳。
對方像是察覺了自己的注視,轉過頭來與自己對上了視線,片刻又撇開了臉,飄著目光按著他的肩膀借力下了沙發,又重新坐到了沙發的那一端。
李旼赫心裡憋不住,往他那一方瞥了好幾眼,只瞧見他的耳朵後縮,尾巴也是下垂,就是一副害怕還要示弱的樣子。
跟他的貓一模一樣,李旼赫如是想,不過如今——
「你是誰?」
他還想要說些什麼,那人便瞟著自己的神色,顫顫巍巍地開口:「聽起來很奇怪,不過我是……」那人突然沒了聲音,轉瞬又道:「我是恩光啊……」
他猜想對方本是想說他就是自己的貓。
李旼赫無法理解如今的情況,也不知道該怎樣反應。自己的貓突然在自己懷裡變成了人,還有貓耳和貓尾巴,聽起來就像什麼顏色動漫才會有的劇情。
可是事情就是這般發生了。
他雙手掩臉,沒能從巨大的衝擊裡緩過神來。對方用眼梢瞄著他,正想說些什麼,他卻開了口:「怎樣證明?」
恩光為難地啊了一聲,有些慌張問道:「證明嗎?」他的耳朵輕輕抖動著,試探地答:「平時的新買的貓罐頭都在上面第二個櫥櫃內側……?」
除了李旼赫本人,養貓這件事誰也不知道,最近也沒有誰來他家作客,怎會知貓罐頭平素放在哪個位置。
他重重嘆了一口氣,不死心再問一句:「除了這個,有沒有誰都不知道的,關於我的……」
「能說嗎……?」恩光看來猶豫,耳朵不安地向兩側分開,尾巴也是向後捲,得了他准許,斟酌了言語才道:「睡房裡第二格抽屜裡——」
李旼赫幾乎是蹦了起來,急忙打斷了他,只見他耳根瞬間通紅:「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說了!」
恩光臉頰發燙,後知後覺地撇開了臉,低聲道:「你要趕我走嗎?」他又以為對方聽不到,補上了一句:「我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別趕我出門!」
李旼赫雖然心裡閃過這樣的想法,但也做不出棄養寵物這般無情的事來,雖然現在——
他側起頭打量著恩光,發現之前給貓穿的那件奶黃色小毛衣,竟隨著他的變身,也成了一件等身大,剛好蓋著屁股的衣服。
「你怎麼——」他正想說些什麼,門鈴卻響了。
他身體先是反應過來,站了起來就往玄關走去,一邊回頭跟對方說著:「你先換件衣服和褲子吧。」
恩光急著要得到他的承諾,竟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在他疑惑地回頭時,又像觸電一般縮開了手,小心地道:「我能留下嗎?」
李旼赫心裡還未理清思緒,尷尬地移開了眼線:「你把衣服換了再說吧。」對方以為他在推搪,不得己地進了換衣間。
門鈴又再三催促,他趕緊應了一聲,快步到大門口接過外賣,並放到茶几長。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對著房門便大喊:「你啊——」
裡頭提高聲線哦了一聲,他又問:「知道衣服在哪嗎?」
對方說是知道,他又接了一句:「你會穿嗎?」
對方卻沒有即時回應,他握住了門把,詢問道:「我要進來啦?」他聽對方沒有再說什麼,便推門進去。
恩光這時已經穿好了衣服,就是尾巴的位置很尷尬,勒在褲腰不是,任它伸到褲管裡也不是。
李旼赫只開了半道門,就瞧見他在整理尾巴,順口問道:「要剪個洞嗎?」說罷便抽屜裡拿工具,然而恩光急忙阻止了他,說是這樣就好了。
他關上了抽屜,抬眼盯著自己的貓,居然能把衣服穿得有模似樣,當下有種怪異的感覺。
他的貓本該像是一個人。
他倆面對面坐在飯桌面面相覷,李旼赫整理了大概思緒,托著下巴,終於開口說了話:「能變回去嗎?」
對面的恩光聞聲,皺起了眉頭憋著氣用力,就是一副便秘的樣子,然而把臉都憋得半紅,身體也沒有什麼變化,泄氣道:「不行,我不知道方法。」
李旼赫見他低頭雙手掩著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還玩味地撥弄了他的耳朵。恩光順著貓的本能正想對對方張牙舞爪,最終只捉住了對方的手,似撒嬌非撒嬌地道:「別這樣……」
李旼赫心裡有些什麼被擊中了,瞇著眼睛笑著說知道,但手上還在摩娑著他的手背,忽然開了口。
「一起生活吧。」
4.
