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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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漫长而艰苦,但终归结束了。联盟成员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瞭望塔。三天以来,他们第一次有机会坐下来进食,不必时刻警惕来犯的敌人。
“下次,” 巴里一边说,一边摘下面罩,瘫倒在沙发上,“能别入侵了吗?” 巴里往嘴里塞着高热量食物,继续道,“我是说,我完全支持自然灾害之类的说法,但为什么地球总是被入侵呢?哈尔,你是太空警察,你说说看,为什么我们总是被入侵呢?”
哈尔面朝下趴在旁边的桌子上。他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旁边放着两个佳得乐空瓶。他对着桌面喃喃了几句什么,但没人听懂。也没人要求他重复一遍。
房间的另一边,联盟的其他成员同样四仰八叉地躺着。每个成员都占领着自己所能找到的任何一件家具或空位。戴安娜坐在椅子边缘,头依在墙上。她的盔甲上布满战斗留下的刮痕,却依旧熠熠生辉。她撑着头入睡,发出细微的鼾声。
克拉克重重地躺进一旁的长沙发。他的披风折起来垫在头下,眼睛半闭,勉力地维持清醒。绿箭侠坐在地上,背靠着巴里坐的沙发。他的弓横放在腿上,箭袋几乎空了。他疲惫地扫了其他人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怀念什么吗?” 奥利弗喃喃道,声音中透露出疲惫,“银行劫匪。那些普通、老掉牙、叫人亲切的银行劫匪。现在隔天就有外星人入侵和末日危机。”
黛娜盘腿坐在他身边。她闭眼靠在奥利弗的肩膀上。“是的。我想我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四十分钟以上了。”
荣恩在大窗户附近徘徊,此刻他已经不再维持平时坚忍的形象。他的身体明显松弛,与往日冷静自制的模样判若两人。战斗带来的精神压力在他举动和神情中显露无疑,仿佛连他的思维也疲倦不堪。不远处,亚瑟占据了一张躺椅,在上面大声地打呼噜。
房间里充满轻声的低语,不时夹杂肌肉酸痛的呻吟。包装纸和能量饮料瓶散落在桌子上,没人有精力去收拾它们。平时忙碌有序的瞭望塔,此时因疲惫进入难得的平静。
“下次,” 蝙蝠侠坐在哈尔睡觉的桌子旁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疲惫带来的沉默。“我们要准备得更充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部分成员挑起眉毛。一如既往地,蝙蝠侠看起来比所有人所受的物理影响要小,但即使如此,他也无法完全掩饰自己的紧张和疲惫。他正喝着一种平时冷藏的绿色混合奶昔,手微微颤抖着。没人敢喝这种饮料。不是因为他们害怕蝙蝠侠,而是因为这种饮料闻起来像草。
巴里皱了皱鼻子。“你怎么能喝下那东西?”
蝙蝠侠低低地哼了一声作为回应。他过于疲惫,没心思开玩笑。但这不干扰他的决断。他缓缓从座位上起身。显然,即使是他也不能对笼罩房间的疲惫免疫。他把杯子放在桌上,经过佳得乐空瓶和哈尔摊倒的身体。
“我还有工作要做。” 他低声道。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坚定。
联盟成员们不约而同地发出呻吟。他们过于疲惫,以至于难以充分表达自己的难以置信。但他们的不悦是一致的。
“认真的吗?” 巴里抱怨道,从沙发上微微撑起身子。“我们刚回来,蝙蝠侠。才坐下来休息五分钟。”
“你和我们所有人一样需要休息,” 黛娜说道,她的语气柔和而坚定,意识堪堪维持在入睡的边缘,“你不能这样连轴转。”
就连克拉克也插话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蝙蝠侠,休息一下吧。我们都需要恢复能量。”
但蝙蝠侠已经准备好离开了。“我更愿意回家,” 他简短地回答道,“真正地休息一下。”
哈尔终于从桌子上抬起头。他乜了蝙蝠侠一眼,疲惫地坏笑了一下。“怎么,这里没有足够的地方供你倒挂吗?你应该告诉我们的,阴沉鬼,我们可以满足你的需求。”
联盟的其他成员都笑了起来,而蝙蝠侠只是叹了口气。他沉默地朝泽塔管走去,披风在身后飘动。轻微的脚步声跟随他离开,疲惫不堪的联盟无力再做任何抵抗。因为他们都深知蝙蝠侠的偏执和无情。
“泽塔管已激活,” 蝙蝠侠进入后,自动语音播报道。随后是传送门运作的微弱嗡嗡声。蝙蝠侠就这样离开了,去迎接他的下一场战斗。或是在哥谭的街道上,或是他自己的睡眠需求。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巴里打着哈欠喃喃道,“他会在蝙蝠车里晕过去吧。”
克拉克担忧地皱起了眉头。“你觉得他能回到哥谭吗?”
黛娜笑了。她的头仍靠在奥利弗的肩膀上,“他不会有事的。蝙蝠车可以自动驾驶。他可是蝙蝠侠,不是吗?”
奥利弗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疲惫的微笑。“如果有谁对疲劳驾驶有预案,那一定是他了。他太偏执了,不可能没有备用计划。”
“嗯,我想你说得对,” 克拉克道,尽管他脸上的忧虑并未完全消失。
夜幕渐渐降临,联盟成员们要么在原地沉沉睡去,要么聚起最后一丝力气,拖着身子回到个人住处。巴里第一个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返回自己房间。黛娜和奥利弗互相搀扶着,像醉酒一样摇摇晃晃地回到床上。戴安娜仍在椅子上撑着头,她轻微的鼾声被躺椅上的亚瑟更响亮的鼾声盖过。哈尔在他占据的桌子上流口水,胸前抱着一个空的佳得乐饮料瓶。
克拉克迟疑了片刻。他的目光短暂地投向泽塔管,心中仍留有对蝙蝠侠的担忧。但他同样无法抵挡睡意的诱惑。他叹了口气,起身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瞭望塔一片寂静。机器的嗡嗡声和成员们轻微的鼾声是这广阔空间中唯一的声音。这标志着多日以来他们第一次享受真正的平静。
第二天早上,在数日以来第一次得到睡眠后,联盟被通讯系统中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唤醒。
“十分钟后进行任务报告,” 蝙蝠侠的声音传来,平稳而不容置疑。
呻吟声在瞭望塔里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被迫从睡梦中转醒。这一次,他们没有因危机或紧急状况而中断睡眠,但休息八个小时后开会的想法还是遭到了集体抵制。
克拉克艰难地走进会议室,疲惫地坐下。
戴安娜跟在后面,她显然比前一晚放松许多。“早上好,卡尔,” 她点头道,优雅地坐了下来。
“早上好,黛安娜。” 克拉克回答道,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奥利弗和黛娜随后进来。奥利弗手里拿着一杯咖啡。他环顾一圈。他的头发凌乱,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疲惫。“拜托了,告诉我,蝙蝠侠会让我们轻松点,” 奥利弗在入座时低声对黛娜道。
“你知道这不可能。” 黛娜叹气道,眼中带着笑意。
不久后,亚瑟大步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好多了,但仍在与最后一丝疲惫斗争。“各位早上好,” 他说道,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友好笑容。“我猜我们要直击正题了,哼?”
“看起来是的,” 奥利弗嘀咕着,喝了一大口咖啡。
荣恩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悠哉的哈尔。后者伸了个懒腰,大声地打了个哈欠。“怎样,各位都活过夜晚了吗?” 他懒洋洋地笑问道,瘫进自己的座椅。
在任何人回应他之前,蝙蝠侠走进了房间。他像以往一样穿着全套战衣,头套也稳稳地戴着。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疲惫的迹象,同时,也看不出任何他在战斗结束后休息过的痕迹。片刻后,巴里闪电般地进来了,踉跄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的脸颊上还沾着牙膏。戴安娜对他笑了笑,递给他一张餐巾纸。这让这位极速者相当尴尬。
“很高兴看到你们都休息好了,” 蝙蝠侠说道。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克制。他没有理会其他人随意的问候,同样,也没有使用任何人的真名对他们进行问候。对蝙蝠侠来说,任务从未停止。
克拉克挑了挑眉毛。“蝙蝠侠,你睡了吗?” 他关心道。
蝙蝠侠停顿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我睡够了。” 一个经典的蝙蝠式答非所问。
黛娜摇了摇头。“你当然睡过了。”
“行了,” 蝙蝠侠说道,直接切换到任务模式,无视了对方的玩笑。“简报。我们需要重新审视入侵过程中出现的问题。通信中存在弱点,还有几个战术错误近乎导致我们全军覆没。我们下次不能再出这样的差错。”
蝙蝠侠一丝不苟地回顾这次任务,强调每一个细节和不足,而联盟的其他成员依靠在椅子上,半是倾听,半是幸庆这只是一次简报,而不是另一次任务。这种状态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巴里不可避免地开始走神。他拿出手机,一边滑动屏幕一边假装在听。直到他大声地用鼻子喷气,以忍住笑声。
蝙蝠侠叹了口气。“怎么了,闪电侠?” 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巴里咧嘴笑着,几乎难以自抑。“好吧,伙计们,你们一定要看看这个,” 他说道,举起手机让所有人都看见。“布鲁斯韦恩又卷入了一桩丑闻。要我说,这家伙就没有消停过。”
戴安娜扬起眉毛,显然很感兴趣。“哥谭的花花公子这次又做什么了?”
巴里笑得更灿烂了。他继续道,“显然,他在一次‘蒙羞之旅’后偷偷回家,被抓到穿着别人的裤子。”
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巴里亮出他的手机。那上面显示着一篇通俗小报,布鲁斯韦恩在正中央。照片上的布鲁斯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西装,而他的裤子明显太小,且颜色与其它衣物不同。
“布鲁斯韦恩的蒙羞之旅:亿万富翁花花公子偷摸回家,却被逮个正着。即便穿着别人的裤子,自信依旧!” 巴里边读,边笑得更厉害。他把手机给大家传阅。
被引起兴趣的哈尔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浏览。“等等,这里又有另一个标题!‘韦恩穿错裤子?哥谭百万富翁花花公子被发现穿着别人的裤子回家。谜团更深了!’”
联盟爆发出一阵大笑。就连平时最沉着的荣恩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看到这一幕的蝙蝠侠深深叹了口气。克拉克对他咧嘴一笑。“拜托了,B。我们都需要放松一下。况且,汇报也差不多了。”
布鲁斯面罩下的眼睛喷着火,但他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也拉不回了。他瞥了一眼屏幕,上面显示着他细致规划的条例。他知道这是注定的白费工夫了。
“行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会议结束。”
他的让步令场面的混乱更上一层。哈尔挥动着手机,“嘿,看这个!” 他举起屏幕,上面是布鲁斯穿着同一套衣服的另一个角度。这次,他的脖子上有明显的淤伤。这显然是一个吻痕。“看来布鲁西昨晚遇到的不仅仅是服饰问题这么简单。”
戴安娜笑了,眼中闪烁着嬉弄的光芒。“布鲁斯韦恩的性生活真是混乱。说真的,他怎么做到七天二十四小时不歇的?”
亚瑟向后靠在椅背上,轻笑道,“他说不定真的可以。他不睡觉是因为忙着到处睡。他根本没时间‘约会’, 更像是在哥谭名流中穿梭。”
奥利弗放声大笑。“他可能打破了在最短时间内拥有最多伴侣的记录。相信我,我了解布鲁西。他会为任何人张开腿。他荤素不忌。”
戴安娜咯咯地笑了,“这么说,更像是社区财产了。说实话,现在半个城市没跟他拈亲带故,简直是个奇迹。”
就连通常对这种谈话不屑一顾的克拉克,也带着一丝微笑摇了摇头。“他可真是个二手货,不是吗?”
巴里笑得喘不过气来。“他可能同时应对四五个人!那家伙忘的名字怕比我们知道的还要多。”
荣恩微微皱眉,环视一圈他的队友们。“这样严厉地贬损名人……对吗?”
戴安娜轻笑着拍了拍荣恩的肩膀。“通常不对,但布鲁斯韦恩是个例外。准确点,他和莱克斯卢瑟是例外。但我们不谈论卢瑟的性生活,只谈论我们厌恶他的程度。再说,韦恩是公众人物。每个人都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包括泄露的裸体照片。据传言那是他自己泄露的。”
布鲁斯顿住了。他确实泄露了戴安娜所说的裸体照片。但这是一个周密计划的一部分,旨在强化布鲁西韦恩形象,同时分散媒体对马罗尼黑帮搜捕行动之类紧要事件的注意力。不必说,照片都经过了后期处理,掩饰了他的伤疤。这不是为了娱乐,更不是出于虚荣。
哈尔拍了拍荣恩的背,笑道,“别担心,荣恩。布鲁西韦恩现在是免费的公共财产。每个人都有机会!”
奥利弗调皮地咧嘴一笑。“更像是哥谭最喜欢的玩具。传了那么多次,他应该带使用说明了。”
黛娜瞪了丈夫一眼。“奥利弗,你声称布鲁西是你最好的朋友之一。这什么鬼?”
奥利弗只是摆摆手,轻笑道,“哦,得了吧,黛娜。我偶尔也能取笑一下朋友。说真的,他又不会听到这些。”
房间再次爆发笑声,每一次侮辱都比上一次更加尖锐。当联盟践踏布鲁斯韦恩的声誉时,蝙蝠侠默默地站在一旁,双臂交叉,眉头紧锁。每一次对他的公众形象的讽刺和挖苦,都在提醒他的这张假面多么奏效。不过……很多据称与布鲁斯上床的人,实际上确实和他睡过。
“我只是为他的孩子们感到难过,” 巴里讥笑道,“我可不想长大后发现自己的父亲是公交车。”
“巴里艾伦!” 黛娜猛地打断了他,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纯粹的愤怒。“我知道韦恩不是什么体面的典范,但这不是使用那种语言的理由!”
巴里畏缩了一下,但黛娜还没完。她继续斥责他,声音尖锐而充满失望。但布鲁斯已经不再理会了。巴里提到关于他的孩子们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直至吞没一切。
布鲁斯一言不发地转身朝泽塔管走去,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沉重。他从未真正思考过 “布鲁西” 这个角色会如何影响他的孩子们长大后的生活。迪克九岁,是最大的孩子,而杰森和蒂姆还很小。总有一天,他们会看到一些东西,听到一些声音。然后他们会理解世界对他的看法。
他走进泽塔管时,不禁想,他们是否还会以同样的眼光看待他。
Chapter 2: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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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斯走出蝙蝠车,进入洞穴。引擎的咆哮声逐渐平息,他也从自离开泽塔管后的沉重思绪中脱离出来。
“布鲁斯老爷,你今天回来得真早。孩子们正准备用早餐。” 阿尔弗雷德道。他一如既往地平稳走近。布鲁斯朝他浅浅地笑了笑。他很感激这位他父亲般的身影给他带来的慰藉。
“是的,今天的任务结束了。联盟汇报很简短,我想今晚我也不会再出门了。外星人入侵足够引人注意,大多罪犯都已转入地下。世界正在消化发生的事,” 布鲁斯说道。他摘下头套,开始拆卸战衣。
在此期间,他短暂地想过要不要问阿尔弗雷德一直困扰他的问题:阿尔弗雷德是否认为自己淫乱?不过布鲁斯克制住了自己。他很清楚这场谈话会如何展开。阿尔弗雷德会安抚他,否认这项指控,然后坚持让布鲁斯坐在厨房里品尝刚出炉的饼干。他会耐心地试图找出他问这个问题背后的原因。但,这是事实吗?阿尔弗雷德能接受他抚养长大的人或如此不堪吗?布鲁斯对此表示怀疑。
布鲁斯任由战衣部件落在地上。熟悉的战甲和凯夫拉的重量离开他的身体,带来一种解脱的感觉。他拉伸了一下脖子,感受到自己的肌肉紧绷。在连续几天超负荷运作后,他的感知近乎麻木。蝙蝠洞此刻的寂静,和残酷无情的入侵和战斗带来的混乱一样沉重。
阿尔弗雷德向来是个体贴细致的人,他开始熟练地收拾被乱丢的战衣部件。虽然让老人替他做这些小事令他有些愧疚,但布鲁斯还是没有制止他。
“您应该休息一下,布鲁斯老爷,” 阿尔弗雷德轻声道,他将斗篷叠好搭在手臂上,“我想过去几天……一定很辛苦吧。”
布鲁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休息。这个词感觉很陌生,像某种遥远而缥缈虚无的东西。即便入侵已经结束,哥谭暂时恢复了平静,他思绪的交战仍不曾止歇。“早餐后我会休息。我想今天学校停课了吧?”
“是啊,真有意思,外星人入侵总会打乱日程安排,” 阿尔弗雷德干巴巴地回答道,“迪克少爷和杰森少爷一直很担心你。蒂姆少爷可能不了解具体情况,但他也意识到事情不对。我相信看到你安然无恙对他们有好处。”
布鲁斯对阿尔弗雷德的冷幽默回以微笑。“我在这里处理完,很快就上去。”
阿尔弗雷德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眼神。他将一只手放在布鲁斯的肩膀上,这带来稳定的安心感。“我去给你准备些茶。”
布鲁斯点了点头。他为这个提议心生感激,哪怕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接受。他看着阿尔弗雷德走向通往庄园上层的电梯,留他一人在沉寂的洞穴。
他走向蝙蝠电脑,手指停在键盘上方。他的脑海被诸多念头占据着。他应该查看犯罪报告,浏览情报,做些什么来分散过度聚焦的注意力。但他没有。他的手落回身侧。有那么一会,他只是站在那里,凝视空白的屏幕。
先前掩饰的问题再次浮现,拒绝被无视。是否,在他努力将布鲁斯韦恩与蝙蝠侠分离的过程中,把自己变成了更糟糕的人?一个打着保护他人旗号、躲在面具背后,逃避事实的人。他是否还不如他扮演的“布鲁西”?他是否实际上更加糟糕?否则他为什么会允许塔利娅对他做那些事?
一想到塔莉娅,他的胃就翻腾。他努力遏制住升起的恐慌和不适。他压下回忆,离开蝙蝠电脑,朝楼上走去。上楼的过程沉寂无比,电梯运作的声响几不可闻。他从落地摆钟后走出,进入老书房。迎接他的是兴奋的尖叫声。两个小小的身影扑在了他身上。
“布鲁斯,你没事!” 迪克搂着他的腰,仰起头,朝他露出一个缺了牙的笑容。看来在他离开期间,他那颗松动的乳牙掉了。蒂姆挤在兄长身边,抱住布鲁斯的腿,面上带着同样的笑容。
“爸爸!欢迎回家!”
布鲁斯蹲下来。他先拥抱了迪克,然后抱起提姆,“你们好,孩子们。”
他朝门口瞥了一眼,杰森还在那徘徊,安静而犹豫。“嘿,杰森。你也想要一个拥抱吗?”布鲁斯让提姆坐在他的一只手臂上,腾出另一只手臂,向杰森打开。
杰森犹豫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走上前来。靠到足够近后,他一把扑进了布鲁斯张开的怀抱里,并将脸埋进布鲁斯的衬衫。布鲁斯接住他,轻轻收紧了下手臂。杰森还在适应,他是他们最新的家庭成员。布鲁斯明白这些小动作有多么重要。
“很高兴你没事,爸爸,” 杰森在布鲁斯的怀里喃喃道。
布鲁斯轻轻地笑了,他的心满满的,“很高兴能回到你们身边。”
他松开手臂。他的肚子发出低沉的咕噜声。“我好像听到了关于早餐的消息?”
