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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姜】名分
00.
郭城宇第一次见自己这个小妈的时候就笑着揶揄他“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一个黄土埋到眉毛的老头,你就这么缺男人?”
可之后,也是他跪在宗祠祖位前,把一笔一画写的合婚庚帖奉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不肖子孙郭城宇告罪祖宗,不求宽宥,若怒,尽可降罚我身;若悯,请佑我二人……”
“生生相守”
01.
写着军事委员会留守处的木牌被扔进行政院后院的火堆里,噼啪一声化成了灰烬,总统府再次人声鼎沸,各方势力粉墨登场,好不热闹。
南京的雪不似北平,飘摇落下,赠与一场银装素裹,南京的雪落在地上便化成了水,混成了泥,黏连在断壁残垣之间粉饰太平。
“宇,你在看什么”一个金发碧眼的洋鬼子操着夹生口音的中国话问道。
郭城宇坐在福昌饭店顶层靠窗的位置,正偏头看向不远处忙里忙外的总统府,听见话语声才回过头
“看蚂蚁搬家。”
“蚂蚁?搬家?”洋鬼子的中文大概不是很好,没理解郭城宇在说什么。
郭城宇恢复了他惯用的浪荡子笑容“中国民间有句话,叫天要下雨,蚂蚁搬家。”
洋鬼子笑起来,不知道这话哪里戳中了他的笑点,手指指了指郭城宇,笑着摇头“宇,你们中国人说话总是这样,听起来是一种意思,要表达的却是另外的一种”
郭城宇没有接话,只是喝了一口咖啡。
他其实极不爱喝这洋玩意儿,喝的多了却也能镇定自若的咽下去,回味地嗯一声,似是享受。
洋鬼子的目光不带一丝掩饰地扫过郭城宇的脸,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回上海租界,那里更加安全,也更适合你”
“你不用再劝我了,威尔”郭城宇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今儿再教你一词儿,叫故土难离”
“哈哈哈哈”威尔又笑起来,郭城宇有时候就觉得洋鬼子脑袋构造和正常人不一样,什么都能笑起来“这个词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也是你们中国人落后的原因,因为不舍得离开,所以你们错过了伟大璀璨的航海时代,宇,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威尔的语调听不出一点恶意和嘲讽,他是发自内心的如此觉得,中国人保守落后,只有像郭城宇这样留过学的聪明的中国人才同他一样是文明人。
其他都不过是未开智的猴子。
可这依然让郭城宇觉得十分不爽,手里的咖啡杯被他死死捏住,指节都泛白了,脸上却还是玩世不恭事不关己的表情。
门被敲开了,是李旺。
他先是扫了一眼一旁的威尔,俯下身在郭城宇耳边低语道“少爷,老爷从洛阳回来了,让你回去一起吃个晚饭”
郭城宇眉毛微微皱起,意思是不去。
要是平时李旺也就回去复命了,可这次李旺却露出一个难办的表情,低声道“老爷这次带回来人了”
不必问就知道是他那个色鬼老子又带了女人回来,真是逃命都不忘伺候好自己那根东西“不去,又不是给我带人”
李旺的声音压的更低,几乎就要趴到他的耳朵眼里。
“这次……是个男人”
郭城宇先是惊愕地看了一眼李旺,李旺露出难办的表情朝郭城宇点了点头,算是确认。
他突然笑起来,声音一点不比刚才威尔笑起来的声音小,一口饮尽杯中咖啡,再没有细品的意思,拎起外套就要走。
“宇,你去哪里”威尔一脸不舍地叫住了他。
郭城宇回身淡淡道“你刚才不是说中国人落后吗,我这就去见见在中国乃至于你们美利坚都算得上新潮的人”
威尔脸上略有醋意“你要去见谁”
“我老子”看威尔似乎没理解,又补充道“也就是我爹”
“他……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就给我找了一个男小娘,father's so-called male mistress”
郭城宇也没再看威尔的惊讶目光,和李旺一起下了楼,钻进了楼下的车里。
一关车门,他就把沾了威尔香水味的外套扔远了,白人爱用的洋香水他实在欣赏不来。
“那个洋鬼子还缠着你不放呢?”李旺从后视镜看向后座的郭城宇。
郭城宇嗯了一声,点了根烟“在美国上大学的时候睡了几次就甩不掉了,都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能找到南京来”
“这可不像你啊郭少”李旺道,以往这种死缠烂打的郭城宇都有的是招治他。
白雾吐出,掩盖了郭城宇的表情“他老子是花旗银行上海总部的头儿,他在上海租界也同各方面相熟,政府靠不住,到时候少不了要他们帮忙……啧……你这往哪走呢”
李旺赶紧踩上刹车“不是回公馆吗”
“他看不惯我操男人,我就看得惯他吗”郭城宇翘起二郎腿,把烟灰顺着车窗掸了出去“去栖霞茶社,好几天不去,那几个小骚货总给我递信儿。”
所谓栖霞茶社,听起来像是个文人雅客的聚集之处,其实就是秦淮河边上那些画舫换了层皮,内里还是一样的,不过有些小倌儿也赶了时髦,脱下旧式长衫,穿上了西服。
不动不说话还真挺唬人的,可是走起路来腰肢儿一扭,就透出来一股骚味。
郭城宇显然就偏爱这种,他一进栖霞茶社的大门,围过来的那群小倌都是这一类的,簇拥着郭城宇就上了二楼他的固定雅间。
几个面容姣好的男孩为了抢郭城宇身边的位置争成一团,抢急了就用郭城宇听不懂的方言骂了起来,都说是吴侬软语,可这骂起来就也顾不上这些了,叽叽喳喳叫的郭城宇心烦。
不知道哪个男孩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酒杯,杯中酒倾泻而出,杯子则在桌子上转了圈,掉落在地上。
啪。
应声碎裂。
“这个不孝子!”
郭老爷子一下将手中的茶杯掷了出去,白瓷杯在地砖上摔成了花,扔完杯子还不算完,剩余怒火未消,又一拳砸在了老黄花梨的饭桌子上。
一旁的年轻男人垂眸,将自己还未用过的杯推到郭老爷子面前,轻声说“别气坏了身子,少爷也许是有什么要紧事才不回来”
“什么他娘的要紧事,他就是个孽种!”郭老爷子说着说着情绪太过,不住地咳嗽起来。
年轻男人给他顺背不再说话。
“要不是就他这一个儿子……”郭老爷子话未说完便将头转向了一旁的男人,把手搭在了男人的大腿上,隔着长衫捏了一下
“小帅,你一定要争气,让我再有几个儿子”
那双已经因为岁月浑浊的眼睛,此时却目光灼灼,盯着姜小帅的脸,姜小帅只能点头道了句是。
“只要,只要我能再添几个儿子,你就是我们郭家的大恩人”
郭公馆里早就为了追赶世界潮流,用上了最新的西式香水,可姜小帅看着那双带着老意的眼睛,还是闻一股腐朽味。
一呼一吸,呛得他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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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军事委员会留守处,为1932年淞沪抗战,南京政府紧急迁都洛阳时在南京设立的留守处,故事时间线为1932年末,南京政府回迁南京后。
02.
日出紫金,日落栖霞。
郭城宇便和那太阳一样在栖霞茶社住了一晚上,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身边的大白胳膊大白腿,随便一蹬,一个酒杯突然从被子里窜了出来打着滚落在了地上。
显然,郭城宇还没睡醒,抬手用小臂挡住了眼睛,准备睡个回笼觉,头摆动的瞬间,窗外一道反光刺进了他眼睛里。
他立刻意识到不对。
与此同时窗外反光也一闪,持着刀的男人一步跨越窗户,猛虎扑食般朝着郭城宇就扑了过来。
金属摩擦木板的声音骤然响起,撕裂了原本寂静的空气。
郭城宇稳住从床上滚下来的身子,就见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深深的扎进了他刚才躺着的床板里,刀柄甚至还震颤着。
小倌儿们那见过这阵仗,一时间尖叫成了一团,那男人见一刺不中,拔出刀就要扑过来重新刺向郭城宇。
郭城宇此时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衬裤,单膝跪在地板上,千钧一发之际,他脸上却丝毫不见慌乱,好像早就习惯了似的,从侧腰拔出了一把极为精巧的小手枪,动作利索地对准了面前的人
自热武器发明以来,人类便把对于枪的恐惧刻在了基因里,就见那男人持着刀的手悬在半空,一下不动了。
郭城宇一步一步靠近他,每走一步脚下的地板都跟着响上一声,直到那枪口顶在了那男人的额头中央,啪嗒一声将子弹上了膛。
“把刀放下,饶你一命”
郭城宇另一只手揉了揉快被尖叫震聋的耳朵,漫不经心地道。
“郭城宇!你这个卑鄙的卖国贼!跟洋鬼子厮混通商,你根本就不算是中国人!我呸!你要杀就杀我,我做了鬼也要拉你下地狱!”
那男人后面的话,他就听不懂了,大概是江浙一带的方言,总之骂的很脏。
可郭城宇就跟没听见似的,只是用枪口怼了怼他的额头,郭城宇很少大声说话,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就没有人敢打断他。
“如果你想你家人也活,就闭嘴”
“你……”那男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要用眼神刮下一层皮。
可郭城宇只是晃了晃手里的枪。
楼下的李旺听见声音带着茶社的人就冲了上来,等他一脚踹开门,就看见地上扔着一个嘴被堵住手脚也被捆绑的男人,而郭城宇正坐在那男人身上,研究着自己小臂上的伤口。
鲜血涌出,一看就是新划的。
李旺快步走上来,关切的看了一眼郭城宇手臂的伤“怎么样少爷,去医院包扎一下?”
郭城宇点头以示同意,伤口其实不大,只是看着唬人罢了,没想到那人刀还挺快,沾了一下就出了这么一道口子。
“那这个人怎么办”李旺踢了一脚被郭城宇当坐垫的人。
“一会找人送警察厅去,和他们说一声是我送过去的,别亏待着”
郭城宇抬屁股就要走,身后的男人在地上像虫子似的蛄蛹着,嘴里塞了布说不出话,就呜呜呜的乱叫,本来都不打算理他,可郭城宇今天心情不好,就蹲下来拔出了那男人嘴里的布。
那男人也惊了一下,随即便知道再不说话就说不了了“你今天敢杀我,明天就等着上报纸吧!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郭城宇手托着腮帮子,笑着看他“谁说我要杀你了,我只是个遵纪守法的市民,把杀人未遂的犯人送到警局而已,他们怎么处理你是他们的事,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男人还要说话,郭城宇已经把布又塞回去了,塞的力气很大,只听嘎嘣一声。
是男人的下巴脱臼了。
郭城宇的伤并不严重,李旺还是建议去鼓楼医院看看,离着也近,郭城宇却不在意的摆摆手,一去鼓楼医院,这事肯定就得传出去,实在没必要。
“随便找个地方包一下就行”
李旺也明白了郭城宇的顾虑,就开车在附近找起了诊所,没想到没多远的地方还真就有一个,郭城宇敲了下窗户示意就这家吧
诊所外面看着挺冷清,里面人却不少,来来去去竟然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
郭城宇插个腰走进去,一看气质就知道非富即贵,眼尖的老医生不敢怠慢,赶紧跑过来“哟,您这胳膊怎么弄得,我给您包扎下,您这边来……”
老医生絮絮叨叨地说着,但郭城宇完全没再听,他的目光早在老医生刚开口的时候就黏在了一旁的一个小医生身上。
对面窗户的阳光打进来照在他的白大褂上,衬得人特干净,嘴巴一张一合地给对面的老人讲着什么,眉眼弯弯一笑起来更是勾得郭城宇心缝都痒了。
完全就是他喜欢的类型。
“不用你”郭城宇指着一旁的小医生,嘴角忍不住翘起来“让他给我包”
老医生不敢招惹这个不知道底细的大佛,只能连连点头,招呼着那边的小医生“小帅,我们换一下病人,你给……”老医生朝郭城宇客气的笑了一下“你给这个先生包扎一下伤口。”
姜小帅没有多想,听见是包扎便自顾自从身后的柜子上取下消毒用的东西和纱布,他低着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郭城宇一眼“哪坏了,伸过来,我帮你包扎”
“哪坏了都能伸过来吗”
姜小帅下意识点头,可马上又听出来话里的轻佻孟浪之意,皱着眉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正好看见郭城宇那张把浪荡子写脸上的笑容,渐渐就没有了好气儿。
“你到底哪儿坏了,我们这里很忙的,请不要耽误时间”
郭城宇本还可以更露骨的调戏一下,可要是把人调戏的大劲了,就更没得玩了,只是笑着把自己那条受了伤的胳膊伸了过去。
姜小帅的动作很利落,拿出酒精棉对着伤口先进行杀菌,以防止包扎后伤口反复感染,他擦得很仔细,郭城宇看得也很仔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姜小帅看的是伤口,郭城宇看的是姜小帅。
“小帅医生?”郭城宇模仿着刚才老医生的对姜小帅的昵称叫了起来,只不过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带着股不正经的劲儿。
酒精棉一下捅进了伤口里,冷不丁的疼痛让郭城宇倒吸了一口凉气,把嘴里的骚话咽了回去。
姜小帅不动声色的偷笑了一下,抬眼却很无辜“对不起这位先生,消毒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下。”
姜小帅以为这至少会让郭城宇安静一会,可他还是太小看郭城宇了,这反而激发了郭城宇那点征服欲,就见郭城宇先是默不作声,等开始绑纱布了,又问道。
“小帅医生都主治什么啊,为了见你我愿意得。”
姜小帅抬眼瞪了郭城宇一眼,一字一句道
“我主刀结扎,你想试试?”
说着话姜小帅的手却没闲着,他包扎的动作本就极为熟练,再加上不想和郭城宇多说话,三下五除二就包扎好了,拍了拍郭城宇的胳膊示意已经包完了。
郭城宇抬胳膊看了看,似乎很满意“谢谢小帅医生了”
姜小帅深吸了一口气,心说嘴上被占句便宜也没什么,反正也包扎完马上要走了。
就在姜小帅以为郭城宇要走的时候,郭城宇反而一步步绕过桌子朝他走过来,郭城宇那样子极有压迫感,让姜小帅本能的有些害怕,不断向后退去。
直到后背撞到了装满医用物品的柜子。
震动传遍整个柜子,一个放在边缘的玻璃瓶晃了两下就直直跌落,被郭城宇在空中稳稳接住,趁着放瓶子的姿势把姜小帅圈在了自己怀里。
郭城宇保持着放瓶子的动作,嘴凑近了姜小帅的耳朵,一说话热气全都打在了他的耳廓上
“你喜欢男人吧。”
下一瞬,一记耳光就扇在郭城宇脸上,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转而看向这边。
郭城宇也是一愣,从小到大,就没有人敢对他动粗,更何况还是打耳光这种极为侮辱的动粗,他被扇得侧过了脸,左脸一时间火辣辣地疼。
他先是下意识的震怒,随即转怒为笑,舔着后槽牙,用舌头支起腮帮子,笑了起来。
“好啊,我记住你了”
郭城宇转身走了,只留姜小帅自己站在柜子前,胸口起伏抑制不住地深呼吸,连攥成拳头的手都是抖的。
视线却穿过玻璃死死地盯在了郭城宇身上,直到他钻进了车里。
“少爷,你说你何必挨这个巴掌呢,那想倒贴你的什么样没有。”李旺都有点看不下去。
“送到嘴边的有什么意思,这种带刺儿的吃着才有意思”郭城宇正了正色,揉着被打红的左脸“行了,今儿约了江宁县长喝茶,别耽误喽”
这一喝就从中午喝到了日落时分,太阳马上要落下的时候,郭城宇的车停到了门口,门口的老佣人似乎正要关门,看见是少爷的车又热情的迎上去。
“您回来啦,倒真是蛮巧合的,你看,前后脚就回家了”
郭城宇一时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边下车一边道“什么前后脚?”说着目光看向院里,想看看是谁来了。
院子里种了几棵梧桐树,一个背影站在梧桐树下,听见有声音也连忙回头。
老佣人连忙想介绍“这是姜先生……”
老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上男人的癖好,对外只称姜小帅是他请来的医生,可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一片梧桐叶落下,先遮住了远处那人,又如同舞台幕布般落下,露出那张郭城宇认识的脸。
郭城宇抬手叫停了老佣人的话,几乎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整件事,突然笑起来,像是一只猫捉住了一只耗子,一只他最喜欢的耗子。
他几步走到那人面前,打量姜小帅脸上的表情,变颜变色,极是精彩。
“你们已经认识了呀?”老佣人道。
“没有……我们刚认识,是吧?”
说着,郭城宇右手拉起姜小帅的手,像是握手似的问好,手劲却奇大,向后一缩手把姜小帅整个人拉到了自己面前。
“小娘。”
郭城宇故意把姨娘这两个字咬的特别清楚,一双狐狸眼笑眯眯地看着他,扯过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左脸上,上面还隐隐能看见红印。
“听说小娘是医生,能不能帮我看看,我这儿……”郭城宇故意拉长了音,看着姜小帅轻声说道
“要怎么解。”
03.
姜小帅的手正好和郭城宇脸上的红痕重合,严丝合缝。
郭城宇玩味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像是在看已经落入牢笼待宰的猎物,那分明是一句露骨的调戏,可姜小帅却觉得凉意一下从脚底升到了天灵盖。
“我解不了,少爷另寻高明吧”姜小帅垂下眸子,不再去看郭城宇的表情,他想要抽出手,手腕却被郭城宇死死攥着,试了几次反而贴的郭城宇更近了。
“小娘何必这么客气呢,不用一口一个少爷的叫我,叫我城宇就好”抓着姜小帅手腕的手不断向上,摩挲过姜小帅的指节,那双包扎时雷厉风行的手,如今再摸起来竟好像温玉似的。
郭城宇看着姜小帅低垂的眉眼,拽着姜小帅的手凑到了他耳朵边,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小娘说一句听听”
姜小帅的指甲嵌进了自己手心,面上强装平静,一字一顿道“少爷自重”
一旁的老佣人早就识时务地跑开,假装是瞎子和聋子,郭城宇便更肆无忌惮起来“怪只怪小娘太撩人,让我失了分寸……”
说着郭城宇揽住姜小帅的腰,就势贴上来,目光从姜小帅的眉眼流转到鼻子再到嘴唇。
就在吻即将落下的时候,姜小帅眼疾手快的一下按住了郭城宇小臂的绷带上,他依稀还记得他伤口在什么地方,便精准地抠在那上面。
“操!”
郭城宇一声惨叫,纱布登时殷出红色。
姜小帅借着着机会,一下挣脱了郭城宇的禁锢,像是受惊的兔子似的,连着往后退了十来米,惊魂未定的死盯着郭城宇。
“什么声音”
郭老爷子的声音从空旷的宅邸里传出来,伴随着缓慢沉重的脚步声,从昏暗处露出个身影。
郭城宇一下收敛了表情,挺直了腰板朝他爹的方向走过去,皮鞋走在旧式的地砖上不断发出不和谐的声响。
郭老爷子站在西式宅邸大门的台阶上,被整个人笼盖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却让人感觉到他在俯视着下面的郭城宇,而郭城宇站的笔挺,昏黄夕阳最后的一缕光照在他身上,抬起头看着他爹。
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在光影交割处对望着。
“喊什么,你看看你那个没家教的样子”郭老爷子自高而低地指着郭城宇的鼻子,张口便骂。
郭城宇也不恼,立马接上“我是您亲儿子,当然是随您了”
“你他妈放屁!你这是随了你那个死娘,也是没有礼教没有纲常!”郭老爷子说到郭城宇的他娘,突然气血上涌,语调都抬高了。
说到他娘,郭城宇的表情有一丝变化,但很快又恢复成了他惯有的样子,他一步步走上台阶,直到站在他爹身边,他没转身只是侧着头,看向他爹已经满是皱纹的侧脸。
“我娘可没把操男人的本事遗传给我,还得是您啊”他爹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可郭城宇就跟没看见似的,继续说道“这玩男人有的是门道,您能玩明白吗,用不用我教教您”
“你个孽子!你给我滚!”
郭老爷子一个巴掌就要抽过来,可他毕竟已经老了,而郭城宇也早就不是那个能任他打骂的孩子,微微侧身就躲过了。
“好嘞,我这就滚”
他答应的十分爽快,甚至心情看起来也好了不少,临走的时候还在他爹背后给姜小帅抛了一个媚眼。
郭城宇这张嘴说话太呛人,气得他爹捂着胸口不断喘气,好像马上就要被气晕过去,姜小帅连忙过去扶住他。
“他出生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他掐死……真是作孽,作孽啊……”
郭老爷子又深吸了两口气,按住了姜小帅搀扶自己的手,好像一下又看见了希望似的“小帅,你快去准备一下,快,那大师说了,今晚上是个好日子,不能耽误”
“不能耽误……”
郭老爷子重复了一遍,眼神中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是,我这就去准备”
姜小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眸应下。
今晚是农历初一,加上阴天,夜尤其的黑,连个毛月亮都不见,郭公馆是停了电的,可姜小帅在的屋子里就那么一盏灯,孤孤单单的立在哪,只能照亮自己身边的一点空气。
姜小帅泡在木头浴桶里,觉得心里发酸,那木桶和郭公馆里其他东西一样,都是老式的,堆在西式宅邸里透着说不出来的矛盾和诡异。
水温正好,按理来说泡一会儿应该会洗去一身疲惫,可姜小帅只觉得无比沉重。
他的手在水里握成了拳,犹豫了一会还是伸向了自己身下那隐秘处,指尖探入,肌肉本能的收缩似乎还有些抗拒,他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慢慢抽动体内的那根手指。
随着不断抽动,身体逐渐开始适应这种刺激,手指的进入更加顺滑,越来越深入异物感也越来越强。
姜小帅忍不住吐了一口气,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他看向挂在浴桶旁边郭老爷子命人放在那的晚清旗装,眼睛突然有些发酸,那旗装鲜红,上面刺绣了许多颜色鲜艳的花,两种鲜艳颜色混在一起唯有艳俗二字能够形容。
艳的他想想一会要穿上它就觉得恶心。
可他的手依旧在下面抽动,无意间蹭到甬道内壁引来身体的一阵战栗。
姜小帅不禁去想,他到底哪一步走错了落到这样的下场,是不应该让教会医院发现他喜欢男人,还是不应该在洛阳的时候出现在郭老爷子面前。
或者都是,或者都不是,如果不是郭老爷子塞钱从教会医院里把自己救出来,等待他的也是基督教徒无休止的灵魂净化,日复一日的精神虐待比直接死了更难受。
世道荒唐倾颓,任他怎么走都是死路。
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唯一能为自己谋划的,就是以继续当医生为条件交换郭老爷子的荒唐提议。
至少,至少能有一个地方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价值,让他像人一样活着。
身下的手指从一根变成了两根,中指和无名指在甬道里尽可能的活动,想尽快完成扩张。
郭老爷子不会帮他做这些事,他极其厌恶男人的身体,所以要穿着能够挡住所有男性特征的晚清旗装,否则根本硬不起来。
把他带回郭公馆更不是因为喜欢他,只是郭老爷子多年求子无果,中西医联合诊治了那么多年,没有一点效果,人老了也被执念逼疯了,就开始信奉玄学。
是郭老爷子身边的一个神棍提的主意,言下之意就是郭老爷子之所以多年无子是因为阳气不足,只有先与八字相合的男子交合吸取阳气,再紧接着与女子交合,才能使女子怀孕,而且以这种方法行房,必然会怀一个男孩。
甚至对于郭老爷子来说,他不是人,不过是一味药引花钱买来的药引。
所以,如果他自己不扩张好,那郭老爷子也会直接捅进去,不会有一点犹豫。
三根手指没入,穴口已经微微张合,不再似之前紧绷。
姜小帅从浴桶迈出,水滴赛跑似的以他的身体为跑道,向下滑去,在地上留下满是水渍的足迹,他不着一缕套上旁边艳俗无比的旗装,又拿起在旗装下压着的面纱,系在了后脑。
他的脸算不上柔美,唯有那一双眼睛漂亮勾人,所以便每次都把脸遮住,以防郭老爷子看着不适。
推开门,郭老爷子已经等待多时,他坐在架子床上身边已经有一个女人娇软着身子趴在他肩膀上,那女人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事了,一点惊讶都没有,只是轻搡了一下郭老爷子的肩膀,牵着郭老爷子的手就往自己睡衣里面摸,嗔怪道
“你快点,我都等急了”
郭老爷子被温香软玉迷的头昏自是连连答应,招呼着姜小帅赶紧过来。
走过去的瞬间就被郭老爷子压着后背,逼他一条腿跪在床旁边的木头凳子上,膝盖和木头撞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疼的姜小帅倒吸了一口气。
郭老爷已经和那女人调情调硬了,自是不管姜小帅如何,撩开姜小帅旗装的后帘,露出浑圆紧实的屁股,一巴掌拍在了上面,留下一个红印。
他以不容置疑的力道扒开那两瓣,露出里面已经扩张完的穴口,丝毫不怜惜的挺身进入。
“啊……好疼”
姜小帅一下叫出了声,郭老爷听见了男人的声音非常不爽,从后一下拽住了他的头发,厉声道“谁让你说话的”
头发拽着他的头皮,身后是撕裂般的疼痛,眼泪一下忍不住了,可他只能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郭老爷这才满意的松开了手,两只手箍住姜小帅的腰,便开始冲撞。
每一次冲撞都极其狠厉,没有任何温存只有想快速完成任务的着急,啪啪啪的淫靡声响在屋子里响起,每一次出来都带着通红的软肉。
姜小帅的身子被顶的耸动,又因为不能发出声响而死咬着自己的下唇,再用手将嘴捂住妄图拦住那些逃逸而出的声响。
血腥味蔓延口腔,是嘴唇被咬破了。
身后顶撞的力度不减,发疯了似的磨蹭甬道内壁,郭老爷一巴掌拍到他的屁股上,低声喝道“夹紧点”
姜小帅感受到身后速度变慢,但一次比一次顶的更狠,是身后那人要射了。
果然几个深插之后,一股灼热喷射进甬道。
郭老爷子喘了两口气,毫不留恋地从姜小帅的身体里拔出来,转头扑向了架子床上女人,再没有多看姜小帅一眼。
姜小帅被最后的动作刺激得跌倒在地上,他也希望郭老爷子别再看他,强撑着站起身,要走出去。
身后传来女人的嗔怪嬉闹声,身下汩汩流出灼热的精,顺着大腿内侧一路向下。
他走进刚才有浴桶的偏门,将自己整个泡了进去,手指一点点的把那遗留在身体里的精扣出来。
膝盖破了皮,泡在水里应该是会疼的,可是他似乎浑然不觉。
他只是忍不住去想,这些折辱都能换来什么呢,他是学医的,当然知道郭老爷子这种办法换不来他心爱的儿子。
可他必须受着,因为这是他在这个安身立命处的唯一价值。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这唯一的价值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无比荒唐。
04.
