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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德弗林的每个当地人都对十年前的那一天记忆犹新,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所有怪异的事情都发生了。静默的河水从北方峡谷之底顺流而下,群星无法再注视大地,深沉的永夜唤醒了所有人的童年梦魇,飞蛾环绕着灯光,零星的光点散落在城市之中,勉强抵抗绝望的侵蚀,远方的概念几乎从人们的思想中永久剔除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颤动的天际线下究竟活动着怎样的未知。有人指出大地与天空的距离在逐渐缩短,整个世界陷入一场不知何时才能终结的噩梦,那胆敢活下来的,尽是愚昧无知的疯狂生物。
盖德弗林镇现在的规模比十年前缩水了一半,但奇怪的是外来人口却在逐渐增加,城市拥挤不堪,每条逼仄狭窄的街道上都昏睡着流浪汉和乞丐,罪恶行径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尖叫和吵闹即是城市的白噪音。即便如此,也没人提出扩张城市,反而是城市边缘的居民反复向中心迁居,因为这些住在郊区边缘的居民受不了从自家窗子望向黑暗森林的每一秒,尤其是北边的谷地。十年前才开始流淌的河水正是从北而来,穿过了北边的险峻峡谷之底,再绕过谷地丛林,最后蜿蜒过城市的一角。
居民将房屋、道路和花园都让给了从北边蔓延过来的丛林,看上去这是一种理性的选择,但更像是逃兵的节节败退。不过居民都十分乐意遗忘这一切,遗忘丢盔弃甲的人类文明,遗忘城市之外涌动的黑暗,遗忘在盖德弗林旧址最北端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阿德蒙蒂斯。
这座凹形的宅邸坐北朝南,横亘在幽深的丛林谷地边缘,仅隔了一片目之所及的草地,河水绕过了它,扭头南下。门前的鹅卵石路已深陷杂草之中,干硬的藤蔓从墙角攀附而上,宅院铁门生锈,倒塌了半扇也无人在意,门铃喑哑,石阶破损。从它兴建之时算起,已见证了十数代人的命运,包容了无数的爱恨情仇,而时至今日,这些历史过往比不上一阵阴风带给人的战栗更为深切真实。
医生海德拉花费了三倍的价格才说服了年轻的马车车夫驱车前往,马车的四角都挂着晃晃悠悠的电灯,勉强看得清野草丛生的前路,偶尔能够瞥见路旁被藤蔓缠绕的废旧长椅、路灯或者拴马桩,对于超过光亮照射范围之外的黑暗轮廓,车夫很理智地选择不去分辨真相,他拉低帽檐,低垂着头,数着马蹄的步子,只要送完这两位客人达到阿德蒙蒂斯庄园,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和家人都不会挨饿。
“您感觉怎么样,奥丁森先生?”
“好多了,德维特医生,叫我‘洛基’就可以了。”
洛基合上马车的小窗,吹过一阵醒神的冷风之后,头晕脑胀的状况稍有缓解,精神也不再那么恍惚。在此之前的三十分钟里,他的身体在持续不断地发热,而最为怪异的事情是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不仅仅是大脑或者心脏,而是整个身体都在往下坠,连灵魂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压。而知晓洛基真实身份的读者也该明白,这绝非是病理性的,他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但洛基自己尚且捉摸不透。
“你看,我没有再发热了。”
在得到洛基点头允许后,海德拉轻碰着他的额头,果然那股高热已经消退。
“恩,那就好,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回去我可以给你开药。对了,你也可以直接称呼我‘海德拉’。”
洛基笑了笑,适当地表达了感谢,但内心却没有这位人类医生那么轻松,他会发烧会生病这种事本就十分不对劲……而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还没有从混乱的记忆中整理出合理的头绪,他恍惚记得自己分明在阿斯加德的彩虹桥上,当万千流星同时开始倾斜坠落的时候,他——
“我……地方还有人……”
“抱歉,你说什么?”洛基回过神来,他看见医生掀起窗帘一角,焦虑地打量着外面,除了摇晃灯光所照亮的地方以外,只有模糊不清地黑影在向后倒退。
“我说我都不知道这地方还有人居住,所以从没想过会来这里找我妹妹……不,就算我知道这地方有人,也完全不觉得她会来这里……这太奇怪了,你不觉得吗?”
海德拉·德维特今年三十二岁,看上去要比年龄更加老成一点,他行医十数年之久,搬到盖德弗林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在其他地区度过了一段穷困潦倒的日子,但盖德弗林的情况让他的生活水平得以大大改善,这里贫富悬殊,他毫无节制地赚取富人的钱,而各种纠纷、事故、罪行和滥用药品的情况使他从穷人手里也榨出了汁水,加上他圆滑的处事方式,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站稳了脚跟。他全情投入在工作上,所以对于盖德弗林旧址上阿德蒙蒂斯庄园的了解程度仅仅在于知晓它的存在而已。
“我也觉得我说的话荒诞不经,医生,我之前说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你妹妹形象的画面,很难说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刻意把一幕画面放进你的脑子里吗?这种事怎么做到?”
洛基沉默了一会儿,这种被强行塞入视觉画面的推断是他自然而然的一种感受,这绝不会有错,但他忘记这对于凡人来说还无法理解,只会加深他们的怀疑,在彻底搞清楚状况之前,最好不要解释它。
“唉,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海德拉阅人无数,对洛基这张俊朗的脸庞保持着很低的信任度和高度的戒备,他见过太多人面兽心、谎话连篇的精英贵族,只是他的城府让他不那么容易表现出来,他想看看所谓的巧合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神秘真相。他放下窗帘,无奈地耸肩,“我妹妹已经失踪十年了,说实话我对此行并不抱希望,但既然你的描述中‘看见’克罗塞尔站在庄园阳台上,所以来确认证实一下也是好的。”
“克罗塞尔是——”
“我妹妹的名字。”
“她是怎么失踪的?”
“消失了,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什么线索也没留下?”
“没有,那几年的寻找和大海捞针没什么两样。”
这两句回答在洛基听来实在敷衍,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他没有兴趣刨根问底,既然双方都有秘密,那最好的现状就是不要互相戳破,何况他根本无需担忧海德拉的猜疑,他不过是一个凡人,做不了什么的,不过他有句话说得不错,的确有必要来庄园确认一下脑海中莫名出现的画面代表了什么,还有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说实话,他甚至无法确定这里是不是地球,因为天空上没有星星,没有太阳和月亮,没有任何星体的存在,只有一两道淡淡发光的弧线悬挂在空中。海德拉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些弧线。如果连一点光芒都没有,生物又是如何维持生存的?热量从哪里来?太阳系中其他星球在哪里?宇宙发生了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并不是一位医生可以作答的。
在目不能及的地方一定发生了某种变故。
距离到达阿德蒙蒂斯还有一段距离,海德拉为了忍耐心中的焦虑只好闭目养神起来,借此机会,洛基解开黑色西装的扣子,默默检查起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没有发现任何外伤,没有和别人打斗过痕迹,也没有魔法和诅咒的残留,使他稍微安心了些,不过这反而使刚才“发热”和“沉重”的突发情况更加扑朔迷离。除此之外,他还记得那些拖着长长扫尾的白色流星,如瀑布的一般整齐地划过阿斯加德天际,就像群星在一瞬间集体死亡了一般。这个想法让洛基一阵颤抖,瞬间从回想中抽离了出来。
在寂静的永夜下,洛基听到马匹沉重的鼻息,车夫的马鞭划过冷风,车轮碾压在草地上,听见树木的根系在土壤里探寻,听见废弃的金属生出锈迹,听见神秘的四脚生物窸窸窣窣地跑动,他听见了许多惯常的和非常的声音。可他唯独听不见河流的水流声,也听不见河流底下被冲刷着滚动的东西。当马车停当在阿德蒙蒂斯倒塌的铁门前时,他听见这怪异的古旧庄园内部隐藏着无数人为或非人为的声响,秘密和真相像老朋友一样向他招手呼唤。
洛基暗自欣喜,他知道这就是他要来的地方,这是他的感受,绝不会出错。
车夫接过海德拉交付的三倍价钱,凑近提灯数了再数,确认数目后急忙驱赶马车离开了,其实他的马儿也有些按捺不住,轻巧的马车很快消失在了视野里。
阿德蒙蒂斯庄园的恢宏气派依稀可见,即便有些老旧,但能够看出它修建得十分坚固,像城墙一般不可逾越,透露出肃穆的威严感,而非回家的温馨。屋内的某些区域透露出光亮,显然居住者不止一两人,这种活泛的生气稍微驱散了黑夜的沉闷。
洛基和海德拉跨过铁门,径直来到庄园门前,海德拉摘下礼帽,拿在手里,洛基扣好西装扣子,两人对视一眼,示意自己做好了准备。海德拉去拉门铃,发现铃铛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洛基只好上前扣门,但这实心门扉难以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只好粗鲁地把门拍响,“砰砰砰”的声音炸响在黑夜之中,惊动了草丛中鬼鬼祟祟的四脚生物,朝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逃窜,鼻腔中发出哼哼的声音。
“野猪吗?”海德拉问道,“还是狗?”
“可能是狗。”
洛基经常跟随父兄打猎,单凭脚印就能分辨出是哪种猎物,而刚才逃窜出去的生物并非他所知的任何一种,指出这一点无济于事,他再拍了一遍房门,这次门后传来平稳扎实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一位气质不凡的年长女性,头发已经全白,梳理得十分整齐,一双坚毅的眼睛炯炯有神,在洛基看来甚至带有某种攻击性,嘴唇抿起,脸色有些忧虑,似乎是对他二人的突然造访有些不快。
洛基和这位年长女性对视一秒后,他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像人类一样礼貌拜访人类贵族”的经历,加上怪异的疾病让他脑子有些发热,这位语言大师竟然一下子把英语忘光了,但他又用了一秒回忆起二十四种语言,没有一种是地球上该有的。
就在洛基加载语言的时候,海德拉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社交尴尬,满脸堆笑道:“冒昧拜访,十分抱歉!”
啊,就是这个!
洛基连连点头,接过话道:“我们在找人……”
年长的女人对此见怪不怪了,稳声说道:“主人都出门去了,无论你找哪位都不在,请回吧。”
海德拉连忙凑上前,洛基主动后退半步给他让了个说话的位置,“等一下,请听我说,我是在找失踪的妹妹,我……听说她来过这里,她叫‘克罗塞尔’您又以你印象吗?”
年长的女人本来神色无风无浪,但是当“克罗塞尔”这个名字一被提起的时候,她急促地皱起了眉头,神色半分惊讶半分奇怪,就像是听到了一个不该被提起的名字。
“你们是谁?”
这个反应使海德拉信心大增,满心欢喜,难道克罗塞尔真的来过这里?他神色飞扬地立刻说道:“我叫海德拉·德维特,是一位脑科医生,在镇上行医,这位是洛基,他……是我朋友,正是他告诉了我妹妹的行踪,她叫克罗塞尔·德维特,她的确来过,是吗?”
洛基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你妹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大概十年前。”
年长女性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快速地摇了摇头,仍然对他们的身份保持怀疑,还有对海德拉所说之事的不理解。她上下打量着二人,看上去倒是彬彬有礼,穿着整洁体面,不是招摇撞骗之流刻意包装出来的行头,在检视过程中她还多看了洛基两眼。
“请先进来吧,如果其中有一些误会,接下来我希望我们能够说得清楚。”
“多谢,多谢!”
二人相继踏入庄园内部,海德拉对其内部装潢发自内心的夸耀了一番,洛基暗自觉得如果他见识过阿斯加德的金宫之后,这个地方充其量只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寒舍”而已。
“我是阿德蒙蒂斯的管家,安朵斯。”
安朵斯在前带路,将他们印去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走廊上遇见了另一位身形圆润的年轻女仆,低声向她吩咐了几句,再继续向前走去,三人的脚步声按照各自的节奏敲响着光滑的地砖,其中洛基的脚步像猫一样轻巧,安朵斯次之,只有医生因为心情激动几乎要蹦跳起来了。
洛基突然开口问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吗,除了仆人?”
走在前面的安朵斯稍微侧过头,回答道:“有几位,我们会收费接纳一些房客来维持庄园的生计。”
海德拉觉得很奇怪,“我在镇上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安朵斯轻笑着,“这里毕竟不是旅馆酒店,自然不会去到处宣传,愿意来的都是主人曾经的朋友。”
“曾经的?”洛基问道。
“噢……他们入住庄园之前的朋友。”
几步路之后,三人来到一间会客厅,那里已经摆好了热茶和糕点,显然是出于安朵斯刚才对年轻女仆的吩咐,看来这位女管家声望极高,即便主人外出也没有疏于管理,即便庄园在他人看来已经落魄至此,仍然保留着某些规矩和流程。
二人谢过之后,一屁股坐在了舒适的沙发椅上,医生激动地等待着这次谈话的开始。安朵斯搬过一把椅子,坐下说道:“因为主人外出,所以由我代为处理庄园一切事务,德维特医生,关于您刚才所说……我认为那是个谎言,或者其中有些误会。”
洛基打算把谈话主导权统统交给医生和安朵斯,他捧起那杯热茶,一口一口很快就见了底,暖流流进胃里让他感到十分舒服。
医生变得很是焦急,他前倾着上身,急忙说道:“我绝对没有撒谎,你说的误会到底是什么?”
“您真的不知道?克罗塞尔·奥莱正是这座庄园的女主人,他的哥哥名叫‘菲尼克斯’,这对兄妹已经住在这里十年了……您仔细想一想,德维特医生,这其中真的没有什么误会吗?”
洛基舔舐着口腔里残留的茶水,放下空空的茶杯,杯壁上残留着余温,对于眼前这幕戏剧他总算感受到了一点点的乐趣,而且话题很快转移到了他身上,让他更加愉快兴奋了起来。
医生请求道:“洛基,你能再说一遍我们相遇的那件事吗?”
“当然,”洛基坐直了身体,他神采飞扬地开始讲述他的奇妙故事,即便其中有些关窍连他自己也没闹明白,“当时,我在一辆火车上苏醒,那可真是一辆老旧的火车……”
在医生的目光之外,安朵斯微张着嘴,突然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瞪着洛基,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恐惧……她的身体和双臂都在轻微地发抖,就好像她恍然大悟,知晓洛基是谁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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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无法解释成因的永夜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加剧了人类生活的盲目程度,在黑暗中发生的怪异之事,现在有了全天候的滋生时机,本应行走在凡人视角之外的非寻常之物如今堂而皇之地展露本相。
海德拉·德维特医生在今天早些时候正走在前往诊所的路上,那是一个行人稀少的时刻,罪恶的已经睡去,正义的还没有醒来。阴冷潮湿的空气割得他脸颊生疼,他将衣领立起,往里面缩了缩脖子。气候情况一直如此,没有回暖的迹象,许多人的骨头因此变得疼痛又脆弱,即便是正当壮年的海德拉抵御起来也有些吃力,他减缓了脚步,低头在大衣的几个衣兜里翻找摸索,在黯淡的灯光中他看见自己呼出了几口白气。他庆幸那双手套还留在兜里,就在他匆忙穿戴的时候,不经意抬了一下头,瞥见了往日都不曾在这条街上见过的情景,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走错了路,或是曾经从来没有在意过,但他随即否定了这一点,他很确信昨天、前天、无论哪一天路过这里的时候,这个……“建筑”……都不曾存在。
就像梦境里最为真实的海市蜃楼一般。
路面上赫然出现一个向下的地下入口,门口十分宽阔,灯光一丝不苟地将地面照亮,郑重其事地邀请任何看见它的人进入。海德拉站在一铺长长的向下的阶梯前,即便事后回忆起来,他仍然不觉得深入下去会遇到任何危险,甚至认为这是一个比盖德弗林隐秘的街道都要更加正派的地方,所以他没有任何不前往一探的理由。
沿墙搭建的木质扶手十分光滑,他用拳头锤了锤墙面,坚实实感立刻回馈回来。冷空气和黑暗被隔绝在了地面上,适宜的温度让他感觉很是舒适,便更加毫无顾忌地向下迈步了。平缓阶梯虽然有些漫长,但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很快就下到了底层,又通过了一段圆顶的通道,走进一处更大的空间,他莫名其妙地一脚迈入火车站空无一人的月台。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身处在旧时的年代,在他模糊的童年记忆里,那个年代的火车行驶得不紧不慢,丝毫不关心拥挤的人群怎样着急地前往远方,总是呼啸着来来去去。
海德拉没有坐过火车,当他有能力或者有心去到远方旅行的时候,火车这种交通工具已经失去了用武之地,能源的紧张导致社会逐渐失去了将一群人从此地送往遥远彼端的能力,“远方”这个概念已经消失,世界只有目之所及这么大,而目光之外尽是未知。
轨道上停着十数个废弃的火车车厢,有的侧翻在轨道上,顶上各自蒙着了厚厚的灰尘。这种空旷无人的感觉带来一股战栗,海德拉行为像是调节成了某种自动运行的模式,下意识在寻找着什么,就像这里本来就应该存在某种东西,等着被他找到一样。他不认为这是异想天开,而是听从了内心(或者别的什么)的召唤。因为他很快锁定了目标,就在第三条轨道上,那个唯一还发出光亮的车厢。
正是在这节车厢里,遇见了在之后自称为“洛基·奥丁森”的男人。对方长了一张最容易将年轻女性骗得团团转的俊俏脸庞,嘴里除了恭维和俏皮话吐不出任何真情实感,海德拉在上流社会里见识过很多,他很难从这类人里榨出钱来,但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能通过认识他们从而去认识更多的人,所以他从来不吝啬去结交各色人群,如果能够首先给予一点恩惠那是再好不过的。
于是,他将坐在椅子上沉睡的洛基唤醒了。
洛基还没来得及辨认海德拉的样貌,恢复知觉的神经知觉迫使他立刻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巨大的“沉重”感压得他从座位上跌倒在地,像被某种无形之物死死地按压在地面上,而这还不够,他感觉他的血肉和骨头似乎要嵌入进地面里去,他怀疑自己脑子可能都压成了烂泥,心里想着这要恢复起来可太费劲了。
海德拉作为医生很早就修炼出了强大的心理素质,对此他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冷静的惊呼,旋即蹲下伸手去触碰洛基的身体,感到他浑身都在发热,他立刻判断洛基存在严重的高烧情况。当然,人类会发烧生病这种事就像铁会氧化生锈一样寻常合理,但若是一种在寻常情况下绝不会生锈的物质生了锈那就不太对劲了……这个情况实在特殊,在洛基向管家安朵斯描述的过程中,他刻意隐瞒了这个状况,海德拉医生也心有灵犀地维护着病人的隐私没有提及。
如果这个时候洛基就照实说出了这个怪症,安朵斯或许就能够更早地帮助他挽回一切,即便洛基这个时候还没有想起他要挽回的究竟是什么,以致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绕了很大的一段路。
洛基带着一种感谢的意味说道:“医生发现了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的,就在……如他所说,就在废弃的地下火车站里睡着了。”
海德拉适时地附和着:“没错,我在那里找到了他。”
当时海德拉尝试将洛基从地上扶起,他对一位成年男子的体重心里有数,但洛基仍然重得不对劲,海德拉只当这是一种错觉,因为洛基很快就自己从地上坐了起来,靠在一旁休息了好一会。
“而我醒来之后,脑子里像是煮了一锅烫手的稀粥,混乱之极,不过在医生的帮助下,我想起了一个十分‘多余’的景象画面,之所以说是‘多余’,是因为我不觉得这属于我的记忆。”
海德拉摊开手,耸了耸肩,“关于这一点还有待商榷……你肯定是忘记了更多的事情。”
“好吧,这也很有可能!”绝无可能,“我向医生描述了一番这个场景和其中出现的女性,没想到竟然和他失踪多年的妹妹的印象对上了,这可巧了!”
海德拉点了点头,“我记得很清楚,我妹妹在失踪前穿着黑色的连衣裙,还戴有一串珍珠项链,当然这不算什么独有的特征,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发生过一次车祸,一辆马车侧翻砸向了她,马车上的装饰铁片划到了她的脖子,幸好伤口不深,但是留下了疤痕……”说到这里,他看见安朵斯并没有立刻否认的情绪,这让他立刻信心大增,“您看,这或许是上帝仁慈,允许一系列的巧合发生了!于是我们找到了这里。”
洛基默不作声地撇了撇嘴,不满海德拉将功劳归功于上帝,他可是真切地忍受了肉体上的莫名痛苦,隔壁的上帝也没有任何仁慈可言。
“嗯……”安朵斯先是礼貌性地认同了二人的描述,“但是这仍然不能解释二位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如果您很早就已经知道‘克罗塞尔小姐住在阿德蒙蒂斯’不是一早就该上门吗?可见您并不知道这一点。”
“噢,对了!”洛基兴奋地喊道,“是因为湖泊,在那个场景中克罗塞尔站在阳台上,而她身后不远处是一片蓝色的湖泊,我们询问了好一阵,听说上游似乎就有这样的湖泊,不得不说,这儿选址真不错,湖滨庄园嘛。”
不知怎么的,安朵斯突然沉下了眼眸,神色阴郁了几分,洛基立刻看出她隐藏着别的事情。
“阿德蒙蒂斯并不靠湖。”
海德拉立刻否认道:“这不可能。”
安朵斯摇了摇头,缓慢地站起身,“阿德蒙蒂斯分为了东西两苑,我们现在就在东苑一楼,”安朵斯拉开了窗帘,“这里朝向西北方,可以望见庄园内部,您也可以眺望西北方的谷地丛林和更远方峡谷的幽影,您可以自己来确认一下。”
海德拉和洛基来到窗前,举目可见东苑内侧的院墙,房间全都拉上了窗帘,没有任何灯光,一派无人居住的景象。无论他们如何打量都找不到庄园四周有湖泊的踪影,后院的草地一直延伸进了幽暗的丛林。而安朵斯所说的更远的地方根本无法看清,只能凭借想象力大概勾勒出一些线条和影子,海德拉的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回避。洛基则再次看见了悬挂在天幕上的发光弧线,他很好奇那究竟是什么。
海德拉有些无法理解,“可、可这……更上游的地方还有其他人家吗?”