杰森一听到食物就兴奋起来,蒂姆则挣扎着想被放下。迪克和杰森争先朝餐厅跑去,蒂姆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布鲁斯看着他们离开,忍不住轻笑一声。
如果一年前有人告诉布鲁斯,他将抚养三个小孩,他一定会把这个疯子直接送进阿卡姆。因为这太过于荒谬了。然而,现在,在这里,完全意想不到地,他接受了父亲的角色。
这一切始于十一个月前。那时,布鲁斯根据线索追查一个黑帮行动。据传他们利用巡回马戏团掩人耳目。布鲁斯没预料到会亲眼目睹悲剧的发生。迪克格雷森的父母被谋杀时,他就在现场。他站在阴影中,看着沉默恐慌的迪克被裹进詹姆斯戈登的外套。在他们目光短暂对上的瞬间,布鲁斯知道他不能让这个男孩被寄养体系所吞没。一向敏锐的戈登理解地点了点头。在迪克被带到警察局前,布鲁斯就已经在和律师联系,以办理收养的手续。
花了两个叫人折磨的日子才处理完所有事。在布鲁斯终于去领他的新职责时,他见到的是一个嘴唇裂开、眼圈青紫、遍体鳞伤的迪克。这激起了布鲁斯的怒火,但他看得出,这些伤并非养父母留下的,而是源于愤怒的自责。
布鲁斯一言不发地拉住迪克的手,把他带回了家。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他完成了收养手续的收尾,确保这个男孩永远不必回到那个系统。起初迪克还有些犹豫,他不明白这一切的意义。但布鲁斯安抚了他:他并不打算取代他的父母,只是为了确保他的安全。正如布鲁斯所说的,这只是法定上的关系。迪克很快发现了布鲁斯的蝙蝠侠身份,并渴望加入他,替自己的父母讨回公道。从那时起,布鲁斯就在努力应对这种情况了。
提姆的加入则是另一场截然不同的意外。布鲁斯认识德雷克一家很多年了;他们是他最近的邻居。尽管这个‘近’是相对而言的——毕竟他拥有六十英亩的土地。杰克和珍妮特德雷克带着他们两岁的儿子提姆参加布鲁斯的慈善晚会。那时很晚了,远超一个幼儿正常的入睡时间,提姆很快从焦躁不安变成了崩溃大哭。看到珍妮特尴尬而面红耳赤的模样,布鲁斯提议暂时替她照看蒂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完全在预料之外。杰克和珍妮特在晚会喝得酩酊大醉,忘了他们的儿子,并试图开车回家。他们奇迹般地驶上了主干道,但这也耗尽了他们的运气。他们与一辆在哥谭郊外迷路的半挂卡车正面相撞。卡车司机毫发无损地逃脱了,而这对夫妻却没能幸免。
布鲁斯作为蝙蝠侠,见过很多恐怖的事,见过许多能令最坚定的警察也反胃的场景。看到德雷克家那辆毁坏的汽车是唯一一次让他感到生理不适。汽车后座面目全非。系安全带也无济于事。这是一个瞬间的、残酷的结局。
提姆已经安全地在韦恩庄园。自那起,布鲁斯便登记了寄养。鉴于没有别的在世亲属,手续的落实并不困难。数日内,他便成为了提姆的法定监护人。收养这个男孩太过顺理成章,仿佛命运指引他进入布鲁斯的生活。就像它指引迪克一样。
杰森是唯一一个蝙蝠侠找到的孩子,而不是布鲁斯。布鲁斯在迪克和提姆上床睡觉后,外出巡逻。在哥谭一个寻常的夜晚,蝙蝠侠在城市的屋顶上,发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一个小流浪儿正在偷蝙蝠车四个轮胎中的三个。
有那么一瞬间,他震惊地难以反应。一个不超过四岁的孩子熟练而精准使用轮胎撬棍撬开了车轮螺母。随后这根轮胎撬棍击中了蝙蝠侠的腹部。这有些出乎意料,但最出乎意料的是追踪这个孩子花费的时间。蝙蝠侠在后巷追踪了四个小时,才找到了那个瘦骨嶙峋的男孩。事实是,这个孩子有七岁,而非四岁。
蝙蝠侠带着那个愤怒的、脏兮兮的孩子来到詹姆斯戈登的家门口。吉姆揉着惺忪的睡眼,抱怨着开了门。在他看到又脏又小、抓着蝙蝠侠给他买的蝙蝠汉堡的孩子时,他屈服了,让他们进了门。男孩拒绝在他们的监视下吃东西。他像抓着救生圈一样紧紧地抓着汉堡。吉姆叹了口气,问他是否应该给布鲁斯韦恩打个电话,暗示他们在为另一个孩子寻找合适的家庭。蝙蝠侠对此只是笑了笑。
事实证明,这又是一个没有家的孩子。这一事实让布鲁斯感到沉重。他为杰森的经历感到悲伤,也为收养这个男孩不会受到阻碍而松了口气。只需要一点点钱和影响力,事情便顺利地不像话。这个事实叫人不安。杰森仅在庄园里居住了两个月,但他作为一个从未体验过稳定的人,强烈地依恋布鲁斯。他已经开始叫他‘爸爸’了。
布鲁斯的三个孩子都带着过去的伤口。迪克饱受噩梦的折磨。他总是梦到他父母死去的场景。他容易发怒,随后陷入悲伤和痛苦。语言障碍没有改善。他仍在学习英语。幸运的是,布鲁斯会说罗马尼亚语,这对过渡有所帮助。
提姆的困难则不同。早年的忽视让他患上了胃病;他难以咽下食物,走路和说话都晚于同龄人。如果他的父母不只把他当作社交聚会的道具,他本该已经掌握这些。
杰森则存在食物安全感的问题。他不像提姆那样难以进食,但布鲁斯和阿尔弗雷德在他房间发现了藏匿的食物。这是街头生存养成的习惯。一向耐心的阿尔弗雷德坐下来,温和地向杰森解释,如果藏匿食物能让他感到更安全,这种行为会被允许。但他们更希望他选择不易腐烂的食物,以避免庄园内出现任何害虫。
杰森还会对突然的动作畏缩,特别是在成年人附近时。他不像迪克那样在噩梦中尖叫,但会在睡梦中低声哭泣。布鲁斯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他巡逻回来后,发现杰森蜷缩在他的床上。有时迪克也会加入,他似乎知道杰森需要安慰。在少数情况下,孩子们会想要所有人在一起。他们会溜进提姆的房间,把他从小床里抱出来加入他们。
布鲁斯不曾想象过这样的生活。但当他看到孩子在彼此身上找到慰藉时,他意识到,无论这个家之前多么混乱和痛苦,如今都是最为美好的事。
而现在,他毁了这一切。
总有一天,迪克、杰森和提姆会在网上偶然看到一些东西,无意听到一段对话,或者在学校遭到几句讽刺。总之,他们会痛苦地意识到,布鲁斯韦恩对这个世界来说不过是个饭后笑料,一个无人在意的人,一个被人们私下称作“二手货”的人。这一天无可避免。布鲁斯知道,那一天到来时,他的孩子将不再用相同的目光看待他。
他比畏惧任何一场战斗,都更畏惧那一天的到来。
Chapter 3: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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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后,房子里充满了孩子闹腾所带来的特有活力。杰森和迪克兴奋地蹦跳着,前去迪克的房间玩电脑游戏。在他们路过布鲁斯身边时,他们停下来给了他一个拥抱。更内向的杰森靠近他,低声说了一句“谢谢,爸爸”,随后跑开去追他的兄长。布鲁斯带着温柔的微笑目送他们离开;这个简单的互动让他心头涌上暖意。他还未完全适应父亲的角色,而这样的时刻让一切更加真实。
布鲁斯将目光转向提姆。这个年幼的孩子在儿童椅上睡着了。餐盘上散落着半块零碎的蓝莓松饼,糕屑沾满了孩子的手掌和脸颊。他的脸颊上还粘着蓝莓果酱。这都是这孩子为进食奋斗留下的战果。按理说三岁的孩子已经不再需要儿童椅,但早年缺乏照料造成的发育迟缓,使提姆仍离不开它。虽然进度稍慢,但提姆仍在一点点追上同龄人的步伐。布鲁斯为孩子取得的进步感到骄傲。
他小心地抱起提姆,心头一阵柔软。男孩在他的臂弯里轻轻挣动。他眼睫颤动,试图保持清醒,面上却尽是倦意。布鲁斯熟练细致地用湿巾擦净孩子的脸和手,脱下以防吃饭弄脏的专用外衣。提姆任他摆布,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
"嘿,总算找到你了,提姆,"布鲁斯笑着刮了下孩子的鼻尖,"差点躲果酱里找不到了。"提姆困倦地眨了眨眼,回以他一个浅笑。布鲁斯忍不住轻笑一声。感受着胸口涌起的暖意,他低头吻了吻孩子发顶。
有那么一会,布鲁斯只是站在那,感受怀中的重量,任早晨的宁静充盈四周。连日的嘈杂在此刻沉寂,被照顾孩子的平和所取代。
提姆早年缺乏照料造成的另一后遗症,是他总会在饭后犯困。他会在早饭后瞌睡,有时能在儿童椅上睡一个上午。这起初让布鲁斯感到担忧,而后儿科医生向他解释这很常见,并告诉他这种情况会随孩子长大而消失。不过这都改变不了布鲁斯对提姆的关心和心疼,尤其在孩子还在适应新环境时。
杰森也有类似情况。这个七岁的男孩在饭后总会变得困倦,却强撑地不肯休息。布鲁斯不知道他这倔强的天性从何而来,不过,看到杰森日渐结实的身板和逐渐隐去的肋骨轮廓,他感到相当的欣慰。
提姆在布鲁斯的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要不要睡会儿,小主红雀?"布鲁斯轻声问道。提姆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头窝进布鲁斯的胸口。布鲁斯哼了哼,稳稳抱住提姆。他在离开餐厅时朝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仅穿过走廊的功夫,提姆就在他臂弯里沉沉睡去。布鲁斯小心地将提姆安顿在大床的中央,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开。提姆翻了个身,但没有醒来。他的面容在睡梦中恬静而舒展。
布鲁斯停留片刻,注视着提姆均匀起伏的胸口,心里涌动起澎湃的爱意和保护欲。难以想象这些男孩在进入他的世界,给他的生活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再次来到床边,轻手轻脚地躺下,小心地不打搅孩子的睡眠。提姆轻柔的呼吸声和偶尔的鼾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他侧窝在孩子身旁,凝视这张酣睡的稚嫩脸庞。这时,被短暂抵御的沉重又追上了他,紧锢住他的胸口。他的思绪再次滑落回那条黑暗孤僻的狭路。
在他来得及阻止自己前,话语就已脱口而出。“你不会觉得我恶心吧?”布鲁斯低声道,声音比气音还要轻。比起问题,这更像是一句自白。
提姆浑然不觉。他的脸仍是睡梦中不受纷扰的恬静。他轻轻地打着鼾,呼吸的节奏平稳而满足。他的呼吸声填充整个空间,带来近乎催眠般的安宁。布鲁斯的问题悬荡在空气中,无人作答。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像打了个结。他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些令人窒息的想法。尽管入侵后他有睡眠,他仍感到疲惫。伴随而来的是物理上的疲惫。他的身体沉重,在思绪的重压下不堪重负。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足够好,是否配得上他的儿子们,是否配得上这个他突然开始珍惜的家庭。这些悬而未断的问题折磨着他。
他的团队给他取了很多称呼。每个称呼都如刀子一样刺入他,尖锐地提醒他是如何塑造自己的形象的。他们不理解他。他们不可能理解。他们怎么可能理解?他们完全不知道他是谁。他躺在那,旁边是他的孩子,而一切都不对了。胸口的紧绷和不适让他近乎窒息。
他的理智告诉他应当感恩;感恩作为父亲带来的这份爱和责任,感激有机会以自己父亲无法做到的方式抚养孩子。而内心的消极面让他退缩。他与孩子的亲近或使他们遭受污染;他公众形象的肮脏、他无法擦拭干净的那些部分,会玷污他们。
他转身离开提姆。他的心脏剧烈地撞击他的胸腔。他呼吸急促,目光在房间里游移,却始终不敢落向孩子平静的脸庞。“我配不上他们,”他心道,“永远配不上。”
布鲁斯闭上眼睛,试图屏蔽翻涌的内疚和羞耻;难以承受的亏欠笼罩住他。一切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压垮。
“没有我,他们会过得更好。” 这个念头如同恶魔在耳边的低语,如同冰冷刺骨的风,穿透了他。他不能让儿子们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懦弱、受伤、破碎。他连个好人都不是,怎么可能是个好父亲。无论是蝙蝠侠、布鲁西韦恩,亦或只是布鲁斯,他都……错了。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悲观,令他对自己能成为一位好父亲的想法感到荒谬可笑。
他在做什么?老天,他在做什么?他不能这样做,他不可以这样做——
提姆在睡梦中动了动,发出了一声微弱惬意的叹息。这声音使布鲁斯从思绪中惊醒。他再次瞥向他的儿子。提姆脸上的纯真短暂刺破了他思绪中的黑暗。他握紧拳头,抵御住内心的自我怀疑。现在还不是被吞噬的时候——他还有太多需要守护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提姆。他的身体仍因繁重的思绪而沉重,但这不阻碍他坚定的决心。‘我必须可以。为了他们。为了我的孩子。’
蝙蝠侠立于高耸的建筑顶部。夜风撩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他俯瞰脚下绵延的都市。今晚哥谭异常宁静。暴风雨后的平静。这份平静叫人不安,仿佛整座城市都屏住呼吸,在等待什么,或者,在畏惧着什么。外星入侵的余波尚未散尽,街头巷尾还空无一人;每当劫难过后,犯罪率总会骤降。但这不是放松警惕的理由。城市迟早重归混乱,而他将蛰伏于黑暗中,时刻做好准备。
他的正义联盟通讯器在万能腰带上无声振动。蝙蝠侠熟练地抽出它,瞥了一眼后便接通。他的声音冰冷而干练。
"蝙蝠侠。汇报情况。"他道,带着一如既往的警戒。
熟悉的爽朗嗓音从通讯器传来。"嘿,B!我是超人。团队准备在瞭望塔举行庆功宴,祝贺这次成功阻止了入侵。一小时后开始。到时见?"
蝙蝠侠的指节骤然收紧,他的下巴紧绷。他再清楚不过所谓"庆功宴"的含义。这是正义联盟的传统,在每次拯救世界后举行聚会。这是他们纪念战斗结束、肯定团队付出的方式。他向来不喜欢此类场合,因为这会耽搁他的其它工作。与其浪费时间欢庆,不如在哥谭夜巡。虽然极不情愿,但他还是每次都会出席。毕竟,这是他应当做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蝙蝠侠确实是正义联盟的领导者之一,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即便只露面半小时,他的出席也是应当的。蝙蝠侠‘应当’做的事不多,而这是其中一件。然而,此时此刻,与队友见面的念头让他反胃。那些刺耳的嘲讽言犹在耳……谁又能保证关于布鲁斯韦恩的话题不会再次出现?他又得坐在那,听他的队友、他以为的朋友们,谈论和取笑布鲁斯韦恩有多么下贱和恶心。
听到奥利弗,他认识多年的朋友,笑着谈论布鲁西韦恩有多么轻浮廉价、多么人尽可夫,他的胃拧成一个死结。他们自幼相识,布鲁斯曾把他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而如今对方以一句漫不经心的玩笑,毫不犹疑地背弃了他。是的,他不知道布鲁斯韦恩就在他五步远的地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那一刻,布鲁斯明白奥利弗是多么地轻蔑他,多么随意地把他当做一个嘲弄的对象。
如果这只是冰上一角呢?在布鲁斯不在时,他还说过什么?对谁?对联盟,股东,还是媒体?他们的友谊何时出现的裂痕?布鲁斯在那一刻明白,他在奥利弗眼中甚至不算个人。他不过是另一个笑柄罢了。
他做不到。他无法面对他们。至少今晚不行。
“不。”
“什么?”超人的声音透着诧异。蝙蝠侠从没拒绝过聚会。“你不可以拒绝!”
他试图挣扎,试图推开她,身体却不听使唤。他的双手被绑在头顶。他张嘴试图说话,却引起一阵头晕目眩。
“不,”他勉强道,“我——我不想——”他的话含糊不清。
她的手指在布鲁斯的皮肤上滑动。她凑近他的耳朵,“你不可以拒绝,布鲁斯。”
布鲁斯咬紧牙关,将记忆碎片推至脑海深处,将注意力转至当下的现实。巷子里的陈年烟味、城市的低沉嗡鸣、头罩下略过的风——一切都变得遥远,仿佛另属他人。胃里阵阵绞痛,记忆如影随形,那晚的后遗症仍像浓雾般在脑中挥之不去。
“我。说了。不。”他的声音坚定,比他预想的响亮。
通讯突然陷入沉寂。他的拒绝凝重地悬挂在空气中。他可以听见通讯的轻微电流声,但听不到任何回应。最后,克拉克柔和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好的,B,”克拉克说道,熟悉的温柔语气与布鲁斯胸中翻腾的不安形成鲜明对比。“我们会给你留个位置,以防后续你改主意了。我……有事请告诉我。”然后是一个停顿。他的话里隐约透露出一丝担忧,布鲁斯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忽视。
他叹了口气,切断了通讯频道。四周顿时陷入死寂。布鲁斯再次孤身一人了。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远处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彻底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蝙蝠侠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出楼顶边缘,消失在城市错综复杂的屋顶中。
他的城市需要他。
Chapter 4: 第四章
Notes:
警告:恐慌发作。
Chapter Text
克拉克低头注视通讯器,脑海中回响着方才的对话。担忧和困惑在他心里滋长。蝙蝠侠虽一贯孤僻寡言,但从未缺席过这类聚会。即便可以看出他并不情愿,但他依旧会出现。蝙蝠侠不是任何意义上的社交积极分子,但他明白出席的重要性。克拉克已经习惯了他这样。
而这次不同。克拉克说出“你不可以拒绝”时,他分明捕捉到蝙蝠侠呼吸间微不可察的停滞——以及绝不是判断错误的细微颤抖。这隐藏得很好,但还是被克拉克听到了,并敲响了他脑中的警铃。但在他再次开口前,打斗声已从通讯那端传来。随即通讯被干脆利落地切断,只余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
克拉克和蝙蝠侠认识三年了。他能认出好友的心跳与呼吸节奏,也熟悉他的小动作和习惯。可他从未听过他的呼吸颤抖。哪怕面对危机也未曾有过。蝙蝠侠是自控的楷模,他掌控呼吸和心跳的技艺登峰造极。即便激战中,呼吸也只是加速,从未动摇。
而那一瞬的颤抖无疑是异常的征兆。可又是为何?
不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该去哥谭吗?他深知蝙蝠侠对于他人干涉自己领地的规则。哥谭是他的城市,没人可以入侵他的领地,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但这次克拉克无法说服自己置之不理。问题是,事态有多严重?如果真出事了,现在驰援是否为时已晚?无视直觉的警告使他如坐针毡。他不可以就在这袖手旁观,难道不是吗?
克拉克看向瞭望塔窗外的地球。他闭目凝神,屏去空间站的嗡鸣、队友的低语与地球的脉动。它们如背景中的交响乐。而克拉克在寻找一个特定的声音。
片刻后,他捕捉到属于蝙蝠侠的熟悉心跳。即便相隔万里,他也能辨认出来。他继续扩展感知,探查他的周遭环境,以了解他在哪、正在做什么。拳头落在肉体的闷响,蝙蝠侠经过变声器处理的低沉嗓音。他正在安抚一位遭到抢劫的女士。
克拉克收敛心神。哥谭市的喧嚣从耳畔渐渐消退。他睁开双眼,瞭望塔的景象再次映入眼帘,空间站惯有的嗡鸣再度环绕四周。值得庆幸的是并无紧急状况,鉴于眼下还处在刚经历外星入侵不久的结点上。然而,盘踞在克拉克胸口的忧虑仍未消散。哥谭发生的事显然不需要他插手,但蝙蝠侠那一瞬间呼吸的紊乱又是为何?到底是什么造成的?
莫非是遇到了棘手的案子?若真如此,那更不得旁人干涉了。世界第一侦探并非虚名,而是实至名归。克拉克虽然有所能力,但他明白贸然介入适得其反的道理。让黑暗骑士独自解决才是上策。
他重重地叹息一声,将不安压在心底。他祈祷蝙蝠侠会在需要帮助时主动开口。克拉克返回团队准备聚会的地方。团队成员已经开始聚集。戴安娜见他进来,投来一个温暖的微笑。
"所以,蝙蝠侠什么时候到?"她轻快地问道。
克拉克神色微动。先前的通话仍挂在他心头。"他……他不来了。"
戴安娜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巴里嘴里塞满了苹果派和奶酪,含糊不清地试图开口。亚瑟对闪电侠的行为挑了下眉。巴里匆忙咽下食物,然后继续道。
"什么?他通常都会来的。他没事吧?"
克拉克点点头,话却有些不确定,"嗯,他没事。只是说抽不开身。"
巴里眉头紧锁。“抽不开身?这种‘劫后余生’派对他从未缺席过。是出什么事了吧?”
哈尔倾身向前,语气带着关切。"虽说蝙蝠侠总是煞风景,但他从不缺席这种场合。除非真出了什么事。"
克拉克轻叹一声,捋了把头发。"我不知道。或许阿卡姆趁乱越狱了?”
联盟成员彼此交换眼神。不安的气氛蔓延着。蝙蝠侠的缺席远不止角落里少了一个人这么简单。虽然他总站在人群边缘、藏身于阴影,但当他真的不在时,这份空缺如有实质。每个人都清晰地意识到,平时沉默疏离的蝙蝠侠,早已是团队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他是整个团队的描点。没有他,一切都不完整。
奥利弗嘟囔着在哈尔身旁落座,将两罐冰啤酒扔在桌上。他撬开瓶盖猛灌一口,夸张地叹了口气。"老天,看你们这丧气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家伙殉职了。"
哈尔挑眉,拿起一瓶啤酒,轻笑地打开瓶盖。"啊,是啊。你知道吗,蝙蝠侠就像颗牙?平时不觉得,等真缺了,才发觉空得慌。大家太习惯他的存在了。哪怕他平时不怎么说话。"
奥利弗咕哝了一声,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沮丧地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以为蝙蝠侠毁掉一场派对,至少得通过现身才行。现在,即便他没出现,也在某种程度上破坏它。”
哈尔哼了一声,在桌子底下踢了下奥利弗的腿。“虽然我和阴沉鬼吵过很多次,但还是认可他的。他以前从未缺席过这样的聚会。如果他缺席了,那一定代表他正在处理的事情非常重要。”
奥利弗叹了口气,缓缓晃动啤酒。他用手托住下巴,瞭向远处。“是啊,我想你说得对。但是……该死,我不知道,哈尔。我不想说,但我也有点担心。我想我们都是如此。”
哈尔耸耸肩。他的嘴角勾起自得的弧度,“蝙蝠侠能照顾好自己。他可是土生土长的哥谭人。”
奥利弗回应了他同样的笑。他灌下一大口啤酒。“没错。哥谭人都有点东西。你永远不知道他们能整点什么东西出来。”
哈尔向前倾身,以戏弄的目光看向奥利弗。“说到哥谭人,” 他开口道,将声音降至轻佻的耳语。“你几个月前答应过我,如果我帮你处理了科莫多的事,你就带我去参加布鲁西韦恩的派对。现在,我做完了我的工作,要收取报酬了。我知道下周有个慈善晚会,你和布鲁西都会去。履行诺言吧,奥利。”
奥利弗佯装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挑起一边眉毛。“你认真的?你真的想让我带你去一场枯燥的上流社会晚会,就为了看一眼布鲁西?”
哈尔向前更倾了一些。他交叉双臂,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可没说我只想见他。我想要全面的体验,奥利。桌边的座位,精致的开胃小菜,最重要的是,有机会追求那个布鲁西韦恩。你欠我的。”
奥利弗长长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你真是叫人难以置信。好吧,好吧,我会带你去。但在布鲁西面前,你只能靠自己了。在你引起他的注意后,会好办很多,但要最终得到他,你还得跟所有想要抢得他的人竞争。”
哈尔轻笑一声,喝了一口啤酒。“别担心,我可以的。说不定我能得到哥谭黄金单身汉的一个吻呢。”
奥利弗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你真是个不死心的家伙,哈尔。不过别担心,我会安排的。就尽量少制造麻烦,好吗?”
哈尔举起啤酒,虚虚做了个敬酒动作。“不作保证。”
哈尔拉了拉衣领,为勒住的脖子感到痛苦。他不习惯这种不适。他很高兴自己和奥利弗身材差不多,但不得不说,这些僵硬正式的衣服叫人窒息。在走进盛大的晚会入口时,他剜了奥利弗一眼。黛娜走在他们旁边,她自信的步伐与哈尔愈发的不适形成了鲜明对比。
进门后的第一秒,哈尔就后悔了。整个室内散发着财富的气息,而他格格不入。无论朝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他毕生从未拥有的资产:水晶吊灯,卡地亚珠宝,裁剪完美得仿佛来自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西装。他无处匿形。即便穿着同样的燕尾服,哈尔仍觉得自己像一条上岸的鱼,一个闯入鸡窝的冒牌货。一个镶满钻石的鸡窝。
奥利弗的声音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他脸上带着自满的笑容。“放松,哈尔。这只是个派对。你已经拯救了世界好几次;我想你也可以偶尔享受一下奢侈的生活。”
哈尔低咕道,“是啊,但我感觉自己快要打翻什么东西了,然后用剩下半辈子还债。”
奥利弗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这个声音对于这个安静而优雅的晚会来说有点太大了。“没事的。让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他转过身,声音突然洪亮。“嘿,布鲁西!”他大喊道。
这喊叫吓了哈尔一跳。但令他惊讶的是,这些社会上层人士们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更不必说惊吓。哈尔顺着奥利弗的目光看去。不远处,布鲁斯韦恩正穿过人群。在他经过一群女性时,其中一位伸出手,在他身上摸了一把。布鲁斯只停顿了片刻,向对方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然后继续前行。他似乎对此毫不介意。
“奥利!” 布鲁斯打了个招呼,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他一把将奥利弗拉进怀里。这个拥抱很短暂,哈尔可以发誓布鲁斯抽身过于迅速了。不过奥利弗似乎没有注意到。所以这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正常的。奥利弗朝哈尔眨了眨眼。
“布鲁斯,这是我的朋友哈尔。我们是在我向费里斯飞机公司捐款时认识的。他是一名试飞员。”
哈尔伸出手与他相握,努力保持镇定。“我是哈尔乔丹。很高兴认识您,韦恩先生。”
布鲁斯带着灿烂的笑容,握住了哈尔的手,“拜托,叫我布鲁西。大家都这么叫我。”
奥利弗向他们投去一个会意的眼神,眨了眨眼然后离开了。突然与世界上最具魅力的单身汉独处,哈尔不禁有些紧张。
“好的,布鲁西。” 哈尔重复道。他的声音略显紧张。
布鲁斯轻笑了一声。他们的目光短暂相接。布鲁斯顺势改变话题。“那么,你是一名试飞员。这听起来令人兴奋。你通常会驾驶什么?”
哈尔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飞行这个话题让他感到熟悉又舒适。他毫不迟疑地开始讲述。他热情地描述他驾驶过的不同测试机型:规格、操作、优点和挑战。
“F-15。它是真正的工作机型,具有很好的稳定性,但反应较慢。B-21突袭者,它就像一架背上绑着喷气式发动机的战斗机。它能实现一些叫你难以置信的动作,但它的平衡很脆弱。哪怕一个细小的错误指令,也会导致被立刻反咬。但真正有趣的是试验机型。测试它们,就像测试航空的未来。你驾驶过尚未存在的飞行器吗?”
布鲁斯挑了挑眉毛,“我不能说我尝试过,但听起来很有意思。”
哈尔越说越兴奋,他不停地用手比划着。他甚至没注意到奥利弗回了他身边,直到奥利弗的笑声把哈尔拉了回来。
“我相信可怜的布鲁西不想听技术性的东西,” 奥利弗说道,他的话很轻,但伴随着快速拍打哈尔肩膀的动作。哈尔感受到了那短暂而熟悉的压力。这是一种用正义联盟特有的摩尔斯电码通讯方式,设计得简短又高效。
愚蠢。无聊。调情。
哈尔脸上笑容不改,心里暗叫不好。没错,刚才聊心爱的话题太忘形了。奥利弗的提醒确实在理。眼前的这位布鲁西韦恩必然对技术一窍不通。哈尔记得奥利弗调侃过的布鲁西的荒唐事。前阵子,这位亿万富翁在逛超市和儿子走散,最后居然在货架中间哭得稀里哗啦,还得迪克通过广播才找到他。
脸好看,可惜脑子不太灵光。
哈尔不动声色地调整站姿,用轻笑掩饰自己的醒悟。他可以察觉到奥利弗插入后气氛的微变。向布鲁斯介绍飞机参数可谓对牛弹琴。是时候改变策略了。
"说得对,技术细节确实没什么意思。"哈尔笑着往前倾了倾身子,嘴角勾起轻松的弧度,"要我说,飞行的魅力在于刺激感,不是吗?挣脱引力的瞬间,在云端翱翔的自由......"他故意停顿,让话语流连舌尖,制造暧昧,"也许哪天我可以带你亲身体验一下?"
布鲁斯朝他扬起嘴角。可未等他作答,一名突然出现的男子揽住了他的腰。那人俯身在布鲁斯耳畔低语了些什么。哈尔看到这一幕,不由嘴角抽搐,眉头皱起。
布鲁斯的笑容没有变化,但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凝滞。他的眼周短暂地收缩了一下,而这个变化似乎只有哈尔注意到了。随后,他的笑容变得过于完美、无情、娴熟。
站在他身边的奥利弗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对眼前发生的交流不甚在意。对奥利弗来说,这只是夜晚的另一部分。但对哈尔来说,情况不止如此。布鲁斯的整个举止都发生了变化,他不确定这个男人自己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
“失陪了,先生们,” 布鲁斯道,“我想我们可以回头再聊,乔丹先生。”
未等哈尔回应,布鲁斯就被带入舞池。揽着他的男人回头投来挑衅的一瞥,随即没入人群。哈尔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头涌起一阵失落。
奥利弗在他身边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想泡布鲁西就得习惯这点。他对谁都来者不拒。因此一不留神就会被截胡。”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哈尔一眼。“给你个忠告。尽可能插入谈话。不过,赢家通常是最后站在他身边的人。因此,要想赢这场游戏,你得成为最后在他身边的人。"
哈尔缓缓颔首,眼底燃起新的斗志。他还不打算认输。既然这场游戏的规则是坚持到最后,那他奉陪到底。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哈尔总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不经意地提醒布鲁斯自己仍在场,却又不过分紧逼。他看着各色男女将布鲁斯短暂带离,试图引起他的兴趣却无功而返。随着夜色渐深,围绕在布鲁斯身边的人群渐渐稀疏。有的醉得不省人事,有的另觅新欢。哈尔不禁讶异,所谓上流社会的聚会,与寻常的猎艳派对并无区别。
人群已经变得稀疏,奥利弗也在一小时前悄然离场。此刻,仍斡旋在布鲁斯身边的,只剩哈尔与一位金发女子,亚历山德拉。她也正是晚宴前些时候借故与布鲁斯肢体接触的那位。哈尔站在后边等待时机,而那位女性挂着娴熟的微笑再度出击。侍者经过时,她信手取过两杯香槟,并将其中一杯递向布鲁斯。动作流畅得如同排演过千百遍。
布鲁斯礼貌地对她笑了笑,但没有接过杯子。“多谢了,亚历山德拉,不过我必须拒绝。我明早还有个会议,今日不宜宿醉。”
亚历山德拉笑着把杯子塞到布鲁斯手里,而后者立马收回了手。他的手指轻微地颤抖着。
“说什么呢,布鲁西!”她用开玩笑的语调说道,不过字里行间透着强硬。“一起喝杯酒吧。或者更棒的,一起去吃夜宵,就你和我?”