郭城宇一直站在他老子房门口,黑暗里亮起一星红色光亮,是他点了一根烟,他实在还是不相信他老子能突然转性玩起男人,所以干了件略带猥琐的事。
在二十八岁的年龄,偷听他老子的墙角。
奇怪的是他一直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难道说他爹的床上表现已经这么完蛋了?
直到他瞧见姜小帅从房间侧门出来,走路姿势一瘸一拐,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而与此同时屋子里又响起女人高亢的喊叫和呻吟。
这显然勾起了郭城宇一些不好的记忆,眉头骤然皱在一起。
他深吸了一口烟,黑暗中红色的光亮明亮了一瞬,让姜小帅发现了他。
郭城宇没有躲,因为这是他自己家,他不必在这里躲任何人,反而直接迎上去,规规矩矩又轻佻孟浪地喊了一声
“小娘,好巧”
姜小帅本就已经身心疲累,瞧见门口堵着他的浪荡子更是直接绕过去,连个目光都没舍得给。
郭城宇也不气馁,就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小娘的叫着
“小娘,在我爹房里你怎么一点声都不出,是不是我爹身体不行了”
“小娘,老头房里还有个女人,你就不吃醋?”
姜小帅加快了脚步想甩掉郭城宇,可他身后疼痛,饶是已经走的最快,还是被郭城宇轻松赶上在后面说个没完。
“这老头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怎么能让小娘这么快就出来,要是我总要亲亲小娘抱抱小娘,再哄上两句心肝宝贝……”
眼看郭城宇的话越说越过分,姜小帅咬着牙停住了脚步,转身盯着郭城宇。
光线昏暗,只有一侧的壁灯发出昏黄的光,照亮郭城宇的侧脸。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只当行行好,放过我”姜小帅道。
郭城宇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吐在了姜小帅脸上,看着他咳嗽,笑着道“我只是好奇,特别想问小娘一件事……”他拉了个长音,微微弯腰直视着姜小帅继续道“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一个黄土埋到眉毛的老头,你就这么缺男人?”
“我缺不缺,都和你没有关系”
其实姜小帅长得很好看,但绝不是栖霞茶社里那种柔媚的好看,眉眼间带着些许坚韧的劲头,可姜小帅一生气,眉毛皱起来,就变得特别勾人。
应了那句话,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他知道姜小帅生气,却不以为然,只当是看见一只炸毛的猫,仍是轻挑着道“我只是好心想给小娘指条明道,与其跟着那个老头,不如跟着我,小娘……总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打算”
姜小帅实在无力再与他掰扯这些,与他说话就像是秀才遇到兵,叹了口气“郭城宇,我知道你并非喜欢我,你不过是想让你爹不好受,但你耗费心力缠着我,你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他不喜欢我,也不在乎我,明白了吗”
“小娘说话一直这么绝情吗”郭城宇露出一个浮夸的心痛表情“我可是真心喜欢小娘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言尽于此……”
姜小帅话没说完,嘴里就被郭城宇塞了还未抽完的半支烟,猛一吸气,烟直接冲到了嗓子眼,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
“郭城宇!”
姜小帅瞪着眼睛,看向面前这个人。
郭城宇却笑笑“抱歉,我以为小娘会抽烟呢,是我思虑不周了,晚辈给您赔个不是。”
姜小帅大概觉得郭城宇和他爹一样脑子不正常,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咬着牙说了一句“不必了,受不起”转身便走了。
这次郭城宇没有追上去,只是目光一直看着那身着长衫的背影,直至那背影消失在拐角,借着昏黄壁灯,脸上已没有刚才的轻佻神情。
他皱着眉,看着地上还冒火光的烟头,像是在想什么。
但他很快就把烟头踩灭了,光亮消失,他也迈着大步,朝着相反方向回了自己房间。
李旺已经在他房间里等他,看见郭城宇回来了,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迎接,郭城宇显然在想事随手摆动一下,示意李旺坐着说。
“老头在洛阳的动向查到了?”郭城宇重点了一根烟。
李旺点头,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来一沓纸,就要交给郭城宇。
郭城宇只是瞄了一眼,手却没接“我就不看了,那老头吃喝嫖赌的内容跳过,简单说一下重点”
“在洛阳的时候,老爷和陈光甫走的很近。”李旺说道。
郭城宇没忍住笑了一下,谁不知道陈光甫是宋子文在民间的吸金龟,老头老了老了还不老实,要去掺和一脚“随他去吧,和他们走得近也没什么坏处,还有吗”
这次李旺犹豫了一下,偷瞄了眼郭城宇的脸色才道“还有就是,老爷在洛阳认识了一个号称大师的神棍。”
“什么叫号称大师,说不定是有真本事呢”郭城宇掸了掸烟灰道。
李旺道“因为他说的那些完全是一派胡言”
郭城宇笑了一下,胸腔震动“你激动什么啊,让我听听是什么一派胡言的话”
“他说老爷一直没有子嗣,是因为……”李旺有些说不下去,郭城宇啧了一声,让他快点说,他才继续道“是因为没有上男人,说只要先和男人上床再和女人上床就能生孩子”
李旺一口气说完一点停顿都没有,生怕停顿了这话就难说出口了。
郭城宇也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一下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爹房间里还有女人,为什么姜小帅在房里的时候一点声响都没有,以及为什么姜小帅会和自己说那样的话。
他以烟试姜小帅,就想看看试试姜小帅的身份,他并非勾栏这种风月场所出身,郭城宇就没见过几个风月场不抽烟的,而姜小帅又有医生的手艺,想必是他爹用了什么手段强掳来了。
这便很有意思了。
郭城宇掂量着姜小帅的价值,总觉得在未来总有能用得到他的地方,也来了兴趣问道“这么宝贵的送子观音,老头怎么舍得让他抛头露面的当医生”
“是姜小帅自己提出来的,也是他提出来的唯一要求。”李旺道
“医者仁心……”郭城宇念叨着“金银不要,竟然只要个当医生的机会,看来是个挺善良的人”
“少爷,那那个神棍要不要处理掉”李旺压低了声音问道。
郭城宇摆了摆手,示意随他去“反正上多少个男人他也不可能再有孩子,给他留个念想,省的他发疯要鱼死网破,现在家里的资产还没全在我手里,他要是想鱼死网破还是挺缠的。”
“新厂的事怎么样了”郭城宇吐了口烟,换了个事问。
“上海方面刚来消息,地本来已经要以平民习艺所的名义批下来了,但是老爷回来之后极力反对,手续走不动,目前暂时搁置了。”李旺展开上海刚打过来的电报,递给了郭城宇。
郭城宇的眉头皱在了一起,老头岁数大了,却不舍得放权,总弄得事情左右支绌,可他偏偏一时半会还没什么能处理的办法。
“啧”郭城宇略带烦闷的啧了一声,心里恨不得他爹马上马上风挂在床上“得先稳住那块地……”
郭城宇沉思了一下“威尔快回上海了吧,在他走之前帮我约他见一面”
————
注:宋子文,当时任职国民政府财政部部长。
05.
威尔的确快回上海了,所以约了几天后见一面,主要是动用一下威尔的关系保住这块上海租界的地皮。
新厂的事暂时搁置,郭城宇也就闲了下来,南京的生意自不必他每日过问,一门心思扑到了社交上。
今儿和部长家的儿子去福昌饭店喝个酒,明儿和商会的老头去秦淮河画舫听个曲儿,后个和金发碧眼的洋鬼子们参加网球赛,这也是郭城宇生活的常态了,同各处左右逢源,经常几天都见不着人影。
但这次稍微有点例外,除这些之外,郭城宇还发现了新乐子。
就见他晃晃悠悠地出现在诊所门口,脸上带着昨夜的宿醉,提鼻子一闻还有风月场上特有的浓艳的香水味。
进了门就直奔姜小帅的诊位。
姜小帅早就看见了他,但是只一眼就把眼睛垂下了,当这人不存在。
“明明就瞧见我了,怎么还装作看不见故意不理人?”郭城宇自顾自的坐到了姜小帅对面,手撑着腮帮子略带醉意的看着他。
姜小帅充耳不闻,只忙活着手里的工作,再多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郭城宇见他不说话,心说还没有招治你,张嘴就大声说“您可真够坏的,小……”
娘字还没出口,郭城宇的嘴一下就被掐住了,上嘴唇下嘴唇按在一起像是只鸭子,姜小帅手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顺着空气钻进了郭城宇的鼻子里。
郭城宇说不出话,只能嗯嗯两声,狐狸眼笑眯眯的好像再说
“你看,这不还是理我了”
姜小帅受不住他的无赖行为,松开手冷淡说道“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换纱布”郭城宇晃了晃自己之前受伤的手臂“您不能只管杀不管埋啊,要是不及时换感染了怎么办,我爹可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姜小帅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是在忍着不把郭城宇直接打出去,诊所的老医生们不知道内幕,只是偷摸地往这边瞟,希望姜小帅别惹恼了这尊大佛。
他扛不住这眼神,于是伸手拽过郭城宇的胳膊,动作利索地剪开胳膊上的旧纱布,开始重新消毒包扎。
诊所一下很静,老医生们大气不敢喘,注视着这里,郭城宇则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干活的姜小帅,看他眉眼间的专注神情,看他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郭城宇突然很好奇,姜小帅自己知道他专注时会轻轻皱眉吗。
眉间若颦,像林黛玉,是好看。
姜小帅被他看的不自在,下意识活动两下肩膀想缓解这种感觉,活动肩膀的时候无意间瞥见诊所门前多了个人影,犹犹豫豫地没有进来。
是个妇人,骨瘦如柴的胳膊从破败到看不出颜色的袖口伸出来,抱着一个大概只有五六岁的女孩。
姜小帅眼睛快速眨了两下,好像心虚似的连忙垂下了眼睛,不去看门外的妇人。
郭城宇敏锐地发现姜小帅的表情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瞧见了那对母女,淞沪抗战后便有大量上海难民涌入南京,那对母女大概也是其中一员,郭城宇回过头笑着问他
“小帅医生这么有爱心,怎么不把她们叫进来,义诊应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多少钱吧”
缠纱布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是能给他们义诊,但如今南京城内难民太多了,医治一个小姑娘是可以,可是一传十十传百,若都到诊所来求助岂不是要乱了,那我这个医生也是当到头了,我……”
姜小帅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我总要也为自己考虑考虑”
“小帅医生这是大爱,你这医生当的这么好,你的患者要是失去你可是会难过的”
见他又开始说些不着调的话,姜小帅只觉得同他说这些也是白说,郭城宇这种身份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底层民众在战乱中的无助。
“小帅医生,你这么有爱心,分一点爱心给我呗”郭城宇言语轻佻地调戏道。
“你?不需要”
与其说郭城宇需要姜小帅的爱心,倒不如说姜小帅需要郭城宇爱心泛滥一点,发发善心不要再缠着他了,就算郭城宇他爹从来没把自己当人看,但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引火上身。
姜小帅轻拍了两下郭城宇的手臂,示意已经包扎完了,手掌一张指向了收银处,言下之意是送客。
郭城宇难得的没有纠缠,付钱直接出了诊所门,还让姜小帅挺意外。
但姜小帅明显意外早了,郭城宇出门钻进了门口的车里,立马就让李旺把车开到了姜小帅看不到的角落,一边看着今天的报纸,一边用余光扫着诊所的门口。
那个妇人似乎和诊所的人说了什么,郭城宇猜大概就是些救救孩子吧这种话,诊所的人摇了摇头,最终把门给关上了,那对母子就在南京的寒风里等着,也不知道在等别人良心作痛,还是没有地方去。
自始至终,姜小帅都没有出现。
都到午餐的时间了,姜小帅才从诊所门口出来,穿着白大褂头戴纱布口罩拎着个包,好像怕谁认出他似的。他大概是要去吃午饭,门口的妇女见姜小帅穿着白大褂又从诊所出来,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不断乞求着。
但姜小帅只是歉意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要不要去约他吃个午饭?”李旺特别上道的问道。
郭城宇显然觉得这事很有意思,摆了摆手“午饭哪有这个有意思,等着吧,他一会肯定还得回来”
李旺听这话笑起来“他吃完饭可不就得回来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他会回来给这个女孩治病。”郭城宇说的言之凿凿,好像能预见未来似的。
李旺有些不信“他刚才可都把那女人给拒绝了,你怎么那么确定他能突然转性”
“赌不赌”郭城宇道。
“赌什么,但少爷,提前说好,赌大的我可没有”
郭城宇放下报纸,从后车镜看向李旺“赌你这个月的工钱”
“行啊”李旺的收入主要也不是郭城宇给的那点工钱,自然不当回事,马上应下。
俩人就在车里一直盯着姜小帅消失的那个路口,不消多时,姜小帅还真就回来了,只不过脱了白大褂和口罩,那空空的包里突然变得鼓鼓囊囊,手上还拎着一袋杂粮馒头。
就见他碰了碰那已经近乎绝望的女人的肩膀,蹲下来和她说话。
郭城宇听不太清他们交流的内容,但通过嘴型和他对姜小帅的了解大概也能猜出来他们聊了什么。
姜小帅先把手放在了女孩的额头上,又让女孩张嘴,和女孩母亲交流了几句,从包里掏出来了一些药,大概是说“我女儿也是这个病症,但我女儿康复了,这些药也用不到了,你们拿去吃吧”
女人仿佛久旱逢甘霖,一时间跪了下去,就要给姜小帅磕头,被姜小帅托住手臂拦住了。
姜小帅又把那一袋杂粮馒头塞到女人手里,临了了,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轻轻地放在了女孩的手上。
南京的冬天其实也是很冷的,和北平的冬天不同,北平的冷要冻掉脚趾头,南京的冷却是要钻到骨头和心缝里。
但无论是哪里的冬天看到这种场景就会让人心里一暖。
“姜小帅真是个善良的好人”李旺感觉都有点眼泪汪汪的了,显然他也是被暖到的一员。
但郭城宇显然比单纯的感动多了一种别样的感情,他在虚与委蛇的名利场混久了,这种诚挚的赤子之心一下照在他身边,让他还有点不适应。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大概是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复杂想法,第一反应竟然是怀疑这人是否真的如此善良,还是只是同他所见过的那些人一样,只是把善良当成女鬼的画皮。
姜小帅没有直接进诊所门,反而从诊所门口路过,绕了一圈在一个角落里探头探脑的看那对母女的情况,见那对母女走远了,才像做贼似的钻进了诊所大门。
郭城宇目光一直落在姜小帅身上,看他这样忍不住笑了一下,才回复李旺刚才的话。
“善良吗?”
“这还不善良,不仅善良还特聪明,输给这样的人一个月工钱,也值了”李旺道。
郭城宇摩挲着手指头上的戒指,突然道“那我让你也有个做善人的机会,你要不要”
李旺太熟悉郭城宇了,他这么一笑准没有什么好事,磕磕巴巴的问道
“你要干什么”
“用你这一个月工钱做件善事”
06.
淞沪抗战后,大批上海难民涌入南京,几万人大部分都缩在南京城郊的棚户区,南京政府几次想清理但都效果甚微。
棚户区环境极差,衣食尚且紧缺,更何况是治病,基本都是小病靠抗,大病等死。
郭城宇所谓的善事就是让李旺去棚户区散播个消息。
安永纱厂的少爷大发慈悲宅心仁厚,不忍心难民受苦,现在可以去免费看病治病,只不过只有去对应的诊所找对应的医生看病,才能免费。
这个对应的医生,自然就是姜小帅了。
要支撑这些,李旺一个月的工钱肯定是不够了,郭城宇自己掏腰包往里搭了不少。
汇报情况的时候,李旺看郭城宇一脸期待的表情,有点闹不准这位大少爷这是要干什么,等他终于忍不住去问,郭城宇只是让他等着看戏。
这个消息在棚户区传的很快,几乎在消息放出去的当天,姜小帅所在的诊所就已经开始进入难民了。
也不知道郭城宇这算不算贴心,特意找了几个五大三粗的伙计一天站在诊所那,按顺序让难民们排好队,先来后到,一起到的女人小孩优先,而且必须确定,人是在姜小帅那看病拿药,去别的医生那一律自己拿钱。
姜小帅听到消息就愣住了,看着大批涌入的病人,一下有点手足无措,但是他的身体比他的脑子反应的更快,麻利地坐到了他的看诊台,开始给他们一个个看病。
难民们大多经历过战火,身上伤口都很多,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却已经化脓腐烂发出阵阵恶臭,姜小帅就帮他们个个清理伤口进行消毒,对于化脓严重的额外再开消炎药。
可有些实在是他这个诊所看不了的大病,对此姜小帅也没有置之不理,而是叹口气隐瞒了他们了病情,再开些止疼药一类可以缓解痛苦的药品。
中午休息的时候,姜小帅一边塞着饭,一边才有时间问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哥们是谁的人,又是谁弄得这一出。
那几个哥们看着很凶,其实人意外的还挺好相处的,不仅忙着管秩序,没事还给递递药什么的,见姜小帅问便老实着说了
“安永纱厂,少爷让我们来的”
果然是郭城宇,姜小帅忍着才没把这个白眼翻出来,也不知道郭城宇的脑子又哪根筋搭错了弄这么一出。
看姜小帅在那运气,一个大汉放下馒头压低了声音跟姜小帅道“医生,我看你是个善良的人,你是不是得罪我们少爷了,这么老多人就让你一个人看,那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姜小帅心说自己没得罪他,他倒是不知道得罪自己多少次。
另一个大汉也凑过来,神秘兮兮的道“要我说,趁早和我们少爷服个软,这么老些难民,你脚打后脑勺忙俩月都弄不完,这不是要把人累死吗”
姜小帅叹了口气,心说你们还是不够了解你们少爷的脾性,你这把被他治住了,以后就用这招一直治你。
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笑呵呵的赶紧扒了两口饭,对两个大哥说了一声谢谢,又去忙着给排号的病人看诊去了。
俩大哥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多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让咱们少爷给碰上了,真是作孽”
真如那两个大哥所说,难民的数量每日不减反增,姜小帅看诊的速度根本赶不上难民往这里涌入的速度。
姜小帅很想加班加点不眠不休地给他们看病,但是到了时间他必须要回郭公馆,这件事郭老爷子并不知道,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姜小帅的动向,他早已半退,一心扑在老年得子计划上,只是晚上需要姜小帅的时候,姜小帅必须要到。
姜小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不会因小失大,只是他突然生出了无穷的力量,纵使白天忙的没有一刻空闲,晚上还要受尽折辱,姜小帅却觉得这是他这快三十年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刻。
又一次,他从郭老爷房里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身后的疼痛像是烙印一样再一次提醒他,他不过是个承载虚幻妄想的器物。
姜小帅却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在出来之后挺直了腰板,身后女人的喊叫如旧,昏暗的郭公馆里好像没有任何时间流动的痕迹,日复一日重复着相似的事情。
只有今夜,在没人注意的角落,姜小帅忍着疼痛大步走起路来,他越走越快,脚步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节奏声,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他猛地拉开自己房间的门,随手抽出桌上还未怎么用过的本子,在上面将难民常见的病症分类写下,包括需要注意什么,需要抓什么药。
等写完,明天就可以直接让他们按这个抓药,以提高效率。
郭城宇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抽烟,在他那里正好能看见姜小帅房间的灯光,他什么也没干,在姜小帅最忙碌的时候,他适时地消失了。
明明只能看到亮着的窗户和天花板,郭城宇却好像已经看到姜小帅奋笔疾书的样子。
至于李旺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想看看姜小帅面对这件事的反应,想知道这个聪明善良的小娘要怎么处理这事,是撑着累咬死了坚持下去,还是趁早向自己服软。
又或者他只是因为最近新厂的事情被搁置,单纯闲的。
他笑了一下,把抽完的烟头随意扔在地上。
等他离开的时候,石凳旁边已经躺了五六个抽完的烟头。
一连几日,姜小帅都是这么过来的,身体其实已经要撑不住了,支撑他坚持下来的,不是对郭城宇的那口气,而是每天早上都能看见的那些病人的脸。
当然,他也没傻到要自己咬着牙坚持下去,只是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自己和那些难民都能从郭城宇身上挖出好处的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日早上,姜小帅刚到诊所就看见门口聚集了比平时都多了好几倍的人,他忍下压力,就要让他们按顺序排队,可那些难民看看他一下就跪下了。
姜小帅一下愣住了,他急忙想去扶起,可人实在太多了,扶起一个这个又跪下了。
为首的是那个在诊所门口被姜小帅塞药的女人,她女儿已经好了,无需再被母亲抱着,学着她母亲的样子跪在身边。
那女人想张嘴说话,眼泪却先流了出来,她枯槁而干瘪的唇颤抖着,想说的话太多但被心中感动压着,压成一句简短的
“谢谢”
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响声,女人身后的人也效仿起来,人的背从直着到弓下,磕了一个响头,这个动作在人群里不断重复,一声声谢谢像是海浪般涌到姜小帅心里。
把他空荡的心填满了。
他的眼泪一下也出来了,努力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只能哽咽着让大家起来。
姜小帅身后郭城宇安排的那几个大汉立刻让人去把他们少爷找来,这是姜小帅早就和他们定好的,只是姜小帅此时已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郭城宇的车来的很快,来传话的人故意只说诊所门口聚集了大量难民,没说是因为什么聚集,郭城宇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暴乱,一刻没停的就赶了过来。
他来的时候,难民们已经站起来了,他们簇拥着把姜小帅围在中间,用尽毕生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那个小女孩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让姜小帅张开手。
姜小帅笑着张开,就见小女孩学着姜小帅当时的样子放了一个用纸叠的小兔子。
用的纸还是当时姜小帅给他的包桂花糕用的油纸。
姜小帅看见小兔子的时候眸中震颤,几乎要忍不住眼泪,他极其温柔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间,蹲下来指着远处的郭城宇。
对这个小女孩,也是对其他人大声说道
“乡亲们,你们不必谢我,是我们安永纱厂的郭少爷付钱给咱们治病,郭少爷菩萨心肠内仁外义,要谢也应该谢他”
所有人的眼睛顺着姜小帅手指的方向看向郭城宇,给郭城宇也看一愣,就在郭城宇发蒙的那一瞬间,所有人涌到了郭城宇身边。
一时间“谢谢少爷”“您真是菩萨心肠”“您一定好人有好报”这种话此起彼伏。
郭城宇突然笑了,他的眼睛扫过面前的一张张脸,如果不是这件事,这些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面前,更别提和他说一句话。
可他们说的话,远比他在各色奢华场所听见的话要好听太多。
有许多人骂他是卖国汉奸,却没人说过他是菩萨心肠,更有人咒他死后堕入无极地狱,却没有人祝过他此生享尽福报。
姜小帅把手里的小兔子放回小女孩手上,微微一笑,示意女孩把小兔子送给郭城宇。
女孩乖巧点头应了一声,挤过人群站在郭城宇腿旁边,稚气地喊道
“哥哥!”