“据我所知,没有,我也不清楚您说的湖泊在哪里。”
“就是因为‘只有这里’,没有‘别的’地方,我们才来的……但克罗塞尔的确住在这里,对吗?”这的确是无法说得通的巧合,但对别人来讲这太像别有用心的谎言了。
安朵斯拉上窗帘,严丝合缝,“您还有其他兄弟叫‘菲尼克斯’吗?因为在这十年间,克罗塞尔小姐一直和她的哥哥菲尼克斯住在这里,从来没有提及过您的存在,海德拉·德维特是吗?我的确没有听说过。”
洛基像局外人一般置身事外,对海德拉的焦灼不以为意,他认为这肯定是有人说谎而已,他们其中有人没有完全透露实情。而他恰好可以利用这一点,他决心做一个帮人帮到底的好人。
洛基用一种第三方中立的理性语气说道:“您说这兄妹二人都外出了,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无法确定。”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吧,等到本尊回来亲自对峙,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海德拉想起安朵斯刚才自己也说庄园内的确有访客住宿的情况,这种要求倒也不算唐突,“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安朵斯的眼神在两人之中来回扫视,她逐渐进入了状态,方才所有波动的情绪都被她老成的心态压了下去,神色毫无波澜,叫人看不出任何想法。
“可以,要付钱。”
洛基指了指海德拉,“他有钱。”
“呃……对,我可以负担……我们……”
“两个人的房费。”洛基接过话,“我愿意一直陪你在这儿寻找妹妹,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我等不及看到兄妹二人时隔十年重聚的场景了,到时候可得好好庆祝一番!”
“好吧,是这样。”
海德拉笑着答应,内心开始盘算起自己带的钱够不够支付了,或许可以打个欠条,私下找律师操作一番把这笔债务挪移到洛基头上,他可不打算给这笔冤枉钱。但安朵斯看了一眼洛基,说:“他不用付钱。”
“我不用吗?”
“他不用吗?”
“不用。”
海德拉疑心又起,实在是猜测不出洛基和安朵斯之间有什么隐情,他稍微考虑了一下自己陷入联合骗局的可能性,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幕又有些过于拙劣了。“既然我们产生了费用就该支付——”
“好了好了,医生,你可真是实诚人!”洛基赶紧打断海德拉施展他的正义光环,“这位安朵斯管家总管庄园一切事物,想收几个人的费用就收几个人的费用,一切由她说了算!省钱了还不好?”洛基眨巴着眼皮示意,故意将安朵斯特地为他“省去房费”的意思变成了“只收他们一人房费”,对此安朵斯倒也没有反对。
“好吧,但我们最多只留宿三天,如果等不到我妹妹就先行回到镇上,我在诊所还有别的工作。我会给您通信地址,到时候您再写信给我。”
安朵斯点了点头,随后她拿出了一份协议,要海德拉签署,由于洛基是免费入住的,就省去了这个程序。之后,安朵斯将此事吩咐给了先前那位胖胖的年轻女仆,她名叫格温。格温带着他二人向二楼走去。
“呃,医生……我突然想起来,你在火车站里有没有发现值得注意的疑点?也许能帮助我想起些什么。”
“整个火车站都很可疑。”海德拉直言不讳。
“怎么说?”
“因为它不该存在在那里,是凭空出现的,我还想着问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真的一无所知。”
洛基跟在海德拉后面走上楼梯,他注意到空气里飘浮着某种淡淡的香香味,有效安抚着人紧张的神经,他左看右看,果然在楼梯间转角发现了冒着淡淡白烟的小小香炉。庄园内部的整洁有序和外观的陈旧破败印象大相径庭,营造出拒人门外的第一印象,而内部却形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小世界,表明了庄园主人不需要和外界联系,也不需要任何无聊的社交来往。想到这里,洛基有些怀疑这奥莱兄妹二人外出的真实性了。
海德拉漫不经心地问道:“其余的房客住在哪里?”
走在前面的格温回看了他一眼,“噢,楼上楼下都有。”
“有多少人?”
“唔……五六位吧。”
“他们都是长住吗?既然主人不在,他们来这里是做什么?”
格温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噢,这我可不知道。我们到了,是这两间房,布局都差不多的,您二位先自己挑选一下,我让人再拿来一些物品,因为床铺没有被褥,还缺少水盆、茶具、还有毛巾,还有……”她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火急火燎地走了。
海德拉随便推开一间房门,站在门口试了试里面的电灯是否正常照明,然后看了一眼桌上的时钟。房间里的确缺少了一些生活物品,他们拜访得太突然这也情有可原。墙上贴着淡黄色的花纹壁纸,家具风格古色古香,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海德拉打趣道:“你不是那种对居住环境挑挑拣拣的贵族子弟吧?”
洛基佩服海德拉的眼力,他挑剔得要命,极其想念他在阿斯加德的王子待遇,“当然不!我本来无家可归,连自己从哪里来都记不清了,现在托您的福还有地方可以住,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洛基宁愿整晚待在屋顶上观察星象,可惜这怪异的世界里连星星都消失了,真不知道是哪位大神的手笔。
两人同时看了一眼房间里厚重的窗帘,十分默契地一起来到窗边,海德拉将窗帘拉开,两人的视线投向了窗外。这里的朝向和方才的会客厅一样,只是高度抬高了一楼,窗外的景致毫无变化,洛基不断调换着观察的角度,的确没有观察到湖泊的存在,他也无法确定画面中克罗塞尔站立的阳台究竟在哪里。
洛基感到一阵挫败,他双手一摊,无奈道:“好吧,我被搞糊涂了。”无论是莫名其妙出现的记忆画面,还是自己身处的怪异世界(这里究竟是不是地球?),他都完全摸不着头脑,对状况的失控让他逐渐有些不安,违背了他的生存法则,他本应该是掌控全局,将别人耍得团团转的关键人物,可现在就像被牵着鼻子走的小狗……嗯,小狗?洛基拍了拍自己的脑子,感觉越来越不灵光了,如果再有什么意外状况,他可能会疯掉……
这时,消了音的枪声仍然响彻了整个庄园,洛基和海德拉同时感到一阵震颤。
丛林里没有寻常的鸟儿飞起,一只怪异的四足野兽越过了后院围墙,张牙舞爪地逃向了黑暗的怀抱。两个人影紧随其后,嘴里互相喊着什么,其中一个黑影似乎是管家安朵斯,她手里拿着一杆猎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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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朵斯和另一个拿着提灯的人影一前一后,冲出了后院窄门,追逐着那只野兽,一头扎进被黑暗笼罩的草地,瘦长的影子像罗盘上的失灵的指针那样摇摆不定。他们站在丛林边缘又是一声枪响,洛基似乎看见带着热浪的子弹擦过猎物的背,皮毛被掀飞,血雾喷散在黑暗中悄悄弥漫,一声吃痛的怪异吼叫随即响起。
不过这么远怎么可能真的看得清,洛基心想,刚才那幕兴许只是他的幻想,其实他们什么也没有命中,只是打中了树桩。
“这可不太对劲!”海德拉惊呼道,“你觉得那是什么?”
“唔……嗯……大概是食尸鬼吧。”洛基尽量说得不那么确定。
“什么?”海德拉迟疑了一会,“你像是在说‘那大概是一只浣熊’!”
“浣熊……和兔子差不多吗?”洛基也许见过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生物和各种现象,但浣熊却不在他的知识库里。
海德拉只当他是脑子还没从高烧中恢复过来,以主治医生的霸道一手摸上了洛基的额头,“不烧啊……这间房给你,在这里歇会儿吧,我去看看。”
“你干什么去?”
海德拉瞥了瞥眼神,示意着窗外楼下,双手整了整自己的外套大衣,颇有一种上战场的架势,“兴许会有人受伤,而我……是一名医生。”
洛基在窗台边儿上坐下,叹了口气,“你可真是好心。”他看得出海德拉可不是好心,这种与富贵人家建立合作关系的机会他不愿放过,洛基没有点破他,听到医生的脚步声绕过那个拐角,走下楼梯,逐渐远去之后,他收起了始终挂在脸上的良善的微笑。他的大脑的确没有再出现发热和疼痛的状况了,但怪异的沉重感始终挥之不去,有什么东西坠着他整个身体,似乎除了适应以外也别无他法。
再者,洛基对狩猎食尸鬼没什么兴趣,也懒得思考为什么这里会出现食尸鬼的问题,他的思想似乎呈现出一种以“自我保护”为目的的惰性,拒绝思考任何容易陷入疯狂的问题。如果这个世界就该是永夜,食尸鬼就该大行其道,每个人的体重都该翻一倍,那就这样吧,他没什么异议。
洛基合上窗户,回到走廊,再次嗅到了那股淡淡的香气,墙上有几个颜色较亮的方形痕迹,不知曾经悬挂过何人的画像,而且连画像被取下之后也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很有可能是那对兄妹初入住时就取了下来,既然如此,是否能够判断这对兄妹和前主人的关系并不好?或者根本不认识,他们只是陌生的庄园买家?如果真的有人将这座庄园视作一生的居所,有可能不去修缮墙面难看的痕迹吗?除非这兄妹二人都太懒惰了。
洛基坚信庄园里隐藏着久远的秘密,极有可能与他有关,否则,他不可能“感觉”自己应该到这里来。
带着试一试的目的,洛基打算随便转转,他路过左手边上下都可通达的楼梯,继续向前走去。他习惯于保持身体轻盈,像猫一样无声行动,可现在他过重的脚步声哒哒地敲在地板上,让他不禁产生有人紧贴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错觉。
他回过头去。并没有人。他身后是走过的长廊,光洁的地砖映着灯光,无人的房间房门紧锁,金属门把手显露出一种冷酷。这里闻不见那股弥漫的芬芳,可能是他从房间出来后走得太远了,不过走廊没有什么岔路,倒是可以随时折返。洛基认为自己还可以再走动一下,他回过身,他——
险些撞上了一堵坚硬的石墙!
洛基着实被吓了一跳,这实在是太突兀了,他完全不记得已经走到了尽头,但这堵与周遭装潢格格不入的石墙真实得无可置疑。洛基不愿相信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误差,或者是失去了对空间的感知力,他宁愿相信是在他回头的一瞬间这堵墙自己移动了过来这样的离谱事儿。他向四周看去,这堵墙将走廊完全封闭了,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就像一道强硬蛮横的命令,严格要求封闭了通路。洛基来到走廊边的窗台,探出头从外面向石墙后方打量,原来这里是——
“唔……啊……那个……”
“哇啊!”洛基被吓得迅速回身,看见了一名陌生女性站在不远处,满脸歉意地向他招呼着。啊……真是够了!洛基对身体迟钝的现状由抱怨升级为了严重不满,这必须要得到解决,他可不是下凡来体验普通人生活的,他必须要知道自身半径二十米之内的所有动静。
“抱歉抱歉!”陌生女性双手合十,致以最真诚的歉意,“我想了很久怎么才不会吓到你,结果还是……”
原来她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吗?洛基强作镇定,他希望自己身处最黑的黑暗里,叫别人看不清他方才的慌乱,“比起今天所受的其他惊吓,一位漂亮女性带来的只有喜悦!我叫洛基。”
“米莉安!”
说着,她行了一个屈膝礼,洛基不太明白应该如何回复这种礼节,也看不懂其中的时代性,他只得点了点头,以为这是某种新式的打招呼潮流。不过米莉安的装束和容貌连他也觉得眼前一亮。她不是那种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女性,只是她活泼开朗的性格大大盖过了体态成熟的一面,在没展现出张扬的一面时,她相貌端庄,若是配上珍贵的珠宝可以称得上是雍容华贵。不过,一旦离开了时尚圈和社交场,米莉安宁愿将这些珠宝扔得远远的,不要在她奔跑蹦跳的时候落了一地才好。她富有活力,似乎拥有无限的精力,她能谈论任何事,也能接住任何哪怕是自己一无所知的话题,让别人也能侃侃而谈。这样说来,她简直就是洛基其中一面性格的翻版。不过考虑到洛基现在有些恼人的迟钝,她或许已经是加强版了。
米莉安继续说道:“嘿,你也想去西苑吗?”
对了,刚才说到,洛基从窗户那里张望,发现了这堵墙正处于庄园的中心线位置,不偏不倚地隔开了东西两苑。
“没错,一堵封闭的墙?太诱人了。”这对洛基来说是实话。
米莉安笑得更开心了,她从走廊旁拿过一盏烛台,从身上掏出火柴,点燃蜡烛,然后端着这暖黄色的光源,克制住自己激动得想要蹦跳起来的心情走了过来,她将烛台贴着石墙墙面,“你看,连一点缝隙都没有,这是一整块石头,震撼吧!你说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而且是怎么找到这么一块大小完全契合的石头……我们没可能通过它。”
“其他楼层呢?”
“两苑只有一楼和二楼连通,我住在三楼,下来比较近,而且一楼住着那老女人管家,我可不想被她撞上。”她补充道,“一楼也被堵住了。”
“我住在二楼,顺便说一下,今天才到……能去到屋顶吗?有没有想过从屋顶过去?”
米莉安的浅蓝色眼睛亮了亮,“这倒是一条思路!不过这也无法保证能够进入西苑里面,我曾经穿过后院去到西苑底下的外墙,窗户都被钉死了,玻璃无法被击碎,石头、大棒、锄头都不行,实在是毫无办法……也许是我力气太小了。”
“你……尝试过去砸玻璃?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噢!你对我很好奇嘛!”
洛基不禁扶额,若无其事地伸手端过烛台,“谁能想到一位女子竟然像强盗一样破门,无论谁听了都会好奇吧!”
“我也对你很好奇啊。”
“我很奇怪?”
烛光贴着洛基的下颌,投射的影子将他面部刻画得锋利又尖锐,一半的面容隐没在黑暗里,看不真切。米莉安抿着嘴唇,她像是忍住了某种冲动,很是克制地说道:“我从楼上下来刚好遇见你路过,我保证我不是悄悄跟踪你,而是大大方方地走在你后面,但你都没有发现我。你一直走到了石墙前才停下来,我以为你要一头撞上去,我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来提醒你,但你好像瞬间反应了过来……你是在梦游吗?”
烛台的灯光晃了晃,洛基将另一只发抖的手收在身后。
“我最近有些糊涂……所以带了一名医生入住,就是为了防止我出现这个情况,这对我来说这是……家常便饭,如果下次您再发现我有这样的情况,就麻烦您叫醒我,嗯……就轻轻拍我一下左肩好了。”
米莉安高高踮起脚尖,拍了一下洛基的肩膀,“这样吗?”
“您拍我的臂膀也是可以的。”
“不用这么客气,我很愿意发挥作用!这是你不幸染上的怪病?”
“没错,上帝虽然赠与了你我这具上等的皮囊,但在命运的安排上却毫不手软,我相信你也是一位有故事的人,而且尤其值得一说。”洛基说完默念了三遍“奥丁在上,请原谅我”,否则他很担心在胡诌上帝的时候,被自家偏心又善妒的老头子诅咒。
这完全命中了米莉安的心窝,她看了看怀表,此刻正是晚间可以吃一些睡前零食的时刻,她邀请洛基前往餐厅,虽然厨娘不太乐意在这个时候工作,但如果额外给他们一些报酬也不是不可能,再不济她也知道有些糕点和热茶该怎么自行取用。
“你知道那位‘老女人管家’和另一个人拿着枪去了丛林吗?”洛基问道,他和米莉安走在前往一楼餐厅的路上。
“噢!原来是这样啊!我听见了枪响。他们干什么去了?”
洛基想说他们去追食尸鬼了,但他考虑到海德拉的反应,只得说:“好像打猎去了。”
“那看来又去猎食尸鬼了。”
“哈?”
“嗯,这里有食尸鬼,它们很爱偷东西,而且方式并不温柔,去后院的话可得小心,他们会鬼鬼祟祟地跟着你。”
洛基有些诧异,“哦、哦,多谢提醒!他们经常出去猎食尸鬼吗?”两人来到楼梯口,那阵香气再次回到了鼻腔,金属质地的香炉还在原地,洛基感到一阵安心。
“安朵斯和格曼都不愿告诉我详情,但我想他们是在找食尸鬼的巢穴,看样子是失败了。”
“还有没有别的猎物?”
“丛林里应该有野鹿,因为昨天的午饭里有鹿肉。野猪和兔子的话……应该也有吧,毕竟是野外嘛。但我都没见过,丛林一片漆黑,太可怕了。噢,我们来看看鹿肉还有没有剩,你吃过吗?来尝尝厨娘的手艺……”
“唔……”洛基想知道的当然不是这些普通动物,但听米莉安说话的语气好像食尸鬼和野鹿、野兔是同样的存在,不值得大呼小叫。
二人来到一楼,米莉安已经熟门熟路,径直向餐厅走去,她招呼洛基安心在餐桌旁坐下,只管交给她。洛基只得遵命坐在餐桌一侧,桌面上一尘不染,餐厅装潢颜色较深,灯光照射得十分费力。这时女仆格温从后厨走来出来,她端着一大盘热腾腾的食物,是烤好的肉,点缀着一些蔬菜。
“噢,先生,您楼上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猜您就是出来找吃的,噢,对了,这里还缺少一颗水果……还有……噢,我来给壁炉多加一些柴禾,省得待会您再叫我,还有……还有什么呢……”格温放下餐盘,嘴里念念有词,又匆匆离开了。
米莉安则帮忙端了一盘茶水和糕点出来,同样热气腾腾,看一眼就觉得十分温暖。
“我已经知道了餐厅的后厨的位置,下次可不会让你来忙活了。”
米莉安将倒好的茶水递给洛基,“别见外,你是病人嘛,拥有优先休息权。”
他们分享着食物,米莉安介绍到这就是鹿肉,大力邀请他品尝,洛基点了点头,赞赏了一番其中口味,他没有指出自己曾经也经常狩猎,甚至在年纪尚幼的时候亲手扒下过一张雄鹿的皮,然后将它分了尸,他记得自己双臂都浸透了鲜血,那血一开始是温热的,后面就凉了,黏稠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得到奥丁的一句称赞。
“你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不过一周,来拜访克罗塞尔和他哥哥菲尼克斯的,我想我们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但管家说他们出去了,始终不见回来,所以就一直在这里等。”
“你都等了一周了?”洛基不禁觉得海德拉和他都不太可能等到这对兄妹回来了。
“嗯,你也是吗?”
“算是吧……这么说,你认识他们本人?”
“啊,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米莉安歪着头开始回忆,但那回忆似乎并不太愉快,她的笑容有些消退,“是六七年前的……”
“这对兄妹长什么样子?他们人怎么样?唔……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说实话,我确实遇见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是我那位医生朋友,他声称克罗塞尔是他的妹妹,你知道他们存在另外一个在外做医生的兄弟吗?”
米莉安听罢轻皱起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好像她得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线索却不知道该如何串联起来。
“从未听闻……实际上我和这对兄妹的关系也没有熟到那种程度……你愿意听听我和他们相遇的情况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顺带告诉你一个关于我自己的秘密。”
洛基擦去嘴上的油渍,喝了一口热茶,要是有酒就好了,他挺直背端坐起来,微笑道:“愿闻其详。”
米莉安用手拢在嘴边,神秘地说道:“我是一名读心者。”
“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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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很肯定那是六年前的事情,因为在那年黯淡秋季的最后一天里,盖德弗林最有权有势的玛德琳家族举办了一场舞会。当时的人们还有信心对抗永夜,玛德琳想以这种方式唤起信心和希望,于是豪掷千金,邀请了几乎所有社交名流和各领域的知名人士参加,包括像我这样的年轻女子,也包括尊贵的阿德蒙蒂斯庄园的这对奥莱兄妹。
“不过我和他们不是在舞会过程中识的,当时人太多,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实在是太混乱了……噢,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事?这件事应该被大肆报道了呀,就是那晚发生了严重的骚乱,还死了人。一开始只是一些地痞流氓在门口聚集,但随后不知怎么的,保镖和他们发生了冲突。理由嘛……可想而知,如此铺张的舞会肯定被不少人眼馋。之后门外聚集的人竟然越来越多,然后直接冲了进来。我在内院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叫喊声,像要杀了谁一样,可吓人了。他们进来发疯似的开始抢东西、抢食物、拖拽女人、和花拳绣腿的男人搏斗,不久后警察来了,但他们只是让场面更加混乱而已。我和一些人躲在院子的小仓库里,黑漆漆的,外面不时传来可怖的吼声,也有警察的枪声。渐渐地我觉得呼吸有些难受,脸颊发烫,肯定是仓库里空气都快被消耗完了,但幸好这个时候外面的动静平息了,门也开了,是玛德琳先生,他带着惊魂未定的眼神,告诉我们骚乱结束了。
“我们回到厅堂,万分可惜地看到几乎所有东西都被砸坏了,连吊灯都摔落了下来,地上还有血迹,后面看报纸才知晓是有人被打死了。玛德琳先生向我们致歉,并让我们赶紧离开回家。在那之后玛德琳家族一蹶不振,现在已经听不见这个姓氏了。真是一场适得其反的舞会。
“我离开后,却怎么都找不到我的仆人和马车,我想可能是在混乱中被人抢走了,唉,当时我的脚很痛,以为自己不得不喝走回家了,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奥莱兄妹,他们很乐意载我一程,而且顺路!你是想问克罗塞尔?她当然穿着舞会的白色裙子,不会有人在舞会上穿黑裙子吧!噢,这个有的!她的确戴了一串珍珠项链,像星辰一样围绕着她的脖子……脖子上的伤痕?老实说我没看清,因为我们坐在马车里,光线很暗,而且对女孩子来说,尤其还是要去参加舞会,肯定会遮盖这种伤疤的。
“我们聊了聊舞会上的见闻,但聊着聊着就觉得有些太可怕了,她的哥哥菲尼克斯就提议我们聊点别的,他很强壮,看上去也很乐观,善解人意,克罗塞尔待在他身边肯定安全感十足,比我躲在仓库里要好多了,我听说菲尼克斯还出力帮忙平息骚乱,哇,我也想要一位这样的哥哥,可惜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我和克罗塞尔年纪相仿,很是聊得来,我当时就很喜欢她,而且我感受得到她有一种十分感染人的力量,像是一种能量场,只要待在她身边就不会对生活感到绝望。这比举办一场舞会可有用多了。
“……
“接下来要讲的事情,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我也只能是如实说出来。我说过我是一名读心者……你好像不怎么惊讶,没事,这挺好的。我很小的时候就领悟到这种能力的重点不在于倾听,而在与‘可以不倾听’。原因之一是周围人的心声实在是太吵又太没营养了,除了抱怨现状就是在想一些尴尬和难堪的事情,我不爱听;原因之二是我总能听到别人的秘密,发觉谁在撒谎,无意中得知不得了的真相……你觉得这是好事?不,我不喜欢知道这些,真的不喜欢。一件事情成为秘密就有他的道理,有人撒谎肯定有他的难言之隐,而知道真相就像是在走捷径,很容易就看透了人心和世界的底色,我觉得自己在作弊,好像在剑走偏锋,做一件很羞耻也很危险的事情。总而言之,我只在两种情况下选择去倾听,第一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比如有谁被绑架了,我可以很快知道地点在哪里;第二种则是我明知联结对方的心意,可以获得快乐!