她说着朝哈尔抛来一个尖锐的眼神,但哈尔没有注意到。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布鲁斯身上。
他注意到布鲁斯的笑容开始动摇,姿态也发生了微妙变化。他的脸色苍白,举止拘谨,肢体语言透露出明显的不适。他缓缓后退一步,手不自觉远离玻璃杯,仿佛那是某种需要规避的危险。
“真的不必了。”布鲁斯道。他的声音温和但坚定。
亚历山德拉却不依不饶。她坚持地把酒杯塞进布鲁斯手中。布鲁斯顿时睁大了眼。哈尔可以看见布鲁斯眼底瞬间升起的恐慌。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肩膀紧绷,整个人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从酒杯旁退开。同一瞬间,香槟泼洒,在亚历山德拉的裙摆上绽开深色水渍。玻璃杯碎裂的声响在原本安静地空间中格外响亮。
亚历山德拉顿时惊呼地整理裙摆,她的声音因恼怒而提高,但哈尔已无暇顾及。他的目光追随着连连后退的布鲁斯。后者的双手举在身前,仿佛抵御某种无形的威胁。他的指尖颤抖,眼睛因恐惧而睁大,神情惶恐。布鲁斯的面具正在瓦解,暴露出底下无处藏匿的恐惧。
布鲁斯的嘴微微张开,但没有说出话来。终于,他出声道,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抱歉,我——我必须走了。” 他的声音微弱而紧张,哈尔可以看到他眼底深处中的无声挣扎。
布鲁斯匆忙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逃离现场。他的脚步声中慌乱显而易见。亚历山德拉仍在埋怨,而哈尔怔在原地,看着布鲁斯的身影消失在宴会厅的侧门。
大部分客人没有注意到布鲁斯的突然离场。他们要么被亚历山德拉崩溃的场景吸引了注意,要么醉得无暇他顾。哈尔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任房间的嘈杂冲刷自己,随后追上布鲁斯的脚步。他走进昏暗的走廊。晚会的交谈声渐渐从耳边褪去,浓厚的寂静占据了空气。
哈尔很快发现了布鲁斯。后者正蜷缩在一根石柱后。他弓着背,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他的脸埋在两膝之间,手指死死拽着衬衫领口。他不停地反复拉扯它,仿佛想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桎梏。哈尔的心为此一沉。
布鲁斯完全陷入了恐慌。这种恐慌会从内心吞噬一个人,撕碎一切镇定的外衣,使人变得脆弱和暴露。哈尔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不想惊吓到对方。随着距离缩短,他听见布鲁斯用破碎的气音反复道。
“别碰酒杯。别喝。”
咒语般的低语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如同人濒死时的恳求。布鲁斯浑身颤抖。他攥紧衬衫的布料,徒劳地控制自己。哈尔见过很多人在压力下崩溃,而这次不同。他感到陌生的无力。他不知道什么引发了布鲁斯的恐慌,也不知道对方在脑海中与什么恶魔斗争着。他只知道他的公众形象:迷人的花花公子,亿万富翁。
哈尔短暂考虑过给奥利弗打电话,让他回来帮忙。可随即想起奥利弗与黛娜离开时不省人事的模样。奥利弗显然指望不上。他必须独自应对,可是,这该如何是好?要说什么,做什么,才能将布鲁斯从黑暗的深渊中救出?
走廊里寂静无声,布鲁斯的恐慌如同裸露的伤口般触目惊心。哈尔从未见过如此破碎的模样。他无比确信,在布鲁斯脑海中肆虐的事,远比打翻酒杯要深刻得多。
“韦恩先生?你还好吗?”
布鲁斯在听到哈尔声音的瞬间猛地坐直了身体。他迅速转向他,脸上绽放出一个过于完美的灿烂笑容。布鲁斯上前一步,他的膝盖看似笨拙地和哈尔的撞在一起,手顺势落在哈尔的胸口。整套动作带着刻意的亲昵。哈尔一点也没有买账。泛红的眼角、颤抖的指尖、不达眼底的笑意,无一不在昭示着他身处的痛苦。无论如何伪装,面具的裂缝都已存在。
布鲁斯身体前倾,眼睛半眯,目光在哈尔的嘴唇上闪动。哈尔当即抬手按住对方肩,将其往后推了一步。
“这不是我追上来的目的,韦恩先生——”
“叫我布鲁西就好,” 布鲁斯打断道。他的声线更放松几分,笑容也真实了些,尽管眼底仍带着警戒,"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哈尔迎着布鲁斯的目光,感受对方的变化。布鲁斯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真实和自然。这没错,但这并非因为布鲁斯对他坦诚了。而是面具重新回到了它的位置。布鲁斯找回了他的镇定,躲回了面具后。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不喜欢布鲁西这个名字,是吗。”
“我……我,”布鲁斯顿了顿,转过身去。他肩膀紧绷,仿佛在试图保护自己。哈尔在这一刻真切意识到眼前的人有多么脆弱。布鲁斯脸上完美无缺的笑容消失了。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这眼神气势凌人,但鉴于哈尔面对过多次蝙蝠怒视,这不算什么。哈尔没有退缩。相反,他进一步观察布鲁斯,发觉这种目光并非威胁,而是最后一次尝试将他推开。
真正使他退缩的是,布鲁斯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看我的,” 布鲁斯的声线紧绷,锐利得仿佛可以划破空气,“我知道你们所有人是怎么看我的。我看见了你整晚看我的眼神。奥利弗不会带朋友来,除非他们想和我打一炮。你和房间里的其他男男女女没任何区别。你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块肉或一个性玩具,用完了就可以随手丢弃!”
布鲁斯话语里的激烈情绪在寂静的走廊里激起一圈涟漪。他身形笔直,拳头紧握,但哈尔能看到他的手在轻微颤抖。
“我是个人,我有名字,而我的名字不是布鲁西。”他的声音颤抖,眼底湿润。哈尔的胃一阵下沉。整晚以来,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想的都是如何把他搞到手滚床单。从未有人问过布鲁斯的意愿。他们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布鲁西韦恩不会拒绝。毕竟,一头母狗怎么会说不呢?想到这,哈尔羞愧地别开了眼。
“嗯,是的,”哈尔终于开口道,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他向布鲁斯伸出手,动作简单但真诚。“你好,布鲁斯,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哈尔乔丹。”
布鲁斯盯着哈尔伸出的手看了好长一段时间,迟疑两个字几乎写在了他的脸上。有那么一会,他看起来就要拒绝,但片刻后,他试探地、缓慢地握住了哈尔的手。
“我的荣幸,”布鲁斯道,他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哈尔朝他笑了笑。真挚的笑,而不是调情时用的假笑。
“请原谅我的冒昧,”哈尔开口道,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但我认为你或许真的需要一个朋友,布鲁斯。”
布鲁斯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惊讶,亦或是宽慰。他低头看了看他们的双手。片刻后,他缓缓抽回了手,仿佛才从那些话中回过神来。他周身竖起的无形壁垒似乎动摇了一下,尽管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
“啊,是啊。”他回答道。
Chapter Text
布鲁斯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的光反照在大理石台面上。哈尔发来的简短信息正静静地躺在那。它既不醒目,也不张扬,但不妨碍他读了十几遍。
早。
简单。随意。不紧迫,没有立即回复的必要,可它已经被搁置一个多小时了。他的拇指悬在键盘上方,而他却不知该输入什么。
若在平时,这算不上什么。他清楚地知道如何作为布鲁西回消息。轻佻、戏弄,带点若有似无的暧昧。让对方保持兴趣但又不明确回应。吊着对方,既不完全敞开,又不彻底拒绝。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极需技艺的游戏,而布鲁西该死地擅长它。
但哈尔没有给布鲁西发短信。他给布鲁斯发了。
这让一切不同了。
布鲁斯本以为昨晚交换号码只是出于礼貌,一个到了早上就会被遗忘的无意义举动。哈尔有很多朋友,很多可以陪伴他的朋友。布鲁斯本以为他会忘掉这茬,而不是像熟知的朋友一样互问早安。
布鲁斯用手捋头发,从鼻子呼出一口气。或许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不习惯这个。不掺杂任何别有用心、调情或企图的友谊。哈尔没有用那种眼神看他,那种对他习惯于从企图占有他的人身上看到的眼神。或者,至少,在他恐慌发作后,哈尔没有再用那种眼神看他。相反地,哈尔用完全真诚的目光看他。这带来了些许不同的东西。
友谊。
这并不是说哈尔是陌生人。他远非如此。布鲁斯认识他很多年了。通过战斗、胜利、疲惫压过沉默的任务间隙,一次次认识他。布鲁斯与哈尔并肩作战,相信他并交予对方自己的后背,无条件地信赖对方。如果非要下个定义,布鲁斯会承认,在某种程度上,蝙蝠侠和绿灯侠是朋友。
然而,这正是问题所在。
布鲁斯认识哈尔乔丹,同时认识这个男人和这个超级英雄。布鲁斯了解他的鲁莽、他的虚张声势,以及他令人钦佩又令人愤怒的不变自信。他了解哈尔的战斗方式,飞行方法,熟悉他面对宇宙危机时依旧仿佛胜券在握的笑容。他了解那个动不动就在笑的傲慢测试飞行员。他从不畏惧挑战,他把自己的情绪像袖子上的荣誉徽章一样佩戴着。
但哈尔呢?哈尔压根不认识布鲁斯。
他认识蝙蝠侠,那个暗影中的战士,那个保持距离的战略家,那个从不让他人亲近的队友。也许,顺带一提地,他认识布鲁西,那个哥谭期待看见的肤浅角色。但那个假面之下、存在于这两个极端之间的人,对哈尔来说是个完全的陌生人。
现在,布鲁斯第一次有机会改变这一点。有机会向团队中的人介绍真实的自己。有机会让哈尔窥见他所筑高墙之外的真相。
然后,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早上好?太礼貌了。太普通了。
今天过得怎么样?太干巴巴了,太生硬了。
抱歉耽搁了?不,这样听起来好像他想太多了。不过不可否认地,他确实想太多了。
“B? 你还好吗?”
迪克的声音将布鲁斯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孩子声音中亲密的关切安抚了他内心的踌躇。布鲁斯眨了眨眼,从手机中抬起头。
迪克坐在餐桌旁,正要将一片法式吐司送入口中。他的动作停顿在中途,向布鲁斯投来探寻和担忧的目光。
布鲁斯清了清嗓子。“嗯。我没事。怎么了?”
迪克犹豫了下,然后用叉子指了指他。“哦,嗯,你一直板着脸看手机,所以我以为发生什么事了?你要去穿......” 迪克顿了顿,试图回忆起那个英语单词,“蝙蝠装(bat clothes)?”
布鲁斯情不自禁,这个意料之外的措辞缓解了他胸口的紧张。“蝙蝠衣(batsuit),” 他轻声纠正道,被这稍许逗乐了。“你要说的词是蝙蝠衣。还有,回答是不,不是那样的事。”
桌子对面的杰森向前倾身,他锐利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布鲁斯和他的手机。“怎么说,不管怎样,你方才看那东西的样子,像在看谜语人发给你的没有谜底的谜题。”
“不,不是的……只是一个新朋友给我发了条短信,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杰森挑了挑眉,在椅子上调整了下姿势。他跪在椅子上,俯身越过桌子。他的衬衫前襟在沾满法式吐司的糖浆上拖动。布鲁斯可以预见即将发生的混乱,但他没有阻止。
杰森的手伸向布鲁斯的手机。他在中途顿了顿,抬眼向布鲁斯无声地询问许可。他的神情中没有恐惧或不安,只有平静而无声的请求。
布鲁斯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有所含义。杰森过去没有什么归属于他的东西,以至于他仍无法习惯自己可以不受惩处地触碰物品的想法。他不会因此被吼叫,或被殴打。即便现在,尽管一切,他在伸手拿东西前,仍会用眼神询问。
布鲁斯、阿尔弗雷德,甚至还有迪克,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让他明白庄园与街道不同。他可以使用物品,触摸它们,拥有它们,而不需要藏匿或偷窃。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杰森开始相信他们的话。
布鲁斯让他拿走了手机。
这不是什么大事,任何意义上的。布鲁斯一直对孩子们使用他的手机很宽松,无论是玩游戏、拍照,还是做任何他们感兴趣的事。他的手机设有家长控制和密码保护。但此刻,杰森毫无顾忌地伸手拿手机,又有所不同了。
布鲁斯毫不介意杰森即将在他的手机屏幕上涂抹糖浆。
重要的是,杰森终于不再担忧受惩罚了。
杰森拿着手机坐了回去,无视周围正在展开的糖浆灾难。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指刮下浸透衬衫的糖浆,然后随意地吸吮它们。布鲁斯愈发无奈地注意到,他的肘部也沾满了糖浆。
布鲁斯叹了口气。这将会是个问题。
他的目光转向自己身旁的高脚椅。提姆正沉浸在自己的混乱世界中。这孩子正尽情地往托盘上的法式吐司涂抹糖浆,他的手指黏糊糊的,脸颊也是,甚至连头发都是。
布鲁斯用鼻子呼出一口气,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看来,有两人必须在早餐后沐浴了。
杰森,完全没有注意到布鲁斯的无声痛苦,舔掉了手指上最后一点糖浆,再次点击了手机屏幕。布鲁斯几乎忍不住嘴角抽搐。
与此同时,提姆,自得其乐地拍打着托盘,将糖浆溅得到处都是。布鲁斯看了看这片狼藉,再看了看他的孩子们,然后又看了看那片狼藉。他发出一声轻笑。
杰森眯眼看着手机。“上面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先试着读出来呢,杰鸟?”
杰森皱起眉头,但还是回头看向文字。“M-O-R-N-I-N-G。Mmmm-ohh-rrr-nuh-ih-nuh-guh。早山豪?早上好!”
布鲁斯微笑着表示祝贺,而杰森低下了头,显然为这样的赞美感到不好意思。迪克,永远的鼓励者,拍了拍杰森的背。“做得好!”
杰森低声咕哝了些什么,不过布鲁斯捕捉到了他试图掩饰的害羞笑容。他从杰森手中接过手机,细致地用袖子擦去黏稠的残留物。
“直接说‘你好’就行了,” 迪克建议道。他耐心地注视着布鲁斯,仿佛知道后者有多么的过度焦虑。
布鲁斯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那条信息。这确实没有那么复杂。
“听起来不错,” 他道。然后,不由自主地,他补充道,“你们俩有谁想帮我拼写‘你好’吗?我忘了。”
两道平淡的目光向他瞥来。显然对面两人都不相信他说的话。
布鲁斯看到迪克和杰森交换了一个眼神。与此同时,布鲁斯在自己失去勇气前迅速向哈尔发送了信息。
你好。
他转回他的孩子。他们俩都在犹豫,斟酌这个请求。拼写对他们来说是新事物。迪克只学了八个月的英语,而杰森几乎没有上过学。他们都还在努力填补空缺的学习。
在他们俩都还没来得及尝试给出一个答案前,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布鲁斯的另一侧传来。
“H-E-L-L-O。你好。”
布鲁斯眨了眨眼,猛地转头看向提姆。提姆正向他挥手,小手上沾满了糖浆。
布鲁斯目瞪口呆。
提姆,最近才学会说完整的句子。提姆,他还在努力掌握基本的运动技能。提姆,他还没能独立如厕。提姆,刚刚为他拼写了你好。
迪克睁大了眼睛,杰森在椅子上转动身体,嘴巴微微张开。
布鲁斯只能惊愕地看着提姆。后者正朝他笑,仿佛刚才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发生。
自布鲁斯把这个小男孩从那个冷漠无爱的房子里抱出,过去的五个月里,他一直看着提姆努力追赶。三岁的提姆本应该能跑能说、能爬家具,像大多数学步的孩子一样大声而叛逆地宣示自己的独立性。
然而,提姆来到他们身边时,安静、虚弱,在每个发展阶段落后。
与杰森不同,杰森的母亲在离世前尽力照顾他,而提姆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爱。他的父母给他吃穿,给他容身之所,却从未给出过爱。他们并没有以传统意义上的方式虐待他,但忽视也造成了同样的伤害,只是方式不同。
布鲁斯不会忘记与提姆共度的第一个夜晚。小男孩对触碰几乎没有反应,他坐在那里,无精打采,毫无反应,仿佛只是一个活的、会呼吸的玩偶。他的尿布在布鲁斯把他从珍妮特那里带走前,已经脏了几个小时。他的尿布疹严重到需要抗生素来消除感染。
现在,五个月过去了,一个生日过去了,提姆仍穿着尿布。他仍在努力学走路以外的事。他仍在追赶。
但这个?显然意料之外。
布鲁斯知道提姆会坐在迪克和杰森的专门课堂上。阿尔弗雷德和布鲁斯一直在努力填补两个男孩教育上的空白,为他们的学业做准备。提姆抓住每次机会和他们坐在一起。
但布鲁斯从没想过他会以这样的速度吸收学习。布鲁斯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平静又令人痛苦的骄傲。他的孩子,他幼小、坚韧、聪慧的孩子,正在学习。
迪克低声吹了口哨,打破了沉默。“提姆,” 他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道,“你从哪儿学来的?”
提姆笑了。“你经常说。”
杰森摇了摇头,笑道。“该死,孩子。你聪明得可怕。”
布鲁斯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无视粘稠的糖浆,伸手轻轻揉了揉提姆的头发。他将这温暖的一刻暗暗藏放心底。
“你真是不可思议,小主红雀。”
提姆快活地让父亲把他抱起来,收获一个黏糊糊的拥抱。杰森从座位上跳起来,跑到布鲁斯身边,加入了这个拥抱。布鲁斯朝迪克点点头,邀请他一起来。但迪克往后退了退,“我不想洗澡,所以,请不要给我充满糖浆的拥抱。”
杰森从拥抱中挣脱出来,他的衬衫粘在了布鲁斯睡裤的侧面。
“什么?!我不想洗澡!爸爸,求求你告诉我不用洗澡!”
提姆坐在浴室的地板上,用黏糊糊的小手拍打着所有他能够到的东西。布鲁斯皱了皱眉,明白自己之后得打扫浴室。在布鲁斯提议早餐吃法式吐司时,阿尔弗雷德就已明确表示,由此造成所有混乱需他独自清理。
杰森抱臂站着,为一大早就要洗澡感到不高兴。他皱着眉头,拒不脱衣服。但在布鲁斯帮他拉起黏糊糊的衬衣时,他没有反抗。布鲁斯试图在衬衣扯过杰森头顶的过程中控制住糖浆,但鉴于他生疏的照顾孩子技巧,更多的糖浆涂在了杰森的鼻子、额头和头发上。杰森眨了眨眼,为自己满脸的糖浆愣了愣神。他抬头看着布鲁斯,嘴唇颤抖。有那么一瞬间,布鲁斯担心杰森会哭出来。但相反地,杰森咯咯地笑着,开心地用沾满糖浆的手拍打自己的脸。
布鲁斯有些膝盖发软。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杰森笑。即使在这待了两个月,杰森大多数时候仍沉默内敛。他只有在发脾气时会大声,而这之后他往往会哭着祈求原谅。杰森会对他们所有人笑,会对提姆做鬼脸、逗提姆玩,帮助迪克学习英语,但他从未笑过。
杰森在脸上用糖浆涂抹出胡子,发出咯咯笑声。这对布鲁斯这样不信教的人来说,也像是最神圣的赞美诗。布鲁斯不介意房间里的混乱,也不在乎他将需要擦拭从厨房到浴室的每一个表面。如果能听到这样美妙的声音,他愿意每天打扫整个庄园。
提姆也咯咯笑了起来,这笑声很快也传染了布鲁斯。他帮杰森在脱衣服时稳住身体。杰森跳进淋浴间,带上了身后的门。布鲁斯将淋浴间的门打开一条缝,递给杰森洗发水、肥皂和浴球。
“一定要把头发都弄干净,知道吗?”
“好的。”
布鲁斯待在浴室,留心着杰森,确保这个七岁的孩子在清洁自己,而不是只在温水里玩耍。以前,杰森沐浴的机会有限,鲜少弄到温水,因此基础卫生知识匮乏。不过他学得很快,现在只需要最低限度的监督。在杰森乐呵呵地擦洗身体时,布鲁斯带着提姆来到了大洗手池前。说实话,这更像是一个小浴缸,而不是水池。布鲁斯相当确定,如果迪克收起四肢,都可以完全泡进去。这对一个好动的幼儿来说,是一个完美的浴缸。布鲁斯停下给提姆脱衣服的动作,不解地挑了挑眉。
“提姆,你到底是怎么把糖浆弄到背上的?还是衬衫下面?”
杰森又在笑了。
哈尔看着手机,盯着布鲁斯发来的简讯:你好。
这不算什么,但也是件事,且比他预期的要多。他胸口的紧绷稍许减弱,但没有完全消失。昨晚的某些事仍困扰着他,在他的胃里留下不安。
没多想,他联系了另一个号码。
嘿,奥利,我有话跟你说。
这么早就起了?我以为布鲁西会让你一晚上没得睡呢;)
我没有和布鲁斯上床。
看来你输了。哦,好吧,下次运气好点。他最后和谁一起回家了?
没有人。在他恐慌发作后,我陪他走到他的车旁。
几乎在哈尔发完最后一条信息的瞬间,他的手机响了。是奥利弗打来的。
“你好。”
奥利弗没有浪费时间。“你说布鲁斯恐慌发作什么意思?他没事吧?”
“我最后见到他时,他还好。早些时候我给他发了短信,他回复了。只是简单的‘你好’, 但他能回复看来是个好兆头。”
奥利弗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声音中的紧张感稍有缓解。“发生什么了?”
哈尔揉了揉后颈,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听着,奥利弗……我觉得有些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一阵沉默。“你什么意思?”
哈尔猛地呼出一口气。他不确定该怎么表达,但他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不想和那里的任何人发生关系,但又觉得有义务这么做。他在假装。在恐慌发作过后,他立刻开始和我调情,但我拒绝他后,他……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他整个人的举止都变了,就好像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因为有人没有试图和他发生关系。”
奥利弗发出一个声音,半是嗤之以鼻,半是逗乐。“哦。我真不想成为那个打破沉默的人,但布鲁西的默认设置就是调情。至于出于义务?”奥利弗笑了起来,“哈尔,布鲁西到处和人睡是因为他想这么做。如果你脑子里有了不对的想法,我很抱歉,但他不会通过停止这么做来和你保持稳定关系。他不是那种人。我以为我带你去见他时,你就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哈尔绷紧下巴。“闭嘴。闭上嘴,听我说。”他声音中的某种东西一定告诉了奥利弗他有多严肃,因为这一次,对方听话地安静了。
“我不想告诉你这些,因为我想成为他的朋友,而朋友不应该背叛,”哈尔坦白道,声音紧绷。“但你需要听我说。布鲁斯告诉我,你只有在有朋友想和他打炮时,才会带朋友来见他。”
沉默。
不断发酵的沉默。沉重而死寂。
终于,奥利弗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我……他说的?就——就像,我在给他拉皮条?”
“不,奥利。”哈尔摇了摇头,用手指抵住自己的太阳穴。“我想,他觉得和你的友谊是有条件的。我觉得他现在可能真的需要个朋友。没有任何条件的那种。”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更低的声音。“什么导致了他的恐慌发作?”
哈尔犹豫了下,然后回答。“有个女人对他穷追不舍。我想这使他压力很大。”
电话陷入了彻底的沉默。沉默到哈尔拿远手机确认没有挂断。还在通话中。
“奥利?”