“说什么呢!叫少爷!”她妈妈立刻纠正道。
郭城宇难得心情好,挥了挥手示意没事“叫哥哥吧,听起来年轻,顺耳朵”
说着郭城宇蹲到了小女孩身边,他昂贵的毛呢大衣垂在了地上,沾染了灰尘,他却浑然不知,只是和小女孩道“什么事”
小女孩叫郭城宇伸出手,在郭城宇照做的时候,把小兔子轻轻放到了他的手心。
郭城宇看见小兔子的时候呆滞了一秒,随即大笑起来,说着“什么脏小孩碰过的东西”却又用四根手指回握住,把小兔子攥进了手心里。
转头和李旺说道“本少爷不收脏小孩的东西,去找个澡堂子,让他们洗干净了,再买一批衣服给他们”
人群爆发惊喜的笑声,人们跟随着李旺往澡堂的方向走去。
郭城宇站起来,隔着涌动的人潮,看向对面的姜小帅,南京冬季的朔风吹拂起他的衣摆,他却丝毫不觉得寒冷,他想起来当时在车里想的那话。
“南京的冬天其实也是很冷的,和北平的冬天不同,北平的冷要冻掉脚趾头,南京的冷却是要钻到骨头和心缝里。
但无论是哪里的冬天看到这种场景就会让人心里一暖。”
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是对的。
郭城宇看着姜小帅的眼睛笑了一下,意思是
“我输了,这招以柔克刚玩得好,我服气。”
姜小帅挺直了脊背,第一次直视着郭城宇笑了起来。
意思是
“多有承让。”
07.
郭城宇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拿的起放的下。
姜小帅和他玩阳谋,而他自己也没忍住掉进了圈套里,那就要愿比服输,立马停了限制医生才能免费看诊的规则,反而请了鼓楼医院的医生组了团队,在棚户区做起了为期好几天的义诊。
一夜之间郭城宇的名号和大善人的距离近了一些,和浪荡子的距离远了点。
但郭城宇终究是个商人,无利不起早才是他的本性,他联系各家报纸大力宣传这事,一时间上海难民和社会上的矛盾舆论减轻不少。
他也借此向南京市长卖了一个人情儿,换来下一年安永纱厂的税收减免。
“真的不和我走吗”威尔举着杯马天尼,又一次问道。
这周国际俱乐部的聚会主题是鸡尾酒会,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些对这个国家影响深远的决定就在只言片语间被拍板了。
郭城宇知道威尔的心思,只道“我当然会去上海,在新厂子开业的时候。”
威尔调笑着看向郭城宇“你在威胁我”
郭城宇不说话,只是盯着威尔那双蓝眼睛,歪了歪头。
“好吧我承认,你的威胁很有效。”威尔轻轻碰了一下郭城宇手里的酒杯,把杯里的橄榄撞得沉了底。
“别说的好像我占了你的便宜”郭城宇翘起二郎腿“新厂开业,需要一个外籍高级顾问……”
郭城宇欲言又止地看向威尔。
威尔自然明白郭城宇什么意思,郭城宇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中国人,他之所以喜欢郭城宇也是因为和他说话总是非常容易。
“我最近听到你的消息,有人说你总是去一个……clinic”威尔大概是不知道诊所怎么说,就开始半中不洋的交杂着说“那场慈善也是从那里开始的”
“你想问什么”郭城宇直接打断道。
洋鬼子不懂中国的说话的委婉,直白说道“宇,如果是为了人,我会嫉妒。”
“可我觉得,我们不是那种需要嫉妒的关系”郭城宇笑得没有一丝破绽。
威尔听这话皱起了眉头,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只留一颗橄榄停留在杯底“宇,如果我也威胁你呢”
郭城宇轻声笑了一下,食指和中指夹住威尔杯底的橄榄,塞进了自己嘴里“我不吃威胁这一套。”
视线在空中交汇,带着较量和火药味。
这时候一边玩俄罗斯轮盘赌的人群发出笑声,是外交部的人和几个外国人玩出了结果。
外交部的人中了蜡弹,按规定他应该裸体环场一周,就见那人一点也不犹豫,扯下那代表文明的领带,身上西装脱得极快,像是迫不及待蜕皮的老蛇,光不出溜地就开始展示。
四周的人无不把目光送过去,叫好着给他鼓掌。
借着这个机会,威尔和郭城宇都聪明地移开视线,假装刚才的对话并未发生,一边喝酒一边笑着看外交部的人献上的特别节目。
从酒会出来,已经很晚了。
他今天喝的是金酒,喝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风一吹就觉得有点迷糊,平时这种时候,他都是回自己的住所,意外地今天他想回一趟老宅。
他想见见姜小帅,那件事之后,他忙着接受采访和去棚户区彰显人格魅力,算一算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姜小帅了,他实在想看看这个赢了自己的人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可等他进去大门,姜小帅没看到,正好撞见了他爹身边的佣人。
佣人非常有礼貌的向他问好,弯着腰道“少爷,欢迎回来,老爷在书房等您很久了。”
郭城宇骂了一句脏话,早知道他就应该不回来,直接让老头熬死在书房。
看见郭城宇进来,老头阴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只是把报纸一甩,甩到了郭城宇的脸上,郭城宇眼疾手快地抓住,舔了舔嘴唇,心想着老头也就这点本事了。
报纸上最大版面报道的是郭城宇救济难民的新闻,甚至还有一张郭城宇在棚户区的照片。
“怎么了?”郭城宇带着酒气懒洋洋的开口道。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老头捶着桌子试图在鼎盛年龄的儿子面前找回父权的尊严。
郭城宇迈着四方步坐到老头桌子对面“我做了善事,当然有脸,没听说过吗,子女多做善事,给父母积阴德,我这是为了您着想啊,怎么不领情呢”
郭城宇这张嘴实在是厉害,句句都像小刀子似的往人最疼的地方剌,老头自知说不过他便提高了声调,妄图压制住他,直切主题道。
“那些难民为什么一开始去的姜小帅那个贱人的诊所”郭老爷骤然暴怒,举起手边的茶碗就往郭城宇脸上砸,郭城宇能接住茶碗,却接不住热水,里面的茶水一下洒到了他的脸和脖子上。
好在郭城宇上来的磨蹭,那茶水并不是滚烫,但还是在身上留下了红痕。
老头知道这件事他并不意外,毕竟都上了报纸,稍微注意点就能发现。
看见郭城宇不说话,郭老爷就觉得郭城宇这是在心虚,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奇异的快感。
他对姜小帅没有任何感情,可纵然如此,姜小帅也是他的东西,这个狗崽子看一眼,觊觎一眼都是大不孝,他不在乎姜小帅如何,他就是想借这个机会狠狠地以上位者的姿态教训郭城宇。
郭城宇蹭了蹭脸上的水,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在意“还能因为什么,碰巧了”
“你是不是真当你老子老了,以为这么糊弄就能糊弄过去,我告诉你,就算是个男人那也是你老子的东西”
郭城宇抬头,盯着老头说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和他有奸情,还是你就这么爱给自己带绿帽子,和自己儿子上一个男人就让你这么爽吗”
“你!”老头指着郭城宇的鼻子,被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郭城宇也不在意他爹的表情,他早就不是那个需要哄着他爹才能求生存的年龄了,要不是他这么多年奔走,就他爹的能力,纱厂早就被吃干抹净了,还好意思腆着脸和他说这些。
看他爹气急,又继续说道“还是说这就是你想要的,怕姜小帅阳气不够,想让我给他补补,好让您尽快得个大儿子。”
老头瞪着眼睛,抄起文明棍就要打。
郭城宇手臂发力,直接把文明棍卸了下来,站起来把文明棍杵在桌子上,发出梆的一声“弄这么一遭多麻烦啊,省去中间这些,直接把你的那些女人送我,我替你都上一遍,保不准哪个就能给我怀个弟弟”
郭城宇把弟弟两个字咬的很重,极尽羞辱。
老头的脸一下气得发青,不同于对象是姜小帅,对象一变成女人,他那脆弱的自尊就开始动摇“你个孽种!你还有没有伦理纲常!”
说着就要找东西揍他,嘴里念叨着“你个从小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孽种,看老子今天不管教管教你。”
郭城宇的酒劲上来了,本来就烦,一听他说有娘生没娘样更是踩到了他的雷区,伸着文明棍直接横到了他爹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管我?”郭城宇笑起来,好像听见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老头,你别忘了是谁在纱厂快破产的时候回来救你的,我还养着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上海办新厂的事你阴我一回,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文明棍在老头胸前威胁似的轻敲了两下,郭城宇眯着眼警告道
“别给脸不要脸”
以前郭城宇虽然也不把他爹放在眼里,但面子上也过得去,这还是第一次和他爹公开叫板。
郭老爷一把扒拉开,胸前的文明棍,胸前剧烈起伏“孽种!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这个厂子就是我的,你就别想建那个上海厂子”
“那我可以等啊,你作孽太多,还能再活多长时间”郭城宇收起文明棍,嘴角露出一抹嘲笑“除非……你再从哪冒出来个儿子,不过你都努力这么多年了,放弃吧”
说着把文明棍往老头桌子上一扔,也不等老头反应,直接抬腿走了。
门内传来老头砸东西的声音,郭城宇丝毫没觉得畅快,反而心里堵得慌,抓住一个佣人便问道“姜小帅呢”
佣人低着头频频摇头,似乎不敢说的样子
郭城宇眉毛皱起,厉声道“快说”
“被老爷锁在房间里了……”
08.
郭城宇刚才大可以痛快承认他对姜小帅有图谋,现在也可以直接踹门进去,但要是这么做,他是爽利了,姜小帅却不知道要受这个老头怎样的羞辱。
他熟练地走到了姜小帅窗户下的石凳处,那里的灯还开着,他大概还没睡。
于是直接站到了石凳上,一下就看见了在窗户不远处踱步的姜小帅,郭城宇咧嘴一笑朝他挥着挥手,很快便吸引了他的目光,走到了窗边。
夜黑沉沉的,他的眼睛里却只有姜小帅屋子里那一盏光亮,他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有点像罗密欧和朱丽叶阳台定情的场景。
他的朱丽叶应该在此时打开窗户,咏叹调般的唱着“罗密欧啊罗密欧,你为什么偏偏是罗密欧呢,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
然后自己借着月光对朱丽叶表达自己对爱情的追求,深情款款地说着些酸词“砖石的墙垣不能把爱情阻隔,我将冒险尝试所有爱能做到的事”
但现实是,他的朱丽叶看见他就一脸苦闷,眉头拧在一起,朝他翻了个白眼就把窗帘严丝合缝地拉上了。
姜小帅自然没心情理郭城宇,就因为郭城宇做的这一档子事,老头没法把郭城宇怎么样,就把他给锁屋里,诊所肯定也不让他去了。
他只觉得好累,郭氏父子如何争斗他根本不在乎,他唯一的愿望也就是安安分分的找个地方当医生,过一辈子,但他们父子作对,最后总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外面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姜小帅以为是晚风产生的声响,就没在意,还坐在床上想着怎么能重新出去,或者干脆偷跑出去离开郭公馆远离这对父子。
当然这是实在没有办法时的办法。
咚咚咚。
短促的敲击声响起,姜小帅循声望去竟然是窗户传来的声音,他警戒心起,缓缓走到窗户旁边,在窗户的最角落拉开了一个小缝。
二楼的窗外赫然站了一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刚在在外面的郭城宇。
姜小帅下意识地把那个小缝又给合上了。
郭城宇一眼就看见窗帘角落动了,继续敲着窗户“小帅,快开窗,一会掉下去了”
“你最好现在就掉下去”姜小帅说道。
郭城宇知道他还在因为这事赌气,笑着叹了口气,话里却总带着威胁的意味“我在这挂着真让什么人发现了,咱俩可就真说不清了……”
话还没说完,姜小帅的窗户就开了,咬着牙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郭城宇大长腿一伸就从窗外迈进来了,环视了一圈目光才落在姜小帅脸上,笑容欠揍“来给我们小帅医生赔个不是”
“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姜小帅坐在床上不再看他,闭着眼睛默念眼不见为净。
“那叫你什么,难道你就爱听那句小娘?”郭城宇说着蹲到姜小帅面前,自下而上的看姜小帅的表情。
姜小帅别过头,深吸了了一口气,攥住了床单,其实他更想攥住郭城宇的脖子“你不是要赔不是吗,快赔,赔完马上从窗户跳下去”
“你这话说的我特别像偷寡妇的情夫,完事了让我提着裤子滚蛋”
“你!……”
姜小帅本来别过的头一下转过来瞪一眼郭城宇,就看见郭城宇变戏法似的突然从他那个大衣里变出一包糕点,油纸上面还透着点点的油迹。
就这么捧着,递到了姜小帅的面前。
“你……干嘛”姜小帅的态度突然软了下来,有点戒备地指着那包吃的。
“赔不是,重点不是赔吗,哪能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算赔不是了,总要带点什么来吧”
说着,郭城宇自顾自地拆开油纸,露出里面的糕点,还有点微微热,拿起一块递到了姜小帅嘴边“死老头没给你饭吧,尝尝”
姜小帅就想拒绝,刚才还想骂他,突然吃他的东西也太没骨气了。
可一闻见吃的的味道,肚子就跟着叫起来,想着左右也是郭城宇欠他的,一闭眼接过来塞进了嘴里。
嚼了两下,姜小帅嗯了一声,有点震惊的看向郭城宇“葱油酥?”
一说话嘴里的还没来得及嚼的糕点渣就掉了出来,姜小帅连忙用手去挡但还是在衣服上落了一些,有点狼狈。
郭城宇见他这样就笑,用手极其自然地把那些碎渣一点点拍到地上“舌头很灵啊,你不是上海人吗,我就猜你会喜欢这个”
“你,怎么知道”姜小帅用手捂着嘴,生怕碎渣再掉出来,小声问道。
郭城宇抖落最后一块碎屑,话里带着他平时惯用的油腔滑调“我想了解你,愿意为你用心思,想讨你一个欢心,自然就能知道。”
“你能不能少油嘴滑舌”姜小帅放下手,有点无可奈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和我说话。”
郭城宇立马笑着接道“字字真心”
换来了一个白眼。
郭城宇低笑一声,把手里的糕点放到了一边,正色道“我是真没想到这事能被老头发现,还害你被锁在了这里面。”
姜小帅显然不信,郭城宇那么大肆报道他的善举,好几家报纸都是头版,怎么可能想不到被发现,所以姜小帅也不搭理他,一味的吃着葱油酥,懒得理他。
郭城宇看着他,良久,突然说道
“如果我说,我能帮你离开老头,你信我吗”
这一次姜小帅怔了一下,眉眼颤动似乎在想些什么,但很快就被隐去了,再抬眼便已换了神色,用膝盖抬起郭城宇的下巴,俯视着他,说的话几分挑衅
“少爷,人总要做出些样子,再问信不信。”
郭城宇的眼神从面前的大腿一路向上看到姜小帅的脸,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狎昵的姿势,像一根羽毛搔刮过郭城宇的心尖。一只手极其自然的搭到了他的大腿上,隔着薄薄的长衫布料,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好。”他便顺着姜小帅的称呼继续说道,一字一顿,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狎昵“那就有劳小娘……再等些日子。”
随即那只搭在腿上的手不轻不重地在大腿内侧掐了一下,力道暧昧“只是到时候小娘别忘了卖我个乖。”
姜小帅没有说话,只冷笑着不轻不重地给了郭城宇小腹一脚。
郭城宇被蹬得向后踉跄了半步,后仰着坐在了地上,非但没恼,反而看着姜小帅那张脸轻轻笑起来,带着点棋逢对手的兴味盎然。
09
一连几日,姜小帅都没出去,反倒是按时给了,亏得他害怕老头要把他饿死在这,把郭城宇给的葱油酥都留着没舍得吃,准备当储备粮。
等确定每天有饭供应的时候再去吃剩下的葱油酥,已经被南京的空气弄得软了,再没那夜的风味。
姜小帅还是一边念叨着可惜,一边把葱油酥全吃了。
转机发生在那几日之后,姜小帅在房间里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感觉这一日公馆里突然吵闹起来,之后就有人开门把他放了出去,问了算是相熟的佣人姜小帅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一个女人大包小裹的闯进了郭公馆的大门,姜小帅偷偷看了眼,他是见过这个女人的,在洛阳的时候第一次被郭老爷拽上床郭老爷身边跟的就是这个女人。
一想到那天晚上,那个噩梦开始的晚上,姜小帅就忍不住恶心的要呕吐。
而那女人来此的目的也很明白,手里拿着鼓楼医院的化验单,像是拿着黄马褂似的仰着头走了进来。
”我怀孕了“
那女人对着郭公馆的所有人宣布着这个消息。
当然,在场的人里也包括郭城宇,佣人说他本以为少爷的表情要极不好看,没想到他只是抱着膀看了一会,就算那女人从他面前挑衅地经过,他也只是笑了笑。
姜小帅自然是不信这和他有关,但郭老爷子信啊,听见女人说自己怀孕,高兴的不行,第一时间就把姜小帅给放了出来,看郭城宇的眼神里都莫名多了几分硬气。
之后的几天老爷子就听了神棍的话,带着那女人去栖霞寺静修了,配合栖霞寺众僧侣念经祈福,祈福这女人肚子里是个儿子。
姜小帅自然求之不得,只是他也在心里盘算着这个女人的出现到底算不算是郭城宇那夜所说的‘做出些样子’,想了想又觉得不像,这女人怀孕他又怎么算的准,而且郭老爷老来得子对郭城宇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他也没必要就为了让自己出来就绕这么大一圈。
可若真是呢,郭城宇和他父亲父子离心已久,如若他真站在郭城宇这边,是不是也能找到离开郭公馆的机会,若真如此,稍稍勾引郭城宇一下倒也不亏。
他想找机会问问郭城宇,但郭城宇自从那女人进郭公馆之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没看见人影。
不想见他的时候翻个窗户也要到自己眼前讨嫌,想见他的时候偏偏又不出现了,连个勾引的由头都没有。
这问题一旦从脑子里冒出来,马上解决了还好,就怕一直吊着没有答案,姜小帅还是个顶八卦的人,一天到晚稍微有点闲工夫就想,就琢磨,弄得好像看谁都是郭城宇似的。
可郭城宇又像是躲着他,连诊所也不去,这两天稍微看见个像郭城宇身形的人进诊所门口,姜小帅就鬼鬼祟祟的探头看一眼,瞧了眼发现不是再鬼鬼祟祟的缩回头。
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
可下次再有相似的人影出来,还是忍不住探头去看。
这么看了一天,连诊所的人都发现他有点不对劲,神色暧昧地看着他,姜小帅顶不住这些目光一到下班点就拎着包跑了。
走在路上碰巧碰见个石子,就这么一边踢一边想郭城宇这厮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的太专注,都没注意到身后跟着一个特意没开车灯的外国名车。
车后座下来个男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姜小帅身后,瞧瞧外头看了姜小帅一眼,就见那男人一手捂嘴一手拦腰动作利索,好像经验十足的把姜小帅拽进了外国车里。
车门一下关闭,前面的人一脚油门,整个车就从原地弹了出去。
姜小帅一下就懵了,本能地挣扎起来,可那人抓的极紧,任他怎么挣扎也还是被困在那人怀里。
一瞬间,姜小帅想到了很多可能,是一般的抢劫犯,还是郭老爷得了儿子觉得自己没什么用了,怕自己成了隐患要直接灭口,又或者要抓自己去卖血……
一想到这求生的欲望一下被点燃了,姜小帅的头最先挣脱出来,想也不想隔着那人的衣服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胳膊上。
“嘶——”
那男人一下吃痛,下意识缩回了手,姜小帅借此机会从男人怀里弹了出去,扑到车门处猛地拍车窗拽车门把手。
“我是不是应该说,就算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
那男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声音有点熟悉。
对面驶来汽车,车灯正好照进来,姜小帅从后车镜一眼看到了前面开车的人,正是李旺。
“郭城宇!”姜小帅第一反应竟然是有些惊喜,立马回头,心说终于见到活的了,可随后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劲,欣喜的眉梢一下就落了下去。
郭城宇借着对面来车的灯光把姜小帅那几秒的表情变化看了一个真切,托着下巴一脸玩味地看着他“看来几日不见,不只是我一个人……”
说着身子前倾,把话带着热气儿全都送进了姜小帅的耳朵里“思之如狂”
姜小帅一下后退着把背贴到了车门上,捂着耳朵嗔怒地看他“你少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了,你刚才就差快把你怎么才来写脸上了”
“我那只是因为发现不是劫匪……”姜小帅立刻解释道。
“哦”这声哦郭城宇说出来拐了几个弯“我现在在你心里已经比劫匪强了,可喜可贺”
姜小帅心说你也不跟点好的比,眼睛略有无奈地瞟向窗外,却发现这和回郭公馆完全是两个方向,立刻觉得不对劲要叫停李旺
“等等,这不是回郭公馆的方向”
李旺自然不会听他的,好像没听到似的继续往前开,姜小帅便把目光移到了郭城宇身上,而郭城宇只是顶着一双狐狸眼笑眯眯地看着他。
笑得姜小帅像看见狐狸的兔子,汗毛一下都起来了。
“你……你要干嘛”
郭城宇笑着欺身上来,特意叫了一声小娘,像是回到翻窗进入姜小帅屋里那个晚上。
“小娘,不是说想让我做出样子再来问你吗,如今你也被放出来了,老头也不缠着你了,是不是应该兑现承诺了。”
姜小帅的背紧紧地贴在车门上,看见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默默地把脸侧了过去,正好和后视镜里的李旺一脸贼笑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李旺几乎是瞬间就把眼神收了回来,非常尴尬的咳了一声。
郭城宇的眼刀飞过去,刷的一声就把前排和后排之间的帘子拉上了,就着拉帘子的动作把姜小帅圈在了自己和车门之间。
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现在这个方向是去我自己的住所,要不要去看看”
姜小帅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不敢和郭城宇对视“如果我说不去呢”
郭城宇抬手把姜小帅的鬓角的头发捋到耳后“那我就把你送回郭公馆”
“那……如果我说去呢”
“那你可以一边吃着葱油酥,一边问我问题”
姜小帅忘了是从哪里看见一句话,狐狸之所以是狐狸,不是因为他总是能把猎物逼进陷阱,而是总能把猎物勾得自投罗网。
如今一看,说这句话的人真是明察秋毫。
10.