“这很难理解?
“当时的我的确是这么想的,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错误,就因为克罗塞尔展现出来的这一面让我觉得很快乐、很舒适……所以我选择倾听她……我……抱歉,我要冷静一下才能讲出来……呼……
“她当时笑着,在和我说起一个好笑又轻松的故事,当然我没在意,虽然在尽力回应她,但我的注意力都放在读心上了。啊,这说起来太羞耻了,我像一条小虫子,从她的眼睛里偷偷钻了进去,挤过滑溜溜的大脑皮层,深入到她更深层的精神世界……在那里我找到了克罗塞尔真实的心声,我听见了她,她的心声就响彻在我的耳边,在我的颅内回荡……
“她在求救!疯狂又惊惧地求救、呼喊和尖叫,就好像……她要被吞噬了一样!
“这一夜真是太多惊吓了。但比起舞会骚乱,克罗塞尔给我的感受要更加真实。我像触了电一样清醒过来,但是马车里克罗塞尔仍然笑着讲她的故事……太恐怖了,这实在是太恐怖了!你能体会到吗?一个表面上说说笑笑的人,但内心竟然在死命地呼救,这太怪异了,太不可理解了!我被吓得魂不附体,直接跳下了马车,结果当时马车恰好行驶在石桥上,我这一跳,半个身子都扑出了桥外,幸好菲尼克斯反应迅速,他抓住了我,将我拉了回来。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问我怎么了,我说不了话,跌坐在地,躺在他怀里浑身发抖,捂住脸眼泪直流。克罗塞尔也跟着下了马车,我一看见她就立刻尖叫了起来,大喊让她走开,她似乎被吓到了,连连后退,菲尼克斯只得让她再回到马车上。
“菲尼克斯安静地等着我舒缓情绪,看我的颤抖减缓之后,低声问我究竟怎么了,是否需要医生,或者是否需要立刻吃什么药。我不知道这种事该不该告诉他,毕竟他是她哥哥,如果我说了克罗塞尔的坏话,尤其起因还是读心术这种事,他可能不会再待见我,更不会相信我,只会当我是突发癔症的一个疯子。不过我当时很慌乱,只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她在求救’,他显然根本没听懂是什么意思,我立刻打住了,转而说我想回家。他将我扶起来,仍然建议继续将我送到家门口。我哪敢再和克罗塞尔同坐马车,连连摆手,说这个地方我已经很熟悉了,几分钟就可以走到蓝树花园,我家就在那附近。我快步离开了,但我知道菲尼克斯一直在身后目送我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呼……
“就是这样,这就是整个故事。
“之后嘛,我安全回到了家。奥莱兄妹极少露面,采买物资也只是派仆人到镇上,很少有人见得到他们。按理说我应该登门拜访,感谢他们送我,但我每次都会想起克罗塞尔的心声,我很害怕,一直犹豫不决,就拖延着,结果好几年过去了……嗯,没错,我现在也变化成长了不少,自我感觉内心强大了许多,所以就不怎么害怕了,而且细细一想,我当时其实是对克罗塞尔求救置之不理,我实在是过意不去,有些愧疚,成为了我心里一个死结,我这次来就是想解开它,想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在求救。”
洛基没想到米莉安身上竟然发生过这么离奇的故事,他本来就对脑海中突然出现的克罗塞尔的画面感到好奇,这下更是兴趣大增,他也想知道她究竟是为什么在求救,威胁来源又在哪里呢?难道在庄园里?难道是菲尼克斯?为什么海德拉·德维特医生会突然声称自己是克罗塞尔的哥哥?唯一能够匹配得上的时间点就是医生声称十年前妹妹失踪,而克罗塞尔和菲尼克斯也是十年前入住了庄园……这是巧合?或者发生了什么误会?难道问题在海德拉身上?可他讲述起自己妹妹的时候完全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态度,的确不像编造出来的。如果是菲尼克斯有问题的话,那就太难查证了,这位神秘莫测的“哥哥”现在根本不知道在哪儿,毫无任何信息。
等到米莉安喝足了茶水,润好了喉咙,洛基继续说道:“所以,你才想去往西苑吗?”
“嗯,根据女仆所说,西苑是兄妹二人住的地方,他们的一些私人活动都在那边,而将东苑留给客人和仆人。”
洛基点了点头,“嗯……一个严格割断开来的私人空间,的确让人充满了好奇。”
“我只是担心她,我好想再见见她,向她道歉,问她究竟有什么心事,问她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她。这也是对我自己的一种弥补。”
“你想用你的能力吗?”
米莉安正色道:“不,我不想使用它。”
“难道现在不是迫不得已的时候?”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读取一下管家安朵斯,或者仆人,或者庄园里的其他人的心思,或许能够更快知道真相,这对兄妹这么久都没回来,难道你不着急,不觉得不对劲吗?”
“可是……”米莉安有些犹豫。
洛基见状反而露出戏谑的表情,“啊,我刚才似乎听到有人说自己成长了,不再害怕听到别人内心了。”
“唔……”米莉安支支吾吾起来,她当年的确是被狠狠吓了一跳,至今心有余悸。
“如果能用自己的能力真正地帮助到别人,救人于危难,受惊吓只是很微小的代价而已,但对别人来说却是获得了新生。”洛基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不过这也是开解米莉安的一种方式,她的读心能力独一无二,如果她愿意使用的话,能够帮助洛基解开一些难题也说不定。比如说管家安朵斯内心里真的藏着兄妹二人,乃至庄园的秘密,那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
“你……说得倒是没错……好吧,我得想一想!”
洛基满意地对她笑了笑,然后又看了看手中空掉的茶杯,舌头在口腔里转了一圈,当茶水无限供应之后,他才感觉这水实在是淡薄无味,苦涩入喉,“这里有酒吗,我真想来点儿烈的……”
“别想了,我问过格温,酒窖都在西苑,而他们也去不了那边。”
“看来这下去西苑是势在必行了!”
米莉安试了试剩下的鹿肉,发现已经有些凉了,她问洛基还需要加热吗,洛基摇了摇头,于是她很随意地吃起剩下的水果来,“我说完了自己的事,该轮到你啦。”
洛基抬了抬眉,“噢!原来今晚是故事交换日吗?我可真是毫无准备啊。”
“比如说,你拜访奥莱兄妹是为了什么?”米莉安贴心地抛出一个话题。
“不是我,是我的医生,刚才也提到过,他认为克罗塞尔是他的妹妹,所以我们前来查证。”
“这确实很奇怪,你们问过管家了吗?”
“她否认了此事。”
“我想也是。”米莉安轻轻歪着头,“不过这都是你那位医生的事,那么你自己呢?”
“我吗?”不知怎么地,洛基感觉有些浑身不自在地的难受,“我陪他来而已,我的病……正处于高发时期,我离不开他。”
米莉安对这样简单的回答可不会满足,她继续追问道:“你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你家里其他人呢?你好像不是盖德弗林的人,从哪里来的?”
洛基失笑,心想这简直是在做背景调查……不过,他又立刻沉默下来,突然察觉到这些问题他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去想过,可以说是一连串的事情让他没办法冷静地好好想一想。米莉安的目光并不热切,很耐心地等着他整理思绪。洛基知道自己来自阿斯加德,一个外星文明……然后他就走入了死胡同,再也想不下去了,而这难道不就是症结所在吗?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被堵塞的窒息感,像是有人刻意为之,也像是某种法术产生的恶劣的副作用。
洛基认为这种迟钝的怪症实在是不能放任不管了,他会疯掉的。于是他合上双眼,屏息凝神,集中精神力,决心冲破内心的屏障,这个时候他听见了河流的声音。于是他的内心之力也变成了柔软的河流,汇合在穿过阿斯加德泛着金光的河水中,缓缓逆流而上,他来到底层的奥丁宝库,绕过无限手套和永恒之火,他来到金宫大殿,缠绕在廊柱上,偷听到有人在举办大典,然后他又很快流走了,他这次顺着河流,流向彩虹桥。他向上仰望,望见深远的宇宙和漫天星辰。
他看到,亿万年来皆是如此的群星之间正在倾泻污秽,有什么难以描述的极度邪恶亵渎之物渗透了进来,腐烂的血和肉从空中大块大块地落下,它吞噬了神的国度,摧毁了所有人的理智,它让诸神丧生,让生灵互相啃噬。让正义的毫无用武之地,让邪恶的难以企及。
他看到——
他的兄长索尔坠下了彩虹桥。
“我是来找索尔的。”
洛基睁开双眼,回到了阿德蒙蒂斯的餐厅里,他似乎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胸膛上下起伏,不停喘气,额上流下汗珠。他迎上了米莉安关切紧张的眼神,她以为是他的怪病发作了,内心有些过意不去,打算不再追问了。
“我……我刚才……说了什么?我刚才说了什么?”
“冷静一下,洛基,你刚才说‘你是来找索尔的’……呃,谁是索尔?他是你的家人吗?”
洛基情绪更加激动了,他站起了身,在一旁焦躁地走来走去,“对啊、对啊……我是来……我怎么会忘记,怎么会?!我看见他坠下了桥,我亲眼看见了!然后……然后无数的流星像瀑布一样划过。我命令海姆达尔将他召回来,但是彩虹桥的传送竟然失效了,真是废物,可不是吗,他就是很废物!再然后……噢……我就跟着跳了下去……就……就到了这里,在火车上?”
洛基崩溃地用双手捂住脸,他想起了一些事情,走通了那条死胡同,却又再次卡住。米莉安没有强行打扰他,任由他说了很多她听不太懂的话,她来到洛基身边刚想说些什么劝他冷静的话,这时有人轻轻扣响了餐厅的门,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形容猥琐的独臂男人。
“嗨呀……打扰了,打扰了,万分打扰二位的亲密时光了,但这里是餐厅呢,不是吗?意味着所有客人都可以来——噢!已经摆上了吗,瞧着大肉腿,太香了,咦,有些凉了吗?没关系,我就爱吃凉的,我不客气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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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基和米莉安无声的注视下,这位独臂男子自顾自地从边柜上取出一套餐具,刀叉盘子都随意地搁置在桌上,他用唯一的右手拿起叉子,但感觉并不方便将鹿肉切割下来,只好更换餐刀,切下一块鹿肉后直接塞进嘴里,毫无顾忌地大肆咀嚼着,口水和着肉发出响亮的声音。米莉安有些反胃,她想到了大闹玛德琳家族舞会的那些混蛋,这些无视规则竟然可以让遵守规则的人显得那么脆弱,可以让尊严和礼法一文不值,她有些泄气。
“洛基,我们走,别管他。”说着,她拉着洛基离开餐厅,顺手关上门,走廊上缓缓流动着清新的空气,冰凉的温度让洛基清醒了很多。
“他是谁?”
米莉安皱起眉头,压抑住了背后说人坏话的小毛病,“华利弗。真不明白他是怎么住进来的,他看上去不怎么付得起房费,甚至还住我隔壁!”
“你隔壁?”
“唔,也不是真的隔壁,虽然我们都在三楼,但他的房间离我隔了三四间房。”
“这真是个不合适的安排,这让你感到不安吗?”
米莉安听罢咧嘴一笑,“当然不,别看我这么矮小,也不是好惹的。”
洛基想回应一个微笑,但他心里装着事儿,怎么都笑不出来,“当然,一个敢跳出马车的女子想必是天生神力!”不等米莉安继续接话,洛基忙不迭地转移了话题,“说起这个……我知道这可能令你不安,但你能再回到六年前的回忆中去吗,只需要一会儿,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米莉安左右看了看走廊两头,“你很急着知道吗?”
“只需要回忆一个很小的地方。”洛基知道她的意思,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的大胆猜测急需得到证实。
“好吧,是什么?”米莉安的想象力已经让她重新坐上了奥莱兄妹那辆稳当的马车。
“你觉得菲尼克斯人怎么样?”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能感受到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大哥哥。”
洛基尽力让自己听起来情绪稳定,“他的体格和模样你可以回忆一下吗?”
“他很壮很高大,一头及肩的金发,扎了起来,”米莉安捏起拳头,在自己脑后比了比,“他低头和我对视的时候,我记得他是蓝色的眼睛……”
一个金发蓝眼的壮汉帮忙平息了舞会骚乱,又救下了突然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的女子,洛基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何许人也,菲尼克斯竟然就是他的兄长索尔。但知道这一点并未给洛基带来多大惊喜,因为这又引出了更多的问题。按照洛基感知到的经历来说,索尔坠下彩虹桥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海姆达尔根本看不到、也找不到坠桥的索尔,无法将他传送回来,更不巧的是阿斯加德的“紧急情况”有急剧扩大的趋势,洛基不得不同样跳下桥去追上索尔,至少……如果他能将索尔带回阿斯加德的话,或许有挽救的机会。索尔独自去探查群星的时候一定有所发现。然而……没错,洛基下一秒就在火车上苏醒了……这一段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呢……
而按照安朵斯的说法,奥莱兄妹是十年前入住的,也就是说,索尔至少十年前就到了。那么,是因为他们先后跳跃导致了时间差,让洛基到达得晚了?如果是因为这一点,洛基想到,他当时应该立刻跳下去,否则情况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堕五里雾中。
如果事实真如洛基猜测那般,除去几个尚且不能解释的疑点,索尔肯定会在十年内留下一些线索,那么除了去不了的西苑,久久不回的“奥莱兄妹”,只有这座庄园里的老人可以询问了。如果米莉安的读心能力可以为洛基所用就好了。
“洛基,你还在听吗?”
“我在,我在听,你刚刚说到‘蓝色的眼睛’。”洛基立刻答道,他感觉自己好多了。
“啊……你才听到那里啊……”
“呃……你讲到哪儿了?”他真的好了吗?噢……洛基很轻松地听到了餐厅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那个叫华利弗的独臂男子已经停止了聒噪的进餐,此刻他正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门后面……只剩下了呼吸声。他在偷听。洛基这下确定自己真的好了,完完全全的,诡计之神堂堂归来,他不禁露出笑意。
“算了,你问菲尼克斯干什——啊!你刚才说你在找……难道——”
洛基没想到这位人类女性如此机敏,他连忙竖起食指,止住了她,“欸,这是秘密。秘密……是不能被躲在餐厅门后面的人知道的。”
洛基和米莉安同时朝那扇门看去,尤其是米莉安,她猜到了,眼神似要将门盯出个洞来,而那门似乎也尴尬无比,不久后就朝里缓缓打开了,华利弗走了出来。
“噢,你们还在这里啊!哎呀呀,真希望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东西,欸,不过那是什么肉来着……哈哈哈,没事没事,二位晚安,我先走一步——”
“华利弗。”叫住他的是洛基。
“您已经知道我的名字啦?”华利弗看了一眼米莉安,“那么阁下是……?”
“洛基。”
华利弗披着西装外套,衬衫领子大大敞开,很随意地将左手的袖子打了个结,微笑着略一躬身,“洛基阁下,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洛基的目光落在华利弗断掉的左臂上,“你的手臂怎么了?”
“噢,这个嘛,您问得真直接……很显然,不是吗,这是一场事故。”
洛基的眼神从他的手臂上一直看到了地板上,似乎在看某样实在的东西,“看起来是一场很惨烈的事故,直接将手臂扯断,很痛吧?”
华利弗的表情有些不安和疑惑,“当然了……先生,痛极了。”
洛基再次对视上他,“现在还痛吗?”
“现在当然……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说着,华利弗并不友善地笑起来,让他并不那么养颜的五官都扭曲了,“如果您真是一位富有教养的人的话,就不会再盯着别人的伤疤问个不停了!”
洛基也不甘示弱,不过他笑得从容很多,看上去也更加真切温暖,充满自信,“外貌的确是非常唬人的表象,尤其还穿了一套人模人样的衣服,也许我内心住着一个恶魔,下一秒就会拿出斧子把你另一只手臂也砍断……但好像没了手臂的话,走起路来会摇摇晃晃,重心不稳,所以我可能会顺便再砍下你的双腿,把你吊起来,这样你就不会再到处跑了。”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华利弗十分紧张地瞪着,就像是在怀疑洛基是不是真的是恶魔一般,而米莉安也在洛基身后投来奇怪的目光。
正当华利弗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阵怪异的声响在整栋房子里响起了,准确的说,像是有无数只巨大蟑螂踏着响亮的脚步在墙壁中、地板里、天花板上拼命奔跑,这动静震动着犄角旮旯里的灰尘,米莉安不由得轻呼一声,一下抓住了洛基的手臂,她或许的确是无所畏惧,不过虫子是比食尸鬼更要恶心的生物。
幸好这动静来得快去得也快,停下来数秒后,庄园后院传来了几个人声,其中一个正是海德拉医生。
“他们猎食尸鬼回来了?”米莉安说道,“刚才那又是什么?”
洛基耸了耸肩,“去看看吧,你知道怎么去后院?”
“嗯,从餐厅后厨能穿过去,但这边也有一个门可以走,不知道有没有被锁上。”
洛基顺着米莉安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就在餐厅旁不远的地方有一道风格质朴的木门,没有上锁,洛基推开门走入了浓郁的夜色之中,冷风一吹,再次吹散了他脑海中的画面,他便不再去多想了,不再去纠结为什么华利弗的左手手臂在他眼里一直血流不止,为什么血液顺着他露出骨头、惨烈断掉的断臂像水流一样喷涌如注,淌在地板上却没有形成任何血泊,就像血流直接穿过了地板消失了。
还留在走廊里的米莉安察觉到华利弗的眼神,他看上去紧张又胆怯,但他默不作声地猛一跺脚,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竟然也跟了上来,米莉安立刻质问道,“你干什么?”
“巧了吗不是,我也正好要去后院,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米莉安的怒气似乎又上升了一点,这次她准备还击一下,“噢,原来如此,待会见了食尸鬼可别吓尿裤子!”
然而华利弗却哈哈一笑,他很想抱起双臂,但是失败了,右手只好垂回身侧,他的神情像是杀过一百只食尸鬼那样胸有成竹,“不过是一些畜生有什么好怕的,这里明明有更可怕的事情,却无人在意,而且我就早告诉过你了,这庄园里在举行秘密的仪式——”
“噢,天呐,又是这个!”米莉安捂着耳朵,转身也走出了那扇门。
庄园后院也并非完全漆黑一片,不少地方都毫不吝啬地亮着灯,只是因为的确太黑了导致灯光显得很微弱,洛基想到如果从更远的地方看向庄园的话,这里可能更像是灯塔和避风港一样的存在,只是不知道如今它是否还拥有给予人庇护的功能。
洛基很快找到了三人聚集的地方,那是后院仓库门口,顶上有一片低矮的房檐,房檐两角和柱子上都挂着灯,费力地照亮了地上躺着的食尸鬼的尸体。洛基向医生海德拉打了个招呼,他庆幸他毫发无伤。海德拉仍然有些喘气,他嘴里不断呼出白雾。不久后米莉安也来了,华利弗默默地站在了稍远的地方。洛基见到了和管家安朵斯冲出后院的另一道人影,原来是一位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的老人,他取下腰间别着的提灯,蹲下举到食尸鬼脸旁,照亮了一个令人憎恶的面容,接着,他围绕着食尸鬼的身体移动提灯,扫过它胸腔上的一个流血的弹孔。显然是被安朵斯一枪打死的,别忘了,她手里还拿着猎枪。
“好枪法,”洛基说道,他比了比自己的左胸口,“如果它心脏也和人类一样长在这里的话。”
海德拉点了点头,也赞赏道:“尤其还是在这样的黑暗中,我们差点就要追进丛林里了。”
那位老人站起身,将提灯别回了腰间,他的嗓音中气十足,“我们不会追进丛林。”
海德拉立刻向洛基介绍道:“这位是格曼,他们都是猎人。”
“我叫洛基,”洛基伸出手去,格曼毫不迟疑地和他握手,两人很快就放开了,“你们狩猎食尸鬼?”