一个停顿。然后,奥利弗奎恩从未有过的动摇声音传来。
“……好。抱歉,哈尔。我……我得挂了。”
然后通话结束了。
Notes:
布鲁斯:我是个糟糕的父亲
杰森:事实上——
——
奥利弗:我是个好朋友
哈尔:事实上——
Chapter Text
浴室地砖的凉意透过膝头传来,苹果香皂的柔和气味萦绕在空中。布鲁斯展开蓬松的浴巾,仔细地包裹住杰森瘦小的身体。杰森站在淋浴间里,凌乱的黑发往瓷砖上滴着水。他不自在地扭动了下身体,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抵抗。布鲁斯为杰森罕见的放松神情挂上淡淡的微笑。他的孩子眼中没紧张或戒备,只有全然的信任。布鲁斯温柔地用浴巾擦拭他的头,熟练地擦干他的湿发。尽管杰森一向不喜被他人照顾,他仍乖驯地接受了布鲁斯的服务。
末了,布鲁斯用手抚顺杰森的湿发,又把毛巾轻按在男孩的面颊,揉压他的脸。杰森眨了眨眼,朝布鲁斯吐了下舌头。布鲁斯哼笑一声,将毛巾盖在杰森头上。毛巾下传来闷闷的哼气声。布鲁斯伸手取来柜台上整齐叠放的衣服。
“来,” 布鲁斯轻声道,把衣服递给杰森,“准备好了就换上。”
杰森接过了它们,轻轻咕哝了一声。他把衬衣拉过头顶。布鲁斯看着他,克制住搭把手的冲动。独立对杰森来说很重要,同时,杰森对寻求帮助仍过于谨慎。在这种情况下,布鲁斯学会了给他空间。
留杰森独自完成穿衣服的任务,布鲁斯转向坐在水池中的提姆。提姆面带笑容起身,而布鲁斯迅速来到他身边。他担心这个还在学步的孩子从水池里掉下去。布鲁斯忧心地哼了声,意识自己不该离提姆那么远。提姆在他帮助杰森时一直坐着,但这更多是运气而不是保证。如果提姆打滑了,离他太远的布鲁斯会来不及接住他,导致他最终会跌落和受伤。
布鲁斯为自己的轻率感到不安。提姆可能会受重伤。如果他摔倒的角度恰好不对的话,他甚至可能死去。什么样的父亲,什么样不负责任的白痴会——
“爸爸?”提姆向布鲁斯伸出手。他红润的面颊上挂着迟疑的笑,湿漉漉的卷发贴在额头上。布鲁斯用另一条毛巾包住男孩,将他抱起。他忍住一阵战栗。即使在温暖潮湿的浴室里,抱着自己最小的儿子,他仍突然感到刺骨的寒冷。
“爸爸?”杰森已经穿好衣服,站在一旁。他看着布鲁斯和提姆,脸上写满了担忧。“蒂米还好吗?他不会又生病了吧?”
布鲁斯压下心中的恐慌,对杰森露出温柔的笑容。“不,不,他没事。”
提姆很容易生病,而杰森目睹了提姆的上一次生病。自那以后,杰森就一直担心任何人生病。杰森还太小,无法理解是药物滥用而不是疾病夺走了他母亲的生命。所以他对于任何生病迹象都感到担忧。
“那你怎么看起来如此恐慌?”杰森双手叉腰,挑起一边眉毛。一副十足的阿尔弗雷德式神情。
“我想我和提姆在水池里看到了一只蜘蛛,它毛茸茸的。”杰森曾经住在公寓里,而后生活在满是蜘蛛和蟑螂的小巷里。因此他厌恶地皱起鼻子,不愿靠近任何看起来像蜘蛛的东西。而提姆,显然对昆虫感兴趣,低头看向水槽,试图寻找那只神奇的毛茸茸的蜘蛛。布鲁斯面带笑意地蹲下,把提姆放在地上,同时为这个学步的孩子擦干身体。提姆将小手伸向水池,决心要找到那只‘蜘蛛’。
“快好了。” 布鲁斯低声道。听到布鲁斯的声音,提姆放松下来。他的小手指深深地陷入布鲁斯宽松的睡衣布料中。
布鲁斯拿起水池旁叠好的干净衣服。
“让我们给你穿好衣服,” 布鲁斯道。他抱起提姆,孩子的双臂立刻环绕住他的脖子,湿漉漉的头发拂过他的下巴。布鲁斯吻了吻他的头顶,让他坐在柜台上。他轻松地给提姆穿好衣服——这归功于这几个月来的练习。提姆穿好衣服后,布鲁斯把他放下来,让他站在杰森旁边。杰森抓住提姆的手,帮他保持平衡,然后他们跟着布鲁斯走出浴室。
“爸爸今天打算做什么?工作吗?” 杰森抬头看着布鲁斯,问道。
“恐怕是的,杰伊鸟。我有一个董事会议和一堆联盟的事务需要处理。因为在入侵期间,所有事情都被推迟了。”
“哦,好吧。”杰森失望地低下了头。布鲁斯迫切地想取消所有的安排,与孩子们共度一天。但这不实际。由于最近的入侵,他已经落下了太多工作。阿尔弗雷德从拐角处走出,提姆松开杰森的手,走向管家。布鲁斯笑了笑,将注意力转回杰森。
“我很抱歉,杰森,但我保证这个周末我们可以一起度过一天。好吗?”杰森抱起双臂,思考了下,然后点了点头。简短地拥抱后,杰森蹦跳地去找迪克了,可能是去玩另一个特技追逐游戏。布鲁斯真心希望这次水晶吊灯能坚持得更久。他穿戴整齐,准备出门。阿尔弗雷德召集三个男孩送他,而他给他们了一个拥抱。
布鲁斯边走进车库,边向阿尔弗雷德挥手告别,随后他滑进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他驶离庄园,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充斥着他的耳朵。清晨的阳光在庄园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清爽的晨风透过半开的窗户拂过他的面庞。布鲁斯叹了口气,靠在豪华的人造皮革座椅上。他在心里做好了迎接又一次乏味的董事会议的准备。
这将是又一轮僵硬的握手、勉强的笑容、暗中操纵公司企图的交锋。卢修斯前一天晚上已经向他简要介绍了情况。议程上并没有真正紧迫的事,只是往常一样的季度财务报告和一些小型合同谈判。没有什么需要布鲁斯亲自处理的。卢修斯自己可以处理,但布鲁斯仍应当出席。
应当,但不是必需。
这是布鲁西假面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董事会很久以前就学会了不对哥谭王子抱有太高的期望。只要布鲁斯出席,适当微笑,假装在听,就没有人关心他的心思是否在千里之外。毕竟,每个人都知道,可怜的布鲁西韦恩不适合处理大企业的复杂事务。
这就是游戏。装傻。让他们轻视他。这给他在暗处活动的空间,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战场外。尽管董事会议也越来越像一个战场,甚至比哥谭的街巷更像。
一阵轻柔的铃声打破了寂静,布鲁斯的目光扫向光滑的仪表显示屏。汽车屏幕亮起,显示着一条通知:来自他私人助理杰西卡的十二个未接来电。
布鲁斯皱起眉头。杰西卡很少重复打电话,除非情况实在紧急。先前给提姆和杰森洗澡时,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布鲁斯轻叹了口气,点击方向盘的控制面板,激活了蓝牙。电话几乎立刻接通,杰西卡在第二声铃响前接听了。
“韦恩先生,” 杰西卡清脆、专业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带着轻微的急切,“终于。我已经尝试联系您一个小时了。”
“杰西卡,我告诉过你叫我布鲁西。”
“是的,韦恩先生。”
即使她语气专业平稳,布鲁斯仍可以听出其中的白眼。他能想象出她微抬的眉梢、抽动几不可察的嘴角。每次她处在董事会成员听力范围内,她脸上都会挂上这样克制的神情。她不能直接翻白眼,因为大半个高管团队密切关注着她的举止。但布鲁斯足够了解她,能够察觉到那不易察觉的讥诮。
杰西卡是少数几个明白布鲁西是个假面的人之一。当然,她并不知晓全貌,不明白背后的缘由。没人知道。但她足以明白那个肤浅笨拙的花花公子形象并非全貌。她为他工作的时间足够长,足以分辨出何时布鲁西在表演,何时布鲁斯在场。
自为他工作一个月后,她就再也没有叫过他布鲁西。他不确定她是如何知道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拼凑出这个名字让他不快的原因。杰西卡在某些方面确实比大多数人敏锐。若要布鲁斯猜的话,他会说这是因为杰西卡自己的名字也有复杂的过去。即使十年过去了,她的父亲仍称呼她为詹姆斯。不难看出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杰西卡与詹姆斯这个名字的关系,正如同布鲁斯与布鲁西的关系。他们都深知名字承载的重量。它们如何定义你。它们如何困住你。名字一旦挂上,要摆脱它们是多么困难。
所以,杰西卡叫他韦恩先生。不是因为她被要求这么做,而是因为她理解。
“怎么了?会议提前了?”
“不。” 杰西卡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微弱的噼啪声。那是因为布鲁斯的车正穿过一条短隧道,线路短暂地被干扰了。“会议被推迟到明天了。”
布鲁斯皱起眉头。“什么?为什么?我以为这很重要。卢修斯说它很重要。”
这个会议并非至关重要,但它早该完成。它是卢修斯数周以来,一直温和督促布鲁斯参加的例行但必要的会议之一。继续拖延下去毫无意义,更何况卢修斯没有改变日程安排的习惯,除非发生了什么严重的变故。
杰西卡的叹气很轻,但布鲁斯能听出其中暗藏的紧张。
“是奥利弗奎因,”她说,“他没有预告地出现,要求与你会面。鉴于韦恩企业和奎因工业有诸多合作,董事会决定满足他的要求。”
布鲁斯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奥利弗很少要求什么。他以一种看似随意、轻松的方式处理业务。他知道如何在工作,却又让旁人看来不在工作。他完全没必要要求会面;他大可以私下见面。因此,他突然出现、迫使董事会向他妥协,本身就意味着严重的不对。
“然后?” 布鲁斯示意道。
杰西卡犹豫了。这很不寻常。杰西卡从不犹豫该说什么。
“还有……” 她缓声道,语气从专业转为私人,“奎因先生似乎很沮丧。”
布鲁斯握紧了方向盘。
“还喝醉了。”
布鲁斯的下巴紧绷。
“喝醉了?” 布鲁斯皱起眉头。他的胸口涌起一阵不安。奥利不是那种会在白天酗酒的人。除非真出了什么严重的岔子。
他的大脑立刻开始例举各种可能,并以临床的精密度进行分析。
黛娜受伤了?这是最可能的,但不,这说不通。如果黛娜出了什么事,奥利弗不会来找布鲁西寻求帮助。他会呼叫联盟。或者自己去帮助黛娜。所以不。如果和黛娜相关,这不是奥利弗会采取的处理方式。
或者他们吵架了?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奥利和黛娜打架,像是一项他们都乐在其中的运动。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奥利弗有很多朋友可以倾诉,而布鲁西在此名单上并不靠前。奥利弗可能给哈尔、巴里,甚至克拉克打电话。但布鲁西韦恩?布鲁斯已经记不起奥利弗上次主动找他谈非上流社会的私事是什么时候了。
会是财务问题吗?布鲁斯在脑海中回顾奎恩工业近期的财务报告。如果有任何麻烦的迹象,他会知道的。他一直在跟进这类事情。不仅是奥利弗的账户,还有所有前一百名富豪的账户。以及联盟的账户。如果奥利弗遇到麻烦,布鲁斯会知道的。奥利弗没事。奎恩工业很稳定。甚至可以说,是盈利的。他上个月看过季度预测。如果奥利弗在处理财务问题,这些问题还没体现在报表上。
难道……难道布鲁斯没有和哈尔上床的消息传回奥利弗那里了?奥利弗因此生气了?
想到这,布鲁斯抿紧了嘴。布鲁斯并不经常拒绝奥利带来的人,但这确实发生了。这似乎不太可能是原因。哈尔看起来也不像那种会抱怨约炮失败的人,尤其在昨晚他露出那样的眼神后。哈尔的神情太过真切,充满了无言的关心。不,哈尔不是那种会把事情闹成这样的人。但或许有人对奥利弗说了什么?或许有人歪曲了事实,谣传布鲁斯在公开场合羞辱性地拒绝了哈尔?
或者,这个说法似乎更可信。昨晚被布鲁斯泼香槟的那个女人实际上是个人物。她在政界上一呼百应,在商界上举足轻重。布鲁斯在哥谭的精英界中自行其道,鲜少对手,至少,没有无法处理的对手。但他或许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布鲁斯用鼻子快速地呼出一口气。这有太多的可能,但它们都无法解释奥利弗为什么大白天喝醉、阻碍董事会议。
不。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是普通的压力或私人纠纷。情况远比那糟。糟糕到以至于奥利弗在大白天酗酒,还闯进了韦恩企业。
“我很快就到,”布鲁斯低声道,语气低沉克制。“带他去我的备用办公室。没吧台的那个。”
“遵命,先生,”杰西卡立即答道,已切换至紧急状态。
电话挂断,布鲁斯的嘴抿成一条生硬的线。他一路不减速,直冲进韦恩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他轻巧地翻转手腕,引擎随之熄火。发动机低沉的轰鸣渐渐停歇,被头顶荧光灯的嗡嗡声所取代。布鲁斯从车里钻出,边调整着袖扣,边朝电梯方向走去。
他的思绪已超前数步,变换各种角度,盘算各种可能,为楼上不同状态的奥利弗做准备。布鲁斯的指节在袖扣处收紧。他仰头,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伴随清脆的声响,电梯门平滑地向两侧打开。布鲁斯迈步走进行政楼光滑的玻璃连廊。他走向备用办公室,鞋子在光洁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声响。门紧闭着,但门后传来的微弱交谈声证实了里面不止奥利弗一人。
布鲁斯没有敲门。他直接推开了门。
奥利弗靠坐在窗边的一张皮椅上,头向后依着墙。他没有穿平常笔挺的西装。他的夹克不知丢哪了,衬衫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领带无影无踪,衬衣的袖子卷到了肘部。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像在酒吧过夜后常有的样子。但这不是派对后的奥利弗。这是喝得烂醉的奥利弗。
卢修斯坐在他对面,眉头紧锁。他们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壶未动过的咖啡、一杯水,和一个底部装有融化冰块的威士忌空酒瓶。奥利弗的眼睛半闭,目光呆滞而涣散。他朝门口瞥来一眼。
看到布鲁斯,奥利弗几乎立刻从椅子上滚了下来。他踉跄地起身,动作笨拙,像一个真正的醉鬼。他摇晃地朝布鲁斯走来,步伐迟缓而失衡,仿佛随时可能摔倒。在布鲁斯有所反应前,奥利弗的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尽管失去了协调性,他的力道依旧出奇得大。布鲁斯绷住下巴,被气味扑了个满面:刺鼻而发酸的酒味,混杂着稍许高档古龙水。奥利弗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他的夹克,像溺水的人紧握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布——布鲁斯,”奥利弗含糊不清地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颤抖,“布鲁斯,我需要——我想……”他的呼吸急促,笑容松弛而变形,“我想和你做爱。”
布鲁斯如坠冰窟。
奥利弗在原地摇晃着,膝盖在身下打抖。他更用力地抓住布鲁斯的肩膀,以防自己倒下。他们的脸靠得如此的近,以至布鲁斯可以数清他下巴轮廓上参差的胡茬。布鲁斯的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胸腔,他的思绪则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尖锐的耳鸣填补了他思绪本应存在的空间。
坐在旁边的卢修斯缓缓挑起眉毛。他保持着克制的镇定,但肢体语言无误地表达着紧张。
布鲁斯强迫自己用鼻子呼吸,极力控制自己表情自然。奥利弗放在他肩上的手不对劲。太亲密,太沉重。他的大脑磕磕绊绊地运作着,试图计算出如何在不恶化情况的前提下脱身。可奥利弗离得太近,醉得太厉害,无法以任何体面的方式完成拒绝。
“奎因先生,我认为您醉得实在太厉害,该回家了,”卢修斯道,他的语气干脆利落,带着明显的专业风格。他微微眯眼,用锐利而不赞同的眼神扫向奥利弗。
“你为什么不坐下来,而我去给你的妻子打个电话呢?” 他强调了这个词,明确表示奥利弗的行为既不可接受又令人不齿。
布鲁斯的嘴角抽搐。他很感激卢修斯的保护欲,一直以来。在布鲁斯意识到自己需要有人照顾之前,卢修斯就已经在照顾他了。不过,布鲁斯知道如何应对奥利弗。
“没事,卢修斯,” 布鲁斯平静地说道。他轻轻将一只手放在奥利弗的胳膊上,稳住这个摇摇欲坠的人。“我想我可以帮奥利给黛娜打电话。”
卢修斯犹豫了下。他的目光在布鲁斯的脸上徘徊,寻找任何布鲁斯需要帮助的迹象。布鲁斯的表情保持着镇定,卢修斯的嘴唇微微抿紧了。他缓慢而勉强地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口走去。
布鲁斯注意到,卢修斯离开时,门没有关严。他也注意到,卢修斯的脚步声没有远离。这位年长者就站在门外。如果事态升级,他会听到。布鲁斯很感激这额外的支持。
奥利弗瘫进椅子时,布鲁斯掏出了手机。他的手指在黛娜的联系方式上顿了顿,然后按下了通话键。
“说真的,奥利,” 布鲁斯一边听着电话铃声,一边低声道,“你怎么了?”
不等黛娜接通电话,奥利弗猛地起身,几乎把座椅带倒。布鲁斯下意识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以稳住他。奥利弗面色通红,呼吸急促而不均。他伸出手,挂断布鲁斯的电话。他的瞳孔在顶灯的照射下放大,而布鲁斯不太确定这是否仅是酒精的缘故。他的双手紧握布鲁斯的胳膊,仿佛一旦松手就会立马跌倒。
“不——别,黛娜说……黛娜说可以的,”奥利弗含糊道。他的眼神在醉酒的迷雾下显得狂热。“嘿咻卡[1]。我——”他紧紧抓住布鲁斯的胳膊。“我想……我想和你——”
他剧烈地打了个嗝。他的膝盖摇晃,连带他的平衡随之改变。他的呼吸如鬼魂般拂过布鲁斯的脸。
“做爱。”
噢。这真的发生了。
布鲁斯的胃剧烈地翻腾着,这个认知如冰水般向他袭来。他的手在身侧握成拳头。他的大脑疯狂地搜寻着某种逻辑,这一刻会以这种方式展开的背后因果逻辑。
他的胸口发紧。他的呼吸急促。他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尖叫着,要他离开、逃跑、战斗,做些什么。但他似乎无法让自己的双脚动起来。他僵住了,思绪在恐慌和困惑的边缘摇摇欲坠。他想尖叫。他想一拳打在奥利弗脸上。他想跑走,一直跑,跑到胸肺像火一样灼烧,跑到双腿不再听令于他。他想蜷缩在某个黑暗的地方,睡去,永不醒来。
但他不可以。他咬了咬舌头,尝到了金属的味道。
然后,他笑了。
这会,布鲁西的笑已成肌肉记忆。轻松、调情、熟练。它像一张磨损严重的面具,覆在脸上,用嘴角的弧度将底下翻涌的恐慌尽数掩盖。布鲁斯想呕,但对布鲁西来说,性爱比呼吸容易。他强迫自己向前倾身,垂下眼眸。他的手向上滑动,拂过奥利弗的胸膛,流连于他衬衫半开的纽扣。布鲁斯用手指玩弄布料,无意般地拂过奥利弗的锁骨。
放松。
这很简单。
就像奥利弗告诉联盟的那样,布鲁西韦恩会为任何人张开双腿。布鲁斯只需要扮演好这个角色。像往常一样。
“怎么了,奥利,” 布鲁斯咕哝道,他的声音柔和而甜腻,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表象下隐藏着他无法抚平的不适。“我不明白你为了我要嘿咻卡。”
他笑得更灿烂了,尽管他的胃在翻腾。他空闲的手滑向下一个纽扣,手指在布料间若隐若现。奥利弗的手猛地伸出,在布鲁斯解开纽扣前抓住了他的手腕。布鲁斯抬眼,面具已牢牢覆在面上。他等待奥利弗倾身向前,缩短他已经刻意拉近的距离。他等待奥利弗亲吻他的脖子,或者爱抚他的脊背,或者大笑地把他拖向最近的平面。
然而,奥利弗的眼里充满泪水。布鲁斯的手停住了。他屏住了呼吸。
奥利弗向后退一步,又一步。他像烫伤一般松开布鲁斯的手腕。他的肩膀随着呼吸起伏,他的脸皱成一团。
“哦,天哪,”奥利弗低声道,他的声音空洞。“你真的要这么做了。”
布鲁斯眨了眨眼。
奥利弗不再摇晃。他的话不再含糊。他的眼睛,在晶莹的泪水下,锐利。清晰。清醒。
布鲁斯的手仍半举在奥利弗的胸前。他慢慢地让手回落。
尖锐而冰冷的沉默降临在他们之间。
布鲁斯的思绪飞转,试图理清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刚才发生了什么?奥利弗喝醉了,站都站不稳,口齿含糊不清。
不是吗?
布鲁斯眯起眼。他的目光闪向奥利弗的手,指尖微弱的抽动已经平息。他的胸膛在敞开的领口下均匀而稳定地起伏着。他的瞳孔仍微微放大,但和醉酒的状态又不尽相同。布鲁斯的心脏痛苦地撞击着他的肋骨。
“奥利?”
听到自己的名字,奥利弗浑身一僵。他双手掩面,收拢双肩。他的呼吸再次加快,但不是那种因酗酒而粗重不均的呼吸,而是那种因强忍泪水而产生的急促喘息。
布鲁斯目光一凛。
奥利弗的肩膀因他粗重的呼吸而颤抖。慢慢地,非常慢地,冰冷的认识在布鲁斯的胸口落下:奥利弗没有喝醉。
酒味、摇晃、口齿不清。都是表演。
布鲁斯眯起眼。他在脑海中回放方才的数分钟,试图拼凑那些不合理的线索。对于酗酒的人而言,奥利弗站得太稳。醉眼朦胧情况下,他追踪布鲁斯的动作,太过于敏锐和无误。
布鲁斯完全陷入了对奥利弗的担心当中,被可能发生不好的事的念头死死抓住,以至于从未想过质疑这一切。他完全没有考虑过,奥利弗可能会策划这一整件事。
但为什么?
为什么奥利弗要假装喝醉,为什么要求那个?
性爱对布鲁西韦恩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布鲁西韦恩简单,容易得手,性生活开放。这精心设计的、由丝绸和魅力构成的假面,旨在阻止人们深入探究。
如果奥利弗想和布鲁西上床,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所以,他为什么要表演呢?
布鲁斯的双手垂在身侧,嘴抿成细线。他看奥利弗的手从面上移开,沿着下巴向下拖曳。
“奥利弗?” 布鲁斯试探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奥利弗的手落回身体两侧。他缓缓转身,抬头。布鲁斯的呼吸哽在了喉咙。
奥利弗脸色苍白。他的眼睛红肿湿润,面上泪迹斑斑。他的嘴巴扭曲着,他的神情如此地痛苦和悲伤,以至于布鲁斯几乎忘记了他刚才说的话。
奥利弗看向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不是愤怒,而是痛苦。
“布鲁斯,我……” 奥利弗的声音颤抖着。他甩了甩头,用手捋自己的头发。“我没想到你会答应。”
布鲁斯的呼吸停止了。
奥利弗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艰难地吞咽,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
“我……我想——”奥利弗的声音哽咽了。他瘫坐进卢修斯坐过的座椅。他把脸埋进手中。“天哪,这太蠢了。这是个愚蠢的主意。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和我上床。我的意思是,我结婚了。黛娜会得到我的蛋蛋的。”
他发出一声粗重而颤抖的喘息。他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低头看着地板。
布鲁斯胸口发紧。他的双腿在身下颤抖,为这不知何时降临的沉重无措。他缓慢而小心地穿过房间,在奥利弗对面的座位坐下。
他们之间的沉默沉重而紧张。
“天,我真是个白痴!我知道你不想和我上床!你应该——应该拒绝的!”
奥利弗的声音狂乱、尖锐,在崩溃的边缘。他双手向前伸出,掌心打开,颤抖着,仿佛在祈求布鲁斯理解。
布鲁斯皱起眉头。他的大脑在试图理清现状,思索奥利弗在他面前突然哭泣和崩溃的原因。他的目光扫过奥利弗通红的脸颊、流淌的泪水、眼角的红晕。他能感知到对方声音中崩溃的紧张。
“奥利弗,” 布鲁斯认真道,声音低沉而平稳,“你的话毫无逻辑。”
奥利弗双手在身体两侧握拳,头垂向地板。
“如果你不想和某人上床,你就说不!”奥利弗的声音嘶哑而痛苦,仿佛这些话是从他体内撕扯出来的。他紧闭双眼,肩膀内扣。“我以为你会说不!这是个该死的愚蠢的测试!你为什么不说不?”
布鲁斯的胸口沉闷,无形的压力箍住了他的肋骨。他的眼神在这方刨白下变得阴沉,声音变得尖锐。
“我为什么要说不?”
奥利弗睁大了眼。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仿佛布鲁斯方才给了他迎面一击。断续的啜泣从奥利弗的唇间溢出。他踉跄地起身,双手粗暴地抓挠头发。他的胸腔因呼吸而剧烈起伏。
“如果你不想和某人发生关系,你就说不!”他的声音在绝望破碎的边缘,“你不必对我带来的每个朋友都说好!我没想——我不是——”
奥利弗的双手无力地垂下。他的嘴唇抽搐,仿佛处在痛苦和破碎之中。“我不是故意要让你看起来必须和我带来见你的人上床。我很抱歉,布鲁西。”
他抬头,目光落在布鲁斯的脸上。“我不想做把你当炫耀资本的人。我只是……我只想做你的朋友。”
布鲁斯一阵反胃。这些话语的重量压在了他身上。他缓缓起身。他的双手在颤抖,于是他紧握了拳头。
“那你说了什么?”布鲁斯的声音很温柔,几乎毫无起伏。他的嘴角勾起冷笑。“我会为任何人张开腿?”
奥利弗的脸变得唰白。他后退了半步。“布鲁西,怎么——”
“我是二手货,” 布鲁斯低声道,下巴痛苦地紧绷着,“社区财产。公交车。”
奥利弗的脸因恐惧而变形。
“等等,” 奥利弗倒吸一口气,抬手抓住布鲁斯的胳膊,“那是——怎么——”
布鲁斯猛地转向门口。
奥利弗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布鲁西——”
布鲁斯猛地抽回手臂,转向奥利弗。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但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却隐含着另一种东西,另一种脆弱而破碎的东西。
“我以为你是我的朋友,”布鲁斯的声音在言语的沉重份量下嘶哑,“你怎么能这样?”