郭城宇自己的住处和郭公馆差别很大。
郭公馆外表看起来是十分新潮的欧式风格,里面却堆满了老式的各种物件,窗户设计的有问题导致内部总是暗沉沉的,让人住着不舒服。
郭城宇的房子却是个更加考究的洋楼,里面也是纯正的洋味,是洋人在这喝着咖啡看英文报都不违和的程度。
郭城宇引他去会客厅的沙发上,让他稍等一会。
姜小帅坐在沙发上,莫名觉得有些如坐针毡,压着这种感觉环视了一圈,房子里一丝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也没有佣人,和郭公馆比起来让人觉得有些空。
本以为郭城宇是有什么事情临时要忙,可没一会就听见郭城宇消失的地方传来一阵类似开火炒菜的声音。
郭城宇和炒菜这俩词单独出现怎么都好,可是组合在一起总觉得又说不上的诡异,姜小帅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猫在墙后面探头去看。
就见郭城宇穿着一身西装,腰上系着围裙,一手拿着锅把一手拿着锅铲,竟然真的在做饭。
郭城宇很快就感受到身后的目光,但仍装作不知道只一门心思的放在菜上。
他动作很快,不一会一碗阳春面就好了,又放上刚炒出来地雪菜肉丝当做浇头,端着面正好看见转身要跑的姜小帅。
“跑什么,怕我给你下毒”
姜小帅被直接抓包,略带尴尬地坐到了餐桌前。
郭城宇把阳春面往姜小帅面前推了推,又把葱油酥摆在一边“尝尝”
“我……”姜小帅其实想说给我葱油酥就行,大少爷做的饭他还真有点不敢吃,尤其是这种心眼子多的跟蜂窝煤似的大少爷,总感觉吃了一口就不知道要拿什么东西换。
郭城宇像是看明白了姜小帅的心思“你不是想问我什么吗,总不能饿着肚子问吧”
“你家没有吃了面就要答应什么的说法吧”
“没有”郭城宇手支着脸笑着说道。
“那,你也没在面里放什么吧”
“也没有,只是一碗面。”
郭城宇回答的斩钉截铁言之凿凿,让姜小帅稍微放了点心,拿起筷子意思着挑了一筷子面,混着雪菜肉丝,刚塞在嘴里眼睛就亮了。
这不仅是好吃,主要是雪菜肉丝做的味道特别正,他离家已经太久,颠沛流离在外漂泊多年,小时候吃的是什么味道他早已记不住了,可再碰见,味觉总是还能把他拽回小时候的那段日子。
姜小帅眼睛一酸,突然觉得自己就要落下泪来,可因为一口面就哭,又特别没骨气,便只能憋着,一边憋一边吃,在嚼的时候还是让眼泪偷偷滴进面汤里。
一滴眼泪激起一圈涟漪,冲散了上面的点点油花。
郭城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起身去了会客厅。
他想,姜小帅现在大概需要一个没人的地方,便带上眼镜,坐在沙发上拿出上海新厂的相关文件看起来。
郭城宇听见细微的抽泣声,他却只装作没有听见,任由晚风将这抽泣声吹散带走。
或许这晚风会吹过长江,流入黄浦江,把哭声带回家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城宇的文件看了七八页,姜小帅才出来,虽然眼泪已经被擦过了,但是眼眶还是红彤彤的。
轻手轻脚地坐在郭城宇身边,说了句谢谢。
郭城宇放下文件“一碗面而已,还用不上谢谢这种话”说着侧过身,大拇指亲昵地蹭了蹭那红彤彤的眼角,但很快就被姜小帅偏头躲开了。
姜小帅收起那些感动神色,但一说话还是闷闷的“真没想到你还这么会做饭”
“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做饭吗”郭城宇咬死了姜小帅的好奇心,问道。
姜小帅果然来了八卦劲,连忙递话“为什么”
“那你就多来找找我,多为我花些心思,就能知道”
这话听得极为耳熟,正是翻墙进来那天晚上,郭城宇对他说的话,姜小帅就知道郭城宇这油嘴滑舌的劲改不了,顿时把刚才的感动也冲淡了
“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好了,不开玩笑了”郭城宇收敛起那些轻佻笑容“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娘从小就教导我……”
姜小帅如果真是只兔子,那此时的耳朵应该已经立起来怼到郭城宇嘴边了。
“教导我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
果然换来了姜小帅一个白眼,他就不应该相信郭城宇嘴里能吐出来什么真的可信的话,起身就要走,但被郭城宇一下拉住了手腕。
姜小帅皮笑肉不笑地转身“你娘还挺新潮的,从小就教你怎么抓住男人的胃。”
郭城宇笑起来,拉着姜小帅的手腕把他拽的离自己更近一点。
姜小帅看了眼外面已经漆黑的天,心说得把要问的问题问了,不然再晚回去,怕是不妥,便单刀直入道“那个,你当时说我要是来能问你问题,现在还做数吗”
“我答应你的,永远都作数”
听郭城宇说话多了,姜小帅已经能把郭城宇这总是半真半假的话翻译过来了,就比如刚才说的这话,翻译过来就是
可以,问吧。
“那女人……”姜小帅指的是郭老爷那个怀孕的情人,只不过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就只好以此指代“怀孕的事,你一早就知道吗,不然当时怎么这么笃定的说,几日之后我就能出来”
郭城宇点头,意外地没有多余的话,只道“我知道”
姜小帅听了这话,更是闹不懂郭城宇在打什么算盘,这事怎么想都对郭城宇没有半点好处,以郭城宇的狠劲,如果一早知道她怀孕,不找人一尸两命就算文明了,怎么会忍到她拿着化验单到郭公馆。
郭城宇就看姜小帅的眼珠在眼眶里乱逛,明显是在想什么,便道“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坏了一点,好像我总是动不动就要搞出人命,我最近在积德,那好歹也算是我弟弟或者妹妹,怎么能下狠手呢”
这明显是在胡诌,甚至是个没有一点诚意的胡诌。
“你要是不说实话,就别给我机会去问”
“真是实话,我真的是一个特别安分的中华民国的好公民,不信你可以去公安厅调我的档案”郭城宇言辞恳切。
姜小帅皱起眉毛“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看着郭城宇,郭城宇却只是笑,没有再搭话。
“你要是叫我来就是为了糊弄我,大可不必叫我来的”
这话里带着点姜小帅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亲昵味道,听得郭城宇心里跟猫儿挠似的,但还是岔开了话题“叫你来当然不是只为了这事,你看看这个”
郭城宇把刚才看的文件,递给姜小帅,姜小帅一看文件题头就给放下了“这属于商业机密吧,这我能看吗”
郭城宇却笑着把文件塞回给了姜小帅“我能在你身边把它拿出来,就说明你可以看”
郭城宇给的文件是关于筹备中的上海新厂的,但也只有其中关于医用纱布消毒生产的部分,姜小帅本身就是医生,又在教会医院工作过,虽说没有接触过太上层的尖端设备,医用纱布还是很了解的,顿时被吸引了兴趣,把刚才要问的话也给忘了。
姜小帅看的认真,郭城宇也不打扰他,兀自摘了眼镜揉搓自己的内眼角,他这几天一直在和南京的教会医院就高压蒸汽灭菌设备的事讨价还价,已经忙的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做事的时候没觉得,一放松下来反而有点困了,可看姜小帅那么认真,还是强打起精神“你觉得可行吗”
“这种进口的纱布我在洛阳的教会医院见过,但是教会医院配备的并不多,只有在大型手术和极容易感染的情况下才会使用。”姜小帅把手指头从一处指到另一处继续说道
“现在南京城内小诊所多用的是这种,也就是上面写的鸡脚棉加本地棉做的民用纱布,这种也不是不能用,但是特别容易掉絮,落入伤口里会容易感染,所以只有小伤可以用”
姜小帅显然很久没有和别人聊到这些他擅长的东西,说的很激动,似乎要把他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郭城宇只是笑着等他说完,然后捋着文件从不同棉花的特性给他解释原因。
“你说的进口纱布,用的是长绒棉,相比于中国当地产棉纤维要更长,所以也更不容产生掉絮引发感染的情况,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们没有成熟的消杀技术”
“消杀技术?”姜小帅问道,显然他用纱布用的很多,对生产却没有那么了解。
郭城宇点头“对,进口纱布多采用高压蒸汽灭菌,灭菌时可以达到一百二十摄氏度,而中国纱厂只能采用高温蒸煮,哪怕蒸煮的时间更长也达不到灭菌级别的消杀。”
郭城宇把手指指向最终的生产方案位置,继续道“所以我打算从教会医院购买一批高压消杀的设备,原料方面用本土木棉和美棉以一比三的比例进行混合,应该可以在降低成本的情况下保证质量”
听着郭城宇侃侃而谈,姜小帅的手指慢慢攥紧了文件,眨了眨眼,看向郭城宇“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这些,你应该认识比我厉害的多,见识的多的医生”
郭城宇向姜小帅那边倾了倾身子,握住了姜小帅那只紧握的手,少有的剥去了那层玩世不恭的皮。
“我是认识很多医生,但他们多是借助家族关系,从留学到工作一直都在大医院里,他们甚至都没有接触过你刚才说的民用纱布,他们连病情都不了解,又怎么会开出处方呢”
“人都是肉体凡躯,哪有不受伤的。而且战争迟早还会再来,到时候医用纱布的需求量只会更大,不仅军队和高官需要更安全的医疗纱布,平民更加需要。”
“你会觉得我在发战争财吗”郭城宇最后问道。
姜小帅愣了好久,才摇了摇头“若能救人,就不是”
郭城宇这话说的并不激动,不似在街上能看到的那种游行演讲,总带着蛊惑人心的腔调和意味,他说的极其平静,似乎只是把他心里的说法说了出来。
可姜小帅却偏偏觉得郭城宇顺眼了许多,他本以为郭城宇不过是个圆滑聪明的浪荡子,凭借着聪明的脑子左右逢源,在乱世谋个位子。
他并不反对这样,一个世道一个生存办法罢了,可当郭城宇真的把他的志向亮出来,姜小帅却觉得胸口有什么在轻轻震动。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可他的心还是在震颤着,可能因为这是他想做也做不了的事,郭城宇却在想办法把它变成现实,又或者是郭城宇把这些拿给他看,和他以平等的位置说了那样一番话。
姜小帅难得任郭城宇抓着他的手,自己却把那文件攥的更紧了些。
寂静的夜里,姜小帅低着头把那页文件来来回回地看了许久,直到他心中的震颤平静,肩头却一沉。
郭城宇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身子一歪正好倒在了他的肩膀上,带着眼镜时并不明显,现在却能清晰看见郭城宇眼眶下地乌青,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姜小帅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郭城宇的脸,确实是一张男人女人都会喜欢的脸,也不怪他情场一直运势亨通。
他把目光从郭城宇的脸上移开,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郭城宇,如果我在洛阳没有碰见你爹,也许我们也能成为朋友”
想着,姜小帅又自嘲一笑,若是没遇见郭老爷,如此阶级鸿沟,自己大概一辈子都碰不到郭城宇。
11.
郭老爷在栖霞寺一连住了快两周,一心扑在他未出世的大儿子上,姜小帅其实也有些好奇,为什么郭老爷对郭城宇厌恶至极,却对与别的女人生孩子这么执念与热衷。
他也尝试问过公馆里的老佣人,可老佣人对此讳莫如深,只是言语间暗指是和早已去世的老夫人有关,可当他再问老夫人的事,便也问不出什么了。
只有个和他比较相熟的佣人,小声地和他说让他去图书房找找看,夫人生前总喜欢去那里看书。
郭公馆确实有个图书房,只是平时也没什么人去,更多是起到一个充门面附庸风雅的作用,门也没锁,姜小帅左右看看没人,就钻了进去。
图书房弥漫着一股经年累月的樟木香,混着纸张经年累月产生的尘埃味道,高大的书架直蔓延到天花板,一排排书脊排列规律,却也显示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翻看过他们了。
只有一处角落有些许被翻阅过的迹象,那附近的几本书不似其他地方排列的那么整齐,书与书架上的灰尘痕迹对不上,可在那痕迹之上也已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看样子是一段日子之前翻看过的。
姜小帅怀着好奇随便抽出一本,是一本洋文书,Le Comte……什么什么,他在教会医院见过洋文,却并不认识太多,书名的翻译就更不认识了。
他看不懂书名,却很快想明白一件事——这书应该是郭城宇之前看的。
这个家里,能在这里看书,而且还是洋文书的,只有郭城宇一个人。
姜小帅这么想着从书架里把这本书抽了出来,他并非真的想看,只是下意识地翻动,纸张发出干燥细碎的声响。
夹在书页中间的一张硬纸片,毫无预兆地滑落出来,在空中打着旋儿,无声地滑到了书柜底下。
姜小帅就趴在地毯上,把胳膊伸到书柜底下努力去够那个纸片,等他好不容易把那个纸片抓在手里拿出来,才发现那不是什么纸片。
是一张一看就有年头的照片。
照片里只有一个笑着的小女孩,梳着小辫,穿着碎花裙子,明明在笑着可姜小帅却觉得这女孩并不开心。
姜小帅的指尖拂过照片的表面,碰到小女孩的脸的时候,就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再仔细看看,发现和郭城宇那张脸非常相似。
这是……郭城宇的妹妹?
姜小帅猜测着,可他在郭公馆也有些时日了,从未听说过郭城宇还有什么兄弟姊妹,能和郭城宇长得如此相像,大概也是老夫人的孩子。
可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这个小女孩又在哪,郭城宇什么要把这张照片夹在这。
上一个疑问还未解决,新的疑问又从心里泛了出来,他隐隐觉得这郭公馆要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是什么事,什么时候发生他还一点线索都没有。
郭老爷此次得子,必然把原因归结于自己,无论此次出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自己的后半辈子都会被他困在这,并且夜夜受到那般折辱。
那不如,就赌一把。
姜小帅的指尖揉搓着那张照片,手指摸过那双与郭城宇极为相似的眼睛时,静默地停了一秒。
图书房外的走廊突然吵闹了起来,脚步杂乱,把姜小帅从思绪里拔了出来,他几乎下意识地把照片塞回了书里,又把书放回了原位,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口,趴在木门边听外面的声音。
老远就听到女人的声音“你们小心着点,我告诉你们,我是这个郭家未来的女主人,我肚子里的是老爷的小儿子……你这什么眼神,小心我告诉老爷挖了你的眼睛”
不用想,是郭老爷和他怀孕的相好从栖霞寺回来了。
姜小帅当时就隐隐预感到,今天晚上的郭公馆不会太平了。
一语成谶。
今儿郭老爷特地把几天不着家的郭城宇也叫了回来,说要一起吃个晚饭,可姜小帅却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场鸿门宴。
这次姜小帅再也没有上桌吃饭的身份,早早地就被请回了后院。只有郭老爷和他的相好坐在圆桌一侧,好像打了胜仗的功臣一般盯着姗姗来迟的郭城宇。
不似家宴,倒似三堂会审。
姜小帅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二人的架势,突然觉得郭城宇有时候暴露出的恶劣性格也许也是这么多年在这种环境下迫不得已锻炼出来的。
如若没有那一身刺,可能早就被别人吃干抹净了。
他并不知道这场鸿门宴进行的怎么样,但多少也能想象出来,郭老爷想用家产来威胁郭城宇低头,那女人更是将郭城宇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但想到郭城宇那张利嘴,应该也不会让他们两位讨到什么好处,便也放下心来。
他没有回房间,反而从公馆的后门溜了出去,去了一趟周围的书肆。
自从那晚和郭城宇长谈之后,姜小帅就开始注意起医用纱布生产方面的事,此前他用过很多次纱布,对种类也算了解,却也只是从使用方面,知道哪个容易感染哪个不容易。
可现在却开始看起了制造方面的书和报纸,报纸里什么都有,他就总要从边边角角的位置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有时候找了一大张纸,也找不到一个,稍有泄气之后又换一家报纸继续找。
其实他完全不必这么大海捞针的找东西,他开开口问问郭城宇,郭城宇就能把所有他想知道的打包好了塞进他手里。
毕竟这方面郭城宇才是专家。
可姜小帅总觉得自己关注医用纱布这事让郭城宇知道了特别羞赧,弄得好像郭城宇不过是顺口提了一嘴,自己就上心的四处找似的。
虽然现实也的确如此。
虽然寻找困难,但姜小帅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渐渐也能说出中国几种棉花和国外长绒棉的差异,还有医用纱布制造时的一些步骤。
他其实还想再和郭城宇聊聊这些,尤其在他知道一些东西之后,觉得可以和郭城宇聊更深入些的东西,可他又不知道要怎么和郭城宇开这个口。
他觉得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也许郭城宇更觉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也就把每次了解新东西的那点窃喜藏进了心里。
今日他照例买了一本书,是一本被中国人翻译过来的外文书,上面印着几个中文大字《实用棉纺学》
他只是简单翻了翻,就发现里面很多专业的话他完全看不懂,但只剩这一本了,又实在怕过了这村没这店,便忍痛花了大价钱买了下来。
姜小帅把这本书藏到背后,做贼似的又从后门跑回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弄得好像让人看见他看纺织类的书就清白不在了似的。
好不容易,熬到自己房门口,姜小帅拿出钥匙开门,一推门就看见了平时想见唯独现在不想见的那个人。
郭城宇正大剌剌地躺在他床上,一身酒气。
这次,姜小帅的第一反应不是问他怎么在这,也不是撵他出去,而是急忙把自己刚买的那本书藏在了背后。
————
注:外文书是《Le Comte de Monte-Cristo》基督山伯爵,讲述通过精心策划,报仇又报恩的故事。
12.
姜小帅蹑手蹑脚地把书攥在背后,一直面朝着郭城宇,看他没什么反应,以极快的速度把那本泄露心思的书塞到了桌子上抽屉里。
之后才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也不心虚了,大步走到郭城宇身边用膝盖轻踢了一下床沿。
“你怎么进来的”声音压着装作嗔怒的问道。
郭城宇显然还没醒酒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唔嗯了两声,好像才明白姜小帅问的话是什么意思,抬手指了指已经大开的窗子。
晚风吹进,纯白的窗帘勾勒出风的形状。
姜小帅这次没有撵他,反而坐在了床边“你真是不怕摔死在这,你要是摔死了你爹和你那个新妈都得高兴死”
这话像根针似的,把郭城宇给刺了起来,随即一把抱住了坐在床侧的姜小帅,也不管姜小帅怎么挣扎就是不松手,像是个挂在母猴身上的小猴“不说他们两个,如果你回来发现我摔死在外面,你会为我难过吗”
又挣扎了两下,见还是纹丝不动,姜小帅也就懒得和醉鬼较劲了,左右也没人在,便也任由他抱着。
“不会”姜小帅斩钉截铁地说。
郭城宇做作地表现了一下受伤,脑袋往姜小帅的脖子上蹭了蹭“你真狠心”
姜小帅伸出手,不轻不重的在郭城宇的头上弹了一下“我从来不为傻子难过”
“我哪是傻子了”许是喝醉了的关系,郭城宇话里带着平时没有的黏糊。
“有门不走偏走窗户,摔死了不是傻子是什么”
郭城宇笑起来,突然躺了回去,带着姜小帅一起躺到了床上,转身把姜小帅压在了身底下。
姜小帅的脸一下就红了,曲起膝盖就要踹过去,被郭城宇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膝弯。
“我要是摔死了是傻子,我要是爬过来了,就是罗密欧”
郭城宇支起身子,月光下看着姜小帅那张满是生气的漂亮面孔,突然觉得朱丽叶应该就是要长成这个样子的,只有长成这个样子的朱丽叶才能让罗密欧抛弃姓名抛弃一切。
“什么……罗密欧”姜小帅只是觉得有点耳熟,话里带着点露怯的羞赧。
“嗯……”郭城宇把脑袋垂下,似乎在想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想了一会道“就是洋人版的梁山伯,他与他喜欢的姑娘心意相通,但是家族阻碍,最后双双殉情。”
姜小帅大概推断出了郭城宇话里意思,脸一下更红了,赶紧让他打住“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和我可都是男人”
“怎么没关系,罗密欧就是在这样一个晚上和朱丽叶在阳台定情的,你知道朱丽叶当时说了什么吗”
郭城宇笑着看向他,话里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姜小帅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了,被蛊惑着摇了摇头。
“她对着罗密欧说”郭城宇的声音响起,清晰地诵念着“你爱我吗?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是的,我也一定会相信你的话,哪怕你起得誓只是一个谎,对于恋人……”
郭城宇的话说的极慢,不似听歌剧时候的咏叹调,他只是看着姜小帅一字一句把朱丽叶的台词念给了他听,念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在转述台词,还是真情实意地在告白。
还未说完,就被姜小帅一下捂住了嘴。
他的眼神闪烁,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却还嘴犟着“什么孟浪之语”
郭城宇笑着把眼睛斜过去,整个人压在了姜小帅身上,声音闷闷地从他的颈窝响起“小帅,这不是孟浪之语,这是爱情,很多中国人忙忙碌碌了一辈子,最后儿孙满堂也未必知道什么是爱情。”
姜小帅明白郭城宇意有所指,今日的晚宴,大概让郭城宇很不爽,否则也不会大晚上喝酒,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怎么了,朱丽叶?”
郭城宇埋在他颈窝里低声笑起来,和姜小帅说话总能让他心情好些,叹了口气,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抓着姜小帅的手腕从床上起来。
“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也不管姜小帅愿不愿意,抓着手腕就把他带出了门去。
走廊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略带急促的脚步声在空中回响。
姜小帅一路左看右看,生怕有人发现,郭城宇却淡定极了只是一路拉着他左拐右拐,到了一处极偏僻的房门口。
这个房间,从姜小帅来周公馆后就没见有人打开过,郭城宇却熟练的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几下开门直接推门进去了。
一股陈年的,混合这木头腐败和灰尘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子里没有灯,在几乎全通电的郭公馆实在罕见,好在今日月色不错,月光照进来倒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每走一步,地上的尘埃便飘起来,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好像天上陨落而下的星尘,打着转的从身边飘过,又落回地上。
郭城宇最后在一处站定了,对面只有一张也落满灰的供桌,上面孤孤单单的立着一个牌位,却被擦的很干净,应该就是郭城宇定时来擦的。
上面的字清晰可辨:
母亲许书明之灵位
郭城宇随便掸了掸地上的灰就在地上坐下了,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随意铺在自己旁边,招呼着姜小帅过来坐。
“这是……你母亲?”姜小帅目光落在排位上,声音不自觉的放轻,问道。
“嗯”郭城宇轻声应了一声,显出少有的疲惫“今天是她祭日,除了我却没人记得”
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嘲讽的笑笑继续道“不对,我爹应该也记得,所以他才选在这个时候把那个女人接回来,和二十几年前一样,我娘前脚刚下葬,当天晚上他就带回来了好几个女人”
姜小帅第一次看见郭城宇这幅表情,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只轻轻地用自己的手盖住了他的手。
郭城宇似乎感觉到了,手腕一翻握住了姜小帅的手,继续道“我爹恨她,从成亲就开始恨她,他是入赘的,觉得自己没有地位,觉得我母亲没有纲常礼法,所以在我娘死后第一件事就找了十几个女人进来……”
“他一个女人也没娶,只是说谁给他生下一个儿子,谁就能进门,好在,一个也没怀上“
说完这话,郭城宇笑了一下,却看得人十分心酸。
姜小帅几乎很难想象郭城宇的童年是什么样的,他的父亲憎恨他的母亲,连带着把他也当做耻辱的符号,他父亲的情妇视他为挡路的石子,只能说好在没有人怀孕,一旦郭老爷再有孩子,郭城宇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姜小帅突然想起在那本外文书里夹着的照片,那个和郭城宇长得极像的小女孩,实在没忍住,便问了出来“那你妹妹呢,你应该还有个妹妹吧”
“妹妹?”郭城宇一愣,看着姜小帅道。
姜小帅便把今天在图书室看到照片的事和郭城宇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郭城宇沉默良久,时间在寂静和漂浮的灰尘中好像凝滞了许久,久到姜小帅以为郭城宇以不会回答时,他才低头笑出了声说了声对,我是有一个妹妹。
“那,她现在在哪”姜小帅隐隐觉得他妹妹的结局应该不会太好,否则也不会只言片语都没留下。
“她死了”
月光下,郭城宇看着姜小帅,神色动容,又重复了一遍“她死了,当时到年龄她就要去上学,我爹的一个女人不让她去,便纠缠起来,过程中,她就死了。”
姜小帅没想到故事会这么残忍,月光照在郭城宇脸上,加重了他脸上的落寞。
可他却不知道在郭城宇的视角看,他眼里的心疼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郭城宇实在不忍心看他这幅表情,迅速敛去了脸上那些过于外放的情绪,恢复了他平时惯用的玩世不恭的笑,语气刻意轻松的问道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吗”
“知道”姜小帅眼里的心疼一点没少,可话说的却毫不留情“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在你娘祭日这天喝酒,故意跑到我屋里,故意把我带到这,就是想让我心疼你”
郭城宇没想到他会直接这么说出来,把准备好的骚话全都憋了回去,而是轻声问道
“既然你都知道我是故意的了,为什么还这么看我”
“因为我心疼你”
郭城宇愣了一下,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姜小帅已经半跪在他的西服上抱住了他,暖意穿过长衫,钻进了他的心里他的骨头缝里。
郭城宇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收紧手臂回抱住来了姜小帅,两颗心隔着胸腔剧烈的跳动着。
不知是谁先靠近,目光交集时,便吻在了一起,带着酒气带着情欲,唇舌急切地交缠探索,撩起彼此身上的每一寸火。
郭城宇搂住姜小帅的腰,另一手扶住他的后脑,不断加深这个吻。
拥吻中,郭城宇睁开眼睛,越过姜小帅的肩膀,正好能看见他母亲的灵位。
静默的,立在那里,看着他的儿子,在供奉她的地方,亲吻着和她丈夫有肌肤之亲的男人。
唇舌交缠间,姜小帅便被压在西服上,郭城宇哑着声搂住他,像是搂着什么宝物“小帅,我会让那个老头离开你,到那时,和我走吧,去上海和我一起开厂也好,做你任何想做的事都好……”
“和我一起走吧”
姜小帅的嘴唇上还挂着津液,眼神被亲的有些迷离,他刚想张嘴回应,便吸入灰尘咳咳咳的咳嗽起来。
郭城宇看他憋红了脸,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一笑,便也吸入了灰尘。
两个人就在这冰冷的灵位前,在漫天的灰尘里,这么抱着咳嗽成了一团。
13.