“任何从丛林里出来的东西,或者任何想要跑进丛林的东西。”
“噢……听起来像是格杀勿论啊。”
听完这句话,安朵斯和格曼别有深意地对视了一下,格曼对她说道:“我们应该这样做。”安朵斯攥紧了拿枪的手,她想了想,然后缓缓点头,像是赞同了这个提议。
他们要去杀了什么吗?洛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正当他要追问的时候,米莉安突然问道:“你们找到食尸鬼的巢穴了?刚才那阵房子里的声响是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蹲在了食尸鬼旁,仔细地观察起了这种生物。
安朵斯无声地叹了口气,也呼出了一团白雾,“巢穴……就在庄园地下,仓库里有一个通往地窖的入口,你说庄园里有动静?可能是食尸鬼回巣的声音,他们在地下可能有其他隧道,回到它们的……母亲身边了。”她并不在意众人纷纷向她投来震惊的眼神,继续以平稳的声调说,“我现在要进去杀掉它们的母亲,以绝后患。”说罢,她扫视着众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众人同样你看我、我看你,洛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的眼神,米莉安看向男人们的态度,海德拉仔细判断着形势、评估此行的危险程度,华利弗转着眼睛、默不作声。凡人有性命之忧是理所应当的,但一颗子弹就能解决的血肉之躯对洛基来说的确没有任何威慑力,何况他很乐意卖安朵斯一个人情,在这之后他还有事要问她,于是举起了手,“我和你去。”
“我也去。”海德拉也站了出来。
米莉安站起来,担忧地说道:“底下情况复杂吗?究竟有多少食尸鬼?洛基,如果你看到情况不对就赶紧跑出来吧,我在门口给你们打着灯。”
海德拉奇怪地来回打量着洛基和米莉安,嘴角不禁露出笑意,在他离开的这短短时间里,洛基怎么和这么一位美人相处融洽了,他看向洛基问道:“这位是?”
“我人站在这里,嘴也长在我身上,你问他干什么?我叫米莉安。”说着,她仍然照例行礼,不过有一点匆忙和随意,海德拉连忙取下帽子向她微微鞠躬,洛基心想看来他当时的礼节并没有完全做错。
海德拉带着歉意说道:“抱歉,女士……”
“小姐。”
“抱歉,米莉安小姐,您称呼我海德拉即可,我是一名脑科医生,在盖德弗林也有一套不错的别墅,还有一家私人诊所……”
米莉安打断了他,“噢,我知道,你是来给他看怪病的。”
海德拉顺着米莉安的眼神看向了洛基,嘴唇无声地比了个“怪病?”的口型,只见洛基朝他挤眉弄眼,全是暗示,他立刻会意了这种手段,这不就是一位花花公子为了接近心仪的女人,卖弄心虚体弱的人设嘛,他懂!他懂!海德拉立刻说道:“噢,对对,他有病。”
这一幕看得两位久经风霜的老人直翻白眼,安朵斯将猎枪背在背上,“格曼,你也去拿把枪来,守着地窖口。咳咳,先生们,你们有使用过枪吗?最好会用,食尸鬼没有杀人本性,但也保不准会突然发难,死命挣扎,他们的爪子和牙齿都很尖利,如果被挠伤了,可不太好看。只要杀掉了母亲,其他的就不成体统了。”
“不会杀人的食尸鬼吗?”洛基感觉这一点很是奇怪,“还有,它们的母亲长什么样子?”
安朵斯打开了仓库门上的铁锁,地窖入口就在里面,“墙上自己选一把称手的枪,但千万别逞强,我宁愿你们扭头就跑,也别开枪误伤人。至于他们的母亲,你们看了就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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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朵斯将大门拉开。铁门刺耳的声响让洛基有些不安,一股焦躁的火焰在他内心燃起后又迅速消失,他无法判断这股焦躁的缘由是什么。当大门被完全打开,里外的黑暗瞬间连成了一片,仓库里渺小的黑暗气泡被更深远的黑暗吞并了,某种联结似乎也因此而默契地建立,从峡谷和森林传来的风猛烈灌入,无声的语言也随之秘密地渗透,除了愚笨的和不可知的,任何拥有智识和理智的人都无法得见真相,于是仓库内外的众人只能感受到地面又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微弱颤动,那是食尸鬼在底下通道里来回奔跑的动静。
众人还在惊愕之余,安朵斯已经走了进去,她准确地摸到墙上的开关并按下,黄色的灯光立刻充满了这间空旷的仓库,黑暗的驱散暂缓了恐惧的蔓延。
仓库墙面四周和天花板顶部赫然加固着金属铁板与栅栏,门两侧的墙上挂着数把枪械武器,一张布幔随意地遮盖在上面,地面正中凸起一块圆形的黑色井盖,像一座被噤声封印的坟墓。洛基刚一踏入,一股复杂又恶心的气味不由分说地钻入了他的鼻腔,被水锈蚀的金属的味道,淡淡的血腥味和分泌物的臭味,如此混合在一起实在令人作呕,洛基从未觉得外面的空气是如此清新,连大地之上的黑暗也变得面容和善了许多。
身为医生的海德拉似乎无所察觉,他帮着安朵斯将沉重的井盖抬起,向下的通道张开了巨口,陈年的血腥味和生物散发的恶臭体味又重了几分,井里竖着一把梯子,直直插入底下。
洛基很快适应了这种味道,不怎么能嗅得到了,他拍了拍金属墙壁,传来坚实的响声,门口地面上有不少陈年的划痕,像是货物进出仓库时留下的拖动的痕迹,他猜想这里曾经的确有仓库之用,但食尸鬼之母占据了这里,因此不得不将货物都清了出去,改建成了这样一座金属牢房。
海德拉取下两把枪,递给了洛基一把,他立刻检查起枪的使用情况和保养程度。
洛基虽然才接触他不过一天,但也认为他有些过于亢奋和积极了。是因为要猎杀食尸鬼吗?这好像是个合理的理由。洛基想到自己第一次打猎的时候也很兴奋,对陌生又刺激的事物充满了热切美好的幻想,但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不怎么喜欢待在野外,虽然他的箭术天赋一流,但他不喜欢追着一头与他毫无恩怨的没有心智的野兽像苦修一样几天几夜不合眼,只是为了完成单纯的杀戮行为。他喜欢热闹、语言和人群,如有必要,他也喜欢热闹的战争、争执不下的语言和互相仇恨的人群。
所以猎杀食尸鬼这种事的确无法带给他任何激情,不过他很有必要借着这个机会接近安朵斯。
洛基端着海德拉递过来的枪,他没有摸过人类制造的枪械,但想来宇宙文明中枪械的使用方法应该都大差不差,不过若真要比起杀戮的效率,法术明显更胜一筹,只是他还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何况那并不是容易获取信赖的身份。
“洛基,考虑到你的病情,身为你的医生我有责任向你提出强烈建议,你不用勉强,回到庄园里保护人们同样可以做出贡献。”
“我没事的,我走你们后面,”洛基微笑道,也许是他拿枪的生疏姿势让海德拉不太放心,“没有紧急情况我不朝前开枪,以免误伤你们。”
海德拉看向安朵斯,她正站在井口,带着严肃的神情点了点头,简要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可以一起。”这个口气和她当时说洛基不用付房费的口气如出一辙。不是出于某种合理的理由,而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无视了这句话被置于当前谈话情景的违和感。不过海德拉没有多心注意到这一点,他激动地攥着背枪的带子,迫不及待朝井口走去。
洛基扶着井盖,等着海德拉顺着竖梯像没入黑暗,然后他也跟着跃入井中,下降了一段距离后,洛基低头看到底下出现了微光,他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来到了底部。他们位于一条方形通道的一端,墙壁同样经过了加固处理,钉上了铁板和铁条,无论多么小心地踩在上面,总会踏出轻微的“哒哒”声和金属“咿呀”的声音。而且这里的血腥味越发浓烈了,夹杂着濡湿腐臭的体味,可以想象随着深入这股味道将会更加难以忍受。幸好通道修建得很是阔气,以洛基的身高也无需弯腰前行,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照明的灯带,十分贴心,只是那光也同样照亮了地面的斑驳血迹。
等洛基和海德拉到齐后,安朵斯立刻就要带头前进,洛基叫住了她:“等等,里面究竟什么情况?这条路有没有岔路口?它们的母亲在哪里?杀了她之后其余的食尸鬼怎么办?”洛基话到一半就明显感觉到二人的脸上闪现过若有若无的不满,好像他提出的一连串麻烦的问题浇灭了他们高昂的士气。洛基有些明白他心里那股焦躁来自于哪里了,因为这分明就是一次鲁莽至极、毫无计划的愚蠢行动,而且无人意识到也无人指出这一点。
安朵斯还算心平气和:“她在最里面,这里本来只有一条地道,但我也不知道这些食尸鬼们把里面破坏成什么样了,毕竟这是它们的巢穴。至于之后……我想它们会各自散去。”
“去……哪儿?”
“不知道。任何地方。”
“为什么它们不在你们的猎杀名单上?而是放任它们乱跑?”
“因为它们并不是从那边来的。”安朵斯用枪指了指某个方位,洛基根据的记忆,判断出那边应该是丛林和谷地。不过这更是一句更加糊里糊涂,没头没尾的话。
海德拉打住了洛基继续追问的话头,“可以走了吗,二位?哈,我是说,这里实在太臭了。”
“我以为你闻不到呢。”
海德拉摊开双手,没有接话,示意安朵斯可以继续前进了。于是,这个临时组建的三人小队毫无准备、毫无训练、毫无后备计划的出发了。唯一明确目标和地形的安朵斯不愿多言,神情奇怪的海德拉只想试试手中的枪,至于洛基……除了想接近安朵斯,他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他的善意希望安朵斯完成想要做的事,希望海德拉杀个痛快,那时他脸上的神情一定很精彩,洛基甚至会故意露出破绽,给海德拉创造一个拯救他的机会,送给他一个英雄的名号;但他的恶意希望这两个满怀盲目信心的人类死得越惨越好。
洛基在队伍末尾走着,灯光投射下一片又一片惨白的灯光,从海德拉的头发、衣领和后背流淌,然后流过洛基的眼瞳,再流向身后。重复闪现的灯光让这段路变得枯燥,洛基以为他们走出了好远,但其实回头还能望见下来时的梯子。海德拉看向墙角,加固了的铁板被撕开了一个齐膝盖高的洞,尖锐的边缘上血迹斑斑。
他们没有停下脚步。
食尸鬼挖出来的洞口越来越多,铁板破损越来越严重,最大的洞穴直径超过了一米,就悬在他们头顶上侧,随时会掉下来任何东西或者未知生物,但一路上都没听见任何动静,若不是这些洞口和满墙的抓痕,没人会觉得这里住在一群会打洞的地底野兽。就在两人逐渐适应环境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安朵斯突然停住了脚步,发出了轻微的惊愕声。
洛基差点撞上海德拉,他侧身探出头,“怎么——噢……”
安朵斯面前不再有“通道”了,就像一辆被断开的列车那样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事一个接近于半球形的宽阔洞穴,而就在这个被食尸鬼们徒手挖出来的洞穴中赫然孤立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房间……或者也可以说,修建者本来是在地下挖掘了一个长方体的空间,在空间四周建立堆砌砖墙,但食尸鬼们将房间之外的泥土全部挖掉了,将房间整个儿刨了出来。
在房间四周的地面上,堆砌着错落有致的森森白骨和腐肉,它们大致都竖着指向房间,层层叠叠,排山倒海,如同朝拜一般。这里充满了邪性,弥漫着不祥的阴气,顶上偶尔会掉落一些泥土和水滴下来,滴滴答答地敲在谁的腿骨上。洛基想起了听不到流水声的那条河流。安朵斯的神情显然也是第一次看见眼前的情景,没人能够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何要发生。但他们的目标不是为了理解这一切而来的。回过神来的安朵斯取下一段灯带,继续拉扯电线扯下更多的灯,海德拉和洛基帮忙拆掉了本就松动的螺丝,她带着一串灯带继续前进。他们开始攀爬这座略有斜度的白骨之海,鲜少有落脚的地方,只能堪堪踩在较粗壮的骨头上以作支撑,但噼里啪啦地粉碎性骨折还是不断地响起,身为医生的海德拉像猫一样吓了一跳又一跳。
当电线到达极限位置再也拉不动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房间门外,来到了食尸鬼朝拜的地方,这个像祭坛或者坟墓一样的存在。
海德拉抬起枪口晃了晃:“就在这里面吗?”安朵斯抬手示意他先不要动,她摸出钥匙解开了门上的铁锁,沉重的锁应声而落,就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一股浓烈的腐臭扑面而来,海德拉被熏得后退了两步,弯下腰有些反胃干呕的症状,洛基得意地看着他。
安朵斯扫了一眼洛基,继续将门彻底打开,又推开第二层的栅栏门,这才走了进去,她反手摸上墙面,屋内的电灯被打开,光芒刺眼得让眼球都有些发痛,洛基捂住眼,揉了好一会,他不禁胡乱想起阿德蒙蒂斯庄园如此轻松接受食尸鬼的存在,它们的母亲怎么就不能是一个发光的巨大灯泡呢……
“呃啊……”海德拉闭着眼甩了甩头,又猛力眨了眨眼,他想要走进屋里,但是撞上了门框,洛基不得不把他拉了进来,他显然没有洛基这么强的恢复力,眼前的景象都糊成了一片,“这里……我是在做梦吗?这是幻觉?我怎么感觉……这里是……”海德拉实在可怜,他雄心壮志想要猎杀几只食尸鬼,但迎头被这气味熏得呕吐,又被强光狠狠打压了势头,让他有些懊恼。
“你先坐一会,医生,”洛基引导着他在某个位置坐下,“但别往右边去,那里有个坑,肯定是食尸鬼用来出入病房的洞。”
“真是病房?!”海德拉摸到了一张椅子,他坐好之后急忙大力搓揉起眼睛来,不一会儿勉强能看清了。
这里的确是一间病房,至少它的装潢和设施都是病房的配置。它本应该是绿白配色的墙面,整洁的瓷砖地面,贴墙放置着的床头柜和衣柜,当然还有一张单人病床。病床尾部挂着厚厚一叠病历记录,床头挂着三四个吊瓶,输液管随意地落在床上,并没有任何液体流入。床上或许应该躺着一个被病魔折磨得精疲力尽的病人,发出微弱的喘息,低沉地呼唤死神。
在常规的人类病房中或许应该就是如此的。
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堕落了,都被污染了、侵蚀了,生命的惯常形式被严重扭曲,某些既定法则遭到了恶意篡改和摧毁,就像血色的浪潮推倒了泥沙塔,腐蚀了常理的锁链并带走了它的一部分,然后留下了污秽不堪的未知之物,任其在土地上扎根生长,直到常理不复存在。
床榻之上的确躺着一个“病人”,她……看上去像是一名孕妇,上半身被绑带牢牢地固定在床上,她双眼被眼罩遮盖了起来,稍微露出了一点眼眶周围像是被灼伤过的皮肤,她干裂的嘴巴微涨,呼吸缓慢,用足力气才能勉强吸进一大口气,双臂随着绑带被固定在身体两侧。
而下半身……很难说清这部分还属于她的身体,本应该孕育人类生命的腹部夸张地向四周涨大,宽度甚至超出了床榻的边缘,多余的部分坠在两侧。腹部的皮肤被最大限度的撑开,整个变成了血紫色,可以看清里面细小的血管,在肿胀腹部的中间有一个随着微弱呼吸而不断收缩放大的孔洞,深色的体液和脏器组织就是从这个洞里流出来,堆积在病床四周。床榻之上的混乱、肮脏和随意丢弃的血肉已经无法分清她的腿脚在哪个位置,即便它们还存在,可能她也无法感知到下半身……她还能有感知吗……?
这个景象吸引了医生海德拉,他放下枪,眯起眼睛凑上前去,没有在意自己踩到了床下污秽的混合物,也没有在意如此浓烈刺鼻的腐烂濡湿的生物体味,当他回归医生的职责时,似乎意志就立刻坚定了起来。而安朵斯似乎也很好奇医生究竟要看什么,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朝她的目标开枪。
不一会儿,海德拉缓缓点起了头,嘴里念念有词。
“医生,她怎么样了?”洛基问道,就像病人家属那样向医生询问病情。
“是……是她……”海德拉瞪着眼睛,“我认识她,我以前给她看过病……”
“在这里?”
“不,那是很久之前了,在盖德弗林邻近的一个乡下村庄里,有人找到我说一个女人怀了几年孕却无法生产……是她……”海德拉向安朵斯问道,“她叫贝拉对吗?”
“是。”安朵斯拿起挂在床尾病历,足有厚厚的一沓,递给了医生,“如果你想知道更多,那边抽屉还有更多她的东西,如果还没被食尸鬼糟蹋的话。”
洛基恍然大悟,“所以你们在照顾她?”这就解释了很多事情。
“嗯。贝拉无法生产,痛苦无比,我们用了些方法让她尽可能安全地解除掉这个‘负担’,尝试把她肚子里的东西剖出来,可是当划开肚皮那一刹那……结果如你所见,这些家伙争先恐后地爬出来了。”
“为什么要把称呼它们为‘食尸鬼’?如果你们在照顾她和它们的话,这可不是个友善的称呼。”
“菲尼克斯坚持要我们这样称呼。我想,大概就是为了不让我们产生感情,在这个时刻也更好下手吧。”洛基听到“菲尼克斯”这个名字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他置身事外的眼神里一下子晕染开了温暖的情感,但在管家安朵斯看来这个笑容却另有深意,莫名地激励了她,她立刻端起枪瞄准了贝拉的头,“现在就结束吧!”
洛基吓了一跳,伸手压低了枪管,“还有一个问题,既然她已经生了,为什么腹部还这么大?这……简直大得离谱,不是吗?”
“她就是巢穴本身,子宫里孕育着成千上万的食尸鬼。她从来没有停止过生育,即便现在也没有。”
“我想看一看……里面。”洛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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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洛基的要求,安朵斯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抗拒和愤怒,然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就像洛基的脸让她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她又显露出一丝惧怕的神情。她害怕洛基,这一点洛基自己早已明显地感受到了,难道她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即便如此,洛基不得不无奈地承认北欧神话中“诡计之神”的名号也没有恶劣到让人闻风丧胆的程度,说是“厌恶”倒还能让人信服。
“我们照顾她很久了,她算是我们的家人……你看看她的样子,我不认为事到如今还能做些什么,迅速帮她脱离痛苦是我们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果你们只是想满足猎奇的心态的话……这一点我实在无法接受。”
房间内过于明亮和慷慨的灯光使整个房间的污秽一览无余,食尸鬼囤积的尸块和骨骼也堆放在墙角边、沙发上,与日常用品和衣物都混合在一起,她在这间屋子里艰难喘息了数年,承受着这种邪恶污秽的要挟,残酷地要她不断地诞下非人的野兽。
“好吧,我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那么说,这一幕实在有点让人感到震惊,过于震惊的景象让人脑子里的保护机制紊乱……我有些糊涂了……医生,我们走吧,让这位管家做她的事。”
海德拉已经观察了贝拉一段时间。她的胸脯随着呼吸鼓起,然后又缓慢地落下,干瘪的乳房垂落在胸前,怪异的生育没有带给她什么,奶水或者其他激素,而是完全拖累了她,整个上半身都瘦削得令人诧异又心疼,任谁看了都会皱起眉头。海德拉试着按压了几下她的腹部,不断收缩的孔洞中咕噜咕噜流出了更多的血紫色液体,肚皮左右晃了晃,紧绷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活动,令在场的人都喉头一紧,而洛基极其不愿意亲眼看到一只食尸鬼出生,他可不想把这一幕留存在他的回忆里。对此海德拉稍显得冷静一些,他或许还记得上次见到贝拉的情景,她当时的状态肯定要好得多,这样一对比之下,令他有些不忍。
海德拉盯着她的嘴唇,然后又俯身侧耳贴在她嘴唇上方,“等等,她在说什么吗?”
贝拉的双唇时不时张开又合上,远远只能听到气息的流动。
“有时候能听到,不过她也只是在叫‘医生’而已,她一直需要帮助。”
海德拉没有放弃,他想亲耳确认,贝拉再度张开了口,她抑扬顿挫的气声中似乎真能听到“医生”这个单词的发音音调,不过除此之外,显然还有别的,这让海德拉陷入了思考,寻找哪些词语才能够匹配得上,怎么连接才能构成一句合理的句子。
安朵斯按捺不住了,她早已给枪上了膛,她担心海德拉的过度关心会阻拦她杀掉贝拉,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医生,让开。”
洛基给了海德拉一个无奈的眼神,他们两个外人的确没有理由插手这件事。
“好吧……但你们会埋葬她吗?让她在这里腐烂的话才更加难以接受不是吗?”
“我会找来人手清理,不会留在这儿。”
“那就好,我也可以帮忙……唉,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很坚强的人,嗯,现在也是,否则就坚持不到现在,真是太可怜了……她曾经就是因为这种情况而遭人驱赶,他们认为她是风俗女子,被人搞大了肚子,不愿和她住,后来她躲在一间又窄又黑的小房子里,那里漏风漏水。”海德拉不自觉地开始说起了贝拉的往事,没有人打断他,这些事显然安朵斯也不清楚,“有几个小孩子发现了她,跑来告诉我,说有一个阿姨的肚子好大好大,也没人照顾,我以为是腹水之类的症状,我就去了。”
“我记得你说你是脑科医生。”安朵斯提醒他说道。
“没错,但你也知道这个年代很缺医生,我也就学杂了很多学科,不过我这点浅薄的医术帮不了她,任何一个医生都能判断她的确怀了孕,生不下来只能剖腹产。”
“当时为什么没有呢?”
“没钱,没设备,没资源,说来惭愧,当时我也是个跟在别人后面吃剩下的穷医生而已,我若去找医院诊所给一个女子做这种手术……你想想别人会怎么想这件事,又会怎么看我,那就更加不愿意慷慨帮忙了,说不准我还会背一身债务!”
“这是一个怪异的、不正常的年代……”洛基突然感叹了一句,“当年你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就离开了,是吗?后来呢?”
“唔……”
海德拉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回忆起来很是吃力,也许是时间太过久远的缘故,但即便如此,似乎贝拉依旧让他印象深刻,深刻到即便贝拉被眼罩遮住了脸庞,海德拉也依旧能够匹配得上她的姓名和症状。
“对,没错……”他继续说道,“我离开了。她躺在一张木板床上,没有被子,用脏衣服当枕头,头发都已经板结了,她瞪着眼睛求我不要走,她说起自己的身世,哭得很伤心,唉,真令人为难!说到底,还是天上掉下来的陨石害的……”
安朵斯和洛基同时发出疑问:“什么陨石?”