奥利弗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手仍半抬着,伸向布鲁斯的手臂。布鲁斯的嘴角抽搐,流露出苦涩。他的眼里充满泪水。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奥利弗僵在房间中央,嘴愣愣地张着。他的胸腔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他瞥向紧闭的门,布鲁斯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卢修斯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很长一段时间,奥利弗没有动作。然后,慢慢地,认知如同重物一般落在了他的胸口。
那些词,二手商品、社区财产、公交车,都是在联盟会议上说的。一次封闭的私密会议。没有平民在场。没有媒体。联盟之外的人不会知道那次谈话。
然而,布鲁斯确切地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这意味着布鲁斯一定是从联盟中的某个人那里听说的。奥利弗咆哮着,急切地想要抓起他的箭。
蝙蝠侠。
毫无疑问。
布鲁西韦恩是哥谭的王子,而蝙蝠侠是哥谭的黑暗骑士。为什么骑士不向王子汇报?王子和骑士当然会互相认识。
蝙蝠侠告诉了布鲁西韦恩。
也许只是奥利弗的身份,也许是整个联盟的身份。奥利弗不确定蝙蝠侠告诉了他多少。但布鲁斯已经知道了。那么?
奥利弗粗暴地用手捂住嘴。他感到恶心。他的目光转向门口。布鲁斯已经走了,奥利弗可能永远失去了他的朋友。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座椅的边缘。他的呼吸随着脉搏的跳动逐渐平稳。
一切都是蝙蝠侠的错。
Notes:
布鲁斯:天哪!我的宝贝可能在我离他只有几英尺远的时候从水池里掉下去了,我可以用余光看到他!我真是个糟糕的父亲!
还是布鲁斯:如果你们要从吊灯上荡下来,请小心,那可是真正的古董水晶。
——
奥利弗:我有个绝妙的计划!与其和布鲁西谈,我要让他更加心理受创!
哈尔:我有点不祥的预感。
——
黛娜:*在奥利弗冲去哥谭后不久后,接到一个布鲁斯的电话,并被挂断*
黛娜:我能感觉到,我的丈夫做了一件特别愚蠢的事。
——
作者的话:星城离哥谭有多远?我不知道。近到奥利弗可以在哈尔给他发短信、布鲁斯出门上班的两个多小时内开车到吗?肯定不够。所以我打算假装奥利弗是坐私人飞机去哥谭的。这样说得通吗?或许对有钱人来说可行吧。我不知道。
——
译者的注释:
[1] Hall Pass,译作嘿咻卡。简单来说,即有妇之夫获得妻子的许可,去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情,而且不需要承担道德方面的责任。妻子也不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发出任何形式的询问或质疑。
Chapter Text
布鲁斯沿着走廊一路狂奔,沿途扒开错愕的助理和办公人员。皮鞋在铮亮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卢修斯在他的身后呼喊他的名字,但他没有停下或者回头。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虚无之地,远无法穿透他脑海中肆虐的风暴。
他颤抖着双手来到电梯前,用远超所需的力气按下呼叫键。电梯门打开,他几乎是把自己扔了进去。镀铬的墙壁反射出他苍白的脸,在拉丝金属上显得扭曲。他猛拍停车楼层的按钮,电梯门关闭,发出一声轻柔的提示音。这声音平静得近乎残酷。
电梯开始下降,布鲁斯后退靠在厢壁上。他的呼吸卡在喉间。他仰头,用后脑轻撞冰冷的金属。他需要这样的疼痛来使自己感知羞耻和背叛之外的情绪。滚烫而不间断的泪水滑过他的脸庞。它们模糊他的视野,直到整个世界都化作一片模糊的色斑。
紧接着,他毫无征兆地动了。他低头,然后再狠狠向后撞去。头与墙面发出响亮的碰撞声。一下。两下。
他再次将头从墙上提起,颤抖着,准备撞第三次。而这时电梯毫无征兆地一震,停了下来。
门随着一声轻柔的提示音滑开,露出后面的卢修斯。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一手扶着门框支撑身体。他的领带歪斜,汗水浸透衬衫,使其贴在了身上。显然,他连下了数层楼梯,竭尽全力只为了在布鲁斯彻底消失前拦下他。
布鲁斯愣住了。
卢修斯一声不吭地走进电梯。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终结般的咔嗒声。随之而来的沉默浓郁得化不开,连电梯下降的嗡鸣声也无法将其穿透。
布鲁斯保持直视地面,拒绝和卢修斯对上目光。他的心脏仍剧烈地跳动着,为方才楼上的对峙,为他勉强控制住的恐慌。他的拳头在身体两侧颤抖。不知道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亦或是两者皆有。
终于,他抬眼看向身边的人。这个少数几个知道他另一重身份的人。这个男人帮助他建造了蝙蝠洞最初的技术设备,为他修补战甲,编写安全协议,用巧妙的借口和深夜处理的文书替他掩盖伤势。他认识托马斯和玛莎。他帮助阿尔弗雷德在失去他们的阴影中抚养他长大。
然而,一个念头却悄然滋生。它无声无息,却极具腐蚀性。
他值得信任吗?
毫无疑问,卢修斯知道自己是蝙蝠侠。这必定有所意义。但这足够吗?
如果谣言的浪潮吞没了卢修斯,这份知晓会能保护布鲁斯吗?他会不会在某一天,忘记了布鲁斯、布鲁西和蝙蝠侠之间的谨慎界限?他会不会被那些玩笑逗笑,会不会在以为布鲁斯不在场时,低声说出那些蔑称?他会不会看着布鲁斯的眼睛,像奥利那样,问布鲁西是否愿意为他张开双腿?
那会是一次测试吗?
或者,那会是真的吗?
哪种情况更糟呢?
布鲁斯喉咙发紧。他不动声色地稍许侧身,让自己与卢修斯之间多拉开几英寸的距离。他讨厌自己觉得这有必要。
当信任不得不挣扎着呼吸时,会发生什么?当连你认识最久的朋友都实际上不存在时,会发生什么?他看着前方,眼神空洞,下巴紧绷。
有人可以信任吗?
或者说,他是孤身一人吗?
“布鲁斯。”
卢修斯的声音低沉而真挚,他温柔地尝试沟通。他缓慢而小心地伸出一只手。然而,在他的指尖侵入布鲁斯的个人空间的刹那,布鲁斯瑟缩了一下。这是一个本能的、微小的抽搐。
卢修斯停住了。他的眼神柔和几分。他立刻收回手,双手掌心向前举起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是我,”他轻声道,声音充满了悲伤。“只有我。”
破碎的啜泣从布鲁斯的喉咙泄出,仿佛从他身体中撕扯出来的似的。它过于突然、过于强烈,以至于来不及压抑或掩饰。布鲁斯甚至来不及转身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席卷而来的悲恸便将他尽数吞没。他的双腿发软,他不得不踉跄地跌退到电梯的角落。他的脊椎撞在金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顺着墙壁滑落,双腿曲起,最后蜷缩在地板上。
他的胸腔随着接连的啜泣起伏着,这股悲恸仿佛没有尽头。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紧攥它们,试图重获镇定,却无济于事。
他用力咬住嘴唇,绝望地试图拿回自控。这是他刻入骨血的残酷本能:隐藏、沉默、掌控。然而这毫无作用。胸口的压力太大,肋骨上的重量太沉重,以至于无法忍受。
一声可怜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在他来得及阻止前逃走了。
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所有的盔甲尽数剥落,没有面具得以留存。没有布鲁西,没有蝙蝠侠。只剩布鲁斯。一个背负了太多、太久的男人。
“噢,布鲁斯。”卢修斯声音嘶哑地说道。他在布鲁斯身前跪下,温柔地将他拥入怀中。布鲁斯没有反抗,他也无力反抗。他颤抖地靠进长者的怀里,额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仿佛自己仍是那个躲在父亲书桌后面的小男孩。
卢修斯紧紧地抱着他。他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背。起初他没有说话,只是和布鲁斯一同呼吸,等待两人的心跳一点点趋于同步。
“告诉我,布鲁斯,”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他的声音平稳,温柔得叫人痛苦,“他有碰你吗?他有伤害你吗?”
布鲁斯摇了摇头,但这个动作生硬而缺乏说服力,仿佛他不确定说‘不’是否会使其成为事实。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抬手,用手指缠住自己头发。他用力地拉拽它们,直到剧烈的痛苦席卷他。
卢修斯立刻抓住了他的手。“别,别这样,”他坚定地说道。他引导布鲁斯松开手指、垂落双手,“这样不行,小影子。”
布鲁斯僵住了。抽泣牵动他的全身。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它如同一道切入深水的光,穿透了他恐慌的浪潮。
小影子。
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早在蝙蝠侠出现前,早在那场雨后,早在他还是个睁着大眼睛的小男孩、跟随卢修斯和托马斯穿过韦恩大厦之前,他就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卢修斯给布鲁斯起这个名字时,他还没现在的提姆大。那时,他总是安静而好奇,蹒跚地跟在卢修斯或托马斯后面穿过实验室和会议室,一路东张西望。一个小影子,有着大眼睛和羞涩的笑容。
布鲁斯颤抖地长呼出一口气。气力从他身上消退。他再次垂下头,依靠进卢修斯的胸口。
卢修斯抱紧了他。
“我接住你了,”他低声道,“你安全了。你听到了吗?你现在安全了。”
电梯发出轻柔的提示声,宣告他们已抵达停车场。门滑开,布鲁斯从卢修斯身边退开,粗暴地用掌根揉了揉眼睛。他不去看卢修斯。他不能。暂时不能。
他先一步走出电梯。卢修斯紧跟在他身后。
车库很安静,头顶的荧光灯在混凝土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布鲁斯朝自己的车走去,脚步声在车库里回响着。他目标明确,却脚步不稳,仿佛仍在试图摆脱肩上的重担。
他在驾驶位旁停下,从口袋掏出钥匙。他用颤抖的手将钥匙伸向车门。在他解锁车门前,卢修斯上前,轻轻按住了布鲁斯的手。
“我来开车吧。”
这不是一个询问。它也不必是。
布鲁斯习惯性地张口想要争辩,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颤抖的双手,再看了看车子。一切的重量,奥利弗、谣言、羞辱,仍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然后,他的大脑背叛了他。
在短暂的刹那,恐怖的场景闪回:扭曲的金属、碎裂的玻璃,杰克和珍妮特德雷克的尸体像被遗弃的玩偶一样抛掷在路面上。他们的尸体如同蜡笔,而马路是他们的画布;血迹、皮肤和碎骨,随车祸的发生在路面留下了长长的锯齿状痕迹。人体的残骸化作红白的笔触,在沥青路面刻下一幅怪诞的死亡画卷。汽油的臭味至今仍萦绕在记忆中,刺鼻而令人窒息。
布鲁斯咽下口中的唾沫。
他用鼻子猛吸一口气,将回忆压下,用多年来练就的镇定的外衣掩盖住。他递出钥匙时没看卢修斯。他的手指在发抖,但他谨慎地维持着表情正常。现在开车是鲁莽的,他不会冒这个险。这无关自尊,也无关控制。他家里还有三个小男孩。他目睹过父母没能回家时孩子会怎么样。他不会让这种故事再次发生,尤其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永远不会。
“好,”他说道,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沙哑,“嗯,好。”
卢修斯轻轻点了点头,解锁了车门。他沉默地为布鲁斯拉开副驾的车门,并耐心等待他坐好。皮革贴上布鲁斯的后背,带来冰凉的感觉。寂静如同舒缓的香膏一样蔓延展开,环绕他们。
卢修斯绕到驾驶座一侧,在他旁边坐下。
布鲁斯把头向后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他的呼吸仍不均匀,但在逐渐平缓。他很疲惫,疲惫到再多的睡眠都无法弥补的程度。这是头一次他让别人接管了方向盘。
卢修斯驾车驶出停车场,布鲁斯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引擎的轰鸣声和车窗外城市有节奏的掠过声填满了他们之间的空间。然而,这份沉默不叫人安宁。
漫长的数分钟后,布鲁斯开口了。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别告诉阿尔弗雷德。”
卢修斯没有立刻看他。他的手仍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眼睛直视前方的道路。但他的下巴绷紧了。
“布鲁斯,”他终于开口道,声音低沉而没有起伏,“我甚至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布鲁斯没有回答。他再次看向窗外,哥谭模糊的轮廓飞速向后退去。
卢修斯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继续道。“但我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应该和他谈谈。”
布鲁斯的肩膀紧绷起来。他在座位上陷得更深,仿佛这样他就能以某种方式消失在座椅的软垫中。
“他是你的家人,”卢修斯说,瞥了他一眼。“他陪你经历的比任何人都多。无论这是什么……布鲁斯,他可以帮助你,但前提是你允许。”
“我说了别,”布鲁斯低声道,语气不自觉尖锐。“求你了。”
卢修斯用鼻子叹了口气。声音很轻,但并未服软。
“我不会的。但我认为你在做一个错误的决定。”
布鲁斯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始终聚焦在窗外。他看着世界飞速掠过,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卢修斯再次开口。这次他的语气很小心。
“我离开办公室后发生了什么?”他问道,“奥利弗为什么要问你那个?他为什么要……这是怎么回事?”
布鲁斯喉咙发紧。
卢修斯快速地瞥了他一眼,他的眉头紧锁。“布鲁斯?”
“他喝醉了,”布鲁斯的语气毫无起伏,“说了些蠢话。他以为这很好玩。他道歉了。”
卢修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布鲁斯能感觉到那个年长的男人在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他。
“就这样?”
布鲁斯僵硬地点了点头,仍没有看对方。“就这样。”
“他没有试图碰你?没有伤害你?”
布鲁斯发出一声短促的、毫无幽默感的笑声。笑声嘶哑、破碎、勉强。“卢修斯,你当时就在门外。如果有什么肢体接触,你会听到的。”
卢修斯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握了回去。布鲁斯能感觉到沉默中的怀疑。那是卢修斯未说出口的轻声询问“你确定吗?”
布鲁斯从鼻子重重呼出一口气。“那只是……一个玩笑,”他说道,“一个愚蠢的恶作剧。奥利喜欢假装自己还在上大学。他或许觉得这样很好玩。”
卢修斯皱起眉头,眼周的皱纹比平时更深了。“这是个该死的恶作剧。”
接下来的路程都在沉默中度过。这份沉默虽沉重,但并不叫人不适。它给了布鲁斯拼粘破碎的自己所需的一切。在卢修斯拐进庄园的地下车库时,布鲁斯已收拾妥当,将痛苦藏在完美的镇定面具后。他的呼吸平稳,表情平和,还带着淡淡的微笑。从他的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下车,绕到卢修斯那侧。卢修斯停好车后,布鲁斯俯身,对上对方的眼。
“你可以把车开回办公室吗?”他语气镇定地问道,“这样你就不用叫出租车了。我明天会顺道来取。”
卢修斯点了点头,没有争辩。“好。当然了,布鲁斯。”
布鲁斯转向通往庄园的内门。他抬手伸向门旁的键盘,而这时卢修斯叫住了他。他的声音轻柔而不强硬,但足以吸引他的注意。
“布鲁斯?”
他回头看了过去。
卢修斯的目光与他相遇。它坚定而温暖,仿佛可以直直穿透布鲁斯花费整个车程重建的高墙。
“如果你需要什么,小影子,”卢修斯温柔道,“请不要犹豫,尽管开口。好吗?”
布鲁斯喉咙发紧,但他还是勉强做出一个笑容。“嗯,好,卢修斯。谢了。”
布鲁斯徘徊在车库,看着自己车的尾灯消失在蜿蜒的车道上。他一直等到卢修斯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进屋。他穿过走廊,脚步轻柔地落在光滑的地板上。他在客厅外停下。说话声从敞开的门内传出,夹杂着些许的笑声。他轻轻地走进,随后为眼前的景象驻足。
房间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柔和的光线透过高大的窗户倾泻而入,让整个空间沐浴在温暖之中。杰森盘腿坐在宽大的编织地毯上。他面前的咖啡桌上摊着一本笔记本。他边思考着问题,边用手中的铅笔末端有节奏地敲击笔记本。阿尔弗雷德跪在他旁边,手里拿着另一只铅笔。他正轻声纠正一个计算错误,并耐心地指出正确的解答方式。
然而,真正吸引布鲁斯注意力的,是那个依偎在杰森腿上的小小身影。
提姆安静地坐在那里。他双腿交叉,背脊挺直。他歪着头,专注地听着阿尔弗雷德的解释。他睁大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笔记本或阿尔弗雷德的手。
数月以来,布鲁斯一直关注着提姆成长,看着他一步步建立自我。起初,他以为这样的时刻只是出于孩童的依恋本能。毕竟,提姆崇拜杰森。他几乎像追随布鲁斯一样追随着杰森。布鲁斯曾以为这些互动只是提姆想要被接纳、想要感受到联系。
但现在,看着他,布鲁斯看到了更多。提姆正在学习。
阿尔弗雷德也注意到了。这位老人的语速比平常慢,用词也经过体贴的思考。他用比杰森所需的更详细的方式解释,并时不时看一眼杰森腿上的小男孩。这种节奏并非偶然。他正在同时教导他们两个。
而杰森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位蹭课的听众。他瞥了提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坏笑,开始轻轻地晃动膝盖。提姆跟着晃了起来,他讶然地抬头看向哥哥,随后咧嘴一笑。他像在海上的船一样前后晃动着。
蒂姆咯咯笑个不停。他举起双臂,随着摇晃发出快乐的尖叫和断续的笑声。杰森哼笑一声,进一步加大动作。然后布鲁斯看着杰森抱着蒂姆向后仰倒,两个人在地毯上滚作一团。
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但不是处于真的挫败。他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他推了推眼镜,摇了摇头。
头顶上方传来响亮的笑声。布鲁斯抬头,看到迪克倒挂在吊灯上,双腿缠着铁环。谢天谢地,这个简易的固定装置是用坚固的锻铁制成的,而非脆弱的水晶。
“杰森倒下了!”迪克用戏剧的口吻喊道,“小怪物又多了一个受害者!”
随后,迪克最先发现了他。他的眼睛在他发现布鲁斯的瞬间亮了起来。“B!接住!”
在布鲁斯反应过来之前,迪克已经开始像钟摆一样向后摆动,积蓄动能。在一次向前的摆动中,他松开了吊灯。他的身体在空中翻转,带着会拼自己姓名前就会空中杂技的娴熟和自信。
布鲁斯几乎来不及准备,但他的手臂本能地抬了起来。迪克落在他的怀里,喘息地笑着。不等布鲁斯调整站姿,这个男孩就爬上了他的肩膀,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布鲁斯哼了一声,双手本能地扶住挂在自己头部两侧的膝盖。“炫耀。”
“你只是因为做不到而嫉妒,”迪克得意洋洋地回答道。他从布鲁斯的头顶探了探头,并做出一个顽皮的表情。
杰森在地毯上抬起头,一脸快乐。“再来一次!但这次要落在阿尔弗雷德身上!”
“绝对不行,”阿尔弗雷德笑着说道。杰森踉跄地起身,但他在冲上来前犹豫了一下。他看着布鲁斯,无声地询问许可。布鲁斯温柔地朝他笑了笑,从迪克的膝盖上移开一只手,向杰森打开。杰森立马猛扑向布鲁斯。他用双臂环住他的腰,给了他一个充满爱意的拥抱。布鲁斯被撞得喘了一声,但随即露出了笑容。他将一只手轻放在杰森的背上,感到自己肩上的紧绷在消散。
提姆在地毯上翻成趴姿。他用力地哼了一声,然后起身。他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张开双臂,无声地请求加入团聚。布鲁斯弯下腰,单手将他抱起。他的另一只手仍环抱着杰森。迪克用双臂环住布鲁斯的头,下巴轻搭在他的头发上。他摆动双腿,轻轻踢了下杰森肩膀。这动作更像是个无声的认可。
“嗨,男孩们。这是怎么了?我才离开不到一个小时,”布鲁斯道,他的声音温暖,带着无声的愉悦。他低头,看着他们三个像藤蔓一样缠在他身上。
提姆轻轻地叹了口气,把头靠在迪克的膝盖上。他的眼睛因满足而半闭着。“想你了,”他喃喃道,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杰森没有松手,反而更紧地搂住了布鲁斯的腰。他把脸埋进布鲁斯的身侧,仿佛想要躲进去。
迪克在布鲁斯的肩膀上向前倾身,靠近父亲的头,以便对话。“那次入侵……很可怕。”
啊。也是。他们还未从中缓过来。
布鲁斯的胸口隐隐作痛。他们当然会这样。只有迪克和杰森知道全部真相。当他在前线与外星人作战时,他们只能在家无助地等待。提姆虽然年纪不大,却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他能察觉出气氛的紧张、空气中的不对劲,以及阿尔弗雷德声音中的过于温和。
他们三个都感受到了。那种威胁,那种恐惧。尽管他们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布鲁斯调整了一下重心,把他们抱得更紧。“对不起,小鸟们,”他低声说道。“我知道这很可怕。但我必须帮忙阻止坏人。我不能让他们靠近你们。永远。”
杰森抬头看他,眼里闪着脆弱的光芒。“你可以保证你一直都会回来吗?”
布鲁斯微微弯下腰,让迪克从他肩膀上下来。然后他蹲下来与他们平视。他伸出手,一只手捧着杰森的脸颊,另一只手搂住提姆瘦小的背。迪克靠在布鲁斯身侧。
“我保证我会尽力回来,”他轻声道,“尽我一切所能。”
杰森和迪克都严肃地点了点头,布鲁斯承诺的份量落在了他们瘦小的肩膀上。然后,杰森朝他露出坚定的笑容。他的眼里闪着光。“好,不过迪克和我很快就会强大到可以帮助你!那时我们也能保护你!”
布鲁斯从鼻子呼出一口气。他轻轻揉了揉杰森的头发。又是这样的对话。
“我同意训练你,”他耐心地提醒道,“但你要知道,在你长到可以喝酒的年龄之前,是不允许出门的。”
“啊,拜托!”杰森呻吟道,夸张地倒在布鲁斯身边,仿佛全世界的重量都落在了七岁的他的肩膀上。“那要很久!我现在就想帮忙!我不要等到变得像你一样超级老!”
“超——超级老?!”布鲁斯佯作气急败坏,“如果说谁老,那也是阿尔弗雷德!我才二十七!”
“是的,”迪克盘腿坐在地毯上,快乐地喊道,“超级老!”
布鲁斯猛地转向扶手椅。“阿尔弗雷德!你听到这个诽谤了吗?!”
阿尔弗雷德适才坐下,拿起那本总是放在咖啡桌上的破旧平装书。他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书。“对不起,先生。我这双古老的耳朵听不见您说话。”
迪克放声大笑起来,杰森也露出了微笑。提姆咯咯地笑着,抱紧了布鲁斯的腿。他不大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但依旧露出了笑容。
布鲁斯呻吟了一声,捏了捏鼻梁。“怎么回事,阿尔弗雷德?”
布鲁斯的通讯器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几乎埋没在孩子们的喧闹声中,但他感觉到它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了通讯器。迪克顿时兴奋不已,跳了起来,绕着布鲁斯转起了圈。
“又是一场战斗吗?!”迪克喘息道,抬头看向他,“我们可以帮忙吗?!拜托?”
站在他身后的杰森没那么兴奋。他眉头紧锁,嘴角抿起,不确定地抬头扫了一眼。
“又是一次入侵吗?”他轻声问道,“我已经不喜欢外星人了。”
布鲁斯低头瞥了杰森一眼。“你不喜欢了?”
杰森缓缓摇头,晃着脚跟。“不喜欢了。入侵之后就不喜欢了。”
“我以为你喜欢超人呢?”布鲁斯微笑着提道,挑了挑眉。
杰森停顿了一下,以思索这个问题。“嗯……我想超人还可以,”他承认道。
“那火星猎人呢?我知道你喜欢他。”
杰森皱了皱鼻子,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喜欢他。他很酷。”
布鲁斯笑着道。“那绿灯侠们呢?他们遍布整个银河系。他们都是外星人。”
杰森歪着头,仍在努力思考。“嗯,好吧。也许……也许我只不喜欢坏人。”
布鲁斯轻声笑了起来,伸出手宠溺地揉了揉杰森的头发。“我的杰伊鸟。”
他知道他们必须持续进行这样的对话。杰森还小,和许多经历过创伤的孩子相似,他常以二元视角看待世界:好与坏,安全与危险。外星人发动了袭击,所以外星人都是坏的。这种想法对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很自然,但布鲁斯希望他更好。他值得更好。他会帮助杰森学习细微地区分,教导他克服恐惧,明白少数个体的行为不能代表整个族群。
这不会一蹴而就,而布鲁斯有这个耐心。他会帮助他的孩子们成长。帮助他们以同情和理解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即便他们并没有被它温柔以待。
布鲁斯扫过通讯器上的消息,感到世界在脚下倾斜。他的胃沉了下去,突如其来的不安感冰冷而尖锐。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任何。不可以在这。不可以现在。
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灿烂、轻松。娴熟。
“不,不是入侵。只是又一场无聊的会议,”他轻声道,将通讯器塞回口袋,仿佛它毫无份量。“说实话,我宁愿再参加一次董事会议,也不想处理联盟的政治事务。至少在公司时,我还可以打个盹。”
迪克哼笑一声,沿着走廊冲向书房。三个男孩都为父亲穿蝙蝠衣着迷不已,任何观看他换装的机会都好比马戏团的前排门票。杰森温柔地握住提姆的手,让这个学步的孩子蹒跚地跟着他。很快,三个男孩的身影消失了,只留布鲁斯和阿尔弗雷德在安静的房间里。
阿尔弗雷德将书放在台面,缓缓起身。他的脊背以老兵独有的方式挺直着,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布鲁斯。
“布鲁斯少爷,”他轻声道,“发生什么了?”