李旺跟了郭城宇很久了,从郭城宇从美国回来开始就陪在他身边儿。
有不少人私下和他说郭城宇是个多情又滥情的人,李旺每次听到这种话都只是笑笑,从不搭腔,他心里头清楚郭城宇心里一直谁都没有。
谁也不揣着,谁也不想,所以不论是去异国他乡大洋彼岸求学,还是去什么地界闯荡,他都跟水似的淌进去就融入其中。
郭城宇没有家,自然不觉得漂泊。
唯独这次去上海有些不同,李旺从后视镜偷瞄了一眼郭城宇,他眉头紧锁看着窗外,以往别说只是去一趟上海,去海上都未必露出这种表情。
“李旺”郭城宇的声音响起“你和那个神棍说一声,随便找个由头,能把老头支到栖霞寺就再给他支栖霞寺去,老头要是不去,也想办法让老头离姜小帅远点,能远一天是一天。”
李旺握着方向盘,无奈咧了咧嘴“少爷,这话你刚上车就说一遍了”
“我是怕出岔子……前功尽弃”郭城宇的脸冷下来,看了眼左腕上的表,距离火车出发还有一阵“要不是偏这个时候上海出事,我也不用非去一趟”
李旺知道郭城宇在担心什么,便宽慰道“放心吧少爷,南京这边我看着呢,有什么事我马上给你发电报,上海到南京只有五个小时车程,来得及”
郭城宇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话还没从嘴里吐出来,李旺便说道
“我知道,你走这几天,绝对让他们几个都老老实实的,绝对不节外生枝”
郭城宇刚要出口的话被李旺给憋了回去,想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嘱咐“还有……”
“还有我一定让老爷离姜医生远远的,那个神棍嘴皮可利索了,摆弄老爷那一摆弄一个准儿”李旺特别上道的说道。
郭城宇嘴长了半天,愣是一个字没说出来,半天憋出来了一个
“行”
那点烦躁被李旺的几句话给塞的哑了火,只剩下排不出去的心焦。
李旺不再说话,一打方向盘,车子驶入一条僻静的梧桐道。
等车子驶入无人处,李旺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透明小袋,里面静静躺着一粒药,收敛起刚才的嬉笑一脸正色地把这东西交到了郭城宇手上,压低了声音道
“少爷,药到了,医生说了起效很快”他顿了顿,语气凝重继续道“但是如果走到尸检那步很难瞒得住,不到必要时刻,尽量还是别用,能避则避。”
透明的袋子在路灯下闪着光,照的袋子里面的白色药片也变换了颜色。
郭城宇接过,捏在手心里,外面没有路灯,看不清车内郭城宇的表情,只能听到小袋在他掌心摩擦发出的细微地沙沙声。
他盯着那白色的一片,似乎在下定什么决心。
久久,他还是顺着窗户把那袋药给扔了出去,那片药打着转掉进了路旁茂密的草丛里,一下便看不到了。
“真不要了?没这个兜底,很危险的”李旺眼底含笑,看着郭城宇。
郭城宇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把车窗弄上了,重重地靠回椅背,像是耗尽了力气。
“再危险,也不能把他搭进去。”郭城宇闭上眼,声音带着一种疲惫“总会有路走的,走吧,去火车站”
14.
郭城宇去上海的事姜小帅是知道的,虽然说关系已经有些不一样了,但他俩明面上终究不是应该腻在一起的人,更何况只是去一趟上海,也不是多远的地方,姜小帅也没多在意。
只是郭城宇临走前好像有什么事似的,保护好自己这种话说了好几次。
郭城宇坐车离开后,姜小帅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心说自己怎么也是个成年男人,哪有那么金贵,又哪有什么危险。
以为是郭城宇保护过度,就也没往心里去。
郭老爷自上次带着相好在郭公馆对着郭城宇耍了一通威风之后,很快又被那个神棍忽悠到栖霞寺去了,说是他夜观天象,觉得这孩子体虚气寒,需要僧人们再祈祈福。
郭老爷本来很信这个神棍的话,在相好怀孕之后就更信了,简直要把他拜成活佛,快马加鞭地带着相好就又回栖霞寺了。
一夜之间两个姓郭的男人都跑了,姜小帅的日子一下变得特别安稳,白天去诊所上上班,晚上回来点上灯,从抽屉里摸出来那本藏进去的《实用棉纺学》,皱着眉头一点点把字往脑袋里塞,妄图把这本厚厚的书看明白。
一连两日都是如此,姜小帅甚至觉得要是那女人能怀孕怀一辈子就好了。
可命运总是这样,不抗念叨。
当天晚上,姜小帅刚把书合上,正眼皮打架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楼下突然炸开了锅,伴随着汽车马达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哭嚎和男人暴怒的咆哮。
姜小帅一下清醒过来,抓起一旁的外套披上就朝窗外看去。
就见郭老爷那辆车斜停在公馆大门前,车门被一脚用力踢开,郭老爷揪着他那相好的卷发,一下把她扯下了车,一点不见前几天捧成明珠似的样子。
那女人的尖叫声叫的极大,双手死死捂着肚子,不断求饶着。
姜小帅立马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昏黄的门灯光下,那双枯槁的眼睛,之前还有一丝人的理智,如今竟好像只剩疯魔了似的。
就在这时,楼下那双眼睛竟然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和姜小帅的目光对上了。
一股寒气从姜小帅的脚底一直窜到天灵盖,那一眼几乎吓得姜小帅汗毛都竖起来了,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一下蹲下把自己藏在了窗户底下。
姜小帅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一定是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但不管是什么问题,以老头现在的状态,一定会牵连到自己,他必须要跑。
他来不及穿好衣服,披着外套夺门而出,刚跑到楼梯口,就听见下面已经响起混乱的脚步声。
姜小帅的血一下凉了半截,像是兔子般立刻调转方向就往另一侧楼梯跑去,刚下两层台阶,楼梯拐角迎面就看见几个壮硕家丁,像两堵墙似的挡在了他的面前。
再向后看,背后也已被堵住。
“姜先生,老爷请您过去。”
随即四只大手拽住姜小帅的胳膊,拖过走廊拽到了郭老爷的卧室门口,还没进去,姜小帅就已经闻到了那股混着夕阳香水的腐朽气息,让他觉得恶心。
紧接着便被踉跄着推了进去,身后的大门伴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被死死关上了。
屋内更是混乱,郭老爷坐在那象征着一家之主地位的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一切,怀孕的女人跌坐在屋子中间,披头散发衣襟散乱,正捂着肚子瑟瑟发抖,连哭声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惊恐的抽噎。
而那女人不远处便散落着那件让姜小帅看见就恶心的艳红旗装,姜小帅几乎下意识的后退,后背撞到了门上,发出哐啷一声。
郭老爷还没心思看姜小帅,而是像条毒蛇一样盯着跪在他面前的女人“你个贱人!老子花钱给你做法事,你他妈敢偷人!说!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女人本就被吓得魂飞魄散,被这么一吼更是哆嗦着蜷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到郭老爷脚边,抱着他的脚,把头磕在地板上,发出咚咚闷响“是您的!这就是您的种啊老爷!求求您了,您信我!这就是您的……”
“我的?”郭老爷看着脚下几近疯狂的女人,一脚把女人给踹开了,力气之大连脸上的肉都抖了抖。
他站起来,几步走到那女人面前,一把拽起她的头发逼迫女人抬头看着自己,发出疯狂又偏执的怪笑“几十年了,几十年了,一个女人接一个女人,肚子一个比一个瘪!为什么到你这就有了!”
说着那手指狠狠地掐住了女人的脖子“你是不是觉得老子不行?所以才去偷人的,是不是!”
女人被勒得喘不上气,指甲拼命的去扣郭老爷的手和自己脖子之前的缝隙,口水从嘴角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她还是尽力地摇着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了门口的姜小帅。
顺着手指的方向,郭老爷这才注意到门口的姜小帅,手一松开,女人顿时瘫软在地,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是有……有他吗,因为他我才能怀您的孩子啊”
郭老爷定定的看着姜小帅,呢喃道“对……还有你呢,是你给我带来的孩子对不对”
那张带着痴狂的脸越来越近,到最后几乎要贴到姜小帅的脸上,姜小帅只觉得肩膀一痛是被郭老爷给抓住了“小帅,我们再试一次……如果还能有孩子那说明我就还行是不是,再试一次……”
姜小帅看着这张癫狂的脸突然觉得他荒唐至极也厌恶至极,但他识时务地没有说话,只是把拳头握紧了,逼自己冷静下来。
郭老爷见他不说话,突然觉得姜小帅和郭城宇很像,这种像让他更是火起,一把拽住姜小帅的衣领,把姜小帅甩到了那女人身边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看老子”老头骂道。
姜小帅只觉得手下一凉,身下正是那件刺目的旗装,上面的金属装饰划破了他的手掌,把装饰染成了一样艳俗的红。
“穿上!”郭老爷短促的命令着。
旗装的布料在他的手里被攥成了花,他低头看了看这身旗装,看了看旁边求饶的女人,环视着屋子里中外交杂的诡异图景,突然笑起来,笑得胸腔震颤,笑得停不下来。
他的尊严他的人性就因为这种荒诞不经的事而被踩在脚下,原来他只觉得反正也一无所有留着尊严也没什么用,可现在他明白,如若连尊严都放弃,才是真的一无所有。
第一次,姜小帅用近乎凶狠的目光直视着这个癫狂的老人,说出了对他的第一次拒绝
“我不穿!”
这三个字铿锵有力,带着反抗的决然。
郭老爷没想到这个一直逆来顺受的人敢拒绝他,他看着姜小帅那张脸,越看越像郭城宇,一样的眼神一样的愤怒,也一样的看不起他。
一时心头火起,连带着把对郭城宇的愤恨发泄在了姜小帅身上。
就见郭老爷突然扑到了姜小帅身上,一双手生出蛮力开始撕扯姜小帅的长衫,一边撕扯一边骂道“你个让男人操的婊子,你别以为你不穿我就操不了你”
可无论他如何撕扯衣物,去粗暴的啃食对方的皮肤,在露出那些属于男性的骨骼与线条时,还是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将所有想法的都熄灭了。
“好啊,都这么对老子是吧”
郭老爷的神经在这一下后彻底崩断了,赤裸裸的失败击溃了他摇摇欲坠的尊严,只剩下无处发泄的羞愤和暴戾。
他看向姜小帅,如同看向那个挑战自己权威的儿子,看向那个权势不在只能任由衰老啃食的自己,猛地回头抄起桌边矮柜的青花瓷瓶,想也没想就朝着姜小帅的头狠狠砸去。
砰。
一声巨大闷响响彻整个房间,随即就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巨大的冲击力让姜小帅只觉得眼前一黑,之后便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无意义的耳鸣声,模糊间他感受到一股热流流过他的脸颊,他的下巴,最后滴落在他的衣服上晕成了红花。
姜小帅再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向后仰面躺到在那套旗装上,屋子四周的黑暗快速聚拢过来好像要把他完全吞噬,在吞噬的前一秒,他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蹲下,颤抖着手指在褪去他身上的衣服。
然后他听到那身旗装特有的,金属饰物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
便再没有了意识。
姜小帅看过的许多话本,都是以主角晕厥后再一醒来就脱离险境作为最终的情节,可现实是,等姜小帅再醒来,身上已经被换上了那身艳红的旗装,手也被绑住了。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粗暴的推进来,扔在了地板上。
那女孩才十三四岁,只是个平时里打扫打扫卫生的佣人,女孩被吓得浑身发抖,一张还有稚气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
“老爷,饶命啊老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女孩绝望的叫喊着,不住磕头。
郭老爷像是没听到,只是看了看姜小帅又看了看被推进来的女孩,念叨着“再试一次,肯定可以的,这就是我的种……再试一次”
姜小帅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郭老爷的意图,脑子一下清醒过来,顾不上阵阵晕眩,从地上挣扎起来,踉跄着挡在了郭老爷和女孩之间。
“滚开!别碰她”
“你算什么东西”郭老爷几步走过来,按住姜小帅就要逼他跪下,随即就开始脱自己的裤子“行啊,反正也是你先来,自己排好队了是吧”
姜小帅的手被绑在了背后,不好反抗,只能挣扎着向后退,把女孩护在了自己身后,他用尽力气的喊着,似乎想唤起那点残余的人性“你看清楚,她才多大!她还只是个孩子,你这是毁了她的一辈子”
“老子就要儿子”郭老爷已完全癫狂,听不下任何话,一步一步朝姜小帅和女孩走来。
情急之下,姜小帅也顾不得那么多,在郭老爷靠近的瞬间,用尽所有力气一头撞向了老头的脑袋。
郭老爷被这么一撞,只觉得眼前发黑,忍不住一声闷哼,连退几步,直到撞到背后的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捂着被撞得额头,高声叫着“反了!都反了!进来!把这个贱骨头给我绑了!”
门口的家丁闻声推门进来,虽然姜小帅挣扎了几下,但还是很快被他们两人按住,拿出绳子死死勒进了姜小帅的皮肤,绳子越勒越紧,几乎要弄断他的骨头。
郭老爷抓起一旁本作为装饰的辫子,手腕一抖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贱骨头,不打不老实!看老子今天不抽死你个不男不女的贱种”
啪。
这一鞭子抽到了姜小帅的后背,隔着衣服传来剧痛,他咬着牙没叫出一点声响,只尽量把自己蜷缩在一起,用力护住头部,减少重伤。
紧接着又是几下,一时间老头的咒骂,皮鞭的脆响,女孩的哭泣,混成了一团。
每一秒姜小帅都觉得无比漫长,他咬着牙脑子里唯一的念想就是活着,绝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姜小帅的意识即将消弭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扇如同结界一般的厚重的卧室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了,姜小帅已经没有力气再抬起头,而下一秒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随即落入了一个拥抱里。
那件呢子大衣上还带有些潮湿的水珠,想来是他冒雨赶过来的。
“救她”
这是姜小帅意识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15.
郭城宇接到李旺得到电报的时候正巧招股会刚开完,当即脑子一麻,骂了一声蠢女人就买了最早回南京的票。
他做好了心里准备姜小帅可能要受苦,可看见姜小帅穿成那样,头上身上都是伤口的蜷在地上,郭城宇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姜小帅身边的,他的膝盖重重地砸在地砖上,颤抖的手摸到绳子,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小心翼翼的割开了紧贴皮肤的绳索。
绳索崩开,郭城宇立刻搂住他的后背的膝弯,把姜小帅打横抱进了自己怀里。
郭老爷显然没想到郭城宇能来的这么快,又见他这么关心姜小帅,竟然突然生出了那么一丝诡异的优越感
就见他一拍木椅的椅背,大声叫着“你要干什么,把他放下!那是我的人,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你的人?”郭城宇猛地转过头,眼睛通红地盯着面前这个作为他父亲的男人“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有你的人吗,你一生自私自利薄情寡恩,这里有一个人不希望你死吗!”
“你……”郭老爷一口气没喘上来,堵在胸口,脸被憋成了猪肝色“你敢咒你老子死……你这是大不孝,咳咳咳……”
咳嗽打断了他的咆哮,好像随时都要背过气去。
郭城宇看见他这幅样子,心里多年的恨意翻涌出来,他抱着姜小帅向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癫狂的老头,继续说道“你就没想过你那个所谓的大师为什么跑了吗”
“因为他就是洛阳当地臭名昭著的骗子和赌徒,他怕你去查他的底细,怕你知道真相拿他开刀,所以这边一出事他就跑了”郭城宇声音不高,却字字往老头心里扎。
郭老爷脸上的血色一下消失,嘴唇抑制不住的哆嗦着,安静了几秒之后突然暴起,一下掀翻了他面前的小桌,小桌上的瓷瓶和一应物品纷纷滚落在地。
眼神里满是被愚弄的暴怒和难以置信。
郭城宇不给老头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体恤爹你年老体衰,估计这辈子很难再体验当爹的快乐了,在洛阳就给她找了一个相好,你要是不信,他俩暗通款曲的时间地点我这都有记录,你要是有耐心可以自己看”
郭城宇特意压低了声音,但其实屋里的人都能听得到“我特意让他们脱了裤子选的,怎么样,阳气够足吧,你满不满意?”
“咳”
郭老爷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咳嗽,猩红的血从他的嘴里被咳出,落到了地毯上,他的眼睛瞪得极大,信仰崩塌的绝望和被羞辱的震怒混合到一起,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压垮。
“你……你个孽种……我……”
他挣扎着要扶着身边的椅子站起来,椅子却在下一秒被郭城宇一脚踹远了,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只徒劳地抓住凳子腿,指甲在上面刮过,发出难听的声音。
“老爷!”
那个怀孕的女人扑过去,下意识地想要扶起他,郭城宇却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道“你真想让他醒的话可以扶他起来,但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他醒过来第一个杀的是不是你”
女人的手在瞬间收了回来,定定的看着老头,向后退了一步。
郭城宇冷冷地看了一眼倒下的父亲,又皱着眉环视身边聚集过来的佣人,大声道“你们也一样,想救可以去救,但是想好了,一旦他醒了他会怎么对你们,会不会因为你们把他救晚了而报复你们”
整个郭公馆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就连刚才似乎对郭老爷忠心耿耿的家丁也低着头没有向前一步。
这个家里,没有人敢杀他,也没有人想救他。
“李旺!”郭城宇沉声道。
“少爷”李旺一直守在门口,此刻立即闪身进来。
郭城宇的眼睛扫过倒在地上的老头“把人看好,一个别放出去,晚上不好找医生,再挺几个小时,等天亮了再去找个医生来”
郭城宇的眼睛扫视一圈,沉声道
“记住,天亮之前,谁也别多话”
“是”
众人皆低下头,心里明镜似的在新旧之间做好了决断。
郭城宇不再多言,而是抱着姜小帅向外走去,他走的极快,步伐却很稳,一路穿过死气沉沉的走廊,穿过好像总暗无天日的大厅,最终到了大门。
他把姜小帅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后座,将自己的呢子大衣盖在了他那身旗装上。
引擎轰鸣,郭城宇在倒车镜里最后看了一眼郭公馆,没有任何留恋,开去了鼓楼医院。
手术室外,郭城宇紧张地坐立不安,他认识的某个医生今天正好当班,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排上手术。
这名医生也认识郭城宇一段时间了,上海新厂的事他的家族也有参股,却少见郭城宇有这么慌乱的时候,还是意思意思安慰道“没事,不用太担心,头上的伤并不严重,身上的鞭痕也只是皮外伤,好好消毒养两天就好了。”
郭城宇只是木讷地点头,似乎全然没听进去。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了。
走廊安静异常,静的郭城宇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一刻他只希望姜小帅能安全的全须全尾的出来。
诚然,他一开始知道姜小帅是老头带回来的时候,是怀着目的接近他,带着算计想着把姜小帅的价值利用到最大,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姜小帅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计划。
这么多年,他从来不害怕离别,哪怕自己明儿就死了,他也不会有任何不舍和惧怕。
可偏偏这次不一样了,他空落落的心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起长出了血肉。
扯得他撕心裂肺的疼。
16.
等姜小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姜小帅的手只是微微抽动,郭城宇便醒了,轻声地喊着他。
“帅帅……”
他的手不知道碰在哪块,又或者是昨天晚上的伤痛还未消弭,姜小帅醒来就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哪里疼”
郭城宇连忙缩回了手,关切的询问着。
姜小帅一睁开眼就看见郭城宇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还有那已经冒出青茬的下巴,姜小帅摇了摇头,并不是说他不痛,而是哪里都痛,实在说不出来一个具体的位置。
昨夜的混乱景象好像还在眼前,女人的哭喊,鞭子的脆响,还有郭老爷那几近疯魔的喊叫,掺杂在一起,现在想一想就跟走马灯似的。
他尝试低头,看了眼从被子边缘露出的病号服,才发现昨天那一身衣服已经被换了。
病房里没有人说话,只有隐隐从窗户外传来属于热闹尘世的车马声,郭城宇重新坐下,眉目低垂地看着姜小帅的手,怕又弄疼他,所以只用指腹轻轻的滑过他的手背。
良久,久到郭城宇以为姜小帅又睡了过去,姜小帅才缓缓回过头,嘴唇动了动,话里带着叹息与自嘲
“很恶心吧”
“为什么恶心”郭城宇摩挲他手背的指尖顿了一下,轻轻问道。
姜小帅深吸了一口气,身上又疼起来,道“你何必让我把话说明白呢”
郭城宇沉默了两秒,把凳子拽得离病床更近了一些,伸手把姜小帅额角的碎发朝两边捋了捋,静默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好像在回想很久以前的事。
“帅帅……”郭城宇的声音很轻“我,其实骗了你”
姜小帅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动,只是转过头望向他“骗我什么了”
“其实,你在那本外文书里发现的小女孩照片,不是我妹妹的,我没有妹妹”郭城宇扯动了一下嘴角,继续道“那是我”
“你?”姜小帅的眼睛都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怎么会是你,你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吗,他为什么会把你打扮成那样”
郭城宇迎上他的目光,话说的极为平静,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别人的往事。
“不是他打扮的,他只顾着找各种女人寻欢作乐,根本没空理我”
郭城宇吸了口气,继续讲道“是他带来的那些女人,那些女人怕我成了他们未来儿子的绊脚石,却又不敢真对我怎么样,就想到把我当女孩养这个招儿,想着把我养成二刈子,未来就算长大了,也对他们的孩子构不成什么威胁。”
姜小帅的眉头都皱了起来,骂了一声卑鄙“你爹也坐视不管吗”
“他?”郭城宇笑了一下,抬手抹平了姜小帅眉间的沟壑“他看见那些女人们给我穿裙子,不许我跑跳,逼我拿着跟我差不多高的炒勺去做饭的时候,比谁都高兴,所以才有了那么一张照片,他巴不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些事。”
郭城宇继续道“她们总以为我当时还小,不知道她们的意图,也不反抗,就慢慢变本加厉,让我学做饭让我学女工,恨不得再给我找个男的定个娃娃亲。”
“我也想过反抗,但是我当时还太小了,如果他们想杀我,有太多种办法,所以只能每天都小心翼翼的活着,生怕下一口饭里就有人给我投毒。”
姜小帅看着郭城宇的脸,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反而让姜小帅更心痛,声音里竟然比郭城宇先带了哽咽“那你当时说,你妹妹死了,是怎么回事”
郭城宇的手指无意识的收紧,攥住了他的裤腿“直到我到了要上学的岁数,他们还是不让我去,只说什么女孩不用学这些,就想一直把我困在这里,我当然不愿意,就在那时候我也明白了,我一味地忍让只会让他们欺人太甚。”
“于是我冲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趁其中一个总欺负我的女人不注意就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郭城宇讲到这甚至还笑了一下,全然不见对当年痛苦的介怀。
“我和她说,让我去读书,如果她不同意我就一刀割了她的喉咙,再割了我自己的,我说到做到。”
“然后呢”姜小帅问道。
“然后?然后我就去上学了,换回了衣服,剪掉了辫子。其实她们巴不得我杀了其中一个然后自杀,那时候我就知道,谁都不可靠,人性本恶,除了自己的命谁的命都是草芥。”
郭城宇说到这,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段往事他从未对别人说过,这么多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总会想起,想起当年的屈辱,只能一遍遍地咀嚼,直到咀嚼得没有味道,直到咀嚼得能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等我大了,他们就更放心不下我了,给我点钱就把我扔到美国去了”郭城宇的语调变得比之前轻松了些,似乎孤身前往大洋彼岸,比在这里要让他自在。
他继续道“他们给我的钱根本不够我在美国读书,不得已我在美国干过很多活,甚至在中餐馆当过厨子,做饭就是在那时候学的。”
郭城宇伸出手,这一次轻轻的把姜小帅的手捧在了他的手心,他的目光扫过姜小帅“你刚才问我恶心吗,这就是我的回答,同样的衣服,同样的屈辱我一样经历过,那你看着我,你觉得我恶心吗”
姜小帅立刻摇摇头“当然不觉得”
郭城宇弯下腰,在他的手上珍之重之地印下一个吻
“那我的答案也一样”
“帅帅,别怕,这不过是一件衣服,能穿上就能脱下来。”
“脱下来,就好了。”
郭城宇的话一字一句都进到他的耳朵里,进到他的心里,他的手在郭城宇的手心里微微发抖,他能感觉到郭程宇这次的认真。
没有往日里的轻佻算计,有的只是一片真心。
姜小帅反手,用尽力气,回握住了郭城宇的手,他抓的很紧,哪怕牵动了伤口也没有松开。
17.