这下轮到海德拉有些尴尬,他差点怀疑起是否确有其事,“呃……陨石啊,你们不知道吗?以前有一阵子天上经常掉石头下来,砸得到处都是,有人还开玩笑说这是上帝的肾结石呢。”
“噗……哈哈哈……”洛基立刻将整张手都覆在自己嘴上,但仍旧难以抑制地笑起来,肩膀微微发抖,“咳咳……噗……咳……我没事,呃,不对,抱歉抱歉……你继续……陨石怎么来着?”
“砸在了她家里,准确地说,是整栋楼都砸穿了,当时她两个孩子都在家。”
“呃……”洛基挠着自己后脑勺,不敢笑了,“那么,她不在家已经是万幸了!”
“她告诉我,是因为她给孩子买奶粉的钱被小偷偷走了,当时正在警察局做笔录,那群狗官根本不想管她,气得她在警察局大吵大闹,一直闹了好几个小时,后面被赶了出来,她自己搞得精疲力竭,本来就陷入了绝望,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结果回去一看家就没了。”
“……”洛基决定接下来都保持沉默,这实在不是他的擅长领域。
安朵斯接过了这个重担,问出了十分关键的问题:“这和她怀上食尸鬼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进去找孩子嘛,结果触摸了那块陨石。我知道这很不科学,作为一个医生也认为是无稽之谈,何况贝拉跟我讲的时候也说得乱七八糟、牛头不对马嘴,根本听不懂她是怎么摸的石头,具体发生了什么,是怎么怀了孕。这下,成未解之谜了。不过嘛,作为一个医生,”海德拉强调道,“有一个不怎么令人信服的传言可以勉强把二者的关系串起来,但实在是太荒唐了,你们就姑且一听……”
“什么?”洛基挑了个绝不会出错的问题。
“有人看到从陨石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
“啊?!”
洛基和安朵斯皆是一惊,这让海德拉终于得到了满足,他面无表情,内心却沉浸在这种亲口诉说终极秘密的爽感中。
“什么时候的事?”安朵斯首先问道。
“十年?还是十多年?这可能要去翻翻报纸了。你不是一直在盖德弗林镇吗,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件事闹得太大了。”
安朵斯没有给出回复,于是洛基又继续追问着:“那么,是什么样的男人?”
“不知道,只是一个传言,实在是荒唐得很,不是吗?可是你细想啊,陨石里走出来一个男人,贝拉跑了进去……一个男人,一个失去孩子的伤心的女人,然后……女人怀了孕。虽然有些不道德,但如果真是这样,确实很合理——”
“胡说八道!”洛基突然激动起来,“我可不信这个,安朵斯,赶紧结束吧,我实在不想待在这里了!”
洛基激昂的反应让二人都有些诧异,令人忍不住遐想起来,加上洛基本身长相俊美,暗藏邪性和纨绔、阴郁的一面,本就容易沾花惹草,有过类似经历也不算奇怪,海德拉权当是不小心踩了这位花花公子的痛脚,他举起双手投降,不再讲述贝拉的故事,这里也的确不是一个令人舒适的地方,而他们竟然还待了这么久。
洛基相信那颗陨石和索尔坠落有关,但也不太确定,也完全想不明白前因后果,这令他愈发烦躁起来,索尔究竟去了哪里,他在群星之间究竟调查到了什么……洛基将枪扔在一边,走出病房渴望一些新鲜空气,他浑身皮肤湿润又粘稠,肯定惹了一身腐臭味,他何曾需要做这种脏活儿,真希望能立马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希望一觉醒来就回到了阿斯加德……他随意地踢着地上的骨头,一颗老鼠头骨咕噜咕噜滚了老远,滚入黑暗之中。
他听到老鼠头骨被什么东西碾碎了,就像寂静宇宙中爆发了一个小小的火花,随后夜色就被点燃。他瞬间警觉了起来,目光更加锐利,危险的迫近令他汗毛倒立,血液贲张。
无数双大小不一的眼睛依次睁开,瞬间“长”满了洞壁,一眨一眨地打量着他,那是毫无任何理智可言的瞳孔,浑浊又无知、贪婪又傲慢,几乎洞内所有食尸鬼此刻都聚集在这里,潜伏在黑暗中,翕动着鼻子,嗅着新鲜血肉的气味。但它们并没有立刻攻击。正当洛基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时候,病房内传来的一声不合时宜的震耳枪响,紧接着是一声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喊叫和狂暴的挣扎,与笼中发怒的野兽无异,然后又是两声连发的枪响,海德拉突然大喊道:“等一下!等一下!”但枪声还是响起了,接连几枪,所有动静终于停歇下来,但还没有结束——
而就在食尸鬼之母完全死亡的一刻,所有食尸鬼都红了双眼,它们极其缓慢地试探着,慢慢走出黑暗范围,扯掉通道上的灯带,一爪压碎,摁灭了光源,纷纷露出獠牙和利齿,双眼喷发着最原始的情感——杀戮。
“啊……这就是‘自行散去’吗……”
洛基对安朵斯的信任度略有下降,他所料不错,安朵斯只有日积月累的经验,而缺乏追根溯源的思考能力。他在脑海中开始演算法术和招式,他务必小心应对,这群野兽全都以命相搏,而他可是连擦伤都不愿遭受一丁点儿的。海德拉小跑到他身边,气吁吁地喊道:“贝拉说的是‘不要杀戮’,她一直在控制这些畜生,真是个坚强善良的好姑娘,可是现在她死了!”
“你说得太晚了,解密大师,考虑出书吧!”
海德拉拿起步枪,他身为医生的一面消失了,他的神情再度被一种狂热席卷,然而他要杀掉这些满洞的畜生显然不太可能,单是子弹数量都远远不够,他没有提到这一点,也没有想过子弹打光了该怎么办。至今“野兽”这两个字出现得太频繁了,因为洛基所见到的尽是野兽的姿态,连理性的人也极其容易落入这个陷阱,如飞蛾扑火那样一头扎进死亡。
洛基不由得自恋地想到:“这群人没我可怎么办。”然后,他单手发力,将海德拉推回了房间内,迅速关上栅栏和铁门,伸手一招,地上的铁锁就来到了他手中,立刻将房门锁住,任凭海德拉在里侧疯狂拍门。
一头食尸鬼首先向洛基发起了进攻,利爪离他只差毫厘。
“我不想要的,我不想成为的,总是这样不由分说地塞给我,你们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数道令人目眩的法术光芒不停山洞,和污秽的血液共舞,照亮了整个山洞。
数分钟之后,洛基手握双刀,他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平地,只好一步一步踩在食尸鬼尸体上,踩进碎裂的胸腔里,他来到病房门前。他杀光了所有胆敢向他露出獠牙的兽,内心只有一片空虚。
“呵呵……就像阿斯加德被污染侵蚀的那天……可我已经不想再杀了。”
没有食尸鬼的病房内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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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基的目光仔细扫过四周,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用来擦拭血迹的东西。他将利刃刺入偷袭他的一只食尸鬼时,血液喷涌在了他手上,还顺着流进了袖子里面,他不满地“啧”了一声,不过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其他血迹了。他解开了病房门锁,走了进去。
甫一进入,洛基立刻露出慌张的神情,“发生什么了?”
病房内的情况可谓混乱。食尸鬼之母的死状惨烈又可怖,她似乎是在中弹后强烈地想要起身逃跑,但捆绑的带子将她牢牢束缚在床上,床头柜和近旁的各种支架、仪器、物品都被撞翻推到。即便是贝拉被食尸鬼巢穴拖累到苟延残喘的时候,也还是能看得出生命的迹象,但如今那股微弱的生命已经完全离开了她的身体。她的身体软绵绵地陷入了床榻里,极其夸张地大张着嘴,幅度简直超出了人类极限,将嘴角撕扯出了口子,幸好眼罩还遮盖在她脸上,没人好奇会看见怎样的眼睛。她的腹部中了几发子弹,酸臭的体液和组织喷射得到处都是,腹部在渐渐塌陷,虽然不再鼓胀了,但里面的脏器和各种内容物仍然使它高高隆起。而在腹部中间的孔洞中,向外伸着一只干枯的白色“手臂”。那是一只还未成功出生的食尸鬼。
死去的便不再重要。海德拉正躺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身下淌了一片新鲜的血迹,这种正常人类的鲜血安抚着洛基的神经,安朵斯正蹲在他身旁,寻找着可以使用的绷带或者任何可以止血的东西,但这间像是“病房”的地方只是囚笼罢了,她的神情波澜不惊,展露着一副沉稳猎人的心态,就着海德拉的衬衣和外套帮着按压伤口,但血流并没有止住,淡淡说道:“擦伤,子弹在墙里。”
洛基也蹲在一旁,拨开他俩捂住的伤口,海德拉腰侧一块肉连着皮都被挖掉了,露出了里面血红色的肌肉。海德拉从紧咬的牙关里吐出来几个字,“快…………快……包、包扎……止……呃啊……”额头流下的汗液像伞上滑落的雨滴。
洛基不由得白了安朵斯一眼,“这叫擦伤?你走火了?”然后他代替海德拉用左手轻轻覆盖在他的伤口处,温热的血瞬间浸润了他的手掌,液体顺着指缝渗出。
“他突然攻击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认为他自己的妹妹被杀了,就凭那串项链?我说过了,克罗塞尔的哥哥是菲尼克斯,我和他们生活了十年!我没有见过你,也没听说过一个叫‘海德拉·德维特’的医生。我留你们住在这里已经十分宽容了……”安朵斯停顿了一下,“唉,你帮我把他扶回去吧,我来给他包扎。”
洛基没功夫听安朵斯辩解,他的掌心隐秘地运起一个法术。海德拉的呻吟逐渐变弱了,他自己也很奇怪,疼痛竟然像潮水一样退去了,只留下麻木的幻痛,这和他的行医经验完全不一样,除非洛基给他注射了一管大剂量的吗啡,然而洛基的笑声令他感到十分违和。
“哈哈,医生,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只是擦破了皮嘛!”洛基笑着拍了拍海德拉肩膀。
“什么?”海德拉坐起来,撩起自己的衬衣,看到刚才血流不止的地方只有一点皮肤被擦破的红色血痕,散发着火辣辣的疼痛,比起刚才来说这根本不值一提,海德拉有些难堪,明明是这么小一个伤口,自己刚刚竟然叫喊得像战场上的新兵蛋子一样,“好吧……这、这的确……你这个老女人,你朝我开枪?!”
安朵斯并没有回话,她神情变得有些呆愣。
洛基将海德拉扶起来,瞥见他右手上攥着一根残缺了几颗的珍珠项链,与他记忆中克罗塞尔佩戴的那根极其相似,他安慰道:“虽然是小伤,但也别这么激动,到底怎么——算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你需要包扎,嗯,还有……食尸鬼已经散了。”
“散了?”海德拉觉得很奇怪。
“嗯,”洛基点点头,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海德拉余怒未消,冲着安朵斯喊着:“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在没有见到我妹妹之前,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有钱,把这座庄园买下来都行!可恶!到底怎么回事……唉!”洛基将他拽了出去,而安朵斯根本没去注意他怒吼。她对海德拉突然愈合的情况深感诧异,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和判断,无法确定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超出常理的事,这种非常之事以前不是没有过,然而正是因为频繁地发生着,让安朵斯无法再相信世界保持着正常。人会飞吗?物体会自己跑到手上来吗?伤口会自行愈合吗?闪电会恰好劈在敌人身上吗?当然不会。然而这种事屡屡发生,几乎像喝水呼吸一样寻常,让人很难不感到崩溃。
她重新将枪背在背上,一脚踩到了地上的液体,湿滑又粘稠,这种真实的感觉再次点醒了她,她双手狠狠搓了一把脸,濒临崩溃的神情只有在无人得见的时候才显露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的理智和毅力还能坚持多久。
海德拉跟随着洛基来到病房外,山洞里仍然堆满了骨头,但看不见任何食尸鬼的影子,到风平浪静的这一刻他才觉得头皮发麻,不敢回想这个晚上都经历了什么,这使他的语气有些虚弱:“我感觉很不安,也很不对劲,洛基,食尸鬼都跑了……话说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做,把我推进来?老天,你连把枪都没有!你……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你会被杀死的!”
这就是洛基不愿在凡人面前展露法术的原因,尤其是幻术,那总是免不了一番口舌,他带着海德拉走回他们来时的通道,“我太紧张了,一想到食尸鬼即将蜂拥而上,一想到你要在我耳边砰砰砰地开枪,我就受不了了,真可怕……加上我脑子发热,是真的那种发热,就-突然做了这种难以理解的事。”
“这算是什么理由?你什么也没做吗?”
洛基展现出一脸轻松的神情,“我坐下来和它们讲道理呢。”
“什么?”
“告诉它们杀人事件坏事,如果没有直面死亡的觉悟,就不要轻易杀人,躲藏起来在阴沟里生活才是上上之道,找点腐肉、吃吃素也未尝不可,也许信仰一个邪神求得庇佑也是不错的,诸如此类云云。”
“噢……你在开玩笑……说真的,洛——”
“你们没事儿吧?”突然,一个高亢的女声在前头响起,惊得两人皆是一颤,原来是米莉安正提着提灯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他们走来,她用一张深色的布紧紧捂住了口鼻,这个味道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以承受了。
“米莉安?我们……没什么大事,你怎么下来了?出什么事了?”洛基向她挥了挥手。
“因为我担心你们啊。”
海德拉朝着洛基使了一个眼神,笑道:“噢,是担心洛基吧?我们可算不了什么,哎哟!”
“你怎么了?”米莉安见两人好端端站着,于是便不再往前了。
“我受伤了,中了一枪,可惨了!”
“中枪?胡乱开枪打到自己人了?不过你是医生嘛,没事儿的,洛基你呢?”
洛基搔了搔后脑勺,有些无奈,“我什么也没干,差点还成了拖油瓶,不过还好没耽误安朵斯干活。”
米莉安笑道:“哪有,你们来到这种地方,还毫发无伤,简直是英雄呢!”
啊,“英雄”吗……洛基的嘴角落下了一个轻微的弧度,不过这种变化谁也不会在意的。
“哎呀,来自美人的区别对待比子弹还伤人,不过我最宝贵的品质就是有足够的自知之明,‘这位’的确要比我优秀很多。”海德拉摆了摆手,对这种事没有太多的纠结,更没有男性之间惯常的比较和较量,在他的思想中,早已区分好了那些事是应该争取的,而那些事是求也求不来的,而对于被划入了后者的人和物他通常都毫无欲望,也毫不强求。这也是他用来安慰自己的一个借口:妹妹也许注定要从他生命里离开。
洛基笑了笑,“我们赶紧出去吧,你待在这里一定很不舒服。”
“管家呢?啊,她在后面,”四人一前一后继续往外走去,出口已经不远,走过几步路就来到了井口楼梯,异味已经淡去了很多,冷冽的空气令每个人都心旷神怡,“噢,对了,你们看见华利弗了吗?”
“华利弗?他也下来了?”
“嗯,还是他死乞白赖地鼓励我下来找你们的,说你们一直没回来,可能遇到了危险,不过下来后没走几步路他竟然消失了,我的软弱和好心就是这么容易遭人利用!早知道不相信他了,我明明知道他心术不端的!”
“我宁愿你相信我,也别信他了。”洛基神秘地笑起来,“不过我们的确没见过其他人,这里只有通道这一条路,如果他真的下来了……他只可能是躲到食尸鬼挖出来的洞里去,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来,我扶着楼梯,先上去吧。”
米莉安谢过了洛基,首先爬出了井口,后面三人也依次跟上,这次冒失的行动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在三人的陪同下,海德拉回到了房间里,他自己随身携带了一些应急药品和绷带,能够用得上,还不怎么客气地让安朵斯待会遣人送一些毛巾和清水来。安朵斯不仅答应了下来,还承诺减免医生的房费以作补偿。不过海德拉强调,即便如此,她也必须正面告诉他克罗塞尔究竟去了哪里还有归期,也必须讲述一下她十年前初到庄园的情形。安朵斯说她保证会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然后离开得十分匆忙。
洛基在隔壁自己房间里换了一身衣服,将流进手臂里的血污一丝不苟地擦洗掉,他觉得连灵魂都如同新生了一般。再回到海德拉的房间里时,海德拉已经自己包扎完毕了,正向米莉安讲述着地下的经过,她也对项链一事也感到不解,这让菲尼克斯的身份与克罗塞尔的下落变得更加神秘了。洛基斟酌了一下,并没有将“菲尼克斯就是索尔”的猜想公开出来,倒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觉得这两人帮不了他,就像魔法一样,他们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们互相交换着关于这座宅邸的消息,而当洛基提到“陨石”的时候,米莉安也承认了确有其事,而且她很确定那件事正发生在十年前,因为那一年,她家附近本来杳无人烟的荒芜公园里,有人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长了一棵散发着蓝色光芒的大树。因为那片蓝色过于梦幻,隐约有流星划过的幻象,很多人都去那里许愿,那座无名公园也得名为“蓝树公园”。米莉安也会定期去树下坐一会儿,在心里和树说悄悄话,因此每年都数着年头,令她伤心不已的是后来有人将那棵树砍伐了,粗壮的树干被做成了一艘船,开进河里,再也没有回来。于是米莉安的计算从“多久该去树下坐坐”变成了“树被砍倒距今过了多久了”。
因为无法根据天空明暗来判断时间,三人看了看桌上的时钟,已是过了凌晨两点。
“我得上楼休息了,”米莉安站起身,来到房门口,“今天真是惊险的一天,我得吃颗药才能睡下,我太容易做噩梦了。晚安,先生们,明天见!”
洛基留下来再次检查了一下海德拉的伤口,包扎得很不错,很快就可以长出新皮来,不过医生仍然担心会伤口会感染,那间病房里污秽太多了,说着他有了打退堂鼓的意思,他极度渴望自己诊室里的每一件医疗设备,也很想念碘伏的味道。
“你是医生,得相信自己的判断,何况这座庄园就在这里,跑也跑不掉的。”
“嗯,你说得不错,如果我的伤口看上去情况不对,明天一早就离开……只不过……”海德拉不再掩盖他的失望和担忧,他看了看被他搁置在茶几上的珍珠项链,珍珠表面不再洁白光滑,也少了几颗,剩下的稀稀拉拉地被链子串了起来。
“你是在那间病房里找到的?”
“嗯……贝拉死前挣扎的时候,推倒了柜子,我后来就在柜子里面发现的。它就好端端地放在里面!我和那个女人对峙,说了两句,她就开枪了!”
“这的确……但这只能证明克罗塞尔的确是你我记忆中的那个克罗塞尔而已。”
“但是——”
洛基继续安慰道:“也许是食尸鬼偷走的也说不定,你看那间病房的东西又乱又杂,到处都是食尸鬼搜集过来的东西,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对吧?总之先睡觉吧,医生,我相信你们兄妹二人之间一定还存在着某种缘分,血缘会再次将你们连结在一起的。明天你就放心大胆地回去养伤,我留在这里替你守着,你妹妹一回来我就差人给你送信。”
“噢,谢谢!洛基你……你人还真不错,怪不得这么惹人喜欢。”
这种评价让洛基感到不适,赞美的声音回荡在他内心里的时候统统都变成了嘲笑和讽刺,他心里的恶意和邪性都变本加厉地越烧越烈,这种逆反的情绪让他不禁笑出了声:“哈哈哈,晚安,医生!”
洛基的笑容消失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
洛基站定在走廊上没有动,信息太多了,甚至没有多余的心思移动脚步,他琢磨着一个频繁出现的时间:十年前。那一年,陨石落在了贝拉的房子上,米莉安的花园里长出了蓝色的树,奥莱兄妹入住庄园。而这三个人,贝拉成为了食尸鬼之母,米莉安是读心者,奥莱兄妹更是一堆谜团。这些人和事件之中有什么联系吗?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在洛基的猜测中,索尔从彩虹桥坠落,随着陨石来到了盖德弗林,然后……遇上了克罗塞尔,不知怎么就和她假装兄妹住进了庄园?这合理吗?说得通吗?更重要的是,为什么?
根据洛基对索尔的了解,他落地后的第一时间必定是呼唤海姆达尔,寻求传送,但是……没有回应?当时海姆达尔也说找不到索尔。那么索尔的下一步是继续寻找回到阿斯加德的方法,根据结果来判断他是失败了。如果他真的被动滞留在地球数年,甚至还参加了镇上的舞会,或许他就已经发现根本没办法回去吧……那么,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这件事,的确得找安朵斯好好问问,多亏她向医生开了枪,这个人情她不得不还。
突然,洛基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从楼道下方传来,他迅速贴靠在墙边,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一个弯着身子的人影猛窜了上来,路过二楼,手脚并用地向三楼跑去了。
那……不是华利弗吗?
他的大衣下面紧紧夹着什么东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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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洛基来到三楼的时候,恰好听到了华利弗将房门上锁的声音。
每个楼层的装潢风格都别无二致,就好像是同一套装修方案打造出来的一样,而按照房间功能来看,主人家并没有特地规划出复杂的各种场所,说实话,整个东苑都像是专门用来接待的酒店一般,考虑到安朵斯说房费是他们的收入来源之一,这种安排或许有些道理。不过对洛基来说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因为这些都出自索尔的意愿,实在想不到他这么做除了获得不值一提的财富以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想着,洛基已经轻声踱步到华利弗房间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里面的动静着实不小,即便对方拼命克制,但男人忍痛的呻吟声还是传来出来,某种液体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刚刚经历过食尸鬼屠杀的洛基此刻除了鲜血,想不到别的了。洛基有了一些自己的猜测,但不知道怎么让华利弗顺从地打开房门,虽然他也不至于从三楼一跃而下,但人的胆量在某些时刻将不受理性的限制。加上米莉安住在附近,他想最好还是不要再惊动别人了。
所以,洛基用法术将门锁直接解开,迅速推门而入,在华利弗惊叫前就反手将门合上了。整个过程迅速平稳得如同鱼入大海、波澜不惊。
“FUCK!你怎么回事?!”随后就是一连串的怒骂。
“你好像需要帮忙。”
洛基指了指华利弗的手臂,如他所见,华利弗的一件单衣已被汗水浸湿,颤抖着缩在墙角,外套、毛巾和床单都抛了一地,全都或多或少沾上了血迹,而他不知从哪里得来一根黑色的手臂,其表面长满了层层鱼鳞,他正努力将这断肢重新接回自己的左臂上。而这个过程堪称医学奇迹,断肢与主体像是互有感应,都在努力生长出骨头、肌肉和神经,迫不及待地接合在一起,而洛基推门而入的时候,其中骨头刚刚接上,肌肉中的神经和血管像水母的触须一样伸展。就华利弗的反应来看,这个过程痛痒难忍,他还不得不用右手始终保持着断肢的位置,稍有移动,那还未坚固起来的骨头就会发生扭转,使他的痛苦雪上加霜。
华利弗紧咬着牙关,面容有些扭曲,似乎是要坚持不住了,就在黑色断肢快要滑落的时候,洛基一把接住了,帮他保持在原来的位置。
“你……干……什么?”