布鲁斯随意地挥了挥手,转身朝书房走去。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哼?没什么。怎么了?”
他没能走出多远。
阿尔弗雷德上前。他的一只手温柔但坚定地落在布鲁斯的手臂上,使他停下了脚步。
“我了解你,”阿尔弗雷德轻声道,“比任何人都了解你。工作上出了事,现在联盟也出了问题。”他温柔地引导布鲁斯看向他,双手轻轻放在布鲁斯的肩膀上。那是只有父亲才能给予的温柔。“拜托,不要对我说谎。”
布鲁斯始终垂着眼。他无法对上阿尔弗雷德的目光。这一天的份量如厚重的铅般压在他身上,叫人难以喘息。
“没什么我处理不了的,阿福,”布鲁斯低声道,“没事的。”
阿尔弗雷德没有立即回答。他伸出手,将布鲁斯拉入怀中。这个拥抱温暖而坚实,以一种布鲁斯从未设想过的方式让他安心。他身体的紧绷开始缓慢地消退。起初,他没有回抱,片刻后,他抬起双臂,环抱住了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低沉,紧贴他的耳朵。“不要把我拒之门外,布鲁斯。拜托了。”
布鲁斯靠在长者的肩膀上点了点头,然后抽身结束了这个拥抱。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他希望这个笑容看起来比感觉上说服力更强一点。
“我不会的,”他说。
谎言在他口中激起一阵苦涩,像是铁锈和悔恨的味道。它沉入布鲁斯数年来的无数谎言之列,一同压在他心头。
布鲁斯转身离开阿尔弗雷德。他的脚步稳定,思绪混杂纷乱。他沿着走廊前往书房。笼罩通往洞穴的入口的阴影似乎比以往更加厚重。
通讯信息在他脑海中回放,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撞击他的胸口。
紧急会议。身份泄露。
简短。重要。紧急。
他甚至在到达书房之前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他已经能预见问题的轮廓,就像看见滚滚乌云后的风暴。
奥利弗告诉了联盟。
布鲁斯不需要确认。不可能是其他人。在办公室的事情发生之后、在奥利弗用那种不加遮掩的眼神颤抖地看他之后、在真相撕破面具之后。这不再有别的可能。
毫无疑问,奥利弗已经告诉了联盟。毫无疑问,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布鲁斯熟练地完成穿戴。一片片盔甲在液压密封的运作声和加固扣的轻微咔嗒声中迅速就位。他本能地动作着,戴上手套,系上腰带,穿上靴子。即使胃部翻腾,他的双手依旧稳定。厚重的披风像裹尸布一样盖住他的肩膀。有那么一会,它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在模糊的背景音中,他仍可以听到孩子们的声音。
迪克在走廊里蹦跳着。他每隔几秒就探一次头,以不错过布鲁斯的每一个动作。“哇!你今天把护手放在第二位了。你从来没有把护手放在第二位过。是联盟改变了着装规范还是什么吗?”
杰森站在他身后,兴奋地睁大了眼。他紧紧地抓着提姆的手,仿佛借以锚定自己。“你要用新的抓钩吗?就是你上周给我看的那个?”
布鲁斯转身看向他们。尽管恐惧在胃部翻腾,但他还是展露出一个笑容。一个真实的笑容。尽管很小,但存在。
“回阿尔弗雷德身边去,你们三个,”他轻声道,轻轻推搡他们,“只是一次会议而已,没什么激动人心的。”
迪克呻吟了一声。他和杰森同时翻了个白眼。还没能够站稳的提姆试图模仿这个动作,为此差点向后仰倒。
阿尔弗雷德适时出现在走廊里。他双臂交叉,一边眉毛扬起,散发出一种只有数十年养育韦恩家族成员才会有的无声威严。“来吧,年轻的先生们。我相信有人与我约定在‘钓鱼游戏’中再战一场,而我将捍卫我的荣耀。”
“阿福,你作弊!”在阿尔弗雷德领着他们穿过走廊时,杰森愤愤地说道。
“我提前制定了策略,杰森少爷,”阿尔弗雷德平静地回答道,“等你长大,就会明白其中的区别了。”
布鲁斯目送他们离开。落下的笑声如同某种纯净、不可触碰的幽灵,飘荡在他们身后。
然后他转身,进入蝙蝠车,驱车离开。
流线型的发动机在他脚下轰鸣,撕破傍晚的空气。哥谭的天际线在金灰色的阴影中模糊地掠过。他没有播放音乐,没有说话,也没有任自己思绪流淌。
等他到达隐藏在旧韦恩科技仓库地下的泽塔站时,他已完全进入了蝙蝠侠模式。头罩严实到位,情绪完全封锁,变声器待机就绪。完全镇定和掌控的模样。
机器扫描他的战衣,验证他的生物特征,并提示他确认目的地。
“泽塔管访问:蝙蝠侠。目的地:瞭望塔。”
他踏进光亮之中。
布鲁斯出现在平台上时,瞭望塔一片寂静。泽塔管的轻柔嗡鸣声逐渐消失在背景中。没有问候,也没有任务后或简报前的闲聊声。寂静笼罩着他,太过强烈,太过沉寂,仿佛整个空间站都屏住了呼吸。
他目标明确地行进着,披风在身后轻轻摇曳。他的每一步都经过精确的控制。他的胸口绷得死死的。
他朝中央会议室走去。廊道因上方的荧光灯敞亮。门伴随着轻微的运作声滑开,布鲁斯在门槛前微微一顿。
他们都已经在里面了。
所有人。
哈尔、荣恩、克拉克和黛娜既担忧又困惑地看着他。奥利弗、亚瑟、巴里和戴安娜则用混杂着愤怒、困惑和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仿佛没有人知道该如何感受或相信什么。蝙蝠侠缓缓向前迈出一步,靴子在瞭望塔会议室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回响。
克拉克首先移开了目光。他双臂紧紧交叉在胸前,目光投向远处的窗户。
戴安娜的表情难以捉摸,但她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亚瑟的下巴紧绷。巴里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不安。布鲁斯挺直肩膀。他们不知道布鲁西韦恩是个面具。他们不知道这需要付出的代价。
现在他们知道了面具下的名字。他们看向的人是他,布鲁斯韦恩,哥谭的孤儿王子,亿万富翁花花公子,而不是蝙蝠侠。
他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那种变化。他的胃因恐惧缩得更紧了。
他们现在是否像厌恶布鲁斯一样厌恶蝙蝠侠?他从未意识到这个想法给他带来了多么深的伤害,直到他的喉咙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想知道他们是否和奥利弗一样,认为他是个笑话、一具物化的身体、一张不会拒绝的嘴。面具背后空空如也,只有羞耻和丝绸床单。布鲁西韦恩是如此地令人作呕,他和蝙蝠侠又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这个判决如同一记重拳击中了他的胸口,尽管没有人大声将它说出来。
布鲁斯没有退缩,没有改变姿势,也没有说话。奥利弗脸色通红,怒火中烧,他跺着脚穿过会议室。他的眼睛因愤怒而毫无理智,动作急促而不经思考。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其他联盟成员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
随后,奥利的拳头迎面冲来,纯粹地出于情绪。
布鲁斯不假思索地动了起来。
多年战斗和创伤磨砺出的本能占据了上风。他矮身躲过,随即侧步,抓住奥利弗的手腕。他以一个流畅的动作将弓箭手的手臂扭到背后,破坏对方的重心,使对方失去平衡,被完全制服。
布鲁斯不明白奥利为什么要攻击他。但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伤害,只是制服。保证双方安全。
他等待着下一步的动作。
但他没有预料到接下来的事。
奥利弗猛地扭动身体,从控制中挣脱,这是布鲁斯在徒手格斗训练中教会他的动作。他猛地转身面向他,五官因背叛和愤怒而扭曲。
“你这个混蛋!”奥利弗咆哮道,“你向布鲁西韦恩透露了我的身份!”
布鲁斯僵住了。他的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转动。
等等,什么?
Notes:
布鲁斯:所以他们知道我的身份
奥利弗:你把我的身份告诉了布鲁西!
联盟:* 沮丧、愤怒 / 担忧 *
布鲁斯:……一群白痴
——
布鲁斯:我不能情绪化驾驶,如果我出车祸了怎么办?!我不能对我的儿子们做那样的事!
还是布鲁斯:我要去和一群入侵的外星人战斗,还要从摩天大楼上跳下去 :D
Chapter Text
他们不知道他是谁。布鲁斯的身份近在咫尺,只差一个简单的逻辑跳跃,可他们却没能做到。可谁又能责怪他们呢?布鲁斯韦恩是蝙蝠侠?这太可笑了。一件不可能的事。一个宇宙级别的笑话。
他们当然不会怀疑他。布鲁西太过俗气,太过放荡,太过愚钝。他是哥谭明珠王冠的继承人,因香槟丑闻和一夜情而闻名,而非战术谋略和尖端战斗。一个行走的头条。一张漂亮的脸蛋。一个经常被触碰的男人。数不清的吻落在他的面颊,无数的手搭过他的腰间,更多的指尖拂过他比联盟成员薪水昂贵的衣领。一个近乎在触碰中长大的社交名流。他主动招引,沉溺其中,又轻佻回应。
而蝙蝠侠?
与蝙蝠侠的接触只有疼痛。
落在下巴的铁拳,踢中肋骨的靴子,精准击中穴位的肘击。他触碰他人只为了摧毁。没人看到蝙蝠侠,会认为他是那种从不拒绝他人、会为任何人张开双腿的人。
布鲁斯可以有无数途径来处理这件事。数十种精心策划的策略,上百种肆意编造的谎言,无数种任他操纵的真相,但它们总归于两个抉择。第一个显而易见。摘下头罩,让他们看到真相。
让他们终见到真相。让他们意识到,那个他们背地里嘲笑、贬低的人,正是他们以命相托的人。但这个想法在形成前就被抹去了。他不会冒这个险,也不可以冒这个险。联盟都是英雄,但这并不意味他们永远不会犯错,泄密仍可能发生。
如果他的身份被公之于众,他的家人和孩子就会陷入危险。这会使他们成为靶子,使阿尔弗雷德成为靶子。布鲁斯可以承受所有后果,但他们不能。他也不会允许这发生。
就算联盟保守了他的秘密,没有泄露任何信息,谁又能保证他们会让他留下呢?如果他们知道蝙蝠侠就是布鲁西韦恩,他们还会想要他吗?当他们看到盔甲下的那个人不过是个笑话、发觉他其实是个荡妇,他们还会追随他的领导、听从他的指令吗?
不。暴露身份从不是一个可选之项。
这就只剩一个选择了。
“是的,我告诉了韦恩。他是联盟财务的主要支持者,也是你所谓的最好的朋友,奎因。我们需要资金,而他需要一个关心的理由。所以,我告诉了他你的身份。他没有告诉别的任何人,无论是媒体、董事会,还是任何这个房间之外的人。如果你因为他知道了而感到难堪,那不是我的问题。”
奥利弗咆哮着,伸手去抓弓,但不等他触及弓柄,巴里先一步出现,用一只手紧紧钳住了奥利弗的手腕,以一种警告的力道。
“嘿,等下,”巴里轻声道,语气镇静而坚定,“在开始打斗之前,让我们听听蝙蝠有什么要说的。”
“这有什么好听的?!他刚承认了向布鲁斯告我的密,现在我和他的整个友谊可能都——”奥利弗说不下去了,他止了声,咬紧牙关。他的眼角湿润。
哈尔缓慢而谨慎地向前一步。布鲁斯可以看出他正运用灯侠的训练来应对潜在的危险。布鲁斯不知道哈尔在试图提防蝙蝠侠还是奥利弗。房间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寂静如同一根随时可能崩断的弦。奥利弗仍被巴里限制着,他的肩膀因愤怒而颤抖,里面暗含着某种更原始、更脆弱的东西。
哈尔举起一只手,示意所有人停下。他上前,目光坚定地落在蝙蝠侠身上。
“好了,”他说道,语气平静坚定,是他在缓和紧张局势时常用的那种语气,“我们先把这暂且搁置一下,从头说起。”
他微微扭头,瞥了一眼奥利弗,然后又回头看向蝙蝠侠。
“所以,布鲁斯知道奥利弗的身份,是因为你告诉了他。因此,他资助了联盟。我大概明白了。我是说,我能理解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们需要钱,而布鲁斯是你的金鹅。所以你泄露了秘密,给了他一个名字。”
哈尔叹了口气。
“我明白为什么奥利感觉被背叛了。你给了布鲁斯不属于你的东西。这不仅仅是过线,蝙蝠,这是背后捅刀。不管从长远来看这是否对我们有帮助,这个秘密都不该由你来分享。”
他又向前迈出一步,不算咄咄逼人,但也寸步不让。
“但我也能理解你为什么认为自己别无选择。联盟需要资金,所以你赌了一把。”奥利弗猛地从巴里手中抽出手,他的声音尖锐而颤抖,“我本也可以资助联盟的!”
蝙蝠侠没有退缩。他开口,低沉稳定的声音穿透了房间里的紧张气氛。
“不,”蝙蝠侠平静地说道,“你不可能做到。”
奥利弗向前迈出一步,但蝙蝠侠没有被他打断。
“你很富有,奎恩,没人否认这一点。但即使有灯侠和超人提供运输,即使有荣恩与外星人谈判交涉,即使有这一切的协助,材料和技术仍需要钱。瞭望塔的防护、轨道的稳定器、泽塔网、医疗舱。”蝙蝠侠的声音稍微尖锐了一些。“这不是人情,这是交易。”
他上前一步,目光冰冷地直视奥利弗。
“你很有钱,”蝙蝠侠重复道,这次放慢了语速,“但远不如布鲁西韦恩那样有钱。”
奥利弗僵在原地。他的下巴紧绷,胸膛因翻涌的愤怒和背叛而剧烈起伏。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反驳这个事实。他也无法反驳。
一阵沉重的沉默,承载了太多未说出口的话语。而哈尔打破了这份沉默。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用手捋过自己的头发,而他眼周紧绷的细纹暴露了这番对话无形的杀伤力。他不像奥利弗那样愤怒。他的语气里没有遭受背叛的尖锐,也没有兴师问罪的盛气凌人。他听起来更多的是失望透顶。
“我只是在想,”哈尔低声道,“也许你应该先来找我们的。你应该和联盟谈谈,我们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我们甚至或许会同意,但,相反地,你直接把可怜的箭侠出卖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房间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巴里坐立不安,戴安娜表情难以捉摸,荣恩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压在布鲁斯的背上。
哈尔缓慢地将双臂交叉在胸前,观察着蝙蝠侠的反应。然后,他补充道,“但,告诉我,蝙蝠侠,布鲁斯知道其他人的身份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张沉重的网笼罩住整个房间。布鲁斯可以感受到它的炽热。它如同蛇一般缠绕着他,逼视着他,等待他给出一个答案。谎言,没错,但是一个经过谨慎斟酌的谎言。一个或许可以缓解紧张气氛、从这场混乱中挽回些什么的谎言。
“他不知道你们任何人的身份,”蝙蝠侠平静地说道,“只知道奥利弗和我的。”
这句话在房间里回荡着。全场一片死寂,联盟陷入了震惊。
“什么?!”克拉克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的声音因惊愕而高亢。难以置信的情绪转变为某种更尖锐、更受伤的情感。
“我们共事多年,B,”他说道,每一个字都如同一记重击。“并肩作战,相互照应。我们相信彼此,愿意将生命托付给对方,而一直以来,直到现在,你都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的双手在身侧攥紧,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受伤。
“但当你需要钱买闪闪发光的技术和一个漂浮的俱乐部会所时,你就突然把你最小心保守的秘密告诉了他?”
这不是布鲁斯期待的反应。
他本以为,天真地以为,诚实,哪怕是有所保留的诚实,也有价值。承认布鲁西知道蝙蝠侠是谁,或许可以增强布鲁西的可信度。但事实恰恰相反,情况与预期的背道而驰。他们没有因为布鲁西韦恩知道蝙蝠侠的身份而更信任他。
相反,他们不再那么信任蝙蝠侠。他们质疑他的判断。布鲁斯能感受到沉默的重量,其中暗含未说出口的指责。如果连布鲁西都知道而联盟不知道,那么蝙蝠侠对联盟的忠诚又有多少是真实的?
如果布鲁西,那个轻浮、可笑、丑闻缠身的布鲁西,被信任到知晓蝙蝠侠的身份,还得知了奥利弗的身份,那蝙蝠侠还告诉了他多少别的信息?蝙蝠侠还在背后泄露了多少其它的秘密?更糟糕的是,如果蝙蝠侠选择了布鲁西而不是联盟,不正说明了他对他们的真实态度吗?布鲁斯在血与战斗中建立的信任,正在一个简单事实的重量下崩塌。
“我不明白,”荣恩皱着眉头低声道,“你为什么更信任韦恩先生而不是我们?毫无疑问,我们已经证明了自己。我们与你并肩作战,一同流血流汗,共同守护这个世界。我们已经赢得了你的信任。”
蝙蝠侠没有立即回应。他轻微地移动了一下,转头瞥了荣恩一眼。他的表情难以捉摸。
“我认识韦恩很多年了,”他最后道。“他经历过你们没人经历过的事。我信任他。告诉他奥利弗的身份并不会危及任何人。不会危及绿箭侠和布鲁西,也不会危及联盟。”
奥利弗冷笑一声,双臂紧紧交叉在胸前。“也许不会,但即便抛开这不谈,即便他知道我的名字不构成风险,你还是搞砸了其他事情。”
蝙蝠侠微微侧头,疑惑地挑起一边眉毛。
“我们的友谊!你毁了它。”奥利弗喊道。
随之而来的寂静叫人精神紧绷。亚瑟微微抬起一只手,眼睛困惑地眯起。
“好吧,等一下,”他说道,“这发展得太快了。为什么韦恩知道你的身份会毁了你们的友谊?他已经知道了很多年,不是吗?”
“等等,你到底是怎么发现他知道的?”戴安娜问道,“难道他就这样走过来说,‘嘿,奥利,我一直都知道你是绿箭侠?’在过了这么久之后?”
奥利弗缓缓转向蝙蝠侠,他的目光如刀刃般漆黑锐利。“不,”他毫无起伏地说道,“他把我们的话转述给了他。我们在休息室里的关于布鲁西的耻辱之旅头条的所有对话。蝙蝠侠把整个谈话都告诉了布鲁西。”
巴里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唰白。“等等,”他说道,声音紧绷。“等等,他都告诉他了?关于……所有的事?”
奥利弗的肩膀垂了下来。“是啊。所有。”
巴里的脸泛起明显的红晕,尴尬和内疚交织着快速升腾。“所以……他知道……他知道闪电侠叫——叫他……”
“公交车。社区财产。二手货。”蝙蝠侠说道,话语如惊雷落下。“是的。他知道。”
戴安娜睁大了眼。她抱着双臂,狠狠瞪视蝙蝠侠。“你告诉他了?”她质问道,“你不能就这样转述私人谈话!”
蝙蝠侠面无表情地回视着她的目光。“为什么不能?他是联盟的主要赞助人,而你却站在这取笑他。你谈论他就像谈论一块垃圾。最糟糕的是,奥利弗声称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却仍说出那些话。”
巴里低头看着地板,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他脸上写满了愧疚。克拉克用手捂着嘴,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眼里是无声的内疚。哈尔叹了口气,他别开眼,肩膀紧绷。
亚瑟站在边缘。他抱着手臂,耸了耸肩,动作缓慢而随意。“布鲁西韦恩,”他低声道,仿佛这足以解释一切。“我们都嘲笑过他。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每个人都对此表现得如此震惊。”
克拉克的手从嘴边放下,他的眉头紧锁。他不安地挪动重心。他环顾房间,仿佛在寻找一个他找不到的答案。“我不知道,”过了会,他低声道。“回想起来,即便他没有为这一切出资,这依旧有些残酷。我们确实说了些难听的话。”
黛娜没有看克拉克。她没有看别的任何人。她锐利的蓝眼睛锁定在奥利弗身上,里面的怒火炽烈而灼人。她握紧的双拳在身侧颤抖。“你简直不可理喻,”她对着她的丈夫怒道,声音因难以抑制的愤怒而颤抖。“你,还有你们所有人。嘲笑他,践踏他,仿佛他比你们低贱。”她的声音嘶哑。“你们从未想过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样。如果这会发生的话,我应当立即制止你们的。”黛娜捏了捏鼻梁。
奥利弗在她的瞪视下退缩。“这不是你的错,你确实斥责了我们。但我们还是这么做了。对不起。”
“别跟我道歉,奥利。跟布鲁西道歉吧。”黛娜叹了口气,坐到奥利弗瘫倒的位置旁。
然后,戴安娜,冷静而确定地开口了。
她的语气随意,近乎轻蔑。“拜托。我们不必改写历史。”她抬起下巴,神情高傲。“韦恩是个婊子。我们都知道。现在唯一的区别是蝙蝠侠听了我们的谈话,并转告了他。”
哈尔猛地将双手拍在会议桌上。他怒视着戴安娜。“闭上你的臭嘴!你根本不了解他!”
亚瑟大声地哼了一声。“你见了他一次,就爱上他了,”他说着翻了个白眼。“你被他的魅力迷住了,灯侠。不然就是你的脑子和你的老二一起被吸出来了。”
哈尔咆哮着,戒指和身上的制服闪着光。亚瑟从椅子上站起,手中的三叉戟对准了哈尔。
“想试试吗,荧光棒?!”
“来吧,蛤蜊脑袋!”
克拉克瞬间出现在他们之间,他双手平举,防范他们中任何一人发起攻击。他悬浮在空中几英寸的地方,随时准备介入可能爆发的战斗。
奥利弗指着亚瑟,提高了声音。“去你的!布鲁西比你强!”
巴里猛地抬起头,脸涨得通红。“是吗?你也叫他了荡妇的,奥利!”他喊道。“你笑的最大声!别装得你好到哪去的样子!”
房间顿时一片混乱。喊叫一声高过一声,指责声此起彼伏。
“他是个累赘——”
“他资助了大半的瞭望塔——”
“你以为乱撒钱就能让你值得信任?”
“人们因为一个男人滥交而贬损他,这不罕见吧?”
“你甚至从未见过他——”
“他就是个该死的花花公子——”
“他比这里一半的人都体面!”
争吵声越来越大,如同风暴席卷过整个房间。话语最终模糊成一片充满愤怒、内疚、辩护和沮丧的咆哮。
直到。
“够了。”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打整个房间。
所有喊叫立即停止了。
蝙蝠侠很少提高声音。他通常不需要这么做。他的存在就足以镇压全场。但当他这么做时,所有人都会噤声倾听。
联盟顿时止住了,所有视线都立即转向了他。
“争吵毫无用处,”蝙蝠侠尖锐地指出道,他的声音清晰地划破沉重的氛围。“我们需要就接下来的事达成共识。我猜这次会议的最初目的,是为了确定我是否仍值得信任,并就我在联盟中的席位进行投票。”
克拉克缓缓飘落,他的靴子轻轻落到地上。他没有移动多远,仍谨慎地待在哈尔和亚瑟之间,如同一道屏障。
“我们本想让你先解释一下,”克拉克道,他的声音有些紧张,“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不如直接进入投票环节。”
他扫视房间,表情难以形容。
“所有支持蝙蝠侠留职察看的人,请举手。”
奥利弗立刻举起了手,他的下巴因愤怒而紧绷。亚瑟紧随其后,随意但肯定地举起了手臂。戴安娜看起来比金属还冷酷,她也举起了手。巴里迟疑了许久。他缓慢而勉强地举起手时,脸上明显写满了内疚。
克拉克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反对的人呢?”
哈尔在克拉克话音未落时举起了手。黛娜紧随其后,表情严肃。荣恩也举起了手。最后,在一个沉重的停顿后,克拉克自己也举起了手。他眉间细微的褶皱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
平票。
克拉克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我们陷入了僵局。蝙蝠侠,作为联盟的创始成员,即使在涉及自身的事务上,你仍持有投票权。你的决定是什么?”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房间落针可闻。
蝙蝠侠看向他们,目光逐一扫过每个成员的眼睛。
“我赞成留职察看。”
惊讶如同涟漪扩散开,不大,却显而易见。
“我辜负了你们的信任,”他继续道,“而且我无法问心无愧地领导一个质疑我忠诚的团队。这对你我都不公平。”
克拉克点了点头。他的表情严肃。“嗯好……提议生效。蝙蝠侠将被处以六个月的留职察看。考察期结束后,我们将重新召开会议,并重新进行评估。”
他微微直起身子,准备宣布会议结束,这时巴里叫住了他。
“等等!”
所有人都转向他。克拉克眨了眨眼,有些措不及防。“好。你来发言,闪电侠。”
巴里坐立不安了半秒,随后挺直了肩膀。他鲜少表现得严肃,但当他这么做时,他周身的氛围会叫人正视以待。
“我认为还有一件事我们需要投票决定。”巴里坚定道。“我认为……我认为我们应该投票决定,是否应该向韦恩先生道歉。”
克拉克惊讶地挑了挑眉,但他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好。所有赞成向韦恩先生道歉的人,请举手。”
一开始,没人动作。哈尔和巴里随机立马举起了手,克拉克随后也做了相同的事。荣恩也跟着举起了手,神情镇定认真。黛娜也很快举起了手。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带着一种介于沮丧和愤怒之间的情绪。经过漫长又痛苦的天人交战,奥利弗举起了手,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愧。
克拉克点了一下头,转向其他人。“反对的人呢?”
