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00
不久前才梦到过海啸，柳岷析伸手摸到水，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噩梦。
水是冰的，他没在冬天游过泳，但穿拖鞋踩过雪，只能说这水比那时候的雪冷，仿佛有数条冰窟窿里钻出来的毒蛇抚过皮肤，很瘆人。
可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并没有多害怕，甚至奇妙地安心着。
睁开眼，浮动的蓝色光景里，太阳灭了，月亮碎了，海藻像向天生长的树，他悬在幽静的深渊上，看见有人朝他露出笑脸。
所以噩梦里出现的不是血盆大口，而是搭档的笑脸。奇怪的温情。他也跟着笑，想说你干什么呢，但水里是不能正常说话的。
岷析啊，快结束了。
李珉炯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子里响起，他吓了一跳。那人轻缓地说，最后一天……快结束了。
结束什么？比赛吗？
柳岷析满脑子比赛。现实中世界赛已经结束，他们赢到了最后。想想就开心。
无论如何，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以后还会经历什么样的事，夺冠时纯粹的荣耀和喜悦应该永远都不会变，对吗。
气泡从唇角漏出来，他赶忙抿紧嘴巴。李珉炯露出了那种被他可爱到的表情，这很常见，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对方都是装的，是夸大的，是表演型人格作祟，而眼下是真心的，柳岷析能分辨出来。
于是他摆动四肢划了划水，想要离人类的温度更近一些。
他的AD不负所望，像过去所有失落或欣慰的时刻一样，张开手臂拥抱了他。厚实得像熊的胸膛很暖和，叫他渐渐遗忘了冷得刺骨的水。
风暴停息，刀尖饮血，水也不再是水。
柳岷析突然想起了一个跟眼下的场景毫无关系的片段，反正梦就是这样，不讲逻辑的。看雪那晚李珉炯跟他说，有空一起去听我姐的演奏吧。他说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有很多没有然后的口头约定，除了一起夺冠基本都没实现，当然除了夺冠以外的其他事他们也没那么在意——
谁说你的声音像大提琴，我只要你在胜局的highlight里表演，演好大野心家。
找到致命的箭，可以三局不死，可以十夜苟活。
而李珉炯拍了拍他，低沉的话语无奈得像是要放弃。
他在做最后告别。
——。
“柳岷析，明天见。”
/第一夜/
01
噗——
吐出一大口被身体捂热的水，柳岷析撑开眼睛，肺部火辣辣地疼，呼吸像吞针，眼泪也在往外涌，整个人像是刚遭遇了什么水刑。
“……醒了、醒了！”
“万幸啊！”
“岷析！柳岷析！！能听见我说话吗？！”
何止能听见，柳岷析被吵得头痛，他颤颤巍巍地伸手，一巴掌呼到就近的一张嘴上，如濒死的老人般尽力挤出宣言——
“别叫了……”
一股外力抬起了他的上半身，他坐起来，渐渐找回呼吸的节奏。眼前的人——嘴角向下快要哭了的崔祐齐，已经泛起泪花的文炫竣，还有严肃注视着他的李相赫，聪明如他一眼便明白这是什么配置，那么托住他的，此刻在身后看不见脸的人就是李珉炯了。
他拧过头去找那张脸，“你刚说什么明天见？”
“……什么？”
“刚才在水里，你说明天见，还有前面一句是什么我没听清……等等什么水里，我不是在做梦吗，这是梦吗？”
语速回来了，看来没事了，崔祐齐一屁股坐到沙地上，文炫竣也跟着蹲了下来。李相赫还站着，他们的传奇队长就算浑身湿透也冷静得像立马能背一段新闻稿，比大家海拔高出一截俯视众生好像没什么问题，可李相赫顿了几秒，也低下身体——冷静不完全是冷静，李相赫刚刚晃神了。柳岷析察言观色的本领在这一刻向他传递信号：情况不妙。
“我们也希望……这是在做梦。”
李珉炯回答了他众多问题中的一个。
海风呼啸，吹得人瑟缩。柳岷析环视四周，他们五人身处海边，面前是阴沉的水面，身后是静谧的丛林，放在真人秀开场会是氛围拉满的布景。他眯眼细看森林外围的树，企图从树影间找到几个扛着摄像机的大人，但是没有。
