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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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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25-08-16
Updated:
2025-09-30
Words:
38,440
Chapters:
6/?
Comments:
18
Kudos: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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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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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0

【远昭/柏康】倒扑

Summary:

想给小苦瓜昭昭一个圆满的结局,给他一个真心爱他待他毫无保留之人。
ooc归我

Chapter Text

楚昭独坐庭院,指尖一枚黑子悬在棋盘上方,迟迟未落。暮春的风掠过石桌,卷起几片凋零的海棠花瓣,轻轻落在棋局上。
"公子,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一盏。"侍女轻声请示。
"不必。"楚昭挥手,"下去吧。"
待脚步声远去,他长叹一声,将棋子重重扣在棋盘上。清脆的声响在空荡的庭院里格外刺耳。这步棋下得狠绝,白子大势已去,本该是令人愉悦的胜利。可楚昭只觉得索然无味。应香离开后,他便不太习惯有人伴在身侧。
"棋局分明,人心难测啊……"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棋子边缘。这枚黑子温润如玉,是赈灾有功,圣上奖赏的云子。他为保全自己、追求功名利禄半生,却成了孤家寡人。
楚昭猛地拂袖,棋子哗啦啦散落一地。他起身望向院墙外,远处市集的喧嚣隐约可闻。
"也罢,且去走走。"
市集上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楚昭一袭素色长衫,腰间只悬一枚青玉佩。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被一阵骚动吸引了注意。
"小贼!敢偷我家包子!"包子铺老板怒喝一声。
楚昭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正狼狈地缩在蒸笼旁,手里还攥着半个包子。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量比寻常男子还高出半头,却佝偻着身子。
"我……我……"少年结结巴巴地辩解,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楚昭挑眉,他缓步上前:"店家,三个包子。"
老板立刻换了笑脸:"诶好嘞!大人稍等!"
那少年僵在原地,偷包子的手还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慢慢转过头,露出一张沾着煤灰的脸。那双眼睛却出奇地明亮。
楚昭心头莫名一颤。他轻咳一声:"你拿呀。"
少年犹豫地眨眨眼,喉结上下滚动。又是一阵肠鸣,他终于抵不住饥饿,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
"烫!烫烫!"少年被烫得直跳脚,却舍不得吐出来,只能张着嘴哈气。
楚昭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慢些吃。"他伸手轻轻拽住少年衣襟,将他带到一旁的茶摊坐下,"再来一壶热茶。"
少年狼吞虎咽地吃完三个包子,这才正襟危坐,郑重其事地抱拳:"谢公子搭救!我谢之远为报答你愿肝脑余地做驴做马上刀山下火海……"
"停。"楚昭强忍笑意,"是'肝脑涂地'和'做牛做马'。"他暗自摇头,这少年看着机灵,怎的连句整话都说不好。
谢之远眼睛一亮,"哥哥不仅人美,还这么有学问!"
"咳!"楚昭一口茶呛在喉间,白玉般的面庞顿时染上薄红。他下意识用广袖掩住嘴角,却遮不住耳尖那抹绯色。二十余载人生里,他听过太多关于容貌的评语,却从未有人这般坦荡地说他美,仿佛在谈论西域商队带来的琉璃盏那般自然。
谢之远忽然凑近,带着蒸包子的热气和午后热烈的阳光:"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楚昭指尖一颤,茶盏里的水面荡开细碎波纹。他垂眸凝视那些转瞬即逝的涟漪,想起被自己拂乱的棋局。"……在下楚昭。"
"楚——昭——"少年拖长声调念着,舌尖轻抵上颚发出清脆的声响。楚昭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却见对方只是歪着头笑道:"真好听,像大食商人带来的银铃铛。"
这比喻太过新奇,楚昭竟一时语塞。他惯常应对的是绵里藏针的试探,这般赤诚让他想起一个人,只得转开话题:"谢小兄弟从何处来?"
"南诏。"谢之远低头揪着衣角缀满异域纹样的流苏,"阿爸……父亲要我去学堂,我实在是讨厌那个教书先生。"
方才楚昭便意识到少年衣襟上繁复的蔓藤纹——那是波斯织物的典型纹样。再细看虽沾满尘土却明显是上等大食锦的衣料,袖口还缀着细小的琉璃珠子,心中已了然七八分。他故意问道:"从南诏到京城,怕是有四千里有余?"
"不知道。"谢之远踢着石子,"反正跟着商队走了两个多月,后来遇上山贼……"他忽然捂住嘴,眼珠滴溜溜转。
楚昭险些失笑。这般笨拙的模样,倒让他想起波斯商人带来的机关盒,明明藏着秘密却总露出蛛丝马迹。"所以千里迢迢,是为……"
"我要当大将军!"少年猛地挺直腰板,像一杆新淬火的长枪般笔直。
"那你当下有何打算?"楚昭指尖轻抚茶盏边缘,这个习惯性动作总能让他在朝堂诡辩中保持从容。普通的白瓷却映得他修长手指几乎透明。
谢之远突然泄了气,像被雨水打湿的纸鸢般跌坐回去:"我去了城西三个军营。要么不招兵,还有一个看了我一眼便让我回家寻娘亲去。"说完自己先涨红了脸,拳头砸在茶案上震得杯盏叮当。
"哗啦"一声,谢之远动作太大碰翻了茶壶。滚烫的茶水泼在楚昭的广袖上,茶香混着墨香在绫罗间氤氲开来。
"对、对不起!"少年慌得直接用袖口去擦。楚昭素来最厌污损,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按住那只手:"无妨。"
掌心相触的刹那,楚昭眸光微动。指节处的茧子分明是常年骑马握缰绳磨出来的,掌缘的硬茧定是挽弓所致。
"若不嫌弃……可到府上暂住几日。"
谢之远猛地抬头,一双鹿眼里漾着不敢置信的波光:"……当真?"
楚昭看着少年被阳光穿透的耳廓,忽然想起一个身影,不如少年这般高大,却是一样的意气风发。
"为什么收留我?"谢之远的问题像枚白子,轻轻落在他心头的棋盘上。
春风掠过茶棚,吹动楚昭腰间玉佩。他望着少年倒映着云天的眼眸,忽然觉得那些精心计算的棋路都太过匠气。案几上蜿蜒的茶渍像幅泼墨山水,而他终于搁下那枚捻了许久的黑子。
"或许……"他轻抚袖上茶痕,"是不想一个人下棋吧。"