亚瑟立即举起手。他耸了耸肩,仿佛这场投票对他来说无关紧要。戴安娜跟着举起了手,她的表情难以捉摸。然后,蝙蝠侠也举起了手。
一阵震惊的沉默。
哈尔转身看向他,一脸不解。“阴沉鬼?你为什么要投反对票?是你告诉他的,我以为你会支持这个。”
蝙蝠侠的嘴在头罩下抿成一条细线。“如果不再有进一步的互动,”他平静道,“对联盟和韦恩来说都更好。”
克拉克叹了口气,耸了耸肩。“提议仍然有效。这是强制性的。所有成员各自找机会和韦恩接触。”
他转向黛娜和荣恩,语气稍许缓和。“严格来说,你们两个不必这么做。你们从未说过任何攻击他的话。”
荣恩轻轻点了点头。“即便如此,我还是想道歉。这是正确的做法。”
黛娜用力地点了点头,怒火仍在她的皮肤下翻滚。“我也是。既然他已经知道奥利弗是谁,”她补充道,越过桌子瞪她的丈夫,“我也没有理由对自己的身份保密。等我见到他,我会亲自告诉他。”
房间陷入沉默。克拉克环顾四周。“我提议结束会议,”他说道。
几乎同时,巴里开口了,他的语气比平时更快更尖锐。“我同意这个提议。”克拉克点了点头,正式宣布了会议结束。
蝙蝠侠没有等更多的客套。他从桌前退开,迅速转身,他的斗篷在他身后微微甩起。他独自走向门口,阴影在他周身汇聚,即使并肩作战多年的人也读不懂他的情绪。他像是一个流放在自己皇宫的国王。
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今天,他们不是一个团队。
绿灯侠坐在哥谭最高建筑的窗台上。风扰乱他的头发。地面隐匿在厚重得叫人窒息的雾霾之下。城市的灯光自下向上渗入雾气,给天空染上一种病态的橙。哈尔叹了口气,仰头凝视阴云密布的夜空。这里看不到任何星星。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相信蝙蝠侠,他们都相信蝙蝠侠。黑暗骑士一直是他们坚实的靠山,他冷淡、固执,偶尔叫人恼火,但绝对可靠。如果要哈尔说谁永远不会背叛联盟,那就是蝙蝠侠。然而,在今晚,这个确信被打破了。
蝙蝠侠把奥利弗的身份出卖给了布鲁斯。就这样……交出去了。没有讨论,没有警告。即便不是哈尔的身份,他仍感到背叛的深深刺痛。如同一道新鲜的撕开的伤口。蝙蝠侠,这个为所有可以想象的情况都准备了层层预案的人,这个为他们中任何一个失控都制定了应急方案的男人,在方才违反了他们之间最神圣的规则之一。
而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客观上来说,哈尔能理解这背后的逻辑。资金、资源、生存。现实的理由,蝙蝠侠会优先考虑的理由。但在情感上,这仍叫人受伤。如同多年来建立的纽带被彻底破坏。他们缓慢而艰难赢得的信任,现在在他们的脚下碎裂。
然后是第二个重磅炸弹。这个甚至更加叫人难以接受。
布鲁斯知道蝙蝠侠面具下的身份。
哈尔不知道他们之间什么关系。他们之间的情谊究竟有多深,又承载了多少过往。这关系绝对非同寻常,不是罗曼蒂克就是柏拉图。不过,如果非要赌一把的话,哈尔猜是柏拉图的。
布鲁斯,亿万富翁花花公子,哥谭的黄金之子,绝非小报中描述的那个人。那天晚会上,哈尔看到了足够多假面的裂缝,足以意识到布鲁斯远不止头条新闻描绘的肤浅。即便如此,布鲁斯仍不以专一而闻名。虽说大多传言夸大其词,但他显然没有与任何人保持稳定关系。而蝙蝠侠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会随意负担关系的人。无论是他背负的职责,还是他所筑的高墙。
无论布鲁斯和蝙蝠侠之间存在的是什么,哈尔知道那很严肃。近乎神圣。这种关系比联盟本身还要坚固。如果蝙蝠侠信任布鲁斯到愿意将拒绝向联盟透露的秘密交予他,那这对联盟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布鲁斯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哈尔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他抹了把脸。哥谭的风在他身边嚎叫着,撕咬着他裸露在制服外的皮肤。
道歉的事也沉重地压在哈尔心头。
当他看到布鲁斯的花花公子面具滑落、窥见面具后的人时,哈尔就知道自己搞砸了。在那一刻,他就明白,他们不止侮辱了一个人;他们还伤害了一个长久生活在刀光剑影中的人。他从未意识到他们对他造成的伤害有多大,直到沉重的份量如铅一般压在他身上。
布鲁斯从小在世界上最严酷的聚光灯下长大。联盟本应更好;他们本该是英雄。然而,他们却成了另一群在背后取笑他的人。
而哈尔是其中最糟糕的一个。
羞耻穿透血肉,深入骨髓。哈尔感到从未预料过的恶心。不仅为自己说的话,也为自己那时理所当然、不觉有愧。他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那些话。在他见到布鲁斯之前,他甚至没有把对方当一个人来尊重。
这个认知啃噬着他。
等布鲁斯知晓了一切,才追悔莫及,为时已晚;等伤害已公之于众,才心生歉意,于事无补。真相更为丑陋:哈尔在话出口时就该无地自容,无关布鲁斯是否听到。而事实是,他没有,他随声附和,与众人一同哄笑。这个认知叫他的胃翻山倒海。
他不为蝙蝠侠告诉布鲁斯而懊恼。非要说的话,他为此心存感激。感激真相被拖到了灯下,像一个溃烂的伤口终于得以清理。感激自己被强制自省,有机会反思自己过去的行为。
但他最后悔的是伤害了布鲁斯。他恨自己成为了那帮卑劣混蛋中的另一员。恨自己没有在他需要时帮扶一把,反而成了推倒他的又一双手。
哈尔的思绪不断回溯,越过蝙蝠侠,越过布鲁斯,追溯到他对他人说过的每一句轻慢之词。那些嚼人舌根,那些只为博取廉价笑声的刻薄评论。当事人是否听闻到了?他是否在无知觉中给他人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他又在无觉察时,伤害了多少人?
他又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哈尔低头看向自己的戒指。灯戒的柔和绿光在夜色中脉动着。曾经,这像一枚荣誉勋章。它证明了他的价值,证明了他能克服巨大的恐惧。如今,他不是那么确定了。
他值得佩戴它吗?当他如此随意地辜负了一个本应得到更多的人的信任时,他值得这枚戒指所象征的信任吗?他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当他站在布鲁斯韦恩面前道歉时,他不会找任何借口。他不会解释。他会说出真相。
布鲁斯至少值得这么多。
Notes:
整个联盟,包括蝙蝠侠:布鲁西
哈尔:布鲁斯
——
奥利弗:去死!蝙蝠侠去死!
还是奥利弗:正义!为布鲁西伸张正义!
——
蝙蝠侠:他知道你是怎么称呼他的
巴里:啊,现在我感到内疚了
——
黛安娜:男人都是荡妇,在我眼里就是这样的。
亚瑟:说教!
——
布鲁斯,在一屋子把他物化的人中间:我有危险了:(
——
联盟:* 争吵 *
荣恩:真有意思
Chapter Text
阿尔弗雷德推开韦恩庄园高大厚重的橡木门,发现站在门前台阶上的奥利弗奎因。后者手持花束,神似罚站的小学生。对此,阿尔弗雷德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他神情毫无波澜,仿佛门外空无一物。随即,这位管家眯起眼,甩出一记足以叫最勇敢的人也退却的凌厉眼刀。没有多言,阿尔弗雷德将门甩在了对方的脸上。
收获闭门羹的奥利弗面露难堪。他抿着嘴,笨拙地在门廊上挪动了一下。他手中的花朵垂着脑袋,仿佛在替他尴尬。黛娜在他身边抱着双臂翻了个白眼。她经怒火淬炼的目光比她丈夫箭袋里的任何一支箭都要锐利。
“你以为这会顺利?”她咕哝道,再次敲了敲门。
片刻后,门再次打开了。这次,阿尔弗雷德没有分奥利弗任何一个眼神。他冰冷严厉的目光略过了弓箭手,仿佛他不过是大理石台阶上的一个污点。他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黛娜身上。
“兰斯女士,很高兴见到您,”阿尔弗雷德道,恭敬地向她点头致意。值得一提的是,他没有向旁边让开任何一步。对于一个以无可挑剔的礼仪和好客而闻名的绅士来说,这样的疏忽显得尤为突出。
黛娜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阿尔弗雷德,”她开口道,“我们需要和布鲁西谈谈。拜托了。”
老管家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如同进行评估的精密仪器。随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奥利弗。后者正尴尬地站在戴娜身后,努力表现出悔恨的模样,却可悲地失败了。阿尔弗雷德轻轻叹了口气,后退几步,让出恰好足够他们进入的空间。
但在奥利弗正要进门时,阿尔弗雷德抬起一只手,指向门边的柜台。
“庄园内禁止携带武器,”他说道,语气中的尖锐如有实质,“如果你们想进来的话。”
奥利弗眨了眨眼,瞥向黛娜,而后者耸了耸肩作为回应。显然,尽管布鲁斯没向外界透露绿箭侠的身份,但他同样没有向阿尔弗雷德隐瞒。
黛娜对此并不惊讶。阿尔弗雷德自布鲁斯十二岁起便一直抚养他。那时阿尔弗雷德刚与雅各布凯恩打完一场激烈又沸沸扬扬的官司,从对方手中夺回了布鲁斯的监护权。实际上,阿尔弗雷德陪伴布鲁斯的时间不止于此。早在韦恩夫妇出事前、早在布鲁斯出生前,他就已经在了。葬礼上,他守在布鲁斯身侧。吊唁的人群散去,狗仔队离开,而他依旧固守原地。在所有人都无声无息地消失时,他留下了。
因此,黛娜并不惊讶布鲁斯会告诉他。这个男人不仅仅是个管家,他还是一位守护者。他缝合了一个破碎的小男孩,并抚养他长成一个善良温柔的年轻人。
布鲁斯或许更多地将阿尔弗雷德视作父亲或叔父。他是这个夺走他诸多东西的世界给他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存在。
一段回忆闪过戴娜的脑海,她情不自禁。那是提姆的三岁生日。就在几个月前。那时杰森尚未加入这个家庭。
派对规模很小。与其说是派对,不如说是熟人的小聚。奥利弗和黛娜、卢修斯和塔尼娅福克斯,以及他们的女儿塔姆。当然,还有阿尔弗雷德。这是一场罕见的、真正的庆祝活动,安全而低调地在韦恩庄园举办。阿尔弗雷德像一位老练的将军一样掌控着局面:餐巾整整齐齐,饰品色彩缤纷。他还颁布了一项严格的法令,规定每个孩子晚餐前只能吃一片蛋糕。
一条简单的规则。阿尔弗雷德要求他们遵守的唯一规则。
但在蛋糕端上来的十五分钟后,布鲁斯、迪克和小提米神秘地消失了。当他们回来时,提姆换了一件衬衫,胸前干净得叫人怀疑。之所以‘叫人怀疑’,是因为这个幼童下巴底下沾着一抹亮蓝色的糖霜。
迪克一直试图表现得无辜,但显然在强忍笑意。布鲁斯看起来像个在宵禁后溜出门被逮到的青少年。提姆则没这些烦恼,他在父亲的怀抱中咯咯地笑着、扭动着身体,用黏糊糊的手指在布鲁斯的衣领上留下印子。
黛娜笑得差点被饮料呛到。
毫无疑问地,阿尔弗雷德立刻注意到了。他抱着双臂,用一种毫无波澜的眼神瞥向那三人。这估计也是他看青少年时期布鲁斯的眼神。
“如何?” 阿尔弗雷德眯起眼,平静地问道,“孩子们有在晚餐前多吃蛋糕吗?”
布鲁斯没有丝毫犹豫。“没有。”
这是黛娜一生中听过的最明目张胆、最难以叫人信服的谎言。他的声音甚至不平稳,说到一半就嘶哑了。
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所有表象瞬间崩塌。
布鲁斯最先叹了口气。他捏了捏鼻梁,向不可抵抗的命运屈服了。然后迪克咯咯地笑起来,提姆则兴高采烈地承认了罪行。他大声道,“我们吃了两块蛋糕!”同时举起胖乎乎的拳头,竖起两根手指。
黛娜笑得前仰后合,眼中含泪。
那段回忆温暖而安抚人心,即使在此刻也毫不褪色。现在,她和奥利弗正低头站在阿尔弗雷德身前,如同两个受审的不合格新兵。
布鲁斯或许在狗仔队前精通谎言,但在阿尔弗雷德面前,他什么也做不到。告诉阿尔弗雷德奥利弗的身份不算背叛,至少在对象是阿尔弗雷德时不是。他只是没有隐瞒的能力。
奥利弗同样也意识到了这点。戴娜可以从他掏武器的动作和抿紧的嘴唇中看出。内疚、沮丧,以及羞愧。尽管她最近在生她丈夫的气,但她还是伸出手,轻抚他的指节,告诉对方他并不孤单。他们仍可以弥补这一切。
黛娜把自己的隐藏武器放在门边装饰华丽的桌子上,靠在奥利弗堆放的武器旁。她扔下短刀、警棍,甚至还有一根伪装成发带的细绞索线。阿尔弗雷德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旁观。在他们完全缴械后,他用审视的目光再次扫视他们,然后淡漠地点了点头。
“这边,”他说道,带领他们穿过走廊。
他们沉默地跟随阿尔弗雷德,前往庄园更为私密的侧厅。这片区域生活的痕迹更多,宴会或派对也鲜少在这边举行。他们进入客厅。这里与庄园前厅恢弘正式的风格截然不同。玩具散落在地毯上,毛毯随意搭在沙发和座椅上,地板上的枕头潦草地搭成一个堡垒的半成品。杰森和迪克在混乱中心的地板上打闹,发出阵阵笑声。旁边的扶手椅上,布鲁斯平静地阅读着《红字》。他一手持书,一手扶住自己膝盖上的提姆。
他们在片刻后才被注意到。
“奥利叔叔!” 迪克喊道。他以惊人的敏捷从和杰森的打闹中脱身,朝奥利弗扑去。
奥利弗在半空接住男孩,将他旋转一圈。“嘿,小鬼!你在做什么?制造麻烦吗?”
“是的!一直都在!” 迪克咧嘴笑道。
与此同时,提姆从布鲁斯的腿上爬下,摇摇晃晃地走向黛娜。他张开双臂,收获了来自戴娜的一个温柔拥抱。
“哦,看看你,”她温声道,“已经走得像个冠军了!你很快会超过你的哥哥们。”
与他的兄弟们不同,杰森退至布鲁斯身侧。他的小手伸向布鲁斯的手。虽然他曾短暂地见过奥利弗和戴娜,但那也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杰森仍对陌生人感到不安全和恐惧。他仍在适应环境。他紧贴布鲁斯,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这两个陌生的成年人。
黛娜主动友好地笑了笑。但在目光相接的瞬间,她的胃收紧了。布鲁斯看起来极度不适,内心煎熬:他的目光在奥利弗和戴娜、迪克和提姆之间来回闪动,他的身体僵硬紧绷,如同拉至极限的弓。他的脸色没有任何血色,攥住座椅扶手的指节泛白。黛娜意识到布鲁斯把他们当做了对孩子们的威胁。这使她的胃结起了冰。黛娜缓缓放下提姆,阿尔弗雷德不动声色地侧身插入,挡在了孩子们与他们之间。
即便孩子们受到保护、暂时不处在他所认为的威胁下,布鲁斯的目光仍如激光般锁定在奥利弗身上。他的下巴紧绷得叫人痛苦。在愤怒之下,隐藏着更深沉的东西:恐惧。
杰森同样注意到这个。这个男孩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足够了解布鲁斯的肢体语言。他将同样戒备的目光投向奥利弗和黛娜。在布鲁斯起身时,他紧贴在他身侧。
“理查德少爷,”阿尔弗雷德道,他的声音温和但不容置喙,“您为什么不带您的弟弟们到后院去呢?午餐已经在院子里准备好,我为您准备了您最喜欢的三明治。”
迪克眨了眨眼,为对方称呼自己的全名而吓了一跳。阿尔弗雷德只有在媒体面前才会称他“理查德”。出事了。
他的目光从阿尔弗雷德转向布鲁斯,然后回到访客们身上。他觉察到房间里弥漫的紧张。他缓缓点了点头,走到杰森身边,轻声劝说对方和自己离开。杰森始终不肯松开布鲁斯的手,直到布鲁斯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了些什么。
杰森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迪克跪下来,在杰森的帮助下,将提姆背在背上。他无声地带领两个弟弟离开。杰森在关门前回头看了几眼。
他们离开后,房间立马沉重许多。
奥利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额外响亮。他突兀地伸出手,递出手里打蔫的黄色百合和蓝色郁金香。
“我,呃,给你带了这些,”他说道,声音局促。
布鲁斯挑起了一边眉毛。他迟疑而谨慎地接过花,仿佛担心它们会爆炸。
“谢谢。”他说道,语气难以捉磨。
他低头看手中的花束,以规避眼神接触。
黛娜叹了口气,轻轻走向布鲁斯。后者仍拒绝从花上抬起头来。
“布鲁西,”她开口道,声音柔和,“既然你已经知道绿箭侠是谁了,我想我也应该告诉你真相。”
布鲁斯抬头瞥了他们一眼。他的目光在她和奥利弗身上闪过。
“我是黑金丝雀。”
奥利弗和黛娜停顿片刻,期待着对方的反应。然而,事实并不像他们预想的那样。布鲁斯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仿佛只是某个长期以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你早就知道了。”黛娜缓声道,语气中更多的是陈述而非询问。
布鲁斯再次低下头。他用手指摆弄花朵。“是的。”
“怎么知道的?”
不等布鲁斯回答,奥利弗从牙关间挤出一个问题,“蝙蝠侠告诉你的?”
“什么?不是。他只告诉了我你的身份。我是从小报上知道黛娜的。”
奥利弗皱起眉头。“小报?”
布鲁斯调整了一下重心,朝奥利弗笑了笑。那是属于他们少年时代、暗示奥利弗将要尴尬的顽皮笑容。“八卦专栏。绿箭侠迷恋黑金丝雀。你在每个照片中都在和她调情,而非他人。《星城周刊》有篇文章说,你曾在战斗中途从屋顶跳下,只因为她说她冷,想要热巧。”
黛娜紧抿嘴唇,竭力把笑意压回喉咙深处。奥利弗则呻吟一声,用手捂住脸,两耳通红。
“这不难猜。你不是在和队友调情。你在和你的妻子调情。”
黛娜乜了奥利弗一眼。“你还以为自己很含蓄呢。”
后者在手掌下喃喃。“我很委婉了。”
有那么一瞬间,房间里的紧张气氛得以缓和。但这没有持续太久。布鲁斯低头看向花束,笑意逐渐收敛。
沉重感又回来了。
“你想做什么,奥利?”布鲁斯轻声问道,他听起来很疲惫。“如果你是来为你在瞭望塔说的话道歉的,那没问题。道歉我接受。这些话我以前听过,以后也会听到。”
布鲁斯后退半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并向阿尔弗雷德靠近。
“但如果你是来为你在我办公室里的所作所为而道歉的,”布鲁斯继续道,他看向奥利弗,腰背挺直,“那不行。我无法接受。我不知道你想开什么玩笑,而且这并不好笑。”
他身体向后晃了晃,片刻后才稳住了身形。阿尔弗雷德向布鲁斯走近一步。这是一个微小但确凿无疑的支持动作。
黛娜猛地转向奥利弗,她的眉头因不解而紧锁。“你在办公室做了什么?等等,布鲁西没有就联盟会议上的话质问你吗?”
奥利弗面露难堪。他抬手挠了挠后颈,愧疚刻在他的每一个肢体语言上。“黛娜,我……我没想——我是说,这不对……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背叛你。”
她的声音低到一种危险的地步。“奥利弗。你、做、了、什、么?”
他咽了口唾沫。“我要布鲁西和我上床。”
空气簌然凝固。黛娜眼睛眯起。奥利弗花了半秒钟,为武器放在门口而松了口气。
“但那不是真的!”奥利弗匆忙道,恐慌不住升腾,“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看他会不会答应!我并不真的打算——”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像鞭子一样炸响。“你做了什么?”
管家脸色铁青地走上前来,奥利弗明显地畏缩了。“我知道你那天做了让布鲁斯少爷不高兴的事,但你为什么要向他征求性同意?你究竟被什么蒙了心?!这是什么,某种测试自己吸引力的无礼方式吗?”
“不,不,不是的!”奥利弗辩解道,他举起双手,“我——我想让他拒绝!”
“奥利弗,你这话毫无逻辑!” 黛娜气愤道。
奥利弗无奈地摊开双手。“他就不该到处乱睡!”
她的表情在顷刻间变得恶毒。“哦,所以我们又回到那个话题了。贬损他,就像在瞭望塔里那样?”
“不!”奥利弗喊道,“我没有要求他端庄的意思,我是说,如果他不想,他就不应该这么做!布鲁西一直对那些他根本不喜欢的人说‘好’!他任由他们使用他!”
阿尔弗雷德的愤怒顷刻消退。他转向布鲁斯,神情挂上担忧。“布鲁斯少爷,这是真的吗?”
布鲁斯挂上一个娴熟的防御性笑容。“不,阿福。不是的。我做爱是因为我想。不是因为奥利认为的什么奇怪义务。”
奥利弗生气地摇了摇头。“不是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因为我的征求而生气。”
布鲁斯抱起双臂,手中的花因这个动作而碾碎。“你骗我说黛娜给了你嘿咻卡。这不是你该开玩笑的事。欺骗并不好笑。”布鲁斯撅起下唇,转过身去,哼了一声,短暂地演绎出部分布鲁西。
他无法说出口的是,这个性同意征求对他造成的伤害比他能够承认的还要深。它让他恶心,它剥夺了奥利弗将他视为布鲁西以外的人的希望。他们二十多年的友谊在那一刻落下帷幕,而布鲁斯甚至无法亲口将此告知对方。他必须继续扮演下去,假装奥利弗仍是他的朋友。
最糟糕的是,布鲁斯仍关心奥利弗。他渴望说出真相。所有的真相。他的身份,他并不情愿的性行为。甚至包括她所做的事。但奥利弗已经不是他的朋友了。布鲁斯再也没有朋友了。
好吧,这并不完全正确。哈尔是他的朋友,尽管这份友谊还很新。
布鲁斯缓缓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聚焦在手中皱巴巴的花束。他的声音低沉但平稳。
“请离开。”
奥利弗僵住了。“什么?可是,布鲁西——”
“离开,奥利。”
那个昵称在布鲁斯口中苦涩地翻滚着,如同一个熟悉的空洞回音。他仍不愿看向他们,目光保持在碾碎的郁金香和破碎的百合上。花瓣开始落在木质地板上。
奥利弗的肩膀垂了下来,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羞愧刺痛着他的脸。
黛娜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一步。她似乎想拥抱布鲁斯,但后者眼神迷蒙地退了一步。
信息很明确。
黛娜呼出一口气,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但她尊重界限。她退开,并在奥利弗伸手去握她的手时猛地甩开了。她的眼睛因冰冷的愤怒而眯起。
寂静在这片空间回荡着。
黛娜最后一次看向布鲁斯。在轻轻颔首后,她转身离开。奥利弗犹豫了一秒,然后像条咬了心爱之人的狗一样跟在后面。他的脚步因悔恨而沉重。
阿尔弗雷德保持脊背挺直、下巴紧绷地送他们出去了。布鲁斯沉默地目送他们离开。
现在他独自一人了。
他低头凝视地板上的花瓣和手中垂头丧气的花束。胸口的重担终于压垮了他的盔甲。他跪在光滑的地板上,开始一片片收集散落的花瓣。
阿尔弗雷德回来时,布鲁斯仍在原地。他依旧跪在那,沉默地收拾破碎的花瓣。
阿尔弗雷德在门口站定,他的目光柔和下来。
“布鲁斯少爷。”
布鲁斯没有回答。他的双手颤抖着,仿佛手中是世间仅存的美好。
“来吧,布鲁斯少爷。我来处理这个,”他说道,声音因关切而轻柔。“您去吃午饭吧,我来扔掉这些。”
布鲁斯攥紧手中皱巴巴的花束,将它护在胸前。
“不了,谢谢。”
他缓慢起身,走到高大的书架前,抽出一本皮革装订的大开本精装书。阿尔弗雷德不用看封面也知道,那是布鲁斯用来压制旧照或干花的笨重典籍之一。布鲁斯小心地将破损的花瓣一片片地放置在书页之间,直到整束花束都保存好。
他合上书,将它放回书架。他在原地,身形摇晃,目光飘忽。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袖扣。
阿尔弗雷德走近一步,“布鲁斯,奎因先生说的是真的吗?你出于义务与他人发生关系?这是扮演布鲁西的一部分吗?”
