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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跟踪他。
这不是第一次了。马亮拉紧挎包拉链从停车场反光镜向后斜睨一眼，两男的，一个戴帽子，一个很瘦，还是这俩人。附近是处菜市场，小路他熟的很，很好甩开，他从猪肉铺后绕过，没走平时金鱼摊子旁边小巷，而是从上午送烟的小饭店门口拐了一拐。
再回头已空无一人。
马亮松一口气，推开栅栏门钻进传说中“鬼楼”的洞口，顺着缺少栏杆的楼梯一路向上，最里那件屋子是他的住处，在决定搬走之前他不想被人发现。他买了一点面条两张烙饼，作为今天和明天的晚饭。面条下锅没一会儿咕嘟嘟地沸腾，他往里倒了一股酱油，从挎包掏出上午在饭店顺的一次性筷子，火腿肠吃完了。手机“叮咚”一声响，有人发来消息。
他关了火，边划手机，就着锅气与门口泻出的天光吃那点烂糊糊的面。面条不够咸，还好有剩的方便面调料包能将就。
明天还是烟。
距离上次被跟已经过去一个月。
他身后多了个聒噪的小孩，这小孩死活黏着他，要帮他销赃，他本不想答应，但这孩子实在缠人的很，像块甩不脱的牛皮糖，又饿得瘦骨嶙峋。跟着他，好歹能有口饭吃。
马亮把烟交给小孩，看他消失在巷子尽头。烟是刚从游戏厅拿的，照理说不该回去，但刚他好像看见俩人，身材年龄都符合上次跟踪他那俩，他有心看个究竟，只不过东西到手慌忙处理，不敢多呆。
马亮犹豫一会儿原路返回，快走到游戏厅门口，远远看见几辆警车闪着红蓝光。不好——马亮迅速闪进一条胡同，挑担子的阿婆骂他瓜娃子，马亮充耳不闻埋头向前冲，最好赶紧回到鬼楼，或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慌乱中他和两个青少年擦肩而过，风中有股淡淡的烟味儿，马亮敏锐地偏头，其中一个人扣着帽子，边缘露出一撮红色，他们进了一家旅馆。
手机在挎包中一震，此地不宜久留。他七拐八拐回到住处，小孩早已在楼上等他，还十分自来熟地拆了他一个小面包，正满足地舔手指，见到他迅速从兜里掏出卷得皱巴巴的零钱。三张十块一张二十还有五张一块，马亮把五张绿的全递还给他，小孩猴子似的蹦起来跑了，说明天再来找，马亮深吸一口气，躺平在床垫上，手机又一震。最近活儿不多，不知道明天游戏厅还能不能去。他想起路上碰到那两人，估计就是先前跟踪他的，那旅馆老板他先前打过交道，鸡贼的很，不像做正经买卖，他本能反感这类人，能躲则躲。
但没想到下次见面会这么快。
他就知道这趟要出问题，果不其然收到一张假钱，这也怨不得小孩，数都数不清，怎么能分辨真钱和假钱。马亮站在楼梯拐角，踌躇三秒后又上楼，昏暗灯光下小崽子们围着一张大圆桌狼吞虎咽，刚坐在他身边的红毛早已离席，跟踪他的就是这个人，和对面那个管他叫毛哥，长得细眉细眼的小混混。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燃烧，让他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哥哥，我走了！明天见！”
马亮站在路灯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除夕前他其实和红毛见过不少次。
鬼楼被烧，他带着小孩新找了个住处，只要没换城市，一个流氓地痞组成的小团伙想找到他们再简单不过，为给他使绊子用的手段五花八门。有段时间他甚至彻底洗手不干，只能拣点水瓶纸壳到废品站卖钱。
“喂。”
马亮抬头，手中紧攥着两根小指粗的麻绳，天黑前得把这堆东西打包好装上三轮运走，否则就会被附近的流浪汉大半夜捡漏。红毛单独来的，没带他那个跟班，马亮不着痕迹地皱眉，红毛脚踩在他刚捆好的纸板堆上，在侧边按灭了烟头。
“你养那小孩呢？”
马亮不再看他，继续手里的动作。
“问你话呢！”
红毛被无视立马恼了，一脚踹翻纸板。马亮手上动作停下来，面无表情盯着他。红毛被他整得慎得慌，越是这样，越扯着嗓子大呼小叫虚张声势。