“帮你啊。集中精神,长得快。”洛基鼓励着他,他低沉又戏谑的嗓音加剧了这份好心的诡异程度,令人无法拒绝。
“呃…………”
华利弗果然松开了右手,接受了洛基的协助,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灌注精力在左臂上。这份忍受的神情洛基在海德拉脸上也见识过,甚至贝拉或许也曾拥有过这样的神情,让他考虑起是否要给人类添加一个新的标签:他们很能在极限情况中忍受痛苦。这和他们脆弱的肉体本是毫不相配的。在神力面前,凡夫俗子的肉体一触即溃,但只要将他们置于非绝对致命的苦难之中时,他们便能忍受到极限,绷紧最后的神经,直到终结苦难,或者终结他们自己。
然而……此世的苦难究竟从何而来呢?
“呼……”华利弗长舒了一口气,断肢成功接上了,但他尚且还不敢随意活动左臂,他伸出右手十分爱惜地抚摸着接合的位置,斜眼看着洛基,“好了,你该滚了,别他妈告诉任何人,否则你会后悔!”
洛基没有任何动作,继续蹲在他身边,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很喜欢变成人群中最最讨人厌的那一个。一个小小的诡计,一次顽劣的恶作剧,就可以让我成为所有人的目光焦点……或者说,众矢之的……哈,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人呢,只能有我一个,其余的……只能做洞里的老鼠!”洛基装满笑意的眼神瞬间变为了一片空无,他猛然捏住了华利弗的右臂,以洛基受到神力加持的力道来说,即便是成年男子完好无损的手臂,他也可以单手捏断,何况华利弗现在脆弱得像新生婴儿一样,软绵无力。
就在华利弗大长着嘴准备嚎叫的时候,洛基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一件外套,捏着衣袖,塞进了他的嘴里。
“唔——!!!啊……唔唔唔!”
“别叫,懂了吗?这么想让人围观,我现在就可以把你吊在外面。”
华利弗想要挣扎却又不敢乱动,只好死命去抠洛基的手指,掰他的手腕,但洛基手上不容拒绝的力量让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慑,信心遭受重创,这种人在绝对实力面前,的确只能做一只老鼠。他疯狂眨动着眼皮,连连点头,如果他眼里闪动的不是汗水那只能是眼泪了。
“唔唔唔!”
洛基将衣服抽了出来,甩开老远,也松开了他的手臂,然后起身坐在椅子上,他轻松地重新拾回了愉悦的心情,就像猫咪抓到猎物,准备玩弄一番。
华利弗忍受着痛苦余温的消退,在洛基目光的注视下,他浑身僵硬不敢擅动,在混乱不堪的一番思考后,他只能告饶道:“对不起,老兄,对不起!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您了!嘶呃……您看,我穷光蛋一个,什么也没有,何必惊动您来找我麻烦呢……”
“麻烦?哈,说什么胡话,我只是发扬着人类该有的关心而已,难道我刚才没有帮你吗?”
“唔……谢……谢……?”
“这就对了,是人就得有个文明人的样子,我可不待见有人在我面前故意装傻子。”洛基用眼神示意着他的胳膊,寻求解释。
“这个……”华利弗预感到自己无法蒙混过关,他碰到了一个实打实的硬茬,只好调整着坐姿,以求能够舒服一些,“咳咳,那些畜生偷走了我的手,我只是去拿回来,仅此而已。”
“嗯……”洛基眼眸一沉。
“唔……!我、我想你也听说过那些畜生很爱偷东西,它们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的手咬断了,我才跟到这里来的!至于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知道啊,而且还把我的胳膊变成了这个鬼样子!我是受害者啊,受害者!”
洛基打量着那根鱼鳞手臂,此刻华利弗已经能够小幅度地挥舞它了,看上去恢复速度不错,不像是寄生的异物,也没有排异情况发生,就是华利弗自身原装的那根。
“听上去……值得同情。”
“啊,是啊,是啊……”说着,华利弗将两支手臂都蜷在自己胸前,右手臂盖在左手臂上,像是十分爱惜的样子抚摸着它,手掌就躲藏在腋窝的阴影下,他满脸无辜和害怕。
“那么这根——”
“嗯?那是?”华利弗的眼神突然盯向了门口,就像真的有人从外面走进来一样,他等到洛基转头过去的一瞬间,那只黑色的鱼鳞手中不知怎么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刀,不过此刻他不便左手使力,右手迅速接过左手上的刀后,他腾地冲起身来,举刀朝着洛基刺了过去。
然而即便在这理性凋亡、诡谲盲目的世界中,他怎么可能想象得到自己面对的是谁!
此刻的洛基几乎完全恢复了神力,他的神识为他打造了一个监听范围,别说门外,就算是顺着楼梯口向下的二楼,他也察觉得到究竟是否有人走过。他假装转头,当那把匕首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寒光。对方的杀意缺缺,毫无挑战性,洛基连看都懒得看,两招就打掉了华利弗的匕首,就像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如果不是为了不惊扰旁人,他太想揍他一顿了,这种人的哀嚎与求饶一定格外悦耳。
洛基接住从空中飞落的匕首,拿在自己手中把玩了起来。
“噢!你看,额外收获!你这样的凡人是怎么做到的?”洛基笑道,饶有趣味的上下打量着他,“这支手臂不仅仅是变黑了那么简单吧,嗯……根据我的经验来看,它可以穿越空间,伸向别的地方,否则实在难以解释。”
“呃……”华利弗的震惊逐渐变为了后怕。
“是不是就像这样?”洛基很久没在凡人面前表演法术了,不,这种小小的把戏还够不上被称为“法术”,他将匕首挥动了一下,匕首就在他手中消失了,然后他换了只手,再次挥动了一下,匕首便又出现在了手中。洛基不禁感叹如此简陋的把戏,凡人竟然要靠变异才可以获得,实在是太可怜了,如果他一早就统治了地球,兴许他们还能过得好点。
“你……你是……”华利弗看得愣住了,他的害怕显得十分真切,“不不……我不想知道您是谁!拜托了,我只想找回这支手臂,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干!”
洛基很确信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这个人,他的嘴里不敢再冒犯地对诡计之神吐出任何一句谎言。
“别紧张,我人很好的,动刀子这种事从来不会干。来,坐椅子上,把你这支手臂的事全都告诉我。”
华利弗强稳住心态,但心脏仍然在砰砰打鼓,无数恐怖的念头和想象都冒了出来,他回想起在童年时期,听闻镇上抓捕过一个连环杀人犯,那人会把被害人带到车上谈天说地,相谈甚欢后仍然残忍地杀害,而那个时期还算是正常的日子。如今世界变得更加黑暗,对人性他不抱任何期待与幻想。他坐上椅子,双腿发抖,他的所有面具和招数全都被看穿了,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不羁浪子,很喜欢插科打诨那一套作风,就像洛基先前所说,像小丑一样在众人面前表演,这是他的铠甲,也是他的武器。而事到如今,他就像刚下山的学徒遇到了祖师爷一样束手无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没有什么故事,都是非常无聊的琐事……”
“这由我来判断。”
“好吧……你肯定知道镇上十年前掉下来的那块石头吧……”
“噢……”洛基心头掠过一阵欣喜,“当然,天上掉下来了一颗陨石,盖德弗林镇的每个人都知道。”
“嗯,没错。那么你也该想象得到发生了什么,”华利弗的手臂已经完全恢复自如,他抬起来,展示在洛基面前,“我触摸了那块石头,就变成了这样,真荒唐啊!不过我不后悔,因为它给了我非凡的能力,就是你说的那种……”
“嗯……继续,你先说完。”
“就在几天前,我在家里睡觉,还做着梦呢,突然梦里的楼房都塌向了我,全部砸在了我身上,我一下惊醒,结果,你猜我看见了什么?!一只食尸鬼正好趴在我身上,而另一只正在啃咬这支手臂!这些畜生见我醒了,突然下了狠劲儿,一口把手臂咬断,叼走了!奇怪的是,断肢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出血,所以我追着这群畜生一路跑,发现它们逃进了庄园里!唉,晦气!”
“‘晦气’?”
“没人愿意靠近庄园,尤其是庄园后面的森林和峡谷。我确信这里住着女巫,秘密举行着邪恶的仪式!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邪之又邪,千万别靠近就对了!但我离不开我的手,我可是断了一支手臂啊!所以我只好回家,换了一套衣服,装作宾客,登门拜访,想要找到食尸鬼的巢穴。噢,我是来到这里才知道他们被称作食尸鬼的,镇上哪有这玩意儿!”
“所以你就哄骗米莉安和你一起下到井里?”
“唔!”华利弗突然惊醒这两人似乎关系不错,“我只是随口提及说你们可能有危险,那么一个女孩子下去除了添乱能干嘛,我告诉她只需要站在入口接应就行了,欸,要不是我迷路了,我肯定会保护她——”
“好了好了,收起你的借口。”
华利弗庆幸这并没有触怒洛基,看来他们的关系也并非深厚,或者说……这个人就是恶魔杀人犯也不说定呢!这样想着,恐惧的情绪又在他内心里蔓延起来了。
“好好好……后面就很简单了,我当然是不想被人发现嘛,躲在墙上的坑里等你们走过,去最深处的房间里把手臂找回来了,呃……真是一个恶心的地方,我吐了一地,晚上吃的鹿肉都白吃了。”
对于华利弗的阐述,洛基基本表示满意,意外之喜颇为丰厚,果然好奇心旺盛是会得到奖励的。
“你在这十年间用这支可以穿越空间的手臂都做些什么呢?”
“嘿嘿……”华利弗竟然还笑得出来,“我是一名邮递员。”
“哈?你是说……”
“没错,只要我想象得出场景,我可以把信件投递到任何人的信箱里,这样坐在家里也能工作了。”
洛基听罢也不禁笑起来,然后他摇了摇头,“不。”
“什、什么?”
“还不够,你还做了什么?”洛基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别说你什么都没做。我可太了解你们这种人了,这种偶然获得‘超能力’的人。虽然你的能力有些拉胯,但仍然超越了普通人,以我的判断,你身上存在的人性是无法抵御这种超能力所带来的优越感的,你不可能去考虑用它做好事,哼,否则你难道还是英雄不成,可笑!这世间的罪有千千万万条,你犯的是哪一条呢?”
华利弗现在知道眼前之人究竟是谁了,他就是地狱派遣来审判他的恶魔!
“我……”
“你想象力或许丰富,但胆子太小,我猜啊……”
华利弗瞪着眼睛,要紧牙关,等待宣判。
“你也只是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罢了。”
“唔……!”
“而且你刚刚也已经熟练地展示过了——把手伸向另一个地方,偷偷地取出钱财、珠宝,或者……一把匕首?”
“你……”华利弗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你说得对,我……是个小偷。是个小偷,行了吧!”
“小偷”这个词语让洛基有些耳熟,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于是继续问道:“你是后来成为小偷的,还是一直都是?”
“唉……以、以前也偷过……没钱吃饭,活不下去了嘛……”华利弗结结巴巴地说着,神色十分难堪和羞愧。
“你还记得陨石落下来那天的事吗?”
“那不可能忘!唔……那几天我倒没怎么挨饿,因为干了一票大的,具体记不清了。后来,因为听说有人去警局里报案,莫名其妙大闹了一场,我担心被抓,本想着赶紧离开,结果那陨石落下的地方正好离我只有两条街。跟我同行的人说,楼房都被砸塌了,现场混乱,没人会在意财物丢失,肯定可以安全地顺手牵羊,我听着似乎是这个道理,于是就去凑了个热闹……”华利弗讲得神色飞扬,丝毫没注意到洛基的脸色有了轻微的变化,“跟我一起去的人比我贪财多了,一家挨着一家地逛,跟逛菜市场一样,搜了满满一口东西。而我觉得要拿就拿一个最值钱的东西就成了,不知怎么地,我突然想到最值钱的难道不是那块天上掉下来的陨石吗?我就跨过倒塌的墙壁,看到了那块巨大的石头,还冒着热气儿呢,空气因此变得十分闷热,我左转右转想捡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结果……那大石头突然裂开了,砰——的一声,然后——你绝对想不到——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我赶紧躲到楼道里面,偷偷看着——”
“那人什么样子?”
“裸体,那玩意儿贼大!”
“………………”洛基搔了搔脑门,“啧,不是说这个……”
“噢……那人浑身肌肉,比健美冠军还壮,一头金发,像狮子一样威武,手里拿着一把耀眼的锤子,一看就值不少钱!”
“噢,我知道了……然后呢?”
“他去倒塌的房间里扯了几件衣服,当然他穿不上咱们这种穷人的衣服,尺寸太小了,他只好一层一层围在身上。他往外走的时候撞了一个女人,把人直接撞倒在地,那女人哭得可惨了,我还不知道人能哭得这么惨,可能她家住那儿吧……他左看右看,把那女人从地上拉起来,急匆匆地走了,结果那女人像要索命一样开始打砸那块大石头,还扒拉起裂开的那个洞口,落下好多碎石,我就手贱嘛,伸出这只手去乱摸,可能摸到了石头上不干净的东西……就变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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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基听罢华利弗的叙述沉吟片刻,那根手臂上的黑色鱼鳞在光线的折射下显现出漂亮的虹光,初见时的怪异之感消失了,就像哽在喉头的鱼刺化解开来,变成了一种羡慕和惊叹,可惜华利弗只会用它来行盗窃之事,不过洛基倒很是满意,省得他去拉低正人君子们的底线了。
“好吧,”洛基起身倒了两杯茶水,寡淡得跟白开水一样,他垂下目光,递了一杯给他,华利弗小心翼翼地接过,洛基坐下继续说道,“我不追究你刚才企图对我行凶的事,也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反之,我想跟你合伙,你出力,我出钱。”
华利弗溜溜转动着他老鼠一样的眼睛,他本身对外貌这种事不屑一顾,但洛基仪表堂堂的不凡外貌已经令他信服了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理智还在苟延残喘,“你看上去……像有钱人!但装模作样的人多了去了……”
洛基抬了抬眉,自信中带了一些坏笑,微微俯身,说道:“我是个王子。”
“啊……好吧,但王子公主和贵族们到处都是……”
“‘阿斯加德’,你听说过吗?”
“这倒……嗯,好像有些印象……不,没有没有……”
“没有就对了,因为它太古老了,”由此,洛基进入了某种状态,他接下来的说的话都是胡诌,以至于他自己都不会知道自己将要说了些什么,他脑子里开始频繁出现很多他自己也不确定的映像,左拼右凑,纯靠他的嘴上功夫连成一个故事,而最重要的核心要点是务必真假参半,“古阿斯加德本身位于北方,越过高耸的雪山和绵延的针叶林,途径一条每年只解冻两个月的湍急河流,那段时间是牛马羊成群迁徙的最好时节,因为水草丰美……”
华利弗听得入神,思绪已经跟着洛基飘向了北方。
“我们的国度就坐落在……离北岸不远的一片巨大孤岛上,四周都是细碎的岛屿和暗礁,还有风暴和雷鸣,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防御屏障,盲目的外人经常在此沉船,而我们就去打捞这些沉船。我们可以出去,外人进不来,因此祖祖辈辈以来囤积了很多——很多的财富,”这是重点,“当然了,因为身处孤岛,财富再多也没地方可用,要么就埋在地里,这叫长期储蓄,要么就把金子熔了,涂在雕像和外墙上,这造就了古阿斯加德最伟大的一座宫殿——金宫。”
“噢噢……”
“但是,”故事必须要有一个转折,“和所有皇室宫廷一样,我们发生了内斗,矛盾逐渐激化,最终,啪,像一面镜子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无数的财宝遭到瓜分争抢,很多人逃出了岛外导致财宝也流落了出去。”
“那么这些……”
“别想了,那些流落在外的财宝已经无法可考了,你们这片大陆上的国家早已将其占为己有,也从不谈及我们的历史,所以人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不过,万幸的是,阿斯加德树大根深、基础牢固,那岛上留下来的东西足够一个人挥霍十辈子了,欸,这都说少了……你想想看,难道你不需要分一杯羹吗?”
华利弗抱起双臂,正色道:“呃……咳咳……那我跟你合伙,你要我做什么?直接去偷?”
洛基连连摆手,“虽然你有这个能力,但偷窃这种事终究落人把柄。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王子,我本来就有分得财富的权利。所以……说来惭愧,我在和我兄长争权夺位的游戏中输掉了,我遭到了驱逐,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筹谋计划,集结人手,买上几十艘船打回去!”
“原来如此……”
“没错,”洛基激动地站起身来,这是演讲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他展开双手,向华利弗描绘着一副美好的未来蓝图,“我不需要你去盗窃那些财宝,我只需要你拿取能够有助于我回归国土、拿下大位的可用之物就足够了!到时候,我若称王,少不了你的功劳。”
华利弗神情不断变幻,上演了一出丰富的内心大戏,一者他无法消除自己仅剩的那点怀疑,这让他始终有所保留;二者,如果洛基是真的王子,那么他的确是遇见了贵人,乘上了这股东风,自己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兴许未来还能做个小官;三者,即便洛基不是什么王子,但他至少也该是个贵族少爷,如果他能成为他的主顾,源源不断地给他派遣任务,他的生活也算是有了保障!
华利弗也站起了身,神情兴奋,洛基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好吧,我可以跟你搭伙,但事后的分成,必须得说清楚——”
“这个不急,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展现一下你的能力,不是摸出匕首那么简单,你得切实地为我取得什么,我们的合伙才算成立。”
华利弗摊开双手,自信满满,“好吧,你说,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
“呃……?”
“我是说,我也不知道我需要什么,哪些东西对我有利,黑暗中隐藏着什么样的契机,我其实是不知道的,否则,我还要这么多人手和顾问干什么?”洛基停顿了一下,故技重施地套取对方的话题,“你我都知道,这座庄园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华利弗果然瞪起了眼睛,“难道你是指……!”
“没错,就是那个!”
“那个!”
到底是哪个?洛基暗自直呼自己不知道啊,有什么东西不可言喻、晦涩难言吗?突然,洛基灵光一闪,想到了在华利弗今晚无数对话中,他一言揭过的那件事。洛基并不确定,他打算赌一把。
“庄园里的黑暗仪式。”
“原来你也相信……!”
洛基赌对了。
“也不能说是相信,只是略有听闻,毕竟没有确切的证据……”
华利弗瞥了一眼门口,不是先前诱使洛基移开目光的那种,而是充满了警觉和防备,他兀自走去打开房门,朝走廊上左右看了看,然后回来将房门上锁,又走过来将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俩人就着房间内黯淡的灯光开始了谈话,颇有讲鬼故事的气氛。
“我有,”他吞咽着口水,压低嗓音,细声细气地说道,“我有证据。”
洛基也被这种氛围感染,他想起了曾经和索尔在宫殿里玩捉迷藏的游戏,他们奔跑在无人的走廊上,专门躲在封闭不用的房间里,直到他们听说了冰霜巨人吃小孩儿的恐怖故事之后,就再也不敢玩了,现在已知自己身世的洛基每每想起来,总是苦笑不已,感慨万千。
“好吧,”洛基也跟着压低了声音,“什么证据?”
华利弗阴森森地笑起来,脸上堆起了褶子,“这件东西你肯定用得上,不过太邪了,就看你敢不敢用!它能让你通灵,使你的士兵力大无穷,勇猛无畏,使军队所向披靡!”
“噢,这么厉害?”
“它是一本记载了无数邪法的禁书。现在它肯定被那两兄妹收在庄园某个地方。不过,这难不倒我,我知道它是什么样子,动动手就可以取回来!”
洛基不由得发问:“你是怎么知道?”
“几年前,就是这兄妹俩主动找上我,指名道姓要我去拿这本书的!我当时被吓了一大跳,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秘密的!不过嘛,嘿嘿,他们跟您一样也是出身大户人家,愿意给钱,我就干了!”
洛基皱起了眉头,“他们要这本书干嘛?”
“欸,您刚才也说过呀,黑暗的秘密仪式。”
“……”洛基刚才对这所谓的仪式不屑一顾,可一旦和索尔挂上了勾,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如果这本书真的写满了歪门邪道,索尔竟然还会去主动搜寻它,“这……的确很奇怪。这么说,你还见过他们本人?”
华利弗点了点头,“那肯定啊,根据我的经验,我只要想出东西的样子就能取回来,但如果想象不出目的地的位置,就无法递过去,如果放在约定的地点,又怕被人误拿,这兄妹俩非常谨慎,所以要求当面交易。不过我只见过妹妹。”
“克罗塞尔……”
“很漂亮!”即便是华利弗也没有吝啬他的赞美,“舞会上那么多的美人,她也十分出众。我还担心她会吸引太多目光,结果我们交易还算顺利,多亏了那场骚乱的掩护。”
对于这样巧合的事件,洛基平稳的心跳开始吵闹起来,这实在难以置信,但又并非不可能,毕竟他们都生活在盖德弗林,互相之间又过交集也十分正常。
“难道你们是在玛德琳家的舞会上交易的?”