李珉炯又说，“我们被困在这座岛上了。”
回顾前情的工作顺势就交给了李珉炯。缓过劲后他们往远离海的方向挪动，柳岷析边拧衣服上的水边听他说，他明明只是在休息室午睡，醒来发现自己坐在礁石上，要不是眼疾手快稳住重心，要从海里被捞起来的就是他了——
哦，所以被从海里捞出来的是我。
另外三人的情况差不多，崔祐齐和文炫竣躺在浅滩，李相赫从树林里找过来，几人汇合，震惊茫然之余总觉得少了个人。可不是吗，五个人的游戏，连落难真人秀也不会落下辅助。眼前的岛怎么看怎么不祥，轻举妄动的后果不会太好，四人小范围活动，决定两两一组，稍微再走远一些，找找隐藏的摄像机，如果有的话。也找找失踪的辅助，如果在的话。
上野靠近树林，中下沿着海岸线走。李相赫说了个“谁更熟悉树林——是打野”的冷笑话后，四人暂且分开，每走一步心脏都下沉一寸。李珉炯鬼使神差地爬回了那块礁石，获得更高的视野，得以瞥见被海浪裹挟的少年。
李珉炯说他真的被吓到了。柳岷析可以想象得出来，换做他他也会觉得自己看到的已经是个死人，悬疑片里都这么演，他是电竞选手又不是杰森伯恩。
但是他们还是把他捞了起来。
“不然呢，怎么会丢下哥……”
“**，真的以为要死了——”
不是说你死，是我们都。这话没人直说，当死亡真的涌现雏形，人不再随便开它的玩笑。柳岷析扯了扯嘴角，换了个玩笑，“呀，好荣幸，我是上中下野都来救的辅助了。”
这也是个失败的冷笑话。
远离海边，风速减弱，气温还在降低。这海岛虽然不如十一月的首尔冷，再这么湿着冻下去也迟早会生病。走入森林后五人的步伐变得更犹豫，如果随便跑出来一只大型野生动物，他们五个加起来也不够过三招的。
所以情况就是很糟，队伍中唯一的E人张口就嚎：“导演大人，先给件衣服换吧！！”
这下不止柳岷析，四人都被他吓到了，大心脏AD正在他们绷紧的神经上滑滑梯，李相赫侧目，“疯了吗，叫什么啊。”
“相赫哥一开始从森林里走出来，一路上谁都没看见？”
“是的，没有人。”
“所以看上去得荒野求生了？有人会生火吗？”
“……”
“开玩笑的，我有打火机，我们去拣点树枝吧。”
溺水后的虚弱还在，柳岷析不是很想动。李珉炯下一句就是，“岷析坐着休息吧，我们四个去。”他嗯了一声，一点小小的不悦像被水泡灭了的火柴在心里剐蹭：他不想被当成弱者照顾，选手有争强好胜的本能，即便是辅助。但他确实是眼下最弱的人，不能怪李珉炯，只能怪命运不公，怎么就只有他是从海底醒来？
海底。李珉炯还没有告诉他什么是最后一天，什么快结束了……
还有打火机。李珉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望着那个背影，他想自己其实没那么了解他。
几人堆好柴火，研究着怎么架起树枝，为此文炫竣贡献了他的护腕，崔祐齐和李珉炯抽出皮带，李相赫跟着要抽的时候决定留一根吧，万一之后还要绑别的。柳岷析……柳岷析有一根没用的发绳，海底捞拿的，洗脸的时候可以扎起他的刘海。
他们把外套和毛衣都脱下来架在树枝上，眼巴巴望着李珉炯点出救赎之火——这小子的打火机有个厚重的金属盖子，用力吧嗒一推才会推开，因此在海浪里滚了几圈也没有受损受潮。
火焰成功烧起，找回光与热，五人舒了口气。
——接下来怎么办？
沉默了片刻，柳岷析说，“如果不是整蛊节目的话，我们要么是被绑架到了这里，要么遇上了超自然事件？不能坐以待毙吧，没有水跟食物我们能撑多久？”
柳岷析看向李相赫。他们的指挥回答：“撑不了几天。”
“先把衣服弄干休息一下。等天亮了之后继续往里走走，先前我看到树上有果子。”李相赫从袖子里抠出自己的电子表，“现在两点三十六，我们六点出发。”
“两点……半夜两点？”
其实是韩国时间的下午两点。李相赫哦了一声没有细说。他们被送到了地球的另一端吗？天是暗的，不见太阳，灰蒙蒙的海正置于暴风雨前夕的晚上。时间在这样的空间里似乎失去了意义，他们沉默地分享着心惊，直到李珉炯突然站起来。
柳岷析已经被他吓到三次了，非常不满地瞪过去。
李珉炯解释道，“我去放个水……”
走过了让正常人放完水的时间，李珉炯还是没有回来。柳岷析伸头张望，隐隐看到那人在树影中的轮廓。他站起来走过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李珉炯转过来，柳岷析问，“所以那是什么意思。”