這是徐恩光第九遍的人生。
命運就像嘲弄他一樣,在他眼睛再次睜開後,讓他成為了擁有九條命的貓,還是一隻年幼的野貓。
幸虧他在雨夜裡被一個男人收養了,不然自己大概很快便結束這趟初嘗非人生活的旅程。
即使過了四、五個月,他在某天從貓變成了人,就是這種水木劇也未必會出現的離譜橋段,他也欣然接受了,畢竟這世界真的無奇不有,包括重活了九次的他。
他以人的模樣跟李旼赫一起生活了大半年,在家裡用著對方的電腦打遊戲賺了些錢,一直也沒遇到過什麼大事,直至——
直至這個瞬間。
李旼赫很會利用自己這張臉,就這樣毫無預警地湊近了自己。他不敢對上那道多情熾熱的目光,只能瞟著對方嘴邊那顆痣,也能感受到心跳正在加快。
他明知耳朵在發燙,卻裝模作樣地問道:「怎麼了?」
李旼赫笑著偏了偏頭,鼻息打在他的臉上:「我想這樣做。」
說罷便吻了他。
也說不上是吻,就是那種嘴唇之間輕輕的觸碰。
徐恩光還沒能反應過來,對方便退開了。到他能意識到自己被親的那個瞬間,他早已鬼叫著推開了對方:「你在做什麼!」
他很是慌張,但比起顯露出不安的神情,脖子到臉頰一帶全都泛著淡粉色。
李旼赫一反常態沒有繼續逗弄他,反而站了起來退開了些許距離,正色地道:「我沒有把你當做我的貓來看待,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他覺得自己心臟快要爆炸了。
這是他第九遍的人生,他本想跟他前七遍的旅程一般,迴避與人建立各種關係。畢竟接受親密的人一次又一次離去,並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
至少他不是一個能輕易釋懷的人。
可是他瞧著對方真摯的眼神,卻連一句拒絕的話也想不出來。他半掩著嘴,慌張地把目光亂投到四處,就是不去看李旼赫。
李旼赫也不知在想什麼,垂目斂去了神色,瞄了瞄手錶時間,像是逃跑一般,回頭抓著斜挎包就出門:「我先去上班——」
徐恩光抬頭看了看時鐘,今天是平安夜,現在正是上午八時四十三分。他按著嘴角似是在回味,但毛絨絨的耳朵垂了下來,尾巴有些劇烈地在搖擺。
5.
李旼赫還在想著離開前陸星材調侃他的話,不得不說這小子在某些情況下是有異於常人的觸覺。
他下班的時候天還未暗下來,他瞟了瞟電話,發現中午給徐恩光連發的幾條訊息還是未讀。
『在幹嘛』(1)
『今晚想吃什麼』(1)
他有些後悔自己今早太過衝動,猶豫半刻還是給他打了電話,未接。
李旼赫忽然更是焦躁,急急回了家卻發現家裡空蕩蕩,放在椅背上的羽絨服帽子卻不翼而飛,他不由得地感到不安。
『我出去了』
『一會兒回來』
『披蕯?』
訊息十分適時地來了,他心裡卻生了更複雜的情緒。人跟動物的心思真的能夠完全想通嗎?他不清楚對方能否理解自己表現出來的感情,還是只是誤解為純粹的主寵陪伴或是依附。
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在此時見到徐恩光。
他又給對方打了一個電話。這回很快便接通了,李旼赫斟酌了語氣才開口問道:「在哪?」
電話裡的聲音聽來並沒有任何負面情緒,悠然答道:「家附近的便利店——」
「怎麼不接電話?」他立馬動身出門,自己語氣不太好,似乎嚇得對方一頓,那廂才答道:「剛才出去沒聽見嘛,」電話裡傳來便利店的門鈴聲,「怎麼了?」
李旼赫見電梯還在一樓,頭也不回便決定走後樓梯:「你別動,我去找你。」
徐恩光正想問個究竟,怎料對方就掛掉了電話,他本想再打電話回去,轉瞬又覺得等一等對方也沒什麼大不了。
他從今早李旼赫出門開始,一直在想對方那番話。他或許能裝作不懂世間情愛蒙混過去,但他覺得要是這樣糟蹋一個人的心實在感到不安,畢竟自己……