华利弗随意地点了点头,看来那场舞会对他来说只是交易的场所而已,并未给他留下太多印象,“怎么,你在现场?”
“不……没有。我朋友在,后面听说还打死了人。”
华利弗摆了摆手,“这算什么!这些贵族子弟看上去人模人样、光鲜亮丽,背地里通常都——噢噢,不好意思,我不是说您也是……节哀顺变、节哀顺变!总、总之我把书交给克罗塞尔就离开了。那本书我拿在手上也看过,勉勉强强能看懂一点,什么血啊、神啊、献祭啊、召唤啊什么的……我认的字也不多……可惜,哦,不,幸好!幸好看不懂,我可不想懂!”
“你当时没觉得克罗塞尔有什么异样吗?”
“您是说她漂亮得像在发光一样吗?”
“啧……那就是没有异样。”
“嘿嘿,没有、没有……唔,要说异样,她肯定就是一名女巫,把自己变这么漂亮就是为了勾魂摄魄,吸取男人的精华——”
洛基不禁扶额,抬手打断了他,这些话真该让楼下的海德拉医生听一听,省得洛基亲手把他揍成猪头了,“你之后还和他们有过来往吗?”
“要不是为了我这只手,这么邪的地方哪儿还敢再主动找上门来。”
这一番叙述下来,洛基还真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当然肯定不是为了子虚乌有的夺位大计,而是它上面记载着索尔寻求的知识。虽然洛基很不喜欢走别人的老路,可没办法,谁让索尔来到地球后的行为举止这么神秘莫测呢,洛基只能踩着这条老路,看看索尔到底留下了哪些“面包屑”。
“故事,我听够了,你该做你的事了,我也想看看那本书到底写了什么。当然了,报酬少不了你的。”
华利弗听着报酬就来了精神,开始摩拳擦掌,一脸认真的神情,好像“盗窃”这种事就是他这辈子认真做的唯一一件事了,不得不说,这个能力和他还真是天生一对。华利弗闭上眼,回忆起那本书的样子,封面上的折痕和破损,书页的泛黄程度,打开书时可以闻见的发霉的味道,最重要的是……扭动在黑色封皮上怎么也甩不掉的几条线形虫子,缠绕在字里行间里的不祥气息……当整个书本的形象完全出现在华利弗脑海中后,他伸出了那支鱼鳞手臂——
可为什么是鱼鳞呢?洛基觉得很是奇怪,鱼鳞只能让人联想到河流、湖泊或者大海,难道那颗陨石与盖德弗林的河流有关?可这实在是无稽之谈,陨石乃天外之物,河流怎么可能与它产生关系,又或者“鱼鳞”的想象来源是华利弗本身?这当真奇怪。
华利弗的手臂向前伸探时,指尖前端的空间真的出现了一道裂纹,那裂纹轻易不被人注意,但洛基看得出来,空间的确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与另一处空间链接了起来。他伸了进去,手掌完全没入了裂缝,从外面看华利弗就像断掉了手掌一样。
“唔……”
华利弗似乎在另一边摸索着,他内心十分焦灼,想要尽快触碰到书本的手感,因为这个能力虽然简单粗暴,但他始终在整个过程中都必须忍受那股寒冷之气。这是他没有说明的风险,他担心洛基收回前话。他的手像是没入了最低温的冷库里,冻得他生疼,时间越久,手臂就越是僵硬,而进入和抽出裂缝的过程更像是针扎一样痛苦。他必须尽快拿到那本书……可过程理应不该如此漫长,他回忆出来的映像准确无误,那本书应该近在咫尺,等待他的拿取才对。
“怎么回事?”
洛基问得十分平和,华利弗听着就像是一种催促,雇主的不满让他更加心慌了,“别急别急……这可不太寻常……”华利弗咬着牙,将整个小臂伸了进去,不管不顾地开始四处扫动着,“我摸到了桌子和柜子,但都是空的……”
“哪里的桌子?”
“我不知道……我——呃?!!”
洛基被吓了一跳,因为华利弗的神情突然完全愣住了,他没有再行动,似乎是被完全震慑在了原地,无法动弹、无法反应。
“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就像电影放满了播放速度,华利弗的嘴缓缓张开……继续张开……挤压着他的脸颊和眉目,他的五官都不再犹豫不决,任凭极度惊恐的神情爬满了脸庞。“啊——!!啊!!啊!!”华利弗一边扯着嗓子嚎叫,一边挣扎着站起身,拼命想要将手臂收回来,“救命!救命!啊!!有人——!在拽我!”
华利弗拼了命上窜下跳,那根手臂完全被卡在裂缝里,纹丝不动,即便洛基想要帮助他,也无从下手,邻近的人肯定都被吵醒了,兴许整个庄园都被吵醒了,洛基大感不妙,不如就此溜掉算了……而就在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的时候,华利弗的手臂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鱼鳞从他的手上剥落了。这种剥落不是自华利弗开始的,而是来自指尖,鱼鳞从皮肤上层层脱落,露出了他本身的红肿的、满是疙瘩的手臂皮肤。
“你手怎么了?”洛基冲他喊道。
“该死!该死!唔哇——!”
“咚——”华利弗突然失去了对面拖拽的力量而狠狠撞在了身后的墙上,他终于挣脱了裂缝另一侧的束缚,然而——
他的左臂已经完全恢复了本身的样貌,鱼鳞一片片落在地板上,完全失去了光泽,而他的手腕被整齐地砍断了,露出其中白色的断骨,正汩汩淌着鲜血。
这下连洛基也完全愣住了,事情进展得太快,他无心事无巨细地了解透彻,只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或许能安静地把华利弗带到医生那里去,虽然医生也身受重创……不过,华利弗并没有给洛基挽救的机会,他的理智已经在惊吓中完全被抛弃掉了,洛基的故事、承诺和报酬,他统统都不想要了,他只想飞快地离开,回到他安全的小窝里,那是镇上石桥下的一个小洞,还藏着六年前奥莱兄妹给他的报酬,几颗品质上等的珍珠,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敢拿去换掉。他举着那只断掉的手臂冲出了门外,一路狂奔,一路哭泣呜咽,一路撒下鲜血。
“FUUUU——啊!”洛基反应不及,竟然拦不下这个失去理智的人,他两步跨到门口,向走廊两侧看了看,空无一人,显得华利弗刚才的惨烈地嚎叫就像幻听一样,然而地上的鲜血不容置疑。
洛基跟着血迹,三步并作两步跨下楼梯,径直来到了一楼,庄园大门被推开了半扇,血迹延伸到了门外那片浓郁的黑暗之中。
而这片黑暗,在此时此刻竟然是如此不同寻常,这种感觉实在很难说清,就像人类也能够感知到被人注视目光,对于感知力更上一层的洛基来说,其中不可言说的隐秘更令人毛骨悚然,连他都有些忌惮,不敢贸然闯入。走廊上只有他的喘息声,嘴里一阵一阵呼出白雾。除此之外,风停云止,鸟兽噤声,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侧房门被推开,祂走了出来。
那是洛基第一次如此明显地听到了水流奔腾不息的声音,他也再度看见了拖着长尾的白色流星爬满墙壁,和那天在彩虹桥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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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裸的水晶身躯流动着冰蓝的冷色,晶体表面底下没有任何血肉和内脏,取而代之的是毫无规则可言的晶块,互相摩擦发出嗡嗡低鸣,这嗡鸣远离人类的听力频率范围之外,但被洛基的双耳所捕获,祂摇摇晃晃向前迈出稚嫩的步子,四肢细长,手臂越过膝盖,腰身粗壮如同树干,没有五官,所谓的“脸”上是光滑的水晶表面,祂若是就那样站着,很难找出祂的正面在哪里,没有任何性别特征,除了身躯、四肢和顶上的头脑,没有任何额外的肢体或凸起,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完美构造。
自祂散发出来的水晶光芒,柔和地将条走廊照亮,晶体棱角折射出的光线也如海浪一样在墙面四周散开,和向前旋转的白色流星的线条交织。无序而散漫的光和有序齐整的线,一起勾勒着这副瑰丽的炫目奇景,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极其怪异的诱惑力。
祂向洛基一步步走来,所带来的水流声越来越震耳欲聋,将洛基所有可以用来思考的心智占用填满,他无法移开目光、无法采取行动……无法思考!
当这种极度炫目、极度奇幻的情景张扬到最深处的时候,无人有权理解其中的含义,没有任何一颗生物大脑可以处理其中全部景象,那是无法得知的禁忌知识,或者说不可知的绝对隐秘,它让得见之人只剩下了一种最原始的情感——恐惧。
洛基开始微弱地颤抖起来,可他仍然不能做什么,也无法去想什么,他的大脑被填满了,他也无法去想那填满大脑、占据心神的东西是什么。
直到祂走入洛基的三步距离之内,这股僵持和禁制终于被另一种熟悉的痛苦所惊扰,然而那更是雪上加霜的负担——沉重……那股沉重之感又来了!甚至比过往那次还要更加明显,如同背负了群山,统统重压在他的灵魂之上。
“呃…………!”
祂在离洛基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祂发出的嗡鸣和不知何处传来的流水声在洛基的耳膜和身体里回荡共振,使洛基什么都听不见,重压迫使他不得不弓起脊背,撑着一侧的墙壁,但手上没有如实的传来墙壁的触感,他什么也无法感知,身体像被剥夺了一般,而更加令他胆战心惊的是他对此毫无回手之力。每一口呼吸都牵扯着疼痛的神经,连气息都没法稳固,心脏被攥得生疼,体内的血液如同失月的潮汐一般混乱不知方向,所有的生物机能都已紊乱,都被这股重压撕裂,他的生命本能预感到自己受到致命威胁,使他浑身直冒冷汗,无法呼吸,无法生存!
洛基深深弓下腰,汗水夹杂着血水,滴落在脚边——
“呃啊——!!”
洛基深深垂着头,地砖的花纹变得模糊,砖缝的线条出现重影,他无法检视自己身体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刚才那一下撕心裂肺额的剧痛,使他不由得判断肯定是他的血肉和骨骼都被撕裂了,经脉从身体中被抽了出去,不由分说地剥离,恐怕他的肉身都已不再完好……这样的摧残和重创,还是第一次。
“呃……啊……”
更加令人崩溃的是,耳边的嗡鸣和流水声始终都在,扰得他不得安宁。终于,这股重压似乎大发慈悲地缓和了一点力道,就像钳住他整个身体的巨大手掌终于松开了他,洛基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地板上。原来他的双手还在……只不过手背上多了一些深色的纵向纹路……他无暇思考,在某一个瞬间,他彻底从痛苦中解脱了出来,浑身的力气也尽数流失,他侧身摔在地上。虽然其中没有输赢,但也真是狼狈。
不过,若洛基能够在此刻自由思考的话,他会感叹自己早该躺下了,他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这具肉身——也就是生命的本能——要死命对抗这股沉重和疼痛,为什么一定要顽强地站着,为什么一定要对抗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神秘生物。若躺下能够好受一点的话,他会躺下,无论淹没他的究竟是群山、河流还是群星,他想要躺下,他太痛了……如果躺在地板上,如果向那神秘未知俯首,就能变得好受一点的话……
他会躺下……吗?
洛基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呼吸,他找不回自己的感官,只有双眼还睁着,他只能、也仅能愣愣看着眼前所能看见的一角。他担心自己已经死了,或者别人认为他已经死了,如果在接下来的无数时光中,他必须看尽眼前事物却又不能移动分毫的话,他宁愿去死——噢,好像没有任何退路了,难道命运就不能仁慈一点吗?
在洛基仅能看见的视野中,有人从他身后跨向前去,身后有人的存在这一事实令他毛骨悚然,却又无法动作。
这人赤着双足,脚踝纤细,黄色的外套下摆扫过小腿,他,或她,就站在洛基倒下的身前,如果事态没有发生其他变化,那么这人此刻正在直面那个更加怪异的水晶怪物……不,洛基还未知此人全貌,尚且无法评判谁更怪异,如果要以凡人的话语来形容今晚的遭遇,那就是真的撞鬼了。
洛基听不见他们是否有在交谈,他只能躺着等待任何变化的发生。良久,一只白皙的手臂伸了过来,抓着他的领子,将他仰面推倒,而洛基也就势看见了这个身穿黄衣、戴着夸张兜帽的人的模样——
克罗塞尔!
洛基有千千万万个问题在心里飘过,但他一个也识别不出来,他的思想还凝滞着,身体任人宰割。
她身上的黄衣十分宽大,兜帽帽檐深深压在她的眉目上,纵使看不见她脖颈处是否有海德拉医生所说的伤痕,但克罗塞尔的形象是被人直接塞进了洛基脑海中的,这使他必不会错认。只不过,现在这个克罗塞尔的脸上满是厌恶和恨意,这种情感,洛基也不会错认。克罗塞尔捏着洛基的脸颊,掰向她,那带着明显恨意的眼神毫无保留,嘴角下撇,疲惫又沧桑,已经不再是记忆中开朗女性的模样,她所表现出来的憎恶令她自己也面目可憎。
她冷笑一声,唇齿开合,说了句什么,随后嫌弃地松开洛基,决绝地离开了,而她转身时黄衣下摆扫过的风扑在洛基脸上,让他感觉有些瘙痒,他欣喜地发现知觉开始逐渐恢复,不过他被疼痛折磨得实在疲惫,目眩的晶体光芒和不间断的嗡鸣和水流声就像酒吧里最狂乱最煽动的一首歌,而洛基只是一个误入其中的老实本分的中年男“神”……躺在地上的安逸使他的意识飘飘然起来,恍惚中彻底昏迷了过去。
只剩下水流声,流淌在他毫无意识的耳畔,始终不息,就像从未被真正聆听过的心声,此刻正絮絮叨叨过往的岁月。直到洛基被一声遥远的尖叫唤醒,这所有的喧嚣终于离他远去了,只剩下一把疼痛不已的骨头和酸痛无力的肌肉,一团混乱的棉花被塞在了脑子里,亟待清理。
“咚——”
“啊!呃……”
洛基一个翻身摔在了床下。
洛基缓了缓,他尝试着控制自己的双臂,撑在地上以抬起上身,而上身也按照他大脑发出的指令被抬了起来。这种感觉太好了,这种随意控制身体、随意思考的自由,实在是天赐的权利。洛基有意识地对抗着骨骼和肌肉上的酸痛僵硬,从地上爬了起来,仔细检视着自己的身体,扭转腰身,扭动各种关节,捶捶四肢肌肉,像刚刚领到一具全新肉体那样试用起来,满意地发现每个部件都完好无缺。
但手背上的纵向纹路仍旧存在,只不过颜色稍微浅淡了许多,洛基挽起袖子,撩起衣服,震惊地发现全身皮肤都有这种纹路,从脚一直延伸到脖颈,就像一棵树那样……无论如何,他希望这些纹路自行消失恢复,不要玷污了他完美的身材。
接下来……洛基打量着自己所处的地方,他在哪儿?
显然,就这一成不变的装潢来看,他仍然在庄园的某个房间里,只不过这里多了很多私人物品,而气味也变得不同寻常,有一股年代久远的气息,一股……洛基生而为神极少接触到的,普通人日常生活的气息,令他感到十分陌生。
桌上的时钟指向七点半,正“咔咔”地发出微弱声响,,桌面一角摆了一个小型风扇,几本杂书和报纸堆叠在一起,座椅上摊着织了一半的毛衣,长针和线团散落在地上,书架上没剩多少书,显得空空荡荡,倒是十分整洁,而在梳妆台上,个人气味更加明显了,随意放置着女性捆扎头发的头绳和绑带、化妆品、毛巾,靠墙的地板上重叠搁置面盆和水壶,壁炉没有生火,里面堆放着还未燃烧过的木柴,而在壁炉架上的“东西”彻底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个物件给了他极其熟稔的感觉,一种再次见到时产生的既视感,它是一个隐秘却又十分显眼的线索,一段内在联系,一个首尾闭环,一个无心的因果——
那是一架颇具年代感的火车模型。
洛基伸手轻轻摸了摸模型表面,上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这架火车模型的制式,洛基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和他在盖德弗林镇醒来时身处的那辆火车一模一样。
“什么……”
洛基不由得惊呼出声,他激动地推开房门,来到无人的走廊上,左看右看,又跑到走廊上的某个位置仔细观察,他才终于震惊地确认这个房间正是那个水晶怪物走出来的房间!
这让洛基更加焦躁了,他自认为已经理好了关于索尔的线索,但眼前的众多事实又让他再度迷茫。那个水晶怪物分明不应该存在于世,至少不是地球土生土长的东西,祂就像一个漏洞,让所有的理性全都偏离了轨道,何况祂又怎么可能像凡人一样生活在这间屋子里?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还是说……那个怪物是某个人变化得来的吗?究竟谁有这样的能耐?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将如此巨大的痛苦施加在洛基身上,令他力竭昏迷?洛基自信目前所见的人类里面,谁都不可能!没有什么理由,就是不可能!如果有谁的伪装面具如此完美,连洛基也瞒骗过去,那这个诡计之神让他来当!
对了,还有……克罗塞尔!见鬼,她又是从哪里来的?
……
“呃……”
洛基稍微冷静了下来,他打算先找到庄园内部的人问问这间房间属于谁……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重物落在地上的闷响,随后一阵喧闹声扩散开来,这动静来自庄园门外,他太想念人群的声音了,他立刻推开大门,几乎庄园的所有人都围在了那里。
海德拉抬起头,“噢,洛基……你去哪儿了?”
“你们……在干什么?”
“这很显然,不是吗?”
安朵斯和格曼站在一块低声交谈,见洛基后立刻收住了嘴,格温和另外两名女仆抱在一起站在后面,其中一位还在默默啜泣着,米莉安离他们稍远,双手抱臂,捂住口鼻,惊魂未定、神色疲惫。他们都低首垂目,看向地上的……一具尸体。而医生海德拉正蹲在尸体身边,戴着手套,扒弄着尸体脸部和躯干,似乎他正尝试着从医学的角度去判断这个人的死因与死亡时间。
“噢…………”洛基抿着嘴,保证自己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他担心自己泄露什么。
因为地上的尸体正是华利弗。他双目圆睁,几乎要暴突出来,灰败的脸上露出极度的惊恐神情,使五官都扭曲失态,下身失禁,清晨(虽然仍是永夜)的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气味,还有他的左手被切断,手掌不翼而飞。
“嗯……”海德拉神色凛然,比起去射杀食尸鬼,此刻他更像一名称职的专业医生,对待死者露出恰到好处的神情,“好吧,我的结论是,他是猝死,看神情……可能是被吓死的。”
站在安朵斯身边的格曼发出疑问:“不是吊死?”
这时洛基才注意到华利弗身边的套索和绳子,他踱步换了一个角度,立刻看到了华利弗脖颈上的红色勒痕,而就在尸体正上方,正好是门廊的檐边,边上有一些尖锐的装饰,刚好可以用来固定绳子,看样子他被发现的时候正好被吊在这里。
海德拉摇了摇头,“不是,他被吊起来的时候早死了。”
“死了多久?”
“肯定是凌晨死的,”这个回答没有什么价值,毕竟每个人昨天晚上都见过华利弗,海德拉不得不补充道,“可能才两三个小时。”
格曼继续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怎么处理?送到镇上去吗?那会招来官方人员吗?”
“当然,因为有人把他吊起来了,不是吗?这种多此一举的行为实在是耐人寻味,我也很想知道原因,各位有什么看法吗?昨天晚上有听见什么吗?还有他的左臂……他是断了整个手臂,还是只有手掌来着?谁记得吗?”海德拉因为担任了验尸官的角色,进而主动承担起主导这起“案件”的解密人,或许他真该出书了。他的眼神扫来扫去,没一个人看似有话要说,这让他有些无奈,只好向他的好朋友求助:
“洛基,我刚才去你房间寻你,你怎么不在?你去哪儿了,我的朋友?你看起来才刚刚睡醒。”
“我……”
好一个海德拉,好一个“我的朋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怎么不问问在场谁是最后一个见过华利弗的人呢,这样他就可以顺藤摸瓜,将所有怀疑集中在洛基身上。不过这才对味,这种被冤枉、遭受千夫所指的感觉让洛基竟然有些熟悉。
只是犹豫了一个眨眼的时间,安朵斯出其不意地将话接了过去:“他昨晚告诉我说那床睡得不舒服,房间也很不对劲,我在一楼给他重新安排了房间,很抱歉,没有让您睡得安逸,奥丁森先生。”
“噢……”洛基锐利的目光盯向安朵斯,而对方也大大方方地迎上了他,“嗯,我之后就搬到一楼吧,医生,很遗憾不能跟你做邻居了,何况您今天不是要启程回盖德弗林吗?什么时候动身吗?”
海德拉摇了摇头,满脸心事重重,但他显然默认了洛基不在房间的理由。
“怎么?因为‘他’吗?”洛基示意着地上那个倒霉蛋,昨天发生了那件诡异至极的事情之后他完全忘记了华利弗的存在,可他的确没有杀害他,他只是……有些脱不开干系罢了。
“对!”说着,海德拉气呼呼地转向了安朵斯,“这里已经死了两个人了,我十分担心我妹妹克罗塞尔的安全!在彻底搞清楚之前,我绝不会离开!”他说得十分坚决,浑身都绷紧了起来,双手攥成一个拳头,没人会质疑他的意志,似乎他下一秒就会将整个庄园翻个底朝天。
“如果是这样的话,德维特先生,就没人去镇上报警了。”安朵斯冷静地说道,显然,她手底下的女仆都会听她的命令。
海德拉的怨气越积越深,“那就不报!把他和贝拉一起烧了吧!”