郭城宇在医院陪了姜小帅好几天,每天李旺都定时定点地来汇报郭老爷的身体情况,姜小帅也听了一耳朵。
郭老爷多年纵欲身体本就不好,自那天晚上之后就中风了,郭城宇硬压了好几个小时没去抢救,其实按理来说人都应该没了,但是郭老爷就顶着一口气,说什么也不咽气。
李旺的意思是让郭城宇回去看看,郭城宇则转过身看了一眼姜小帅。
姜小帅其实已经没什么事了,只是头上的纱布还撤不下去,其他地方除了伤口有点吓人,已经长好了,要不是郭城宇拦着他早就出院了。
“回去一趟吧,我陪你一起回去”
郭城宇本还有些犹豫,但看姜小帅言辞恳切便也没再说什么。
他们再次踏进郭公馆那天正是除夕,南京城在被战争波及后,难得有了一丝年味,周边邻居家隐隐飘来油香,唯有郭公馆什么都没挂,冷清的像是没有人住。
公馆里静的可怕,所有人低头忙忙碌碌,像是踮着脚尖走路似的没有一点声响。
郭老爷已经被挪到一楼的一个房间,方便佣人端屎端尿的照顾,医生在那天早上意思意思看了一下之后就走了,只留了一个一直跟着郭城宇他妈的老佣人守着。
那老佣人见郭城宇来了,连忙迎出来“少爷,您可算来了”
郭城宇没看房间里,只道“怎么回事,还吊着口气呢”
老佣人为难的点头,低声道“按理来说中风到这种程度,早就……”佣人没把话说完,大概是忌讳着这一类字眼,又继续道“这种八成还是有念想在,要不您进去看一眼他呢”
郭城宇实在不想看那老头最后一眼,所以这几天才一直躲在医院不来,但没想到老头就一直这么撑着不咽气。
正巧这时候李旺推着小车过来了,这是郭城宇让他准备的,小车里没装别的,就是装了一堆摔丧盆,郭城宇眼神示意一下,李旺拿起一个盆就开始往地上砸,砸一个喊一声
“您往西方大路走!”
一声声碎裂声中,郭城宇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推门走进了那间屋子。
浓烈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肉腐烂的味道,刺激得郭城宇忍不住捂了捂鼻子才走到床前。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床边亮着一盏小灯,郭老爷躺在床上,早已不见几日前的神采,他全身不能动加上大小便失禁,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能独立生活的能力,连最基础的生理活动都要借他人之手,这种生活过上两天就能把人折磨的不成样子。
更何况,他本来还是个极其看中面子的人。
“你终于来了”郭老爷突然开口。
郭城宇站在床侧,并没有离得太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本来不想来的”
郭老爷似乎是想笑,但是声音在他喉咙里滚了一圈,出来的只有模糊的痰音“我知道……你早就想看我死,我就硬撑着,偏不让你如愿……你这个盆,摔早了”
“早晚能用到,提前让你熟悉熟悉”郭城宇没什么表情道。
“你真是……和你娘一样招人恨”郭老爷说着想转头看一眼郭城宇,但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郭城宇几步走到床边,俯视着看向床上的老人,让他也能看见自己的脸,说道“是和您一样招人恨才对”
郭老爷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面前这张和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的脸,突然笑起来,笑声牵动胸腔,发出回音。
他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精于算计甚至敢于弑父的儿子在某方面像极了自己。
“儿子……”郭老爷难得用了这样一个称呼,让郭城宇的眉头都皱了一下,紧接着他又声音沙哑着说道“你以为你就赢了吗,你还差了一招……”
郭城宇挑眉“哪招?”
“那个贱女人,我没弄死她,她是偷人……但是你也不能确定她怀的就不是你弟弟……”郭老爷深吸了一口气,竟带着些得意“你这就是……棋差一招”
说完,郭老爷那双眼睛就盯着郭城宇的脸,妄图找到一丝郭城宇表情上的破绽,可郭城宇却一点波动都没有,只是淡淡道“那不可能是我弟弟”
郭老爷大概以为是郭城宇嘴硬“孩子没出生……你证明不了”
“因为你早就没生育能力了”
郭老爷的身体猛地一震,胸腔发出无意义的回声,瞪着郭城宇,而郭城宇只是平静地像是说一个故事“我娘走之前,就猜到了你是什么人,找人给你下了一副猛药,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时你找了那么多女人,一个也没怀孕”
“她这个毒妇……!毒妇!”
郭城宇没理他爹的咒骂,只是继续解释“但我娘这副药管不了太长时间,她走之后只给我留了一封信,只有一个药方,包括告诉我每日雷公藤的用量,怎么加工,怎么混进你的饮食里”
“你……!”郭老爷大概猜到了,可郭城宇并没有半点打住的意思,继续道
“雷公藤这东西,久服无嗣,我从七岁发现我娘留给我这封信开始,就给你下东西了,下了整整五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可能”郭老爷最后一点念想也被戳破了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带着极致的崩溃“我看了那么多医生……他们都说我没事!”
郭城宇扯了扯嘴角“爹,您真是老糊涂了,那些医生也不是傻子,我稍微暗示一下他们就能明白,我连我爹都敢下毒,谁又会上赶着和我找不痛快”
郭老爷大口喘着气,发出的声音刺激得人耳膜生疼,他眼里的光很快弱了下去,手攥着身上的被子,一下下的捶打着自己的身体,喉咙滚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只是蹦出了几个字
“你……和你娘,恨死我了吧”
郭城宇淡然地看着面前这个老人,点了点头,平静地说
“嗯,恨死你了。”
一串疯狂的甚至感觉都带着血沫的笑声从郭老爷的喉咙里滚出来,郭城宇静默地转身,在笑声中推门走了出去。
开门的瞬间,几个佣人鱼贯而入,听见郭老爷嘴里又说了什么话,但已经听不清了,郭城宇也不在乎他想说什么。
门在他背后合上,隔绝了里面令人窒息的喘息。
郭城宇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抬眼就见姜小帅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此时正看着他,神色似乎有些异样,显然姜小帅把刚才的对话都听见了。
莫名地,郭城宇有些心虚
“怎么了?”
“有些事,我刚才突然想通了,想来问问你”姜小帅的声音并不高,开口说道。
郭城宇心里的不安升腾起来,但还是掩饰着笑笑“什么事,你问就好了”
姜小帅的目光平静的锁着他“你早知道你爹心脏和血压都有问题,所以在洛阳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他语速不快,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用言语行动激他,让他迫切的想要一个孩子立威,又安排怀孕的戏码,直到刚才戳穿一切,都是为了挫了你爹的执念,他没了那股心气儿自然没有多长时间可活”
姜小帅顿了顿,看着郭城宇已经微微有所变化的脸,继续道“可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最开始为什么要来勾搭我呢,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在这件事上发挥一点作用。只是在刚才,我想明白了。”
“帅帅……”郭城宇下意识喊了一声,想阻拦姜小帅继续说下去。
可姜小帅就像是没听见,带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痛苦和自嘲“你爹虽然身体不好,但中风也不一定就会死,一旦恢复过来必定和你鱼死网破,你都已经布下这样一个局,怎么可能放任一个可能满盘皆输的漏洞呢”
姜小帅看着郭城宇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
“补上这个漏洞的人,是我吧”
郭城宇的瞳孔骤缩,似乎印证了这个猜测是对的。
姜小帅继续说下去“一旦你爹不死,你大概会用解决了老头和我一起远走高飞的话,让我去杀了他,就算被查出来,也是我动的手,你还是干干净净”
郭城宇一下慌了,脸上的镇定彻底碎裂,想去抓住姜小帅的手腕,但被姜小帅微微侧身躲开了“不是的小帅,你听我解释”
姜小帅静静看着他,却连个笑也笑不出来。
郭城宇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良久,还是道“的确,我一开始接近你是动机不纯,如果不是你换成其他什么人我一定会那么做……可因为是你,我放弃了,我不会把你放到那种境地。”
姜小帅深吸了一口气,湿冷的空气一下灌到了他的肺里,他知道自己猜对了,此时他不禁开始怀疑,那些试探、暧昧、倾诉,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那些话到底是他真心所致的吐露,还是骗自己上钩的诱饵。
他想起那碗面,想起郭城宇说要和他一起做些救国救民的事,想起灰尘中的那个吻,又想起自己自作主张地去看的那些书,一时间竟生出了些庆幸。
幸好自己没有告诉他,否则如今只怕会更难堪一点。
“帅帅……”
郭城宇还想再说什么,老佣人这时候跑过来,皱着眉对郭城宇摇了摇头,大概是老头那口气快咽下去了。
姜小帅眨了两下眼睛,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我进去吧,如果一点急救措施都没有就太假了,被查出来会很麻烦 ”
姜小帅几步走到那放门口,擦过郭城宇肩膀时,留下一句话
“郭城宇,你记住,这是你欠我的,等结束了,记得慢慢还”
姜小帅进去没过多久,里面就爆发出了一阵阵的哭声,老佣人哭着推开门,主家老主人去世,所有的佣人总要哭一哭才算体面。
姜小帅跟在老佣人后面,最后走了出来,一下关上了房门。
佣人们跪地恸哭,唯有姜小帅和郭城宇两个人站着,视线交汇时,天边的烟花一个个炸开,发出震天的响动,掩盖了所有声音。
烟花的光影照在姜小帅的脸上,却映不出一丝暖意,姜小帅什么也没说,甚至没看郭城宇一眼,只是在漫天的烟花中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棉袍,擦着郭城宇的肩膀决绝地走向了郭公馆的大门。
“小帅!”
郭城宇喊着姜小帅的名字,声音却被烟花的声响盖住,郭城宇想要追上去却只见姜小帅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老管家见郭城宇要走赶紧扑上来,恸哭着挽留“少爷!少爷您节哀啊!这府里还指望着您主持丧事呢”,说着几个上了年纪的佣人也围上来,哭喊着扯着他的衣袖 。
郭城宇回头,整个郭公馆已经是一片混乱,老主人刚死,大家总要哭一哭以表哀思,也要为新主人,表表忠心。
他没再挣扎,也知道这是他的责任,转身回到郭公馆内,站在他父亲长眠的那个房间门口,随手拿起一个完整的瓦盆,重重地摔向了面前的石板。
瓦盆应声碎裂,残片飞溅。
郭城宇时隔多年再一次朝他的父亲下跪,磕了一个响头。
这一次,他的头在地面上停留了好久。
“您往,西方大路走”
话语声淹没在爆竹与烟花声中,回荡在新年欢喜氛围的缝隙里。
孝酒替屠苏,新桃换旧符。
旧岁已除,新春当至。
18.
郭老爷去世的消息被捂得很严实,直到郭城宇该变更的都变更完了,才把消息透露出去。
那些平时攀着郭老爷关系才混了些股权的亲戚,像是闻见腐肉味的秃鹫,磨尖了脑袋想来分一杯羹,但没想到到地方了才发现连点肉渣都没给他们留。
于是恼羞成怒,集体上访警局要求对郭老爷进行尸检,弄得好像郭老爷要不是让郭城宇弄死的还要给他们赔礼道歉。
但无论怎么查,郭老爷的死因都是颅内出血引发的死亡。
自然没有证据把他的死和郭城宇扯上关系。
郭城宇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他爹刚死,有好几个老资历蠢蠢欲动准备趁机捞点,安永纱厂本来不必过问的事现在也成了他的活,上海新厂的地皮也批下来了,他还要对接相关的招股事项和设备采买。
这桩桩件件都等着他拍板定调。
但不管多忙,他都雷打不动地去姜小帅医院报个到,自己亲自接姜小帅下班回家,再送一点新奇的小玩意儿讨他家姜医生一笑。
本来姜小帅是打算在诊所附近随便租个房间的,但郭城宇非说这一片不安全,他家房子隔壁的那座小洋楼正好没人住,可以买下来给姜小帅,正好离他住的地方也近。
姜小帅依稀记得那栋房子,装修的极为讲究,看上去就是他这辈子都买不起的房子,赶紧摇头说“你钱多烧的吧,那我都不如住你那”
郭城宇就等这句话呢,一点不给姜小帅拒绝的机会“好啊,住我那。”
姜小帅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让这个心眼多的浇点水就能当花洒的人给下套了。
除夕之后,不知道郭城宇是想补偿还是怎样,就把这间诊所给买下来了,姜小帅的身份一下从小医生变成了所有者,每次看到闪亮亮的新门牌还让他还有点不太习惯。
今天最后一个病人走了之后,小护士就把大厅的灯给关上了,示意已经暂停营业,姜小帅看了眼表,时针已经走到六和七中间,可看了看门口还是空荡荡的。
小护士们挽着手和姜小帅告别,出门正好撞见迎面驶来的汽车,偷着捂嘴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拿眼睛偷瞄着屋里头的姜小帅。
给姜小帅臊得脸一下就红了。
却还是赶紧收拾好了自己那点东西,锁好门钻进了副驾。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要是说不生郭城宇的气,多少还有点生气,毕竟被瞒了那么久,可要是说生气,事后冷静回想,当时的事他俩都有难处,天天看郭城宇累的胡茬都来不及刮,那点生气又被心疼给盖过去了。
他也想着就这么原谅了郭城宇是不是太心软了,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郭城宇左伺候右讨好的,愣是没说一句除夕那天的事,他想原谅都没机会开口。
郭城宇好像不知道姜小帅在想什么似的,从一旁拿出来一个纸袋放到了姜小帅的怀里,意思很明白,是让姜小帅打开看看。
姜小帅满是疑惑地打开,就见里面放着一个玻璃罐和小勺子,玻璃罐里的东西黄黄的,姜小帅拿出来晃了晃好像还是固体。
“这是什么?”姜小帅问道。
“一甜品,今天和一个英国人谈事,那个英国人带来的,说是他自己做的”郭城宇飞快地偷瞄了一眼姜小帅,继续道“合胃口吗”
姜小帅挖了一口塞进嘴里,确实香甜细腻,忍不住又吃了一口,含糊着问道”英国人?“
“嗯,洋行的人,说了点上海新厂的事。”
郭城宇说的坦率,可姜小帅的心思却更敏感些,他现在还不确定郭城宇那晚和他说医用纱布的事,是他真心所言,还只是当时为了获得自己信任的权宜之计。
他能感受到郭城宇现在对自己并非虚情假意,可这事总像根刺似的横在他心里,若追着问了又好像有些过于矫情。
那一瞬的沉默被郭城宇发觉了,于是岔开话题,说话的语调都更温柔了些“今天诊所来看病的人多吗”
“还行……”姜小帅的心思还在刚才想的事上,看着玻璃瓶,随口道“左右也就那些人”
“中午呢?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回答的依旧简短。
郭城宇又问了什么,姜小帅回答的愈发心不在焉,他脑子里想着要不今晚就找个机会把话说开,自己也并非是想和他吵架,只不过想把这件事做个了断,好有一个新的开始。
可每次一要开口,嘴里就跟塞了棉花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尤其看见郭城宇满脸疲惫,就更觉得这话不应该现在说了。
眼瞅着都能看见郭城宇家地大门,姜小帅的嘴张张合合,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车稳稳停在了大门口,郭城宇利落自然地走下车帮姜小帅打开了副驾的车门,说出了每天晚上都会进行的对话“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最近事情太多,我还得回安永一趟。”
虽说姜小帅住进了郭城宇的房子,但没想到郭城宇搬了出去,几乎天天住在自己的办公室,要不是雷打不动地来接他,估计已经好几天看不见郭城宇的人影了。
不能再这样了。
姜小帅在心里暗暗发誓,闭着眼睛一狠心直接抓住了郭城宇西服的袖口。
“怎么了帅帅”郭城宇动作一顿,垂眸正好看见了姜小帅有些红的耳朵尖。
“我……”姜小帅犹豫着抬头,一双大眼睛眨巴两下,才道“我想问你点事”
月亮已不是何时爬上东侧天际,正好被圈在了姜小帅房间的窗框里。
郭城宇跟着姜小帅进了屋,此时正随意地坐在姜小帅的床边,一双长腿微曲着,带着过度疲惫之后骤然放松的神态,挑眉看向书桌边有些局促的姜小帅
“想问什么”
姜小帅张了张嘴,想张嘴直接说我们能不能把那天的事好好聊一聊,可嘴张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能不能……”
“能不能?”郭城宇给他递了一句话,期待下文。
姜小帅深吸了一口气,可下一秒这口气又长长的叹出来,极其挫败地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来那本《实用棉纺学》,硬扯出一个笑容,语气却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
“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书,我很多都看不懂。”
郭城宇看见这书的封面时眨了眨眼,又看了看姜小帅的表情,想笑却还死咬着嘴唇不让姜小帅发现,一本正经地把书接过来,装模作样开始翻看。
趁着郭城宇翻书的空档,姜小帅又开始下决心,手指头扣在了手心里,像是催促着自己快点说。
他这边决心还没下够,郭城宇却先开口了。
“帅帅,你一个医生,为什么突然想看这方面的书,这里面的原理还是挺专业的,你平时应该接触不到啊。”
姜小帅的表情空白了一秒,光顾着想怎么接那句能不能了,把这茬给忘了,脸上有点挂不住,却还是嘴硬道“突然,感兴趣罢了”
郭城宇像是真信了他的说辞,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拉长了调子哦了一声,但这声哦的尾音还没落下,他又立刻摆出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
“为什么突然对这方面感兴趣,总得有个契机吧?”
“一定要有理由吗”姜小帅仍嘴硬道
郭城宇只觉得姜小帅这样特别可爱,还是忍不住逗他“不一定,只是我突然想到一个词儿,叫”
“爱屋及乌”
姜小帅一下像被戳到了脊梁骨,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回头瞪了郭城宇一眼。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被戳穿心思的窘迫和一点点被戏弄的薄怒,简直要把郭城宇电麻了,想直接亲上去,可又怕真亲上去姜小帅要更生气了,连忙做出乖顺的样子,把书举了起来,咳了一声说道
“咳,姜医生哪不懂”
姜小帅被他这变脸速度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可书都递过去了,话也问出口了,再收回来更显得心虚,便随手指了一个画圈的名词,想要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郭城宇就着姜小帅的手看向书页,随即解释道“脱脂棉就是去除天然油脂,能让棉花吸水性更好,如果油脂不除干净,消毒效果会大打折扣。”
姜小帅没想到郭城宇能这么流利的说出来,又指了一个画圈的地方,郭城宇还是能深入浅出地说出来,比书上那些拗口的术语好懂多了。
姜小帅听的入了神,甚至忘了这其实不过是个借口。
一开始他想了解这些是想走进郭城宇的世界里,可看着看着他发现自己确实对这些很感兴趣。
他将郭城宇说的这些一一认真记录,当他合上本子时,再一回头发现郭城宇已经靠在床头,头微微歪向一侧,睡着了。
还维持着刚才讲解时微微侧身的姿势,手里还松松地捏着那本书的一角。
像只翻开肚皮毫无防备睡觉的猫。
姜小帅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些因为被欺瞒而残留的气恼,在这一刻,都变成细细密密的心疼。
心说算了,反正日子还长着。
明天再说吧。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抽走郭城宇手里的书,把他放平在床上,又盖上了被子,然后绕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自己也躺了进去。
床垫微微下陷,姜小帅忍不住又往郭城宇身边蹭了蹭。
抬头看向那已经熟睡的脸,轻轻地在侧脸落下一个吻。
像是个偷吃了糖的孩子,笑着闭上了眼睛。
19.
郭城宇醒的时候,姜小帅还睡着,整个人钻进怀里脑袋抵着郭城宇胸口,睡得像个小猫似的。
看得郭城宇心头一暖,忍不住低头在发旋落下一个吻,动作轻得怕要惊扰片刻安宁。
姜小帅大概是感觉到郭城宇动了,无意识地在胸口蹭了两下,体温隔着衣服传了过来,郭城宇心口那点暖意逐渐下移,在小腹那转化成了邪念,就要升腾起来。
连轴转了好几天,这么一点撩拨就能把火勾出来,但郭城宇还是强压着,用枕头把自己换了出来,怀里骤然一空,姜小帅哼唧了两声又抱着枕头睡了过去。
郭城宇这才轻手轻脚地去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把脸,才算是把那刚要燃起来的邪火暂时浇灭了。
李旺已经在外面等他了,看他出来笑得一脸暧昧“我以为你今儿都不能出来了呢,那句诗怎么说来着,我与医生解战袍,从此君王不早朝”
郭城宇钻进车后座,点了根烟,用烟强压着那点欲火,心说这诗是这么说的吗“行啊,连我都敢揶揄了,想失业了吧”
“我可没有,少爷……”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郭城宇现在已经算不上少爷了,立马从善如流,改口道“郭老板”
郭城宇看他改口改的够快的份上,也就没再说话,朝窗外吐了一口烟,看着姜小帅房间的窗户慢慢倒退出他的视野。
李旺从后视镜瞟了一眼郭城宇的表情,觉得不太对,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和姜医生这是把话说开了?”
“没有”郭城宇答得简短。
“那还等什么呢,你天天这种示好就是治标不治本,你得……”李旺突然觉得有不善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一看后视镜果然是郭城宇那双眼睛,立马转变了态度“我是说,你和姜医生俩人好好聊聊,跟人道个歉,从头把人耍到尾,姜医生没直接不搭理你真算脾气好的了……”
李旺说话声越来越小,偷着看郭城宇的表情。
“道歉……”郭城宇重复了一遍,似乎若有所思。
李旺算是明白了,他家郭老板那是睚眦必报,从来都是他暗害的份,八成是没脑袋低下道过歉“老板,你这样光做不说,会让姜医生觉得,你这是在逃避责任”
烟雾弥漫,郭城宇看着路边已经出现的卖花灯的小摊,想了一会才道“我也想和他说明白,但总觉得应该有一个更正式的机会。”
姜小帅没听到这段话,更不知道郭城宇所说地更正式的机会是什么,只知道自从那天晚上之后,郭城宇就跟消失了似的,就连雷打不动地接他下班都变成李旺代劳了。
问李旺,李旺也总是说郭老板最近特别忙,忙的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姜小帅一开始还信几分,甚至觉得自己帮不上郭城宇什么忙有点心疼他,但一连几日都是这样,两个人都在南京城竟然连个面都见不到。
不由得让姜小帅觉得郭城宇这就是故意的。
一晃到了正月十五,大过节的也没什么人来,姜小帅就早早的把其他医生护士放走过节去了,自己一人留在诊所。
钢笔在处方本上写写画画,眼睛却时不时地朝门口的玻璃上瞟,路过的人不是一家几口就是成双入对,传来各种嬉闹声,衬得他这个诊所更冷清了。
他越想越气,钢笔在手里被攥的咯吱响,郭城宇这厮绝对是玩腻了,觉得自己好糊弄,给点好处就想把事情翻篇,下次再来诊所绝对直接把他给轰出去,再细数他坑蒙拐骗的所有罪状,一件一件给他捅出来。
亏得自己还心疼他,心疼个屁!
姜小帅在心里把郭城宇骂了个遍,手里的钢笔尖都要把纸给划破了。
门口正好有车灯一晃,没有开过去反而直接停在了门口,之后便听诊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风铃清脆的响了一声。
姜小帅赶紧低头假装没看见,他敢确定这绝对是郭城宇这厮亲自来了,平时李旺来接他是不会进门的。
抓着钢笔的手指关节都攥的发白了,在心里发誓,不管今天郭城宇说什么都不会给他一个好脸,否则自己就不姓姜。
脚步声不疾不徐的越走越近,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小帅医生?”郭城宇那贱兮兮的声音响起。
姜小帅板正了脸,一丝表情都没有,冷冰冰的问“有事吗”
“找人”郭城宇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小帅医生那冷漠的态度。
姜小帅手里的钢笔攥得更紧了,心说你现在知道找人了,前两天干什么去了,车撞树上你知道拐了,孩子没了你来奶了,大清亡了你来剪彩了。
晚了!
他强压着怒火,依旧不抬头,没好气地道“你找谁”
“找你”郭城宇依旧回答的利索明白,还带着点理所当然。
“关门了,不看病”姜小帅道。
“不是看病”郭城宇话里笑意更浓“只是想约小帅医生一起过个节”
姜小帅听见过节这俩字就生气,积攒了几天的怒气和委屈终于找到了合理的宣泄口,他眉头皱起,抬头就要把这几天攒的话一股脑倒出来,好好细数一下郭城宇这几天干的事。
可刚一抬头,他就愣住了。
郭城宇今天没穿平时总穿的西装,反而换了一套月白色的长衫,也没抹那显得精明凌厉的发油把头发梳上去,只是任由头发顺下来,把那股子锐利和玩世不恭的感觉都中和掉了,显出一种难得的,近乎儒雅的温和。
姜小帅也曾在心里想过郭城宇穿长衫是什么样子,只觉得以郭城宇的身材和脸穿上大概会很合适,却没想到会这么合适。
他的心跳跳的飞快,一下把刚才准备好的那些愤懑和数落憋回了肚子里,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下看得呆了,耳朵都红了。
郭城宇显然帅而自知,很会利用自己这副皮囊,看见姜小帅看得呆了,几步走到姜小帅的诊桌前,俯下身极其犯规地用拇指轻轻拂过姜小帅的眼尾。
“小帅医生”郭城宇轻声地又问了一遍
“愿意赏脸吗”
姜小帅只觉得喉咙发紧,下意识极没有出息的咽了一口口水,心里还尚有一丝理智,大喊着“这就是郭城宇下的套,就是个美人计,绝不能着了他的套”
可看见郭城宇他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一下低头用手捂住了脸,露出已经通红的耳朵。
良久,才破罐子破摔般的点了点头。
“你故意的,无耻”姜小帅捂着脸控诉道。
郭城宇的手轻捻住姜小帅的耳朵,柔声问道“我就是故意的,你喜欢吗”
“废话”
20.