谢之远一进府门便瞪大了眼睛。庭院里海棠正盛,粉白花瓣落满青石小径,宛如铺了层云锦。他松开攥着楚昭衣袖的手,三两步蹦到一株垂丝海棠下。
"这花能吃吗?"少年仰着头,鼻尖沾了片花瓣,"南诏的山茶都能做蜜饯……"
"不能。"楚昭拍落他肩头落花,指尖触到衣料下的肩骨,硌得心尖微疼。这孩子究竟饿了多久?"先去沐浴。"
偏房早已备好热水,楚昭立在廊下,听着屋内哗啦水声混着荒腔走板的南诏小调。暮色透过雕花窗棂,在他月白衣袍上投下斑驳光影。
"楚大哥!"木门猛地被拉开,谢之远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探出来,"这衣裳……"他扯着簇新的湖蓝直裰,"怎么像书生穿的?"
楚昭呼吸一滞。少年发梢滴落的水珠滚过脖颈,没入交领深处。那衣裳是他年少时的旧物,如今穿在谢之远身上,袖口竟还短了半寸。
"暂穿。"他转身掩饰泛红的耳尖,"明日让绣娘改。"

五更梆子刚响,院里就传来"咚咚"闷响。楚昭推开雕花窗,只见谢之远抱着块大石头扎马步,晨雾在少年周身镀了层毛边,倒像幅没晕开的水墨。
"练功?"楚昭拢紧寝衣。晨风料峭,吹得他喉间泛起痒意。
"没枪没棍的..."少年嘿哟放下石头,掌心在衣摆蹭出两道灰痕,"楚大哥府上连个石锁都没有。"说着突然打了个喷嚏,震得树梢露水簌簌落下。
"进来。"他扔下一件厚袍子,"受寒了怎么从军?"
早膳时,谢之远风卷残云般扫光三笼包子。楚昭小口啜茶,突然道:"之远,军营那里我可以想想办法。"
"咳咳咳!"谢之远呛得直拍胸口,"楚大哥认识军营的人?"
楚昭命侍女拿来纸笔。"旧识。"指尖摩挲着青瓷盏。盏底"御赐"二字已经磨得模糊,就像他与禾晏那些往事。那年他一心想着左右局势,处处算计,最终却连禾晏的眼睛都不敢看。
谢之远突然凑近:"楚大哥手好凉。"少年掌心带着包子的热气,不由分说包住他执盏的手,"我阿妈说寒气是从指尖钻进去的..."
楚昭倏地抽回手,茶盏"当啷"翻倒。褐黄的茶色在宣纸上漫开,恰巧淹没了刚写的"禾"字。也好,他想。本就是借这少年当个由头。
"明日带你去掖州卫。"他垂眸整理袖口,"禾将军才智过人……"
"我背《孙子兵法》!"谢之远蹦起来,"始计篇!兵者诡道也...呃..."
看着少年抓耳挠腮的模样,楚昭忽然记起禾晏对他的冷嘲热讽。不管是自己的老师徐相还是不同立场的肖珏,或是他恨不得剖开真心给她看的禾晏,他不会爱,只会将他们放在天平上比较,再得出最好的一步棋。
"明日穿这件去。"他指了指床榻上的青灰色直裰,是禾晏最常穿的颜色。谢之远欢天喜地地比划着,殊不知自己只是封活生生的拜帖。
窗外艳阳高照,铜镜中楚昭的脸却是惨白得吓人。十年谋算,他终究还是用了最拙劣的借口。