布鲁斯抬头看向他,已换上无懈可击的假面。他哼了一声,朝阿尔弗雷德露出一个小小的、歪斜的微笑。
“不,”他说道,“我生气是因为他骗我说黛娜给了他嘿咻卡。这也是我下逐客令的原因。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认为我出于义务和他人上床。我做爱是因为我喜欢。”布鲁斯耸耸肩,仿佛这个话题令他无趣。
尽管如此,阿尔弗雷德还是追问道,“你确定吗?”
布鲁斯挑了挑眉毛。“我确定我享受性吗?是的,阿尔弗雷德,我相当确定。”
阿尔弗雷德缓慢点了点头,但没有就此离开。
“那联盟说了什么?”他问道,“他们今天来是为了道歉,对此我是第一次听说。发生了什么?”
布鲁斯没有立即回答。相反,他用鼻子呼出一口气,并开始走动。阿尔弗雷德走在他身边,同他一起前往后院。男孩们还在那吃午饭。
“联盟说了布鲁西的坏话。”布鲁斯轻声道。“没什么新鲜的。就是小报上的陈年垃圾话。唯一的区别是,现在他们知道了布鲁西知晓绿箭侠的身份,这突然就成了问题。”
阿尔弗雷德不赞同地哼了一声,他的嘴抿成一条细线。在他们到达后院的门槛前时,他抬手扶上布鲁斯的肩膀。这使布鲁斯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向他。
“不管怎样,”阿尔弗雷德坚定道,“我仍希望你可以告诉我联盟说了什么。以及奎因先生做了什么。我不喜欢你对我隐瞒这些事,布鲁斯。尤其在它们明显对你产生了如此深刻的影响时。”
布鲁斯的肩膀垂了下来。他一直以来倔强抬起的下巴,也有所松动。
“我知道,”他低声道,“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但我已经没事了。”
阿尔弗雷德严肃的神情软化下来。他将布鲁斯轻轻拥入怀中。布鲁斯在这片熟悉的慰藉中短暂卸下所有重量,得以再度喘息。然后,他们走出房间,进入后院。
阳光倾泻在整洁的院子里。迪克和杰森坐在桌旁,嚼着没有外皮的三明治,为一些只有孩子才会觉得有趣的事情而哈哈大笑。提姆摊坐在地上,腿上放着半个已经散架的三明治,专注地盯着在院子瓷砖上爬行的蚂蚁。蚂蚁们正热火朝天地运送面包屑和肉沫。提姆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它们。
门一打开,杰森就猛地抬起头,带着属于爱慕父亲的孩子的纯粹情感冲过了院子。“你没事吧,爸爸?”
布鲁斯弯腰接住他,轻松地将他抱起。“我没事,杰伊鸟,” 他柔声道,揉了揉杰森的头。
迪克跟在后面,担忧地皱着眉头。“你确定吗,B?”他问道,“方才的动静听起来像是……争吵架(arguey)。”
布鲁斯轻笑一声,因迪克生造的词忍俊不禁。“我确定,伙计。”他把一只手放在迪克的头上,轻轻梳理他的头发,同时放下杰森。
杰森回到座椅,抓起另一块三明治。提姆仍坐在地上,饶有兴致地观察蚂蚁。布鲁斯宠溺地摇了摇头。
他坐下,正准备沉浸在这片柔和当中:孩子的笑声、面包的芳香、温暖的阳光和平淡的生活。他正准备短暂忘却属于成年人背叛的痛苦。
然后,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先是细微的异响,近乎叫人无法察觉。然后是无人机嗡嗡的运作声,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哨音,短促而凌厉,宛如刺耳的哭嚎。
布鲁斯的本能立马发挥了作用。
他猛地将桌子踹翻在孩子们身前。伴随着刺耳的破空声,一把利刃嵌入了桌子的侧面。倒吸冷气的声音不分先后地响起,所有人都怔愣在原地。
除布鲁斯之外的所有人。
“阿尔弗雷德,带上提姆!” 他大喊道,同时一把抄起了杰森和迪克。
阿尔弗雷德猛地扑上前,将提姆从庭院的地板上拉起。布鲁斯则将大一点的男孩们抱进屋,砰地关上了门。他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鼓动着,但他的双手却娴熟而稳定,保护着他的孩子,评估着他们的安全。
确定所有人进入室内、处在钢化玻璃保护下后,布鲁斯转身重返院子。阿尔弗雷德将哭泣的男孩们护送去庄园深处,迪克和杰森固执地向布鲁斯伸出手,提姆则在阿尔弗雷德的怀里抽泣。布鲁斯不想无视他们,但他需要评估危险。他谨慎地推开院门,迈了出去。
无人机已经开始撤退。嗡嗡声逐渐变高变远,最终消失在天际。
布鲁斯走到桌子旁,翻转它,以露出嵌进木头的飞刀。刀刃是鲜艳的绿色,上面刻有螺旋的黑色问号。刀柄上绑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布鲁斯将它抽出并展开。
里面用潦草的字体地写着谜语:
诞乎鲛人泪,殁同劫灰烬。
粉墨假面聊戏世,孰为真身悲恸之?
石骸锢旧悲,谜生残隙间。
披羽神使怜垂影,君姓长留刻骨上。
这条信息没有传递给蝙蝠侠,而是传递给了布鲁斯。谜语人知道他的秘密身份。
Notes:
郁金香和百合在花语中意为道歉,黄色代表友谊和欢乐,蓝色代表真理和希望。
——
阿尔弗雷德: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在和你见面后,我儿子哭着回家了。
奥利弗:* 紧张地流汗 *
——
奥利弗:我用花写了一封道歉信
布鲁斯:我看不懂
——
布鲁斯:* 在自己的派对上带了一份意式开胃沙拉 *
——
布鲁斯:我没有朋友
阿尔弗雷德:* 嗯哼 *
布鲁斯:你是我爸爸,你不算数
哈尔:* 嗯哼 *
布鲁斯:哦,对哦!我有个朋友:)
——
布鲁斯:我要打破不杀之约,杀了那个谜语人。
阿尔弗雷德:我支持你
Chapter 10: 第十章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诞乎鲛人泪,殁同劫灰烬。
蝙蝠侠伫立在墓碑前,宛若石化。墓碑上刻着全大写的韦恩。这个姓氏如今给人感觉更像是一个商标,而非一个传承的姓氏。下方,略小但同样优雅的字体,书写着托马斯和玛莎的名讳。布鲁斯的脑海不断浮现出母亲的珍珠项链崩断的画面。珍珠在霎那间四下迸溅。
它们实际上是赝品。没有哪个珠宝商会这样随意地串起真正的珍珠。真正的珍珠彼此之间会留有一个结,以防止它们相互摩擦而导致损坏。它们是布鲁斯在出事前的前一个母亲节挑选的。他拽着父亲去了珠宝店。他在琳琅满目的展品中,找出了这串藏在布满灰尘的盒子中的珍珠。托马斯曾温和地试图劝导他,让他选一件更……更拿得出手的礼物。但布鲁斯固执己见。
“这些。就这些,爸爸!”
这串珍珠项链最终成了玛莎的最爱。她戴着它们出席所有宴会和会议,甚至在家也戴着它们。她笑的时候会用手指触碰它们、无意识地转动它们。她深思的时候,会像握住安神石一样攥紧它们。即便她还有许多别的、昂贵数十万美元的真品珠宝,它们仍无法与这串媲美。别的珠宝都无权被称做玛莎的项链。只有她最喜欢的那串才有资格获得这个称号,拥有长久陪伴她的权利。
甚至陪她进入坟墓。
部分珍珠在枪击后滚落了。布鲁斯记得它们像白色的小流星一样,坠落进排水沟,消失在黑暗。警方尽可能地回收了珍珠,寻不回的则留给哥谭的阴影作为报酬。阿尔弗雷德将寻回的珍珠重新串起。布鲁斯记得,在葬礼前一天晚上,他从自己的房间下来,看到阿尔弗雷德坐在厨房的桌子旁,在一块天鹅绒垫子上,用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串珍珠。在阿尔弗雷德放下手上的工作以抹去面上泪水的空隙,布鲁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珍珠挂回了她的颈间,同她一道下葬。珍珠之间重新打了结。它们终于像真正的珍珠一样被保护起来了。或许这使它们成为了真正的珍珠;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圆满。
粉墨假面聊戏世,孰为真身悲恸之?
有人会为他哀悼吗?不为蝙蝠侠,不为布鲁西,不为他在病态的舞蹈中向世界塑造的残缺角色?而是为那个处在层层假面和盔甲之下的真正的他?有人了解真正的他吗?
布鲁斯皱起眉头,甩开回忆。这正是尼格玛想要的:怀疑、解离、内耗。用诗意的语句倒转匕首,让布鲁斯完成对自己的二次伤害。
石骸锢旧悲,谜生残隙间。
披羽神使怜垂影,君姓长留刻骨上。
一个小巧的盒子规整地放置在大理石板上,其精巧的绿色表面布满细小的黑色问号。在洁净无瑕的灰色石料的衬托下,它尤为扎眼,宛如纪念碑上胡乱的涂鸦。布鲁斯的下巴死死地绷着。
狂妄至极。这种对墓地的亵渎行为,叫人发指。
布鲁斯的手指在身侧抽搐。他的每一寸神经都在向他叫嚣,命令他即刻把那该死的东西从石面上移除,狠狠扔出去,摔成粉碎。让它的碎片像他母亲的珍珠一样散落。让它像那天晚上的他一样破碎。但他没有这么做。他不可以。
因为他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谜语人行事向来难以预测,如今他更是知道了布鲁斯的身份,正式从一个麻烦升级为一个威胁。盒子里可能藏有炸弹、毒药,或是引爆器,稍有不慎便可能丢掉性命。布鲁斯不可以拿自己冒险,哪怕只为了他的孩子。他如今是他孩子们唯一的依仗,如果他就这样死去,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轻易地离开他们,那他将是一个失败者。倘若他就这样失败、死去,他将留下什么?遗产?披风?任务?如果他所爱的孩子们最终像他一样空洞地活着,正义还有什么意义?
即便如此,等待依旧毫无意义。布鲁斯退至安全距离,手腕一翻,甩出一枚蝙蝠镖。他的胃部一阵翻腾。如果盒子中有机关,导致墓碑被损坏……
蝙蝠镖精准地击中了目标。盒子从坟墓上滚落,发出轻微的声响。它在地上翻滚一圈后散架。没有爆炸发生。布鲁斯警惕地监视片刻,却发觉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盒子。它的材质甚至并非尼格玛惯用的金属或上漆木,而是硬纸板。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布鲁斯缓缓靠近,随时准备好用披风自保。然而,附近没有任何触发式陷阱。盒子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根小塑料棒和一张卡片。
他先捡起了棍子。他花了一秒钟才认出那是什么。对于像他这样的侦探,花费一秒钟可谓愧对其名。这是一份检测结果为阳性的妊娠测试。布鲁斯作为蝙蝠侠,习惯于应对刁难的事物,然而,这一次,哥谭骑士却被奇怪地难住了。他伸手拿起卡片,翻动它以读取下一个谜题。可当他看见卡上浮夸的文字时,却烫伤般甩开了手中的物件。
他猛地转向父母坟墓侧边的草地,剧烈呕吐。他的喉咙如岩浆般滚烫,眼底的热度也不相上下。生理性的泪水从面罩下溢出。他的胃持续抽搐,因卡片上恶心的文字而痉挛不已。每当他以为反胃已经结束时,下一波便更加汹涌地击中他,使他从肺部发出窒息的声音。他的全身随着呕吐颤抖,每一下都强烈而难以自抑。他的膝盖近乎无法支撑他身体的重量。胆汁顺着食道一路烧上他的喉咙。布鲁斯踉跄地后退。一步,两步,三步。他挣扎地远离地上的塑料棒和卡片。
这一定是个谎言。
一个恶心的笑话。
因为如果不是的话,如果它是真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411房间,亲爱的。
他的胃剧烈地抽搐着。塔莉亚。是塔莉亚。从不是谜语人。塔莉亚来过这里。这里,哥谭。这里,他的家。这里,他父母的坟前。她的靴子、她的呼吸、她扭曲的影子,曾指染过这里。
布鲁斯再次弯腰干呕。他的身体空空如也,只余灼烧的酸水和翻涌的恐慌。
他用颤抖的手撑住墓碑,试图起身,却被一阵头晕目眩所困住。他的喉咙还在痉挛,试图咳出什么不存在的异物。或许是那些无法说出口的话,它们像石头一样哽在了气管。
如果这是真的,那她应该已经怀孕约六个月。
六个月,两周,零四天。
时间线像响亮的耳光一样扇中了他。他的侦探思维自行而无情地进行计算。这和那个夜晚吻合,和那个她数月计划的最后一步吻合。他像个愚蠢的猎物,像只主动撞进蛛网的飞虫,走进她的计划。塔利亚编造了一个他无法忽视的谎言,轻而易举地操纵了他。
她想改变现状。她想逃离她的父亲,结束她在刺客联盟中的生活。她想获得自由。然而这一切都是谎言,都是旨在让他放松警惕的把戏。可他偏偏就这样上钩了,咬线了,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陷阱。如同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一个毫无价值的妓女。
布鲁斯想起那瓶酒。他只喝了几口便意识到不对。他的四肢变得沉重,不听使唤。他的舌头变得迟钝,思绪也陷入了浆糊。他的身体辜负了他。随着夜晚的推移,它进一步背叛了他。
她在他的颈间低语“亲爱的”,而那时,他甚至无法抬起一根手指。
墓地在他周围旋转,事实如利爪般刺入他的骨髓。他的膝盖终于落在草地上。如果这个测试是真的……
那么,塔莉娅艾尔古尔怀了他的孩子。
戴安娜生于陶土。她由她母亲亲手塑造,经神明的祝福孕生。诸神或许赐予了她初生的灵光,但真正赋予她生命的是母亲永不褪色的爱。这份爱如同揉捏湿土的手指,塑造了她最初的岁月。希波吕忒的每堂课、每句鼓励或告诫,都如同落在柔软泥土上的指印,温柔地镌刻在她的灵魂深处。长久以来,她任由自己被塑造。她吸收母亲给予的一切,接受姑姑们传授的智慧,听取岛屿在风浪与钢铁间低语的讯息。然而,时移世易,无论她再如何深爱她们,她仍无法满足被她们塑造。
她渴望亲手塑造自己。
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传说和传统。她想要亲眼看这个世界。亲眼见证凡人的成败,而不只是通过战士们间流传的卷轴和故事。戴安娜渴望了解忒弥斯希拉之外的人们。因此,她离开了。一越过天堂的帷幕,她便看见了。
史蒂夫是个出乎意料的存在。一个全新的存在。在这个常常证实她对人类最糟糕猜测的世界里,他截然不同。他勇敢、善良,处处彰显着人性最美好的一面。随着相处的时间推移,最初的好感发展成信任,继而生出欢喜,最终化作爱情。她惊讶地发现,一切是如此地顺其自然。
他从未轻视她。在她的力量面前,他从未退缩,也从未试图将其遏制。他从未嘲笑过她的理想,也从未试图强加她的定位。这与她在成长过程中,听闻的男人试图支配他人的故事不同。史蒂夫将她视为平等的人。不仅如此,他信任她,倾听她,与她并肩作战。当他看向她时,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爱慕与敬意,以及一种她在失去他多年后才找到语言形容的温柔。
这并不代表全世界人都和史蒂夫一样。远非如此。第一次有男人在安全的人群中大声辱骂她时,她瞬间放倒了对方。男人仰面躺倒,被她的剑尖抵住了咽喉。他的傲慢顷刻间崩溃,变成了啜泣求饶和浸透裤子的尿液。第二次和第三次没有太大区别。戴安娜甚至不需要动手。她的存在足以让懦夫跪地求饶。
每次事后,史蒂夫都会在场。他从未劝阻她,也从未试图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安抚她。但在第六次之后,在又一个陌生人向她吐出“婊子”这个词后,史蒂夫终于鼓起勇气说了点别的。他说的时候极其小心,近乎耳语,仿佛他早已知晓她的回应。
“或许你应该考虑换身衣服。”
她的盔甲。她母亲的盔甲。她祖母的盔甲。亚马逊战士世代相传的遗产。它象征着她的身份,是她的文化的一部分。
建议她换掉它,如同要求她舍去忒弥斯海岸塑造她的陶土。如同要求她放弃自身的价值,以满足他人的需求。戴安娜没有提高声音。她甚至不需要说任何话。她看向史蒂夫的破碎眼神足以说明一切。值得肯定的是,他立即道歉了。他也再没有提过这个。
但伤口依旧存在。如果不是那些护士,她本可以继续前行,让它被时间所疗愈。
戴安娜在穿过战地医院的帆布廊时,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三个年轻的女人,不比女孩大多少。她们一边给工具消毒和叠纱布,一边低声交谈。
“她穿那身盔甲是为了分散士兵的注意力。”
“使他们松懈,他们说。”
“一个体面的女人不会那样炫耀自己。”
她们并非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然而,在那天,戴安娜的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她如风暴般闯入帐篷。她的声音低沉而克制,言语如箭雨般穿透了她们。她对她们予以了指控与谴责。
她不记得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她只记得她说完后她们的模样。她们满脸泪水,神情崩溃,颤抖而狼狈地从她身边逃开。
她们在那天晚上死去了。
前线在黑暗的掩护下向前推进。炮火如雨倾泻。待晨雾散尽,她们工作的帐篷已成冒烟的废墟。三个女孩都已死去。
戴安娜换下了她的盔甲。
即便她的穿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保守,她仍躲不开审判的矛头。增加的衣物改变不了什么。同样的目光仍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毫无区别的讥讽仍紧咬她的脚步。毕竟,与一个手持利剑的女人并肩作战,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
并非所有男人都这样。相当一部分人与此恰恰相反。她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他们也赢得了她。他们在战场上一同浴血奋战。他们称呼她为姊妹,正如同她称呼他们为兄弟。
只有那些认为战场没有女人位置的人,说话最为响亮。他们因她的存在而愤怒,无法容忍她比他们更擅长战斗的事实。对他们来说,她不是一个战士,而是一个耻辱。她挑战了他们脆弱的男性自尊,使他们满嘴苦涩。污蔑和侮辱对他们来说如呼吸一样容易。虽然他们的话从未真正伤害过她,但他们的话仍如同鞋中的砂砾。每一句言论都在告诉她,无论救多少次他们的命,都无法改变他们瞧不起她的态度。
她生于陶土,由爱铸造,经雷电淬炼。但再坚韧的东西也会破裂。
岁月流转,友人和爱人来了又去,如同潮水拍打她永恒的海岸。战争有胜有负,世界兀自前行。然而,污言秽语却始终存在。它们换了新的词句和外衣,但内里还是陈年的旧毒。无论它们如何演变,传递的信息亘古不变:男人是征服者,女人是被征服者。陈词滥调,贫瘠而毫无新意。前人嚼烂了吐给后人,后人咽下去再吐给后人的后人。循环往复,世代相传。
而后,毫无征兆地,改变发生了。就好像世界突然眨了眨眼,决心蜕皮新生。
那些词并没有消失,反而增加了。只不过它们不再只出自男人之口。女性开始用曾经束缚自己的词标榜自己。短袖上印着闪闪发光的妓女,牛仔上缝着莱茵石的婊子,裤子的臀部上绣着粗俗的图案。她们昂首阔步地走在曾经唾弃她们的街道上。辱骂的词并未完全失去其刺激性,但改变正悄然发生。
女人们接受了这些词,并按自己的喜好重塑它们。在这个过程中,她们重获力量。
然后,改变再次发生了。
言语之争的战火进一步扩大。曾经针对女性的辱骂,如今也不再对男性留情。现在,任何人都可以被称为荡妇、妓女和婊子。男人也可能被指责随意张开腿,过于轻浮、过于乖顺、人尽可夫。攻击不再是单向的。有史以来,双方头一次处在同一水平线上。数个世纪以来的羞辱、嘲笑和贬低,终于像钟摆一样荡回。有史以来,戴安娜头一次有机会反击。
但她没有。至少一开始没有。她管住了自己的舌头,挺起了自己的胸膛。她是神奇女侠,是年轻女孩和后生英雄的偶像。她不仅代表自己,她还代表了公众眼中的女性。她的所有言论都处在监听和评判之下。她不能跌倒,也不能犯错,更不能用脏话反击。无论她有多么渴望这样做。
当然,也有一些人是天生的活靶子:当红明星、流行偶像、社交名流。那些敢于活在聚光灯下的男男女女。公众人物地位低到可以肆意进行攻击,又高到近乎被捧上了天。他们的八卦成为了公众的娱乐项目。
某种意义上,戴安娜也算公众人物。她出现在杂志和海报上。她发表演讲,与官员握手。她和联盟象征着远超他们个体的含义。作为名人,他们必须更好。
直到布鲁西韦恩。
在戴安娜听闻的所有男人中,布鲁西韦恩是最无法原谅的存在。他是凡人所有错误的集合。傲慢,自私,外表由高定西装和丝绸包装,内里靠财富和纵欲填充空洞。就连他的笑声也听起来都像嘲讽。戴安娜爱凡人。她相信人性,相信他们的潜能和力量。但布鲁西的存在让她开始质疑自己的信仰。
他不仅含着银汤匙出生,那东西还焊在他的下巴上。特权像水一样从他身上渗出,而这在戴安娜和亚瑟这些真正的王室成员身上却从未体现过。他们的王室身份伴随责任和期望的重量,而与布鲁西相随的只有香槟、派对和八卦专栏。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所有遭受过街头辱骂的女性的不公。他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头条,一个身着华服的丑闻。他视调情为流通货币,如使用消耗品一般更换伴侣。他趾高气昂地在房间穿行,举手投足间尽是从未被拒绝过的傲慢。
即便如此,他仍受人们爱戴。人们像崇拜皇室一样崇拜他。这个曾向戴安娜的盔甲吐口水的社会,竭尽所能地赞美他。戴安娜因此憎恨他。布鲁西作为一个笑料受到喜爱,而戴安娜竭尽所能才能被正视。他的每一个缺点都被包装成魅力,而她的每一项长处都受到质疑。布鲁西韦恩是男权世界光鲜外表下的腐朽。
而最糟糕的是?这人深知于此,还乐在其中。
他才是那个向所有人张开双腿的人,而不是戴安娜。他才是那个到处和别人滚床单的人,而不是戴安娜。他才是那个到处勾引男男女女的人,而不是戴安娜。
布鲁西才是荡妇,而不是戴安娜!
所以,是的。她贬低他,诽谤他,侮辱他。
她像吐出毒液一样吐出那些词,将这些曾用来束缚她的标签尽数甩回。荡妇。婊子。就这样简单。她拾起像石头一样向她扔来的词,把它们作为武器,对准了一个体现了男权社会所有错误的人。当然,她只在队友前这么说过,仅在瞭望塔的会议室和通讯聊天中。她从未在地球上、从未在任何麦克风前、从未在任何可能泄到小报或对方娇贵的耳朵的地方说过。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背叛令人震惊。
她可以感觉到胸口翻腾的热意。她相信其他人也感受到了。或许没人比奥利弗感受更为强烈。痛苦与之相随。蝙蝠侠向布鲁西转述了他们的私人谈话。为了布鲁西韦恩,他背叛了他们,背叛了他的队友。戴安娜感到空洞。她以为自己了解蝙蝠侠。他和其他人不同。他是她相信人类潜能的理由。他是超越自我、精益求精、永不言弃的代名词。他是她最钦佩的人,甚至可以说,他是她最信任的人。然而,事实是,当选择来临时,对方的天平倾向了韦恩。
然后得知布鲁西是联盟的资助者?
韦恩怎么敢坐在审判席上,执掌大权而从不牺牲。他怎么敢在他们的生存和任务中扮演上帝的角色。蝙蝠侠,她的战友,怎么敢信任那个人。布鲁西甚至知道蝙蝠侠面具下的真实身份。而她毫不知情。连个音都不知道。
蝙蝠侠信任的,竟是那个衣领沾满口红印、臂挽陌生人、蹒跚走出俱乐部的布鲁西?知晓他身份之人,竟是这般模样?这叫人冒犯,叫人愤怒。
最糟糕的是,这叫人受伤。
想到这,戴安娜冷哼一声,对韦恩庄园的大门怒目而视。干净平整的车道穿过密林,经过鎏金色的大门。如果这门镀了真金,戴安娜也不会惊讶的。现在是晌午,刚过饭点。她一点也不想来这,一点也不想向布鲁西道歉。
她一点也不想向一个不知廉耻、全然不懂何为付出与后果的男人道歉。她一点也不想向一个把睡遍哥谭当作竞技比赛、还不允许旁人点破的男人道歉。但她又必须这么做。她最好尽快把此事了结。
为此,戴安娜感到一股热流涌上脖子。她的下巴紧绷。
向一个荡妇道歉。
即使只是在思绪中提及,这个词仍叫她嘴里泛起苦涩。她曾发誓绝不会对另一个女人、或任何不配的人说出这个词。但布鲁西韦恩?他像佩戴勋章一样佩戴这个头衔。她讨厌这个,也讨厌他。
神奇女侠走上前,按下了门铃。
Notes:
*达米安加入了群聊*
——
人们羞辱女性:
戴安娜:我觉醒了,并选择了暴力
人们羞辱男性:
戴安娜:这是语言的解放,是真实的描述
——
所有人:我很空虚,你很空虚,他/她很空虚
——
谜语人:你不可以用问号!我已经给它们注册商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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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robaen on Chapter 1 Mon 08 Dec 2025 03:02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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