“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
“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呀”
秦淮河画舫如织,歌女们坐在椅子上弹着琵琶唱起秦淮景,秦淮河两岸人头攒动,无论什么身份的人们都来凑个热闹。
秦淮灯市由来已久,从文德桥一直到贡院街,一路一桥皆成景致,各有不同。
夫子庙的花灯最大工艺最复杂,多讨个如吉祥如意日进斗金的好彩头,在元宵节晚由各家老板竞价,买下最大的那个花灯,一方面展现财力,一方面为自家品牌扬名;贡院街的花灯小贩居多,卖一个小而新奇,孩子总是最多的;文德桥多是做成荷花样子的,买完放到秦淮河中,祈愿新的一年百病消散。
郭城宇本是北平人,随他父亲搬来南京也有许多年了,对这种灯会早已见怪不怪,姜小帅却是第一次见,移步一景,每走一步都要惊叹一声发现了新东西。
看了一路,姜小帅最终还是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前,对着一个小兔子花灯左看右看,甚是喜爱,便问起了价格。
摊主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正低头整理花灯,闻言头也没抬,只瞥了一眼,道“二十个铜元。”
话刚出口,似乎是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姑娘连忙抬起头,看清姜小帅的脸时,脸突然红了一下,满是惊喜和局促。
姜小帅全然没注意到姑娘的反应,正低头从长衫口袋里往外掏铜元。
“先生是不是姓姜,在附近街口那个诊所工作”姑娘试探着问道。
姜小帅掏钱的动作一顿,错愕着抬头,盯了这女孩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欣喜道“是你啊,你母亲怎么样了”
“好多了”姑娘连连点头“我都不敢想要是我娘当时没倒在您门口得成什么样。”姑娘现在说起来还有些后怕。
姜小帅被说的还有点害羞,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举手之劳,你母亲恢复了就好”说着就要把铜元递给女孩。
女孩执意不收,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双手也背到身后“我不能收您这钱,我娘要是知道我收姜医生的钱非说我要折她寿不可,您救过我娘的命,我哪能收您的钱”
姜小帅坚持了几次,女孩还是执意不收,看了眼旁边的郭城宇,便把那铜元放到了桌子上说道“这样,我总不能白拿你的花灯,我把钱给你,你再送我一个小花灯,不拘什么样式,这样你娘也不会说你,我也不至于亏心。”
姜小帅说的认真,女孩便也点头,热情的把花灯都拿出来,让姜小帅挑。
各式各样的花灯堆叠在一起,足让人眼花缭乱,可姜小帅还是在一堆花灯里挑中了一个小狐狸的,就见小狐狸端坐着,透着股懒洋洋的劲。
女孩麻利的把两个花灯取下,递到了姜小帅手上。
姜小帅一手提着一个花灯,又同那女孩嘱咐了几句他母亲要注意的事项,才提着两个花灯走了。
郭城宇在一旁一直看着早就出了醋味了,只是碍于这是姜小帅的病人家属才一直没吭声,看见姜小帅喜滋滋地把花灯提起来看个没完,便酸着说道“就那么喜欢吗”
言下之意,我今穿的不比那俩灯笼好看。
姜小帅像是没闻着这话里的酸味似的,仍盯着那花灯里的光“这不仅仅是两个花灯,还是我病人的回报。”
说着把小狐狸花灯递到了郭城宇面前“喏,给你的”
郭城宇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伸手接过,歪着头看这个看起来傻呆呆的狐狸花灯“为什么我是狐狸你是兔子”
“就因为你心眼子忒多,提醒你以后少耍点心眼。”姜小帅道。
郭城宇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好像谁说冤他似的“我这不都是没办法才练出来的吗?世道艰险,人心叵测”
姜小帅一下端出了架子,不容置疑地道“那你以后不许和我耍心眼”
郭城宇一口答应说了句“好”,然后提起那狐狸花灯,晃到姜小帅面前
“那我以后在你面前只做个像这个花灯一样的笨狐狸。”
暖黄烛火映照在郭城宇那张俊脸上,配上他今天这身打扮,竟很是相配。
本来姜小帅就对郭城宇这样子没什么抵抗力,特意避着不看郭城宇,谁知突然一看心跳又快起来,用小臂挡住突然红起的脸几步走到郭城宇前面,有些慌乱地说道
“随便你”
郭城宇看见他那分明是害羞的表情,眼底笑意更深,提着那笨狐狸灯,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俩人又去吃了蒋有记家的汤圆,跑堂的热情招呼,姜小帅点了一碗黑芝麻馅的,郭城宇却只叫了一壶清茶。
“你不吃?”等汤圆上来,姜小帅舀起一颗,有些诧异的看着光喝茶的郭城宇。
郭城宇拎起茶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一杯“攒老婆本呢,能省一点是一点。”
姜小帅白了他一眼,就知道郭城宇又胡说不打草稿,催他快说,郭城宇这才缓缓开口。
“汤圆谐音烫元,生意人讲究个口彩,我看着你吃,沾点甜气儿就够了。”
姜小帅又吃了一个,好像吃给郭城宇看似的,说道“你这就是歪理,我还说汤圆谐音是团圆呢”
郭城宇也不搭话,喝着清茶,含笑看着姜小帅吃的特香。
吃了一碗汤圆,路过有吃了一小碗桂花酒酿,随着人流登上了不远处的南京城墙,城墙上也是游人来往,好不热闹。
两人凭栏远眺吹着晚风,将南京城的璀璨灯火尽收眼底,玄武湖上花灯点点,如同星河倒扣,连不远处的使馆区也是灯火通明十分热闹,不禁引得姜小帅好奇问道。
“洋人也入乡随俗过元宵节吗”
郭城宇摇了摇头“他们不过,只是碰巧今日公历也是个节日”
姜小帅好奇追问“什么节”
郭城宇转头看向他,唇角微微扬起道“情人节”
看姜小帅一下不问了,郭城宇就知道姜小帅一下害羞了,接着说道“洋人会在这个节日里送玫瑰花给喜欢的人,并和爱人一起庆祝,就像……”
说着在被身体正好挡住的地方,郭城宇轻轻牵住了姜小帅的手,低声说道
“我们这样”
姜小帅低下头,看见两人相牵的手,羞赧般的笑了一下,没有甩开,反而回握住变成了十指相扣。
晚风带着玄武湖的水汽吹拂去了所有烦恼,连同前几日的怨怼、羞赧、试探全都不见了,有些话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难说出口了。
姜小帅张了张嘴,看向灯红酒绿的使馆区,问道“那你今天约我过节,是过得元宵节还是情人节”
郭城宇刚说完要做一只笨狐狸,却马上食言了,身子微微前倾,把十指相扣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反着问道
“那你答应的是情人节还是元宵节”
姜小帅被他反将一军,却不恼,只是抽出了握着的手,单手支在城墙上,笑容狡黠又挑衅
“看你表现”
郭城宇笑笑,觉得其实那个灯笼应该换一换的。
想着他贴的离姜小帅更近了一点,郑重说道“对不起帅帅,最近很忙,都没时间去见你。因为我实在想和你在一起好好待一个晚上,才把工作都堆到了一起。”
姜小帅转过身,靠着城墙,一双眼睛盯着他问道“还有没有别的要道歉的。”
“有,我爹的事我不应该骗你,也不应该利用你。”
姜小帅却摇了摇头“我并不生气你利用我,以你当时处境,做出这些决定我都能理解。我只是生气,我不知道你之前说的那些,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假意。”
郭城宇沉默片刻,忽然轻轻笑了,笑容里带了些说不上的轻松
“若我说句句真情呢”
姜小帅微微歪头,看向郭城宇眼中的灯火。
“那这句便是假意。”
两人相视而笑,带着卸去负重的畅快,两个聪明人无需再多的剖白和解释,一笑一答之间便已将千千结解开。
笑着,郭城宇正色开口,他伸出手,这次没有去牵他,而是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侧脸,手指一下一下摩挲过他的脸庞
“帅帅,我们重新开始吧”
“忘记那些不堪的身份,你不是什么我爹带回来的男人,我也不是大少爷。你只是姜小帅,我只是郭城宇,只作为这两个人,只作为两个相爱且平等的人。”
夫子庙烟花炸起,千花万蕊闪烁夜空,映在彼此眼眸中,郭城宇微微低头,额头几乎抵上姜小帅的额头,在烟花中大声喊道
“你愿意给我一个名分吗。”
姜小帅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强忍着哽咽,侧过头在郭城宇耳边说
“那你还欠我一朵玫瑰花”
郭城宇将人拥进怀里,把头蹭进他的颈窝。
“好,我欠你”
21.
二人回家时夜已深了,大门刚关上两人连鞋也来不及换就亲到了一处,郭城宇把姜小帅死死抵在门板上,膝盖挤着到了两条腿之间,怕他跑了似的把他困在其中。
郭城宇是情场老手,几下就撬开嘴闯了进去,几下便勾得姜小帅喘息连连,仿佛郭城宇是个食人神智的精怪,吻了几下姜小帅那一双手不受控制的攀上了他的脖颈。
生涩的舌极力配合着与他纠缠,来回之间津液从嘴角流下却还不知,仍食髓知味般的吮吸舔弄着。
那长衫的盘扣已不知被郭城宇何时解开了,姜小帅被吻的动情竟全然没注意到,带着南京冬夜寒冷温度的手在衬衣衣摆处钻进来,从腰窝摩挲到后背,所到之处无不惊起一阵酥麻。
姜小帅嘤咛着,他虽经情事,却从未体验过爱抚是什么滋味,第一次接受反而不知道如何反应,只觉得痒,郭城宇所碰到的每处肌肤都痒,痒到他的骨头缝里,却又忍不住要郭城宇摸他更多。
他二人贴的极近,郭城宇明显感觉到姜小帅衬裤里有东西支楞了起来,另一双手坏心眼的向下对着还未完全立起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呃……”
姜小帅立即叫出了声,连忙用手去挡,好像硬起来是件极让人为难的事情。
这么一挡更勾起了郭城宇的兴趣,几下脱了他的衬裤,露出里面已经立起来的物件。
刚才还是半硬的状态,捏了一下反而硬了,郭城宇忍不住挑了下眉,手指熟稔地套弄刺激着,仿佛那不是个男人的性器,而是价值连城的手把件。
“看不出来我们帅帅喜欢被粗暴一点对待”
郭城宇咬着他那早已红透的耳朵,灵巧的舌在耳廓上画圈,又钻进耳孔把话全都送了进去。
“我没有……”一双手推搡着郭城宇近在咫尺的脸,却失了力气,在郭城宇看来更像是欲拒还迎。
郭城宇在姜小帅嘴唇上啄了一下,整个人突然半跪下来,一双狐狸眼自下而上地看着姜小帅,似乎在看他的反应,当姜小帅也看向他时,舌头伸出一口含住了面前的茎头。
“你干什么!”
姜小帅一下只觉得郭城宇疯了,身体紧紧贴着门板想要后撤,抓着郭城宇的头像让他松口,可他一用力,郭城宇的嘴也跟着用力,刺激得他差点直接射到郭城宇嘴里。
“你别……郭城宇你别……特别脏……”
姜小帅的话里都带了哭腔,不知道是被刺激的还是怎样。
郭城宇却不管这些,舌头绕着圈地讨好头部,一双手扶着姜小帅的腰,他不愿意动,那郭城宇便引着他教着他在他嘴里冲撞。
姜小帅快被快感冲昏了头,一边想把那东西拔出来一边却又被快感缠住,两相纠缠不知该怎么办手指插在郭城宇的头发里,让他的头发缠进了他的指尖。
“我要出来了……城宇,我求你,让我出来……”
姜小帅只觉得快感已到了极致,若再不出来一定会射在郭城宇嘴里,哭着要拿出来,郭城宇偏不让他如愿,手更用力的扣住姜小帅的腰,将茎头抵到了喉咙。
“啊……”
随着一声喘息,滚热的精从茎口喷出,一滴不落的射进了郭城宇嘴里。
郭城宇护住他腰的手一松,阴茎便从郭城宇口中滑了出了,姜小帅自个也腿一软跪了下来,茎头还粘连着几丝黏连着的体液,郭城宇咳了两声,用手抹去了嘴角的液体。
“你快吐出来,快吐出来啊”
姜小帅内疚地不知怎么办好,一双手接在郭城宇嘴边,希望他把刚才自己射出来那点东西吐出来。
郭城宇笑着看向他,拉住姜小帅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喉结处。
随即喉结滚动,把男人的精液全都咽了下去。
姜小帅一下僵在原地,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男人愿意为他做这样的事,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念叨着“郭城宇你疯了”
“为什么会觉得我疯了”郭城宇看着他,问道。
“这……”姜小帅甚至连那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多脏啊”
郭城宇的手指指腹点到姜小帅的小腹,一路向下“你的这里,到这里,都不脏,很漂亮”
这话说的姜小帅有点想哭,他父母厌恶他喜欢男人与他断绝关系,教会因为他的取向视他为恶魔附身,郭老爷厌恶他的男性身体。
可郭城宇却全然接受这一切,坦然的爱慕这一切。
“郭城宇……”
姜小帅突然叫了一声郭城宇的名字。
郭城宇便也看着他,笑着应了一声,在应声的瞬间姜小帅挪着膝盖到他面前紧紧抱住了他,唇生涩地凑近,学着郭城宇的样子磨着啃着,将舌头送了进去。
他尝到了一丝腥气,属于男人的腥气。
那双漂亮的手去解郭城宇身上的衣服,却被郭城宇按住了,正不解着,只听郭城宇道
“这个还不能脱,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什么礼……”
物字还没从嘴里说出来,姜小帅只觉得脚下一空,竟是被郭城宇整个打横抱起。
郭城宇这几步走的极稳,一如那晚从郭老爷房里抱他出来,只是那时姜小帅已经昏迷,而此时他却无比清醒。
床垫微微下陷,姜小帅被放在了床边,就见郭城宇从床边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放在了姜小帅的腿上“打开看看”
姜小帅狐疑着打开盒子,打开的瞬间空中的手滞了一秒。
盒子里躺着板板正正一套西装,姜小帅虽然不懂布料,可指头摸上去只觉得应该是很贵的。
郭城宇蹲到他面前,柔声道“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姜小帅本来出于羞涩不愿意这么换上,可郭城宇目光灼灼,而自己又实在喜欢他,便也犹豫着点了点头。
最后的领带是郭城宇亲手打好的,打好的瞬间便忍不住拽着领带拉着人亲了亲,吻了好一会才舍得放开,结果领带被抓的变了型,又要重新打。
两人站在落地镜前,郭城宇穿着月白长衫,而姜小帅换上了最新款式的西装,活像是哪家的小少爷,明明换上了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衣服,可郭城宇还是觉得他们如此相配。
大抵是人足够相配,所以穿什么都相配。
“不觉得有点怪吗”姜小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捏捏袖口又捏捏衣角,怎么看都觉得有点说不上的违和。
郭城宇转头看向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打量地胯下某物大有立起来的趋向,但还是强撑着镇定道“哪奇怪了,特像个有钱的公子哥”
“我?公子哥?”姜小帅听完这话自己都笑了,连忙要脱“我可不习惯当公子哥”
郭城宇好不容易哄着人把衣服穿上,哪里舍得让他脱了,立刻制止,讨好的叫了一声“姜少爷,不习惯不要紧,我帮您习惯习惯”
这声姜少爷叫的他更羞赧,不由得退后两步,却被郭城宇一下揽住了腰。
“少爷要跑哪去,今夜,你只当我……”郭城宇沉思一声,似乎是在给自己也想个身份“你只当我是贵府请来的大夫”
姜小帅从未在床上玩过这种花样,却好像无师自通似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一下更红了“你这大夫好像不是什么正经大夫”
郭城宇点头,大方承认了,揽着他家小少爷的腰就搂去来了床上,膝盖在姜小帅两腿之间陷了下去,手指关节搔过小少爷的鼻梁道。
“我这大夫什么都治不了,就能治这男人双腿之间的郁结之症”
说着手揉捏起西裤包裹住的地方,有几分要变硬变大的趋势。
那刚穿好的裤子很快被扒了下来,上身穿的极其板正,又是马甲又是领带,下身确是赤条条两条腿,中间还微微竖起来一根。
这视觉震撼勾的郭城宇都想提枪直接上了。
姜小帅臊极了,直接拿了个枕头,捂在了自己脸上,结果马上让郭城宇给拿开了,顺便把枕头塞在了他的腰底下。
“少爷,听话,把腿打开”郭城宇撑在姜小帅身上,话虽说的温柔,可看姿势和眼神分明是头饿急了的狼。
姜小帅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甚至还捂住了自己两条腿中间那处。
“我得给你扩张啊,还是少爷想自己来?”
一提到自己来,明显勾起了姜小帅一些极其不想想起的记忆,胃里突然翻腾起来一下捂住了嘴。
郭城宇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怎么能把这茬给忘了,他爹这老东西真是各个层面都是人渣一个,立马转换了战略,轻轻抄起一侧腿弯,从腿弯一直吻到大腿内侧,姜小帅觉得瘙痒,想要用手去推郭城宇的头,一来一回之间腿便张开了。
手指剜了一块软膏,挤着那处便探了进去,起初开有些抗拒,郭城宇便亲他抚他,半点也不催促,只等着他自己习惯,慢慢也进去了两根手指,直到三根手指。
指头在里面搔过内壁,引来阵阵痉挛,收缩着挤压他的手指,嘴上说着拿出去,身下的穴却收缩着邀请着,喊着快点来干他。
郭城宇觉得自己要是再忍下去,便也算不上是个男人了,几下脱了月白长衫,褪去裤子,抄起两条长腿一左一右架在了自己臂弯上。
茎头顶在那已被扩张的柔软的穴口处,将进不进,郭城宇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笑着问道“小少爷,我能开始了吗”
姜小帅不肯作答,抬起右脚轻踹了郭城宇肩膀一下,可郭城宇还是继续问“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小人我这是能进去还是不能进去”
非要姜小帅点头说一句是,郭城宇才扣住姜小帅的腰窝,把腰一沉将自己那物顶了进去。
穴口突然受了刺激,刚开始就只进去了一个头,姜小帅便哭着摇头喊着”慢点……疼“
郭城宇闻言慢了下来,却不撤出,隔着西装的布料用力摩挲过姜小帅的胸口,衬衫的布料不似长衫那么柔软,追求的是塑型和硬挺,刮过敏感的乳头上,只带来刺激,却终究是死物,感受不到人手带来的温暖,仿若隔靴搔痒,难耐的紧。
姜小帅的扭着去牵郭城宇的手,引着他从衬衫衣摆出进来,揉捏着他的乳头,好像揉一揉就能平息他身上的火。
可郭城宇的手进来,只带来了更强的刺激,不由得挺起胸口叫了一声。
郭城宇趁机挺入,一下整根没入其中,内壁绞在一起几乎是要爽死他了。
身下姜小帅被突如其来的充实感觉刺激得弓起腰身,像是一弯弦月似的,下巴不由得仰起吐出一口无处倾吐的情欲。
郭城宇显然很懂床上这些事的门道,不断调整角度和力道,观察姜小帅的反应,在找到姜小帅最敏感的地方时,偏偏又不操弄那一处,只是擦着边撩拨着身下人,却又不喂饱了。
那已经立起来的茎颤抖着立起来,被架在快感的红线边缘,想射又射不出来,想灭火又灭不掉,活像是被折磨。
姜小帅的手要去套弄自己的东西,却被郭城宇十指相扣着按在了头顶,加重了身下的动作,有几下操弄的极深,姜小帅觉得自己都要去了,可郭城宇偏偏又撤了回来,一脸玩味的看姜小帅被快感拉扯的表情。
他是故意的,姜小帅几乎可以确定。
“郭城宇……让我射吧,求你了”
姜小帅的眼睛含了眼泪,言语直白又恳切,好像让郭城宇没有拒绝的理由,几下顶撞的又深又狠,姜小帅便叫起来,叫完又呜咽着,爽得下身不断摆动,臀肉都跟着颤起来。
因为刚刚射过,白色的精并不浓稠,反而有点稀,有些射到郭城宇的腹肌上,顺着肌肉的纹路便开始往下流,十分色气。
姜小帅露出了刚刚射进郭城宇嘴里那样的表情,着急去给郭城宇擦拭,郭城宇却表示不用,他就愿意让这玩意挂着,好像这是他男人的勋章。
郭城宇并没有射,一根玩应硬邦邦地杵在姜小帅身体里,他却不着急,反而给拔了出来。
穴口骤然失去了填充,一张一合好像在邀请似的。
郭城宇在姜小帅身边坐定,拍了拍大腿,示意姜小帅自己坐上来。
姜小帅登时就摇头,觉得郭城宇疯了。
而郭城宇也有的是招治他,立马好像很伤心似的,念叨起来“你是射了两次爽了,我这小郭城宇可还精神呢,总不能不管我吧”
说着侧头去看姜小帅的表情,见他还没动,又开始念叨起来。
最后也不知道是姜小帅受不了良心谴责还是受不了郭城宇念叨,又或者二者都有,终究是坐到了郭城宇腿上,原本要面对面坐下去,郭城宇偏要他调个身背对着他。
姜小帅摸到郭城宇那东西的时候手还颤抖着,对准自己那处后闭着眼,坐了下去,刚没入一个头,想要喘口气,郭城宇的腰便自下而上急吼吼地顶了上去
“啊……郭城宇你混蛋”
姜小帅骂道。
可他大概忘了,床上骂人的话一律被打成调情。
郭城宇就着这个姿势将姜小帅的腿并拢在一起,搂住他的腿弯,直接站了起来。
“郭城宇!你要干什么!”
姜小帅突然觉得身下一空,整个人叫了起来,他又没有可以抱住的地方,只能死死扣住郭城宇的手臂。
“好帅帅,我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干你啊”
郭城宇说着,竟然就这么抱着他在房间里走了起来,这姿势让茎进入的极深,穴口又因为紧张狠狠钳住身体里的物件,每走一步对于二人来说都是一场高潮迭起。
姜小帅觉得这个姿势太过羞耻,像是母亲给还年幼的孩子把尿,郭城宇好像知道姜小帅害羞似的,偏偏走到了那大落地镜前面。
镜子里露出二人身影,姜小帅上身随还穿着衣服,却也皱的不成样子,郭城宇早就把自己脱得光溜溜,全身上下就一个位置没照出来。
因为那物在姜小帅的体内。
姜小帅歪头不愿意再看,郭城宇却偏偏转身,让姜小帅的目光始终能看见镜中与自己交合的模样。
他本不想看,可不论怎么躲那目光都跟黏在上面似的,能清除的看见他二人交合之处的样子,郭城宇每次进出都带出里面的红色软肉,发出淫靡的声响。
郭城宇顶弄着,弄得姜小帅叫喊连连,他似乎是不知疲倦,打桩似的一次次顶入,甚至隐隐能看见小腹凸起的形状。
“能看见吗,我在这”
郭城宇腾出一只手,按在了姜小帅的肚子上。
随即又抽插起来,看着那要凸起上下挪动,艳丽而又淫靡。
姜小帅再也受不住,带着哭腔求饶“放我下来……我要……我要……”
“你要什么”郭城宇哑着声趴在姜小帅耳边问道。
姜小帅也顾不上什么羞耻,直接叫到“我好像要上厕所”
郭城宇知道那不是要上厕所,反而是要高潮,一边安抚着他一边加快了胯下动作,最后几个冲撞又凶又狠,几乎要把蛋也塞进去。
姜小帅再也忍不住,一股股透明液体喷射出来,直接撒到了对面镜子上,只射了一次还不算完,身后突然滚烫,他的内壁骤然收缩,前面又射出了不少。
姜小帅今晚上哭了很多次,唯有这次是因为没面子。
郭城宇知道是自己欺负的狠了,赶紧把人放到了床上,又抱又哄,说上两句亲亲宝贝,换来亲亲宝贝两个白眼。
“都怪你”姜小帅捂着脸说道“我说了我要上厕所”
“这不是尿”郭城宇说的诚恳,说着还指尖蘸取那液体就要往嘴里送,被姜小帅一下拦住了。
“你怎么什么都往嘴里送啊”
郭城宇俯身亲掉姜小帅的泪水,笑着哄道“你的东西我都愿意往嘴里送。”
一晚上,郭城宇抓着姜小帅来了好几次,算是把他这段时间少吃的肉全都补回来了,姜小帅就比较惨了,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可以称为性事的经历,头一遭就摊上郭城宇这么个主,瘫软的在床上简直不能称之为一个全乎的人。
好在郭城宇是个细心周到的人,做完了又是清洗又是换衣服,伺候的妥妥帖帖地把人放进了被窝里。
月亮马上就要西沉。
郭城宇抱着自己的爱人,咬着耳朵。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上海,正好那也是你家。”
姜小帅似乎有什么顾虑,可是他现在头脑发昏,又抵不住郭城宇的甜腻语调,被哄着点了点头。
22.