"对不住楚大人,我们都督和禾将军近日不面客。"那将士抱拳时,铁甲发出冰冷的碰撞声。他嘴上说得恭敬,眼尾却斜斜吊着,像看什么腌臜物事。
楚昭广袖下的指尖微微一颤,旋即又舒展开来。他早该料到的——自他和禾晏立场不一,步步算,步步错开始。
"有劳。"他含笑作揖,腰弯得比那将士还低三分。
"狗官!"谢之远突然暴起,作势要冲向将士,"楚大哥这样的好人!你们这破军营谁要去!"
"之远!"楚昭急忙扣住少年手腕。触到那突突跳动的脉搏时,他心头蓦地一软。多久没人这般为他出头了?
楚昭不动声色地将少年护在身后,广袖如屏风般隔开两人:"有劳了。"他递上早已备好的书信,"烦请转交禾将军。"
回程的马车上,谢之远还在嘟嘟囔囔:"鼠目……鼠目……"他急得抓耳挠腮,"反正就是眼珠子只有豆子大!"
"是鼠目寸光。"楚昭终是没忍住轻笑出声。少年这莽撞模样,倒让他心头动容。车帘被风掀起,一缕阳光正好落在少年气得发红的耳尖上。
"你不生气?"谢之远追问,"他们那样瞧不起人……"
楚昭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春日的柳絮飘进来,落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我做过错事。"他轻声道,"被讨厌……是应当的。"
"胡说!"谢之远猛地转身,手腕"咚"地撞上车板。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梗着脖子:"你给我吃给我住怎么可能是坏人!"
楚昭怔住了。少年澄澈的眼底映着他微微晃动的影子,那么笃定,笃定得让他心尖发烫。他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谢之远乱糟糟的发顶。发丝穿过指缝,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你还小……"话音未落,掌心突然一空。
"我不小了!"谢之远像只炸毛的猫儿跳起来,嚷嚷道:"我是南诏最好的射手!我养的马能追得上雪豹!"
车帘被风掀起,一缕春光漏进来,恰好落在少年倔强的眉眼间。楚昭忽然想起那年,禾晏笑得自信从容,说想同他人一起辟出一条路来,眉宇间神采飞扬。
"是是是。"他按住少年撞红的手轻轻揉搓,"我们之远..."
"你又敷衍我!"少年气得脸颊鼓鼓。
楚昭望进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忽然正色道:"你会的。"指尖轻轻点在他心口,"这里装着赤诚的人,早晚会是名将。"
马车碾过青石板,辘辘声中,楚昭恍惚听见命运齿轮转动的声响。或许上苍派这个少年来,就是为告诉他——有些错,还来得及弥补;有些人,还值得再赌一次真心。