“嗯？什么什么意思。”
“‘明天见’？”
“明天见？”
李珉炯眼神诚恳又疑惑，他好像真的一无所知。
可是梦境残留的痛觉依旧萦绕于胸口，他在意得要死，总觉得李珉炯抱着他又捅了他一刀——非常莫名其妙但意外适合眼下故事剧情的发展，而他才不要当漫画里死得不明不白的配角。他想了想，说，“算了。我大概又做了噩梦。”
李珉炯翘起嘴角，“你太紧张了。”
“这种时候不应该紧张吗。”
“不是，我是说……处于下风的时候再自乱阵脚，情况只会更差。现在就跟逆风局一样。”
“除了水和食物我们还要找别的。”
“什么？”
“武器。”
光线太暗了，两人的眼瞳比乌云密布的天更黑。柳岷析说，“要找防身的东西啊，你身上除了打火机还有别的吗？”
“没了。”
回答得太快了。柳岷析盯着他的AD，几秒后转过头。
“回去吧。”
回到火堆边，另外三人正围着什么打量，火光中的面庞冷如刻板。柳岷析还没问出一句怎么了，撞入视野的是出现在他方才位置上的大箱子，是那种海盗电影里正反派都在找的宝箱，金属制，一米高，上面挂着锁。
“这什么？”
“……不知道。”文炫竣的声线都飘了，“我刚才一转头就看到了。”
沉默。沉默。沉默。
李相赫已经研究好了那把锁，见下路二人回来了，他拎起锁转了几个数字，锁咔地开了。
密码锁上刻着一行小字：夺冠日。
李相赫转了「20231119」。
沉默。
“我开了啊。”他说。
李相赫动作干脆，倏地一抬，箱子打开。原本密闭的空间里躺着五叠纸和五支笔，第一张纸上分别写着他们的ID。
至少不是野兽和炸弹。
他们交换了眼神，伸手去拿。
向来到此处的召唤师们致敬。
你们将在这座岛上度过十一个夜晚。
现在，正确写下纸面上的题目，你们将得到第一夜的奖品。
规则一：没有提到不可以的做法都是可以的。
祝你们好运。
换谁都会想骂脏话，哪怕是一向比较有素质的李相赫。整蛊？真人秀？看到宝箱凭空出现的三人还处于后怕中，而纸面上的语言又微妙地调动起了他们的情绪，一种介于好奇和好胜间的心情。不论设计这几行字的人是谁，对方开了个拿捏他们的好头。
他们几乎同时翻开了那叠纸。
Dear Keria
Q1：Oner选手的生日是？
“炫竣呐你生日几号。”
“啊？”
“规则里没说不能问。我知道是平安夜，保险起见。”
“2002年12月24日。你的第一题是这个？”
“对。”
“我的第一题也是问珉炯哥生日。”崔祐齐说，“我是04年1月31日。”
他们交换了生日，刷刷写下——有点好笑，跟什么初次见面交换信息的初中生一样，现在初中生都不这么干了吧。
Q2：你选择的位置？
A2 ：辅助。
Q3：你加入T1的原因？
没什么不好跟一张纸坦诚的。柳岷析写：想夺冠。想在传奇俱乐部里和传奇一起赢。想拿高薪。想要荣耀。
Q4：T1中你最欣赏的选手。
A4 ： Faker李相赫
Q5 ：写下一个你内心深处关于队友的阴暗秘密。
翻到第五张纸画风突变，柳岷析抬起眼皮，队友们的视线都还在题纸上，神色各有停顿。
再没人开口询问了。火堆烘烤着他和身边人的后背，柳岷析的手心起了汗，握笔写下歪歪扭扭的一行答案：
我其实有点讨厌李珉炯。
Q6：恋爱感情上，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A6：没有。
“六道题？”李珉炯答完了，他们的速度差不多。
文炫竣应了声，“这题目到后面怪恶心的。”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说恶心在哪里。然后呢？李相赫合上纸，往箱子里看，试图再找找线索，结果这一看把他看呆住了，四冠魔王的脸上出现刹那罕见的恐惧，“……呀，已经有了。”
原本空旷的箱子里，已经出现了属于他们的奖品：四包干净厚重的衣物整齐地躺在那里，上面分别挂着名牌：ZEUS，ONER，FAKER，GUMAYUSI.
……四包？
视线会聚在了柳岷析身上，无锋之刃将他捅穿，穿堂风从胸口刮过。
他心脏猛跳，难以置信——
我答错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