南京的厂子被交给信得过的亲信暂管后,俩人就去了上海专心经营新厂去了。
这次引进了新机器组成了新的系统,是中国当时少有的可以加工长绒棉的机器,郭城宇平时一心扑在新厂建设和股权建设上,跑东跑西没少维护开拓关系。
和他相比姜小帅就安稳许多,他应聘进了同济大学医学部的助教,淞沪抗战后吴淞校舍就被炸毁被迫迁居回了市区,正值人员短缺的时候,也给了姜小帅一个机会。
虽然只是助教,但还是能接触到当时不少新的医学体系。
俩人的小日子也算安稳,只是郭城宇隐隐发觉姜小帅的状态自从来了上海之后就有点不对,一开始还只是以为姜小帅有些不习惯,可当姜小帅连着第七天买了法租界同一家面包房的面包时,郭城宇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你这么爱吃他家面包”郭城宇吃饭的时候搂着姜小帅亲昵试探道。
姜小帅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嗯了一声“就觉得挺好吃的”
“那我也学着做好了,你还能吃上新鲜热乎的”郭城宇塞了一口面包,整个人倚在了姜小帅身上。
姜小帅这才回神,嘴角勉强牵起一个弧度,轻轻地在郭城宇额头上弹了一下“郭老板,面包的醋你也吃,你又不忙了是吧”
“你们学校离法租界那么远,我是怕你天天去买累着”郭城宇道。
“没事,只当消食了”
只这几句话,郭城宇便几乎能确定姜小帅每天去这家面包店绝不仅仅是为了面包,以郭城宇对姜小帅的了解他虽然爱吃种种甜品,可更是个怕麻烦的人。
不是为了甜品,那就是为了人了。
“你意思是说,姜医生被哪个金发碧眼的洋鬼子勾走了。”李旺开着车,和前面走路的姜小帅隔着一个路口的距离,车速压的极慢。
郭城宇脸色阴沉,在车里点了根烟,目光死死的黏在了前面的姜小帅身上“难说是不是洋的”
李旺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就觉得郭城宇现在这样子特好玩,要是早两年,他肯定想不到有一天郭城宇能干出抓奸这种事来。
就见姜小帅脚步顿了顿,果然停在了那家面包房前。
李旺把车悄无声息停到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俩人就猫在车里偷摸看着姜小帅,和当时在诊所门口偷看如出一辙。
那家面包店定时烘焙,到点儿才开始售卖面包,大概是还没到时候,姜小帅就坐在路旁的长椅上,公文包放在身体一侧,目光却从来没看一眼面包房,也没看腕上的表。
只专注的看着面包房对面的一个里弄住宅。
那是个典型的石库门建筑,围墙后边露出几栋联排小楼的顶尖,一个门洞里挤了好几户人家,基本都是有些钱,到租界里寻个太平住处的人。
姜小帅在这里看了好久,好像不只是在看眼前的建筑和高墙,而是发着呆把思绪送去了更远的地方,他的影子被西落的太阳渐渐拉长,显得有些单薄寂寥。
直到那边面包房的铃声响起,宣告新的一批面包出炉,姜小帅才惊醒似的回神,起身,把新出炉的面包搂在怀里。
要走的时候,又极其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里弄,然后汇入了归家的人流中。
等姜小帅走远了,郭城宇才下车,他沉默地坐在姜小帅刚才坐的长椅上,他顺着记忆中姜小帅视线的方向,目光穿透夕阳下的微尘,落向那扇门上。
那扇木门被推开,一个老妇人端着个木盆出来,把水泼在墙根下,从门洞里能看见一个同样上了年纪的老爷子正弯着腰,逗弄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一个穿中山装拎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从弄堂口拐进来,小男孩老远就看见他,立刻像小炮弹似的冲过去,嘴里喊着爹。
男人笑着蹲下身,把孩子抱了起来,又和老人说了几句什么,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进了屋。
夕阳把周遭的一切都染成了暖色,把万物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油画似的,透出一股说不上的温馨。
郭城宇在那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那扇窗户的灯光亮起,着急下班回家的人流散去。
李旺真买了一个现出炉的面包,在旁边嚼着,递过来一块:“老板,他家这个真挺好吃的。”
郭城宇却没什么心情,长叹一口气,指着刚才看的那家单间,说道“找人帮我查一下,这家人姓什么,是不是……”
他顿了顿,这几个字仿佛有千斤重“是不是姜小帅的家人。”
又一天,姜小帅准时来到那家面包店,只是坐在门口,目光透过喧嚣街道落在那扇木门上,他不是为了买面包,只是想远远的再看家人一眼,哪怕,他们并不把他这个喜欢男人的异类当家人。
那些温馨与幸福于他看来,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明明那么真实,可他从未拥有过,看着竟也觉得模糊,觉得虚妄。
“为什么不去和他们见个面”
郭城宇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背后,吓了姜小帅一跳,回头正对上过车关于那带着心疼的眼睛。
“你怎么找来的”
郭城宇挨着他坐下,腿肆意伸开,话说的极其坦然又带着不掩饰的关心“看你最近不太高兴,跟踪你来着”
“你这属于犯罪”姜小帅念叨了一句。
“那你要报警把我抓起来吗”郭城宇笑了,带着几分哄劝的味道,抓住了姜小帅的手,好像已经看破了他的难过和脆弱。
姜小帅的手指在他手心里蜷缩了一下,终究没有抽出来,他不再说话,只是重新把目光投向那扇门看,他眸中的闪烁与挣扎,或许别人是不会懂的。
“去看看吧,我会一直在这看着你等你,无论怎么样,我都在这。”
姜小帅其实很想走进去和他们道一声好,就像是小时候无数次下了学回家那样,可每每走到这里当年断绝关系时父母的低吼,哥哥的失望都一下子涌入到他心里,他在外这么多年从来没收到过一封家书,从来没有一点消息。
大概他们也早已不把自己当做家人了。
良久,姜小帅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来,极轻极缓地吸了一口气,又全部排出,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的酸楚全都排空。
他转过头,反手紧紧握住了郭城宇的手,带着说不上来的疲惫,但好在这一次不再是一个人了。
“算了,他们现在活的这么幸福,我何必去打扰他们呢”
郭城宇看着他,没有再劝什么“也许他们也很想你”“血缘怎么能断”这种话,只是站起来,牵住姜小帅的手。
“走吧,那我们回家”
从这一刻起,一个郭城宇从未想过的想法在他心里生根发芽,颤巍巍地冒出了第一片新叶。
23.
民国22年七月,安永上海纱厂正式建成。
郭城宇的名字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写在了安永纱厂的前头,从少东家成了名副其实的东家。
赶上宋子文和美国协定五千万棉麦借款,借此机会安永纱厂以低于市场价格采购了大量美国长绒棉,成为这场事件里为数不多捞到好处的人。
机器轰鸣,崭新的机器吞吐着长绒棉,生产出的布匹光洁细密,带着新生的工业气息。
郭城宇早就提前定了新机器生产出的第一匹布料,只是做什么用途和谁都没说,自己偷摸地不知道把这充满纪念意义的布料藏到哪去了。
上海的事慢慢了结,两人也抽空回了一趟南京老宅。
虽然说郭城宇现在也不在这常住,但佣人之类的还保持着郭老爷在时候的样子,免得落了有心之人的口舌。
一天早上,佣人照例准备好早餐,郭城宇和姜小帅就在郭公馆餐厅用餐。
阳光穿过玻璃窗照进来,竟让姜小帅觉得有几分恍惚,几个月前,他也曾在这里吃过早饭,只不过那时的早餐他食不知味,一心只为自己的未来担忧,当时的自己一定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能这么坦然地坐在这里。
他顺着阳光看过去,阳光下那个位置坐的已经不是郭老爷,而是低着头正专心往汤包里灌醋的郭城宇,微微蹙着眉,生怕醋倒多了溢出来。
郭城宇感觉到姜小帅看他的目光,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
“帅帅,我们成亲吧”
啪。
姜小帅手里的瓷勺骤然滑落,落在了碗里,发出清脆响亮的一声。
“你说什么”
姜小帅的眼睛都睁大了,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惊着了,他明明两个耳朵都听清了那几个字,可是混在了一起他却好像听不懂了。
“我说”郭城宇放下碗筷,十分正色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们成亲吧”
他话说的很坦荡,没有丝毫犹豫或者试探,似乎这几个字早在心里过了无数遍,成了他理所当然的归宿,他甚至不需要姜小帅立刻回应,只是伸出手探进了自己西装的内兜,拿出折的板板正正的红布。
轻轻打开,上面是用金线绣出来的婚书,顶上绣着良缘永结。
自右向左,一字一画绣着
姜小帅 年廿八岁 上海人
郭城宇 年廿七岁 北平人
谨于 中华民国二十二年仲秋月吉日 共缔心盟
两君缔谊,一世相携,良缘永结,同道同称。
看此日松筠并茂,德业同修;卜他年山海不移,肝胆长照。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这块布自从绣好了,就一直揣在郭城宇西装的内兜里,贴着他心跳的位置。
他曾无数次想过要在什么场合,要以何种最完美的姿态把他取出来,是在福昌饭店的顶层纵览金陵夜景,还是黄浦江畔共赏华灯初上,可他总觉得应该在一个庄重的场合,更正式的场合把他拿出来。
但就是在刚才,不过是个最寻常的早上,他看见姜小帅吃着早餐,感受着晨起温暖和煦的阳光,突然觉得如此安宁。
那是他觉得最像家的瞬间。
姜小帅的手颤抖着,几次抬起又落下甚至拿不起来那片红布,眼圈一下红了,喉咙像是被什么死死堵住,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望着郭城宇,眼中却好像有千言万语。
郭城宇单膝跪到姜小帅面前,仰头看着他
“帅帅,我不以中华民国宪法起誓,我以我的人格以我的脊梁起誓,我今生、来世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郭城宇学着洋人求婚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
“你呢,你愿意吗”
姜小帅猛地抬起手,一下用袖子抹去了眼角的眼泪,握住郭城宇的手,突然特有骨气的站起来,拉着郭城宇就往外走。
“走!”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还带着浓厚的鼻音。
郭城宇被他拽着,看着姜小帅那仿佛要和谁拼命的背影,笑意更深“去哪”
姜小帅头也不回,一直手拽着郭城宇,另一只手发泄似的在空中甩了一下,喊道
“找你祖宗拜天地去!”
郭城宇从不信祖宗保佑这种话,一想到他爹这种人有朝一日也能变成祖宗,他就觉得这事特不靠谱,后来又远渡重洋去西方求学,他骨子里几乎就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
可此刻,真和姜小帅并排跪在宗祠冰冷的石砖上,看着那层层叠叠的牌位,竟也生出了一丝期许。
期许祖先真能保佑,真能认可。
那张婚书被郭城宇放到了供桌的最中央,他与姜小帅肩并着肩跪在那供桌前,背挺得笔直。
郭城宇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字字铿锵
“不肖子孙郭城宇告罪祖宗,不求宽宥,若怒,尽可降罚我身;若悯,请佑我二人……”
他俯身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了青砖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保持着叩首地姿势,额头贴着地面,吐出最后的话。
“生生相守”
良久,郭城宇直起身侧头看向身边的姜小帅,而姜小帅什么都没说,只是坚定的朝他点了点头。
无需言语,便已经心意相通。
他二人再次直起身,在满堂祖宗灵位的注视下同时俯身,无比虔诚地拜了下去。
一拜。
拜的是苍茫天地,造化弄人,成全相遇,容得下这世俗所不容。
二拜。
拜的是爱子亲朋,黄泉碧落,殚精竭虑,桩桩件件为之计深远。
郭城宇再次起身,准备和姜小帅完成最后一拜时,姜小帅忽而转过身面对着他,郭城宇也立刻会意,手忙脚乱地面向他。
层层牌位,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犹如一双双眼睛,俯视着下面的二人,就在这种注视下,二人对拜了下去。
三拜。
拜的是眼前心上人,赤诚真心,死生不负,此身此心缔生生世世。
头顶轻轻相触,没有高堂满座,没有宾客喧哗,没有红烛高照。
姜小帅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郭城宇眼睛红的厉害,带着泪带着笑,哽咽道。
“郭城宇,礼成了”
郭城宇嗯了一声,伸出手握住了姜小帅的手,十指紧扣。
“礼成了”
从此,天地为证,祖宗为鉴,既拜了天地,便许生生世世。
24.
那夜,郭城宇和姜小帅都喝了些酒,说是合衾酒,其实也不拘着是什么,只是高兴想喝一些。
喝迷糊了回到房间,郭城宇坐在床上,将那红彤彤的婚书盖在了自己脑袋上,就这么盖着去抓住了姜小帅的胳膊,醉醺醺地笑着问他
“帅帅,你要不要掀盖头”
姜小帅喝的没有郭城宇那么多,掀起那婚书,小心翼翼的收好放到桌子上,嗔怒道“你再把它弄坏了”
郭城宇眼前的红色骤然褪去,看着姜小帅那张嗔怒地脸,活像是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若他当时便知日后有这样一段姻缘,是否初见时便少些狎昵,留些好印象。
“帅帅,我想起来第一次在郭公馆见你的时候了”
姜小帅自己都没注意听这话嘴角上翘了一下,伸出手弹了郭城宇一个脑瓜崩“我不想想起来,你当时就是一混蛋”
郭城宇装得吃痛,整个人挂在了姜小帅身上,在他耳边念叨着“早知如此,我当时应该装得像个人的”
“没有后悔药给你吃”姜小帅道。
郭城宇借着酒劲在姜小帅肩颈间蹭了蹭,全然看不出他平时精明狠厉的模样,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说今儿晚上算不算是洞房花烛夜”
姜小帅听这话就想笑,心说他俩都是个成年男人,自元宵节后都不知道洞房了多少次了,可眼珠一转便出了个坏主意,正色道。
“自然算,不过你今晚上要是想洞房得听我的。”
在床上着方面,郭城宇一直是特别听姜小帅话的那种人,尤其是在他自己也愿意的时候。
所以当姜小帅用深色领带把他的手向后绑住的时候,郭城宇一点反抗都没有,反而特别配合,难得姜小帅想玩点花样,他早就做好了为此献身的准备。
那本来接吻时很生涩的舌头,和郭城宇混的久了竟也学会挑弄了,姜小帅整个人贴上来,交换着口中那残余的酒气,好像将一份醉意化作两份。
手指向下搔过已经鼓起的某处,指头灵巧地解开了那碍事的裤链,硕大的玩应直接从里面跳了出来。
还没有完全硬起来,却已经是很惊人的大小。
郭城宇喘着粗气,像头发了情的狮可手被捆着只能看着自己那东西支着,姜小帅却好像故意看不着似的,迟迟不去碰。
“姜医生,您不管管它吗”郭城宇哑着声道。
姜小帅只当没听见,跪在郭城宇面前,慢腾腾地褪去自己的裤子,郭城宇的视线若能化成实体,大概已经在姜小帅腿上剜下去两斤肉了。
脱完裤子便跪着岔开自己那两条腿,手指挖了软膏,当着郭城宇的面探进了自己的后穴,挤进去的同时,眉间微微皱起,嘴里飘出来两声勾的人骨头缝都痒的呻吟。
不需要姜小帅做什么,郭城宇的那物便已经硬了起来,直直的竖着。
指头刮过敏感的地方,全身都瑟缩起来,姜小帅明着就是要勾引郭城宇,也不控制自己的嗓音,叫的那叫一个勾人。
仿佛觉得一根指头不过瘾似的,手指拔出又塞进去了一根。
故意看了郭城宇一眼,明明满眼邀请,却离着郭城宇老远,诚心刺激郭城宇,馋着他还不给他管饱。
直到三根手指全都进入,姜小帅已经腿软的跌坐在床榻上,软膏被体温融化成了油,从后穴缓缓流出,流在了床榻上,留下一个色情的痕迹。
郭城宇眼睛都红了,不住咽着口水喉结滚动。
姜小帅这才慢吞吞的跨坐在郭城宇腿上,他也已经想要的不行,可偏偏还要折磨着郭城宇,虽然也是折磨他自己,直起身子也不让郭城宇进来,来回摆动腰肢,来回蹭着郭城宇那物。
后穴流出来的油,滴落在郭城宇的茎上,又被蹭了个均匀。
“帅帅,你见过被憋死的男人吗”郭城宇突然声音沙哑的问道。
“没听说还能憋死的”
“你再这么蹭下去很快就能见到了”
本还想再捉弄捉弄郭城宇,见他确实憋得难受,姜小帅还是不舍得,一手抓着那粗壮的东西,对准方向坐了下去。
虽然扩张的很到位,但是刚进一个头那玩应好像就更大了,骤然的充实感让姜小帅忍不住抬头吐了一口气才没入半根。
正要咬着牙接着坐下去,郭城宇已经迫不及待,挺弄后腰自下而上直接把整根没了进去
“啊……”
姜小帅直接叫出了声,内壁绞合,几乎要让郭城宇直接射在里面。
郭城宇本不是在情事上莽撞斗狠的人,可今儿真是让姜小帅挑弄的狠了,又喝了酒,几下挺弄次次又深又狠。
下身交合着,却还惦记着上半身,郭城宇的手被绑了,舌头却还能用,舌舔弄过露出的乳头,转着圈挑弄,等红果挺立,又用牙轻轻磨过,激起阵阵情浪。
姜小帅忍不住把胸口让郭城宇的嘴边送,吃完这个总还要再尝尝另一个,流水席似的乐此不疲。
下身力度却不减,操起来又凶又准,可郭城宇总觉得还不够就哄骗着道
”好帅帅,把我松开“
几乎是动物本能,姜小帅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若是放开他,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只是配合着郭城宇的动作,在他探入的时候向下坐去,每次都激起一声呻吟。
来回几次,彻底把郭城宇给激的狠了,领带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弄散了,如猛兽出笼似的整个人压了过去。
挺胯狠狠插了两下以做报复。
郭城宇按住那两条长腿,逼着他一左一右大开,几乎要把姜小帅整个人折叠在一起。
几下弄的狠了,姜小帅竟没忍住直接射了出来。
这对郭城宇无疑是一种鼓励和刺激,抱起姜小帅让他站到了床边,抬起一条腿挂在了自己的臂弯,就着这个姿势直接操弄起来。
一晚换了好几个地方,郭城宇用行动向姜小帅解释了一句俗语,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实他俩还真买了红烛,只不过忘点了,还是都清洗完了才想起来这事,在床边点了一对,黑夜里,火光摇曳,成双成对,发出噼啪声响。
“你听说过吗,广西那边结婚的时候会种两棵树,叫生死树,结婚的时候种下,死的时候锯下来当棺材。”姜小帅说道。
“好啊,咱们也种,就在咱们这个院子里种,你想种什么”
“银杏吧,秋天很漂亮”
姜小帅话里已经有了黏糊的意味,看了一会,就觉得困了。
枕着郭城宇的胳膊闭上了眼睛。
25.
民国二十四年四月。
安永纱厂首次尝试碱煮法生产医用纱布,消毒率虽不及高压蒸煮,但可以在失去高压杀菌装备时依旧稳定生产可使用的医用纱布。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淞沪会战打响。
起初大家都以为只是像淞沪抗战那样,打一段时间就能停止,可这一次战争却是像绞肉机一样,投进去多少人,死多少人,上海一时间好像变成了地狱。
租界内各国大使馆开始撤离,安永纱厂被迫关闭,将所生产的三千余枚纱锭和生产出的一万余卷医用纱布全部装车撤离。
其余不能装走的,一律砸坏,砸不坏的直接用火烧,绝不留一点可用的设备给日本人。
那一年南京的秋天一直没有下雨,直到郭城宇和工人们一起装货撤离那天老天爷似乎终于不忍生灵涂炭,开恩似的下起了一场大雨,郭城宇和姜小帅在泥地里和工人一起搬运货物,如今租界已经被各路军队包围,靠他们自己根本走不出去。
郭城宇收买了各路人脉,最终还是威尔把这事认了下来。
他们要和美国大使馆一起撤离,郭城宇的队伍可以混在他们的车队里。
临行之前,威尔问他,现在反悔与他一起撤离还来得及,中国战事何种未来还不可知。
郭城宇的回答还是同每一次回答一样,只是这一次他擦了擦脸上的泥水,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像一个活人
“如果我今天和你一起走了,我可能可以苟活一阵,但我的血肉我的骨头会每天折磨我让我不得安生,但我今儿带着工厂走了,哪怕明天就死了,我的血也会留在这片土地上,这让我只要活着就能睡个好觉。”
他说的急促,却少有的字字真心。
威尔听了这话长长叹了口气,看着郭城宇最后笑了一下
“我知道,这叫故土难离。”
民国二十六年末,南京失守。
南京安永纱厂所有能带走的货物已尽数带走,长江下游所有幸存纺织厂彻底停摆,千年金陵,三十万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消息传来,西迁货轮上所有人默默矗立,回望下游方向好久好久。
民国二十七年五月。
以损耗百分之四十货品与设备的代价,安永纱厂残存设备落地武汉汉阳。
简易工棚里,机器再次开始运转,轰鸣声响,是希望,是抗争。
民国二十八年。
沿海港口尽陷敌手,消毒药剂渠道阻断,安永纱厂以碱煮法进行消毒,不断生产医疗纱布送去前线,包裹住寸寸山河。
民国二十九年。
宜昌大撤退,安永纱厂再迁入川,设备溯江而上,险象环生。
抵川后,在防空洞旁组建新厂,天上敌军轰炸,地上机器轰鸣。
民国三十四年八月,抗战胜利。
安永纱厂内欢腾相庆,八年烽火,幸不辱命。
民国三十五年。
安永回迁上海,将战时设备留下一批给川渝后方医院,帮助其重建小型纱厂。
1949年,上海解放。
1950年,安永积极响应号召,生产民用布匹。
1956年,安永主动申请公私合营,改名为国营上海第二纺织厂。
“1978年,安永纱厂原经营者郭先生去世,去世前将个人所珍藏的所有器物悉数捐赠,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有机会能在这个公馆里将这些藏品展现出来,让我们后世的人可以更直观的了解当时中国社会的百态,当然,这个愿望现在已经实现了,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参观的这个展览。”
带着小蜜蜂的导游,指着一旁的安永大事编年表,对身后的游客们讲解道。
游客里有个带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他并不是这个旅游团的,只是正好赶上过来蹭一个导游讲解。
他的眼睛扫过一件件展品,一块暗红色的布吸引了他的兴趣,弯下身子去看,小牌子上写的是——安永纱厂首匹长绒棉布料。
可布上却刺绣着民国时期的婚书,名字已经被磨得看不见了,可他又看见两君缔谊四个字,觉得也可能是特意把名字磨掉的,免得在当时惹来麻烦。
他随着人群不断往前走,再往前是一封绝笔信。
“吾爱
昨夜梦回,又遇见你了,你离世已有一年,我梦见你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昨夜你走的太急,忘了告诉你我去了广西看了你说的生死树,其实不过是一生一死两棵柏树,人们赞许它们一生一死陪伴千年,我看了却只觉得痛苦,我不愿意独活百年,只求你再等我一等。
人生漫漫,孤独滋味我已经尝够了。
也怨此身无名无分,也慰今生有始有终。
只愿来世相遇,再许百年,慢慢还。
1978年于南京 郭城宇绝笔”
眼镜男人沉默的读完,只感叹了一句真是当年车马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人这种闲话,便跟着人群走了。
导游这时把人群引到了院子门口,用小蜜蜂讲着
“院子里这一对银杏也是我们民族企业家郭先生当时种的,当时世道混乱,这栋房子也是几经易手,唯一不变的就是这两棵银杏一直种植在这里,就像一对战火中的恋人一样,相互陪伴了近百年……”
眼镜男人,没太听导游说了什么,只是看了眼手表,自顾自的挤到了门口,他病人约的时间要到了,得赶紧出去。
刚刚他进来的时候,南京还在下雨,所以习惯性的打起了伞,刚往外走了两步,却发现雨好像停了。
他微微抬起遮住视线的伞,正好和银杏树下的一个花衬衫男人对上了视线。
花衬衫男人手里拿着一束玫瑰,对上目光的一瞬间,玫瑰掉在了积水的地面上。
久久,那个男人突然开口说道。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名分》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