洛基突然发话了:“火葬?好吧,我没意见,但我建议分开烧,贝拉又没做错什么,没必要跟一个陌生男人的骨灰混在一起。”海德拉向他投来赞同的目光,其中还带了点惊讶和感谢之情。
众人各自心事重重,根本无人提问探究吓死华利弗的真正因素,也无意知晓是谁把他吊起来的。没人真的想把这个故事变成侦探小说。这反而让洛基有些诧异,他做好被质问的心理建设都浪费了。对于火葬没人再提出异议,似乎华利弗这个讨厌鬼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自己从世界上消失了真是皆大欢喜。说实话,这一点上,洛基感同身受地替华利弗觉得愤怒和不值。昨晚上他还和华利弗达成了脆弱的合伙关系,大业尚未迈步,其中一人即身陨异乡了,让洛基有那么几秒钟的失落。
格曼和海德拉两个男人主动承担搬运尸体的任务,洛基也想搭把手,但医生说待会贝拉那边还有得搬,何况搭建焚烧尸体的柴堆也十分不易,所以让他省些力气。几名女仆也跟着收拾起地上的污秽,清扫血渍,嘴里不断骂骂咧咧、互相抱怨。
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的米莉安今天一早就十分反常,可惜这个时候谁也没有精力注意到她。
米莉安踮起脚尖,拍了拍洛基的肩头,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约定的那样,她竭尽全力挤出笑容,想要找回古灵精怪的一面,但她的脸色实在是太糟糕了:“洛基,我有话和你说,我——”
“现在没空,米莉安。我待会来寻你。”
洛基说完,他挥开米莉安的手,朝管家安朵斯走去了,而安朵斯好整以暇,正等着他呢。
“和我散散步吧,奥丁森先生。”
“我从没告诉过你我的姓氏。”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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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先前的种种隐瞒,洛基还能一笑置之,然而昨天晚上的遭遇着实令他印象深刻,无论是在精神还是在肉体上,就像悠哉的猎手遭到突袭那样错不及防。现在,他走向安朵斯,一股愤怒的情绪在心底堆积了起来。早在他引发纽约大战的时候,他就发现愤怒是一种十分有趣的情绪,还记得班纳博士吗,那段经历让人回味无穷。对吧!这足以说明愤怒可以有效操纵他人,但同时也会使自己变得盲目、鲁莽、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就像洛基同意和索尔向黑暗精灵复仇那样。它就像一团火,其效用如何全看玩火者如何抉择。于是,他打算深深隐藏起这股怒火,因为这一次他背后不再有整个阿斯加德为他兜底,也不再有索尔担当救火队长,更不会有其他超级英雄从天而降,这是他的主场,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和我散散步吧,奥丁森先生。”
“我从没告诉过你我的姓氏。”
“我知道,”安朵斯露出了一副老妇人和蔼的微笑,让人不由得对她端起步枪时的冷酷形象感到陌生,“我知道有一处地方很适合散步,天还会亮起来的时候,我经常和克罗塞尔小姐去到那边闲聊。”
“我应该叫上海德拉医生吗?”
“如果您坚信克罗塞尔小姐真是他的妹妹的话……不过,奥丁森先生,有些事情难道您不是正想和我私下谈谈吗?”
“看来你是知道我想要聊什么了?”洛基冷笑道,“希望你不是自作聪明。带路吧。还有,你称呼我‘洛基’即可,我不习惯别人那么叫我。”
“如您所愿,洛基。”安朵斯眉目低垂,看起来十分顺从,与她先前的戒备态度大相径庭,似乎也和海德拉回归医生本职一样,回归了庄园总管的身份。
她没有选择从大门进入穿过庄园,而是带着洛基绕行东苑侧面的花园小道,就像洛基是新到的客人一样,热情地向他介绍庄园的历史、地理和环境,其中也不乏奥莱兄妹对花园的改造计划。这对兄妹的审美相去甚远,尤其是菲尼克斯,几乎欣赏不了妹妹恬静闲适的生活理念,总是张扬、豪放又贵气,种树要种最壮最高的那种,鲜花要最大最艳的那朵,丝毫不管品种、颜色和样式之间的微妙搭配,连围栏表面的喷漆也要挑选耀眼的金色……有些地方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洛基默不作声,对安朵斯絮絮叨叨的无聊往事并无反感,反而听得入神,任由故事飘在空中,随风散去。
他们从小道绕到庄园后院,安朵斯并未停留,推开后院低矮的栅栏木门,踏上接壤的草地。从草地这头,举目就可隐约望见那一片如黑色海浪一般的密林,其后更是凌冽幽邃的山峦峡谷。提灯就挂在栅栏尖儿上,安朵斯取下它,将其点亮。“希望您不会怕黑。”她的语气十分恳切真诚,毫无冒犯嘲讽之意。
“林子里安全吗?”洛基倒不是担心安朵斯的安危,而是担心如果遇到任何可能的袭击,他仍然在犹豫要不要在凡人面前使用法术。贝拉病房前用来掩盖食尸鬼尸体的幻术至今还保留着, 在他真正离开或地下通道完全封闭之前,他都不放心将其撤掉,以免被人发现再生事端,他挤出一点点法力稍微维持它起效。这就是擅自用法术的代价,后患无穷。
“您希望我带枪吗?”
“不……走吧。”虽然枪械伤不了他,但洛基可不希望与一个端着枪的人谈话,显得他气势很弱。
提灯的光芒宛如一个半球形的庇护罩,护佑着他们穿过草地,来到与密林的交界,泥土和树根的气息更加浓郁了。除了可以看清最前排树木枝干上的纹路以外,更遥远的树木连成了一片,融化在黑暗中,任凭想象力将它们组成各种形状。
“这儿有一条小路,很久没来,被灌木盖住了,您小心脚下。”安朵斯细心地指引着,看样子她还打算继续前进。她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让洛基感到陌生,怎么去杀食尸鬼的时候她没这么贴心呢,分明那个时候他们更需要事无巨细的指引才对。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安朵斯走在前面,高举提灯,努力使其照亮前路,洛基像有强迫症一样迫使自己走在光芒范围之内,他侧耳听去,除了他们小腿扫过灌木的声音,林中没有任何鸟兽,连风也灌不进来,普通人在这种沉寂的静谧之下容易产生虚无着落的恐慌,但洛基庆幸自己恢复的神力还在,他仍然能够监视自身周围的动静,甚至在这片林间的黑暗中,他延伸出去的神识像滑不溜手的触须一样,探到了更远、更加未知的地方。
“我和克罗塞尔小姐经常在树林里散步,”安朵斯的声音在前方传来,“那个时候,天光会从树荫间倾泻下来,真是美极了,我们会一直散步到峡谷的入口,凝视那个深邃的黑洞,直到我们都受不了了,再回去。”
“你想念克罗塞尔吗?”洛基故意问得出其不意。
“想念?不……”安朵斯轻叹了一口气,“但我仍然想知道她在哪里……”
“她回来了。”安朵斯闻声站定,回头侧目看着他,她的神色变幻着,难以捉摸,洛基继续说道,“我昨天遇见她了,就在一楼走廊上,还遇见了极其不寻常的事情。”
“噢……”安朵斯继续向前走去,“她怎么样?”
“我不确定。她好像认识我。”
“是吗?这我倒是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洛基露出了自己愤怒面孔的一个角落,冷笑道,“我觉得啊,你也认识我。”
安朵斯再次站住了,然而这一次她整个身体都侧了过来,她落下举起提灯的手臂,搭在腰侧,底下打上来的光使她无论说出什么话都增添了一份阴森之气,“我的确认识您。正是我召唤了您。”
在洛基的记忆中,这种事他可从未经历过,也从未听闻过神可以被召唤?怎么召唤?像狗一样呼来喝去?有需求就把神召出来解围,然后滚蛋?这究竟是哪里的风俗?如果真是如此,他可得好好琢磨一下费用和代价问题了!他可不是能够被随意召唤的!
“怎么做到的?”
“菲尼克斯先生在六年前就着手准备——”
洛基眯了眯眼,迫不及待追问着:“准备什么?”
“邪神召唤仪式。”
“……”洛基冷脸向安朵斯逼近,果然对方害怕地后退着,模样可谓俯首帖耳,就像真的面对邪神那样,“据我所知,邪神有很多……”
“他十分坚持要召唤的是您,诡计之神大人……必须是您!”
诡计之神大人……嗯……虽然这个称呼有些别扭,但洛基很是受用,一丝难以捕捉的微笑爬上他的嘴角,他差点就要双手叉腰大方地答应对方所有要求了——这个状态只持续了三秒钟,他立刻清醒过来,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因为这里面疑点可太多了!还有,“邪神”明明是他用以自嘲的说法,什么时候变成真的了?难道撒谎、背叛、谋杀、侵略地球就是邪神吗?
“我想……你得如实告诉我完整的前因后果,安朵斯。”
“这里距离峡谷还有一半的路程,我们边走边说,好吗?”
于是,安朵斯和器宇轩昂的诡计之神大人回到了路途上。与刚才不一样的是,洛基感觉前途更加明朗了,先前的疑虑和压抑一扫而空。因为他确信自己是被需要着的,被这个世界需要、被索尔需要,他的某种能力或者说特质(也许是邪神特质)能够实打实地发挥作用,能够做出些什么。现在,他是主角,他是故事中重中之重的人物。
“六年前,菲尼克斯先生突然要我们留意一本名为《死灵之书》的书籍,当时他还未向我们说明实情,但我也只好着手打听起来,我还没什么眉目的时候,克罗塞尔小姐说她已经联系上了卖家,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不多见地离开了庄园到镇上去和对方交易。”
“《死灵之书》……?就是这本书上记载了如何召唤邪神?”
“据我后来所知,是的。在那之后,菲尼克斯先生经常要我们去采买很多器械设备,用以仪式所需,也许——我不是刻意说这种坏话——是他并不得要领,几年下来并未有任何进展,这让他十分落寞。”
“有任何失败的原因吗?”
“没有。他从未对我说过。”
“好吧,你继续,我想后面就要迎来转折点了?”
“如果您认为您现在在这里,就意味着事情进展顺利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就在一年前,菲尼克斯先生去了一趟蓝湖之后,就再也没回来,邪神召唤这件事就落在了妹妹克罗塞尔身上,”突然安朵斯柔和的神情变得凌冽起来,她慈祥的面目上皱起了眉头,“问题,就出在了她身上!”
洛基的脑海中再次出现黄色兜帽下克罗塞尔充满恨意的脸,还有洛基没有听到的那句话,她究竟说了什么?而唇语阅读并非那么容易,它需要根据说话者和对话者的身份、说话的情景和情感进行合理推断,但洛基根本不了解克罗塞尔,对她的动机和行为统统不解其意,推断出来的字句根本不成道理,如果能更了解她,就好办了。
“跟我详细说说她吧。海德拉一直声称她是他的妹妹,我这个外人也挺拿不准的,她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了。”
也许是往事堆积了有一箩筐,这几年来也未曾向人开口,安朵斯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理清了思路,缓缓开口道:
“克罗塞尔跟着菲尼克斯先生初来庄园的时候非常惹人喜爱,十分善解人意,连仆人多做了活儿她都看不下去,赶着让她们去休息。这令当时的我还有些苦恼,因为这挫败了我的威严。不过仆人们后来死心塌地地干得更起劲儿了,我也就释怀了。之后几年来都相安无事,即便是知道了哥哥在着手准备邪神召唤仪式,她也未有异见,虽然我看不出他们有任何宗教信仰,但对这件事充满了十分的热情。直到……他们去了一趟蓝湖——”
“蓝湖在哪里?”
“就在这幽邃峡谷的另一端。”
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了峡谷入口。安朵斯再次将提灯举起来,可见前方山石嶙峋,绝巘山壁直指苍穹,令人望而生畏,而其中有一处临渊悬崖,悬崖之下是无声的谷底暗流,暗流两旁的山壁细窄,险峻陡峭,即便是太阳照射,恐怕也无法穿透将阳光洒向此处,峡谷遮蔽下的黑暗像白纸上的浓墨一般,怎么也驱散不开,一如幽邃的山洞,通向未知的渊谷。
“他们经常去那边?这不像可以简单穿过去的样子。”
“不算频繁。最开始由我担当向导,因为我知道怎么通过这里才最安全,后来他们就能独来独往了。那天克罗塞尔独自回来,他说菲尼克斯可能回不来了,我们都很震惊和担忧,但她什么也不肯多说,只让我们专心仪式……可我们能做的实在很少,对此她也知道。从那之后她独自忙碌了一年。这一年中……她变化很大,几乎判若两人!她变得易怒暴躁,总是陷入莫名的恐慌,大发脾气,随口咒骂着什么,骂声口齿不清,似乎在说着另一种语言,就像……被什么附体了一样……我的神经还算坚韧,而且我极其不愿离开庄园,所以照拂着剩下的人留了下来。就在……几天前,她终于做好了这个仪式,设定了所有程序——”
“几天前!噢……这当然是几天前了……因为你说了太多往事,突然有一件事这么相近……你继续吧。”但洛基一想到他要寻找的真相就发生在几天前的时候,他就感到心痒难耐,就好像答案的谜底贴在身后的墙上,只是你忘记了要转身去看。
“嗯。我之前也说过,这件事他们自己研究了很久,还邀请我参与,所以我也勉强能看懂一些东西。在仪式开始前,我偶然瞥见了需要被召唤的邪神的名字,但那个名字十分陌生,根本不是菲尼克斯先生要找的神!这绝对有问题,但我不敢向克罗塞尔提出来,当时的她看起来实在是太狂热了!我冒险偷偷将那个名字改了过来,我实在是太紧张了,很怕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错误,浪费了菲尼克斯先生的心血……不过还好,仪式成功了,但是因为我擅自动过,所以出现了几处偏差。”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并没有出现在那儿吧。”
“抱歉,因为我从小跟随母亲四处行走,经常乘坐那种旧式的火车,在来到阿德蒙蒂斯庄园之前,一往无前的火车就是我的归属。可能正是因为我强烈的念想,不仅偏移了召唤地点,甚至还让您出现在了火车上,您当时一定非常莫名其妙……”
北欧诸神不受召唤自然有许多考量,在不方便的时候受召总是产生更多的麻烦,比如说当洛基从彩虹桥上跳下去的时候……没有提前预警,更没有事后说明,这个诡异的召唤过程比海姆达尔的传送还要丝滑,看来那个金光闪闪的傻大个儿该下岗了。
“如此说来,克罗塞尔的画面也是你的记忆投射?”
“我想是的。”
洛基摊开双手,无奈说道:“怪不得她见我的时候那么愤怒……敢情我不是她要求的神呐。”
“幸好她不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导致仪式出了差错,她大发了一通脾气就离开了庄园。您和德维特医生上门的时候,我也的确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
“她现在回来了,还带着一个水晶怪物。”
“啊……那是个误会,那是‘阿德诺斯提克’,祂当时在我房间里,听到外面有动静就出去查看,嗯……原来是您啊!”
“噢,祂是……你、你的……朋友?”
安朵斯点了点头,好像他们正谈论着一个普通朋友那么自然,“祂是菲尼克斯先生从蓝湖里带回来的,这也真是奇怪,我是说,那湖里……”
“安朵斯……?”
安朵斯突然低垂下头,声音也逐渐减弱,双肩下沉,她的整个人似乎都在垮塌,考虑到她的年龄,洛基很怕她没来由地倒下就死了,他连忙扶着她的手臂,撑着她的脑门使她抬起头来……那是一张近乎崩溃的脸庞,惊恐的、疲惫的、担忧的、不甘的、种种复杂的情绪都不由分说地汇聚在了一个人身上!她年老色衰,已是风中残烛,意志不再如她想象中那样坚韧,独自守着一个重大秘密并非易事,而现在她终于畅快地吐露,将这个重担卸下……
安朵斯突然跪倒在地,哭泣着向洛基乞求道:“求求您……救救克罗塞尔……她、她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才变成这样……”
这里是密林深处,不会有任何人听见,她可以尽情大哭,洛基可算知道她为何坚持要来这里了,原来是为了她自己发泄。不过……拯救克罗塞尔?洛基不确定自己是否一定要这样做,他虽然受了召唤,但他感受不到任何必须完成某件事的禁锢,也就是说,那只是一种传送的法阵,并没有“许愿”的功效。但安朵斯还跪着哭个不停,洛基只好安慰着:“会不会是因为她看见了菲尼克斯……呃,虽然这不太可能,死了,导致她心神崩溃、情绪大变?这在你们人类的情感里面,也很说得通啊!”
安朵斯抬起头来,泪眼婆娑,“不,她肯定是被附身了,有一些十分奇怪的症状,连医生都查不出来。那个时候菲尼克斯先生都还在,她总是说自己的身体,乃至灵魂都十分沉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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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并未起风,洛基的体质感受不到寒冷,然而他却由内而外地感受到了一阵瑟缩,浑身战栗、手脚发麻,心灵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自我怀疑之中。幸好安朵斯说完后再次埋头呜咽起来,并未看到洛基往后踉跄了两步,否则这个动作将挫败他邪神的威严。加注在恐惧之上的情绪是令人焦躁不安的恐慌,逼迫洛基的思维更加活泛起来,他必须做出这样一个难以置信的假设:万一真有东西附身在他身上呢?洛基不敢细想。在亲切拜访华利弗之后他自认为找回了一点主动权,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像狂风骤雨,使这种幻觉逐渐流失了,他才惊觉其实一无所知,甚至对接下来还会发生的事毫无准备。
愤怒之中又添了一层恐慌,这让安朵斯低沉的呜咽听来厌烦无比。
“你是烧开的水壶吗?还打算哭多久?”洛基冷冷地说着。在玩世不恭的诡计之神眼中生活只是一场游戏,他很少有这样冷脸发怒的时刻,然而既然这个世界的规则已经将他认定为了邪神,那么就便如此吧。如果世界的倾覆一定要归咎于一个邪恶反派,那么他不介意由他来动手。
安朵斯闻言收住了声音,沉默地跪着。
洛基没有立刻让她站起来,既然她是心甘情愿地要跪在泥土里弄脏裙装,那就跪着吧。洛基曾经幼稚地大喊,逼着一群人向他下跪臣服,可那时他所感受到的权力都是虚无空幻的;现在,拯救克罗塞尔看上去只是举手之劳,如果有机会实现,他或许真的会满足安朵斯的愿望呢。毕竟,这么一个年迈的老妇人正卑躬屈膝地向邪神请愿,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洛基不由得想到的确该着手制定一个收费标准了,不能老有人在召唤邪神之后往他身前一跪,他就答应所有事,他可不是一个心软的神!
在洛基久久的沉默之后,他闷闷地说了一声“回去吧!”,然后兀自扭头走上了回路,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已经熟悉了安朵斯的步伐节奏,如果不是有先入为主的印象,这听起来根本不像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路途上,洛基又再次追问着克罗塞尔和被她称为“阿德诺斯提克”的水晶怪物,但安朵斯都迷茫地全然不知。
克罗塞尔现身之后没有找上安朵斯,她很有可能仍然潜藏在庄园里,但没人知道她究竟怀着什么目的,尤其是她是否真的被附身了?这是最为吊诡的一件事。如果克罗塞尔性情大变的原因是“被附身”,那么很显然昨晚她的表现仍然处于“被附身”的状态,可为什么于此同时,洛基也有类似的症状呢?难道是有什么存在同时附身了他们二人?洛基十分抗拒身为神的自己可以轻易被鬼魂之类的低等存在附身这一说法……这也是他严重怀疑此说的原因,再者他不怎么放心人类根据神秘幻想得出的简单推断,魔法和法术在他们看来变幻莫测,实际上自有一套道理和逻辑。
而关于阿德诺斯提克……那个怪物,安朵斯三缄其口,对于任何询问她的回答只有“不知道”三个字,就好像阿德诺斯提克本身就是“不知道”的化身一样,这令洛基一筹莫展。
在人的主观感受上,归路总比去路走得要快,在安朵斯一问三不知毫无用处的回答中,二人很快走出了森林,经此一遭后,洛基觉得这漆黑的林子完全是装模作样,是恐怖小说和电影里广受青睐的背景素材,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可怕。
远远向着庄园望去,后院的平地上,已经搭好了两个木柴架子,周围站着几个人影。洛基突然想起他们本来是要堆起柴堆焚烧尸体的,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错过了在人类中给自己做身份的互帮互助的行为,这下免不了遭受一个白眼了。
果然,他的好朋友海德拉医生给了他一个白眼,从大衣里摸出自己的怀表,“噢!看来是人死得正好,撞上了你们恰好回来!”他啪的一声盖上了怀表盖子。
洛基打破自己一路走来保持的冷脸,奢侈地给了海德拉一个微笑,“得了,医生,你死的时候我保证每一根木柴都是我亲手捡的。”
“我的荣幸!”
海德拉注意到安朵斯跟在洛基后面,他的脸色变了变,意识到了什么,但没有说出来,此刻他们该进行火葬仪式了。海德拉身为外人,却暗中很是看重这个非法焚烧尸体的行为,他认为这能让他“融入”庄园,使他看上去成为了共犯,不得不和他们绑定在一起,但实际上他认为自己是为了寻找妹妹而做出委曲求全的牺牲,他没有一丝一毫站在庄园这边,一旦受到官方质询,他将不假思索地说出所有实情。
格曼和女仆们为搭建柴堆和搬运尸体做了很多令人作呕的工作,尤其是必须下到地窖里将贝拉的肉从墙上刮下来,还有那个往外淌着体液的肿胀的卵巢。但他们都不善言辞,主管安朵斯看上去意外的心不在焉、兴致缺缺,而洛基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于是海德拉·德维特医生不得不如愿以偿担起了主持的重担。他富有情绪地简述了一番贝拉的遭遇,现场大部分人都还未听过这个故事,所以各自都显露出惊讶和同情,很大程度地缓解了他们的抱怨情绪。当话题来到华利弗的时候,海德拉卡了壳,他是一个陌生房客,只好说他是一个受惊过度的倒霉人,丝毫没提到他被人恶意悬吊起来的事。这个省略令众人神色一松,看样子大家都不愿提起做这种事的人可能就在他们当中。
好了,祝他们去天堂的路一路顺风!洛基觉得这句话简直可笑得不能再可笑了。
“啊,火把……!”
海德拉有些尴尬,他忙于一番情感充沛的陈述,居然忘记了事先准备焚烧的火焰,幸好洛基及时解围,他随手从木柴堆里抽出一根木头