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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抱怨黄河路的灯太亮。
觥筹交错,人心在霓虹灯下影影绰绰,照得不真切。烟雾缭绕,想说出口的心事,终究还是被收得更深。红尘是非,太多扰乱。
那晚我见到李李了。
她总出现在热闹的饭局上,她在,我自然也不意外。她径直挑了一把我身边的椅子,利落坐下。我没打招呼,怕她早忘了我这号小人物。沉默隔绝我们,再近的距离也筑成一堵高墙,锅气边缘都结成冰霜。墙外的世界热闹非凡,我只顾低头喝酒,不敢有多奢求。
李李的名字像一枚硬币,不断被人抛出,她接住,不知落在哪一面,但她总能给出最合适的答案。有人喊她,敬酒、为她点烟,她都应得干脆,仿佛这世上风雨都为她所控。
热闹渐渐归于平息,我心里暗暗想离去,却偏偏被她勾住。房间里的烟雾太浓,她的眼神却真切。烟头的火焰在她睫毛下闪得缱绻,雾在唇边弥散,凌厉也被柔成康河水。我心口一滞,她眉头生出几分疑惑,但很快笑着掩过。
“耳环不错。”她随口一句,我没来得及回答,她就贴紧我,温热的鼻息打在我的耳廓,逼得人连分毫差距都不敢挪动。她把我的耳环取下,下一刻,银环就在她耳垂上闪着冷光。
其实那是一副再简单不过的银饰耳环,是我母亲在我成人生日送给我的。
她侧过头,发丝遮住耳环一半,另一半亮得刺眼。酒桌上的人哄笑,她并不在意,神情淡然。
这个世界本就该顺着她的掌心。
耳环很快被还到我手上,那一点温热还留在针上,我握在手心,却还是很快散去了。
冬夜的南京路,比白日更寂寞些。
街灯寥落,风裹着湿气,呼啸着掠过霓虹的残影。招牌上的灯管亮一段暗一段,苟延残喘。行人稀疏,脚步一落进空洞的路面,就被冷风迅速吞没。
我在这样的夜里走着,本没有要去的地方,只是习惯性地往这条路上来。它比别处更安静,更荒凉,总是轻易地勾出某种孤寂。
就在这样的心境里,远远看见了她。
是李李啊。
她醉了。皮草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步伐摇晃,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姿态,不容任何人靠近。身影在灯下被拉长,影子和她交错叠合,两个不同的她并肩踉跄。
她一眼看见我,竟笑出声来。
笑声带着酒意,低哑又轻飘,却分明清晰。
“怎么总能碰到你?”她歪着头看我,眼睛半眯着,像在认真地追问。
我呆滞在原地。夜风掠过,吹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的声音还悬在耳边,带着一种暧昧的温度,又似乎是我自作多情。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无言地跟在她身侧。
风更冷了,吹得我打颤,我搓搓手,希望这微薄的热量能带给我些许温暖。她丝毫不觉,反而将脚步停下。
她将脖间的黑围巾解下,忽然搭到我肩上。布料带着微微的酒气,混杂着她身上的香水气息,一种难以言说的暖意逼近。
“你比我冷。”她轻声说。
我的手下意识攥住围巾。布料柔软厚实,却比不上那一瞬间心口翻涌的热。我的呼吸全乱了,我不敢抬头,不敢去对上她的眼睛。
偌大的上海滩,只剩下她与我。
灯光虚浮,脚步都飘飘然起来,夜色漫长,我们被裹进一个只属于彼此的结界。风声退到很远,街上的喧嚣也一并消失。所有孤独与空旷,都因为这一条围巾被隔绝在外。
我几乎要以为这氛围要持续下去,伴随我们一生。我们会住在一起,她会帮我看市场,我能帮她料理至真园。
但她还是松开了手。
她抬起手,随意地招了辆出租车。车灯变幻的一瞬,我几乎要以为那是某种救赎般的召唤。可她只是轻轻一推,把自己丢进了夜色里。
车门关上,我不知当作何表情,她却仍旧转过头来,对着我笑。酒意让那笑容恍惚不清,似一簇风里飘摇的火光。
“围巾先借你,下回再还。”
车很快驶远,尾灯一点点沉入寒雾。街道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我又恢复孤身一人。
风仍在呼啸,把围巾上的气息逼得更近。我怔怔站着,迟迟没有走。冷气刮得眼角生疼,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孤零零站在这条空旷的街上。
红尘,只一瞬,悄然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