他不想露出自己的底牌,但也不想欺騙李旼赫,卻不知道應該對對方說出多少分的事實。
下雪了。
抬頭瞧著天空是灰藍色的,一眼看過去盡是白茫茫一遍,雪花細碎得很,瞇起眼睛仔細盯著才能發現其中紋路。
今天是平安夜,他特意外出買了蛋糕和禮物,想著要是不說些什麼,他倆或許這樣糊弄過上一輩子……
在沒瞅見李旼赫風風火火向自己走來前,他是這樣想的。
徐恩光本來坐在便利店外的長椅上,見著來者以後臉上掛起了連自己也沒察覺的笑意:「來了?」
李旼赫在十米外便望見了對方,套著灰色連帽衛衣和奶白長羽絨服,就插著衣袋坐在長椅上踢腿。
他彷彿幻視自己回到撿貓的那一個雨夜。
不知為何,見到那人後李旼赫瞬間安了心消了氣,用手背探了他淡紅的臉頰,含著笑問道:「等了很久?怎麼不在裡面等我?」
他哦了一聲,仰頭盯著對方,忽地抓住了李旼赫觸碰的手,說道:「在外面能看見你。」未等對方反應他又鬆開了手,正想轉身去拿桌上的物件,卻被對方抱住了:「我買了蛋糕和禮啊啊——」
徐恩光驚叫出聲,雙手固在半空中不知如何反應,左右張望著附近有沒有行人,羞臊低聲問:「在幹嘛呢……」
李旼赫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剎那瞥見對方用清澈的眼神凝視住自己,竟生出了要擁抱眼前人的衝動。
他並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喜歡一個人。
他倆的遇見極其怪誕,這份感情聽來也像是某種戀物癖的自作多情,但他很清楚自己面對徐恩光時,心臟那般激烈的跳動定是不假。
他這生中許是在橫衝直撞中活到現在,如今遇見了徐恩光,也不彷懷抱著這樣一個疑幻似真的夢繼續走下去。
「我不知道你能否明白這樣的感情,但是……」
「我喜歡你。」
「你是我平生的願望。」
徐恩光又覺得自己心臟快要爆炸了。
他彷彿隔著層層衣服也能感受到對方鮮活的心跳,就在聽到自己是對方平生的願望時,他知道自己觸及了一顆真心,心底癢癢的有著什麼將要破繭而出。
對方平生所求的皆與自己相關。
這是他迄今為止聽過最動人的告白。
他在想,李旼赫是一個撞到南牆還是會回頭的人,如今面對未知,即使帶著半分怯懦,還是選擇直前,這份心思的重量……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旅程何時會結束,便視所有人為生命的過客,但冥冥之中他又感到,這次不能再放手了。
徐恩光僵在半空的手終究搭到對方的背上,抱緊了眼前人,他覺得自己迫切地需要訴說一切,有些話已經臨到嘴邊。
「旼赫啊……」他又偏著頭摟緊了些,衛衣的帽子被擠得險些向後脫落,聲音聽來就似在撒嬌。
李旼赫正感到疑惑,恰巧瞟見那帽子卡在貓耳朵的位置,正想鬆開替他兜回來,怎料對方並不想放手,不知用哪來的力氣拴住了他的腰。
「怎麼了?」
李旼赫覺得不對勁,不知道他突然為何變得更黏人,還是撫摸著他的背,又再重複詢問。
徐恩光深呼了一口氣,像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終於鬆開了懷抱,只把雙手擱在對方的肩膀上:「我有話要說。」
對方抬手給他整理了帽簷,他卻真摯地盯住了對方:「我苦惱了很久,但我覺得一定要跟你說。」
他說:「你會想聽嗎?」
二人的視線倏然撞到一起,就這樣四目交投,有些情義似乎在這一瞬間相通了。
徐恩光忽然笑了,李旼赫也跟著笑了。
但是在剖白之前,徐恩光想這樣做。
他攀住了對方,而對方也握住了自己的腰,他湊近了這張熟悉的臉,對著眼前人的唇,終是豁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