中央街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各色灯笼将夜空染成流动的锦缎。谢之远攥着楚昭的衣袖,像只刚放出笼的雀鸟,方才在军营门前积攒的满腔郁气,早被空气中弥漫的糖霜甜香、炙肉焦香和炸果子的油香冲得七零八落。他东张西望,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灯火,闪烁着纯粹的兴奋。
楚昭被他拽着,身不由己地汇入摩肩接踵的人潮。少年的脚步轻快而莽撞,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哪里新奇就在哪里停驻片刻。直到谢之远被一个格外璀璨的光源吸引,猛地停在一个彩棚前,楚昭才被动地停下脚步。
“月宫宝灯!能引月华,通神明,助君心愿得偿!”摊主声嘶力竭地吆喝,他一眼就锁定了对那盏灯目露惊艳的谢之远:“小公子,要不要一试?三文钱十支箭,射到什么彩头,统统归你。”
“那琉璃灯当真能许愿?”
不等摊主回答,楚昭望着那五光十色的灯火,轻声道,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淡漠,像是在说服自己:“骗小孩的把戏罢了。”
“楚大哥,”谢之远却突然转过头,那双映着灯火的鹿眼直直地看向他,带着少年特有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那你……有什么愿望?”
“我……”
楚昭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愿望?这个词语对他而言,早已蒙上了太多不堪的尘垢。退出朝堂,远离权力漩涡,看似保全了性命与富贵,却也失去了立足之地,成了无根的浮萍;曾经倾心相付的禾晏,如今视他如蛇蝎,那冰冷厌恶的眼神是他午夜梦回都挥之不去的寒冰;唯一曾与他交心、伴他左右的侍女应香,亦被他亲手化为弃子,葬送在权谋的泥沼里……他还有什么?还能奢望什么?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瞬间攫住了他。在这人声鼎沸、灯火辉煌的中央街,他感觉自己像个孤魂野鬼,与这喧嚣的尘世格格不入。喉咙有些发紧,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自嘲的、破罐破摔的麻木,吐出了那个连自己都觉得苍白可笑的答案:“我……想要有人能陪我伴我吧。”
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周围的喧闹吞噬,却清晰地落入了谢之远的耳中。
少年闻言,眼睛倏地一亮,如同暗夜中骤然点亮的星辰。他俏皮地朝楚昭用力眨眨眼,嘴角扬起一个充满朝气的弧度,甚至耍宝似的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等我!”那声音里充满了笃定和跃跃欲试的兴奋。
话音未落,楚昭只觉得袖口一松。那股一直牵引着他的、带着少年体温和力道的拉扯感消失了。
谢之远已经一个箭步冲到箭靶前。他掂量了一下摊主提供的竹弓,眉头微皱,似乎嫌太轻飘,但眼神却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少年深吸一口气,脊背绷紧,拉弓如满月,额前几缕不羁的碎发被晚风轻轻掀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专注得近乎虔诚的眼神。周遭的喧嚣仿佛瞬间退潮,天地间只剩下他、手中的弓,和远处那枚小小的红心。
素箭破空而出,撕裂喧闹的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如同流星赶月,精准无比地钉入靶心,箭尾犹自震颤不已,发出细微的嗡鸣。
“好箭法!”
“太神了!”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和惊叹。摊主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当听闻谢之远对其他琳琅满目的奖品看也不看,只要那盏最珍贵的琉璃花灯时,摊主才在肉痛和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中,万分不舍地将那流光溢彩、价值不菲的月宫宝灯递了过来。。
谢之远抱着灯,转身,脸上的笑容比中央街所有的灯火加起来还要明亮耀眼,如同破开云层的最炽烈的阳光,直直地、毫无保留地撞进楚昭沉寂的眼底。少年几步奔回他面前,献宝似的将沉甸甸、暖融融的花灯塞进他微凉的掌心:“楚大哥!你看!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以后我陪你伴你!”
那灯壁流转的月光透过琉璃,映在楚昭苍白的手背上,带着一丝虚幻的温度。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楚昭的喉间,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会有谁……会有什么……能如此纯粹地、不求任何回报地、仅仅因为他一句近乎呓语的“想要”,就如此郑重其事地想要为他实现。他的一生,从青楼泥沼中挣扎求生,到渴望父亲一个认可的眼神,再到在科举场中步步为营博取功名,最后在徐相门下如履薄冰地攫取信任……他所得所求的每一件东西,每一点微末的拥有,无不是他用尽心思、步步算计、在刀尖上跳舞、甚至不惜牺牲他人换来的。楚昭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半步,带着一丝隐秘的、自惭形秽的卑怯,仿佛那灯的温度会灼伤他,却被少年固执地塞进这盏滚烫的“愿望”。
烤羊排的香气带着浓厚的香料味弥漫在空气里,谢之远立刻被勾走了魂,拉着楚昭挤到摊前,捧着肉排大快朵颐。他啃骨头啃得投入,油光锃亮的手再次无意识地攥紧了楚昭的衣袖,留下更深的印记。楚昭看着他鼓起的腮帮子和满足的眼神,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刚刚升起,又被另一个念头压下。