“你聋了是不——”
“喂！你们俩干嘛呢！”
不好！有人来了！
马亮敏捷地把扎好的纸板成品往三轮车上一丢，推着车把撒腿狂奔起来，傍晚的风在他耳边猎猎作响，只要跑过三四百米就有小路能骑车，他向后看一眼意外地发现了红毛，比他这个推车的跑得还要上气不接下气，马亮拐进巷子里，他也莫名其妙跟着。
“你……别……跑了……没人了……”
马亮充耳不闻，一直跑到离收废品站最近的路口才慢慢停下来。他负重，不指望能甩掉红毛，只希望对方识趣些自己滚蛋。
“问你……话呢……你他妈那小孩呢？”
“你们……别打他主意。”
红毛噗嗤一乐。
“你是他老子啊？长得也不像啊。”
马亮深吸一口气，他今天不想打架，只想早点回去。
“卖这个，能赚几个钱啊？”红毛走近三轮车，指节叩在硬板上“砰砰”作响，“能吃饱吗？”
“关你屁事。”
马亮跳上三轮，这回红毛没再追他。
但这样确实赚不到几个钱，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养他自己勉勉强强，再加上个小孩几乎不可能。马亮一张一张数着铁板盒里面的钞票，越数越少，已经很久没有进账了，他在坐吃山空，文叔的目的就是这个，等彻底山穷水尽，只能投奔他给他卖命。
“妈妈。”
旁边的小孩翻了个身，胳膊搭在一张十元钞票上，马亮小心翼翼地把钞票抽出来。
“妈妈……好吃。”
月光透过玻璃流水似的漫进屋子，马亮沉默地把剩下的钱复原，一张，两张，再加上今天卖废品的三十五块，天冷了，这些钱两件棉袄都不够买。
“跟我干，有你们小哥俩一口饭吃。”
“你就跟着大毛吧——让他带你。”
马亮攥着兜里两张红钞票，远处烟花“嗖”地升起，在天空中炸开。摆摊买年货的大妈扯着嗓子在爆竹声中大喊：“小伙子？你要不要啊？我们收摊了。”
“要。多少钱？”
两张钱变成很多张，又变回两张。马亮提着东西深一脚前一脚走在雪地里，还有个发烧的孩子在等他。
他开始从文叔那里接活儿。往常都是单打独斗小偷小摸，他要求不高，能吃饱就行，这边不一样，大多时候他都是跟大毛耗子一起，手段也更暴力。做的最多的是偷车，车标能卖钱，车里主人没带走的包也能卖钱，实在不行备胎都能卸下来带走。
“动作快点儿，麻溜的行不行啊？”
“毛哥，小声儿点，待会儿让人听见了，门口有保安。”
“我小声点——这多久了？”
马亮握紧扳手，手臂青筋暴凸，“咔嚓”，车标应声而落，五十块到手。
大毛从鼻腔哼了一声：“走吧。”
马亮攥着车标，咬在嘴里的手电筒光射向车内，没有包，今晚就这样了。耗子把他手里的车标接过来塞进背包，凌晨三点，现在回小旅馆文叔还没睡，马亮走出几步，身后传来耗子微弱地喊叫。
“毛哥？”
马亮脚步顿了顿。
“毛哥你没事吧？”
停车场灯光昏暗，隔着十米远只能看到地上两片模糊的黑影，马亮犹豫几秒走回去，大毛蹲在地上，耗子拍着他的肩膀。
“怎么了？”
“咳！没事。”
大毛用力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马亮眼尖地捕捉到其中混着一大团血丝。他跟耗子一起把大毛搀起来，对方很用力地把他推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走吧。”
“毛哥你……”
“我说走！”
大毛不耐烦地咆哮，他的挎包丢在地上，马亮沉默地捡起来挎在自己肩膀另一边。到旅馆谁也没跟文叔提今晚的事，马亮最后一个出门，拐角处又影影绰绰的火光，大毛两指挟着一支要燃到头的烟在吸。
“拿了多少？”
马亮扯了一下嘴角，都这样了还顾得上说他风凉话。
“没你烟钱多。”
这样顶回一句大毛反而笑了，单手撑住从窗台跳下来顺带踩灭烟头。
“来一根？”
马亮警惕地看他，略一摇头：“走了。”
“急什么——”
没人回答他，大毛脚尖碾了碾早已熄灭的烟头看马亮消失在远处，从崭新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