“改日,”楚昭的声音在喧闹中显得格外清晰平静,“我们再去拜会禾将军。”
“啪嗒!”
谢之远手中的骨头掉在桌上。他猛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油光,眼睛瞪得溜圆,里面迅速燃起两簇愤怒的火苗:“为什么?!楚大哥!那日那个看门的狗东西是怎么对你的?鼻孔都快朝天了!他们手下都这般轻贱你,那当头的能是什么好……”
“住口!”楚昭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碗碟叮当作响,一碗清茶应声翻倒,褐黄的茶水迅速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蔓延开来。
这一声厉喝,不仅让谢之远瞬间僵住,连周围几桌的食客也投来诧异的目光。楚昭胸膛微微起伏,眼前不再是嘈杂的市集,而是巍峨冰冷的城楼。禾晏一身银甲,在猎猎寒风中决绝转身的背影,清晰得如同昨日,她转身时冰冷刺骨的一句:“楚大人,好深的心机,好厉害的算计。”
手腕处传来轻微的、带着颤抖的拉扯感。楚昭低头,看见谢之远正捏着他袖口的一角,少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仰起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惶和受伤,鹿眼里水光浮动:“楚大哥……你……你别生气……”
回程的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辘辘而行,车厢内一片沉寂,与车外的喧嚣形成两个世界。楚昭望着窗外流动的灯影和人潮,那些热闹的光影在他眼中却仿佛隔着一层纱,模糊不清,无法触及。腕间忽然传来一股小心翼翼的暖意。他低头,发现谢之远不知何时蹭到了他身边,正用自己温热的手指,笨拙地、轻轻地覆盖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试图传递一些温度。他有些懊悔方才呵斥谢之远,愧疚之下,也只是轻声道:“你要是觉得还没尽兴,我让厨房做点小菜,我们去荷塘边饮酒赏花可好?”
楚府荷塘边的水榭,檐角挂着几盏素纱灯笼,在倒春寒的夜风里轻轻摇曳,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斑。石桌上摆着几碟精致小菜和一坛新开的桂花酿。
谢之远显然还在赌气,抱着酒坛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楚昭还来不及制止,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辛辣的酒液入喉,激得他咳嗽起来,脸瞬间涨红,激动得胡言乱语:“那军营凭什么不要我!”
楚昭那句“禾将军惜才,定不会……”刚开了个头,话音未落——
“唔!”
谢之远像是被那名字彻底点燃了最后一丝克制,猛地转过身,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和少年人滚烫的体温,毫无预兆地扑进了楚昭怀里!他的动作莽撞又突然,双臂紧紧箍住楚昭清瘦的腰身,毛茸茸的脑袋重重地砸在楚昭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带着酒气,毫无章法地喷洒在楚昭敏感的颈侧皮肤上。
楚昭全身骤然僵硬,仿佛被点了穴道。怀中是少年结实滚烫的身躯,像个小火炉,驱散了夜晚的寒意,也烫得他心尖都在颤栗。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开这过于亲昵、过于危险的触碰,双手却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迟迟无法落下。许多年前,禾晏醉酒,也曾拦着他邀请他同去白月山。那时他心动不已,却还是他亲手将这份温情放在利益的天平上称量,最终碾碎成了算计的筹码和彼此怨恨的鸿沟……
“大人……”侍女提着风灯匆匆赶来,见状想要上前搀扶醉倒的谢之远。
“不必。”楚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摆了摆手,阻止了侍女的靠近。他微微侧身,小心翼翼地解开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披风,动作轻柔,仔细地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少年严严实实地裹住。少年的脸颊在月光和酒意的双重作用下泛着健康的红晕,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浓密的阴影,呼吸均匀而深长。
楚昭独自坐在石桌旁。桌上倒映着天上那轮残月和檐角灯笼的碎片,在微漾的酒液中扭曲晃动。他端起谢之远那碗未喝完的残酒,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却烧起一片燎原之火。他恍惚看见,那盏被谢之远珍而重之赢来的琉璃花灯,此刻正静静放在不远处的栏杆上,它散发出的柔和光晕倒映在幽暗的池塘水面,随着水波轻轻荡漾、碎裂、又重组。少年那句掷地有声、带着赤诚温度的“陪你伴你”,仿佛也随着这水波一圈圈地扩散开去,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心底最荒芜冰冷的角落,惊起了阵阵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涟漪。那些经年累月筑起的、名为防备和算计的坚冰,似乎在这温热的涟漪冲击下,发出了细微的、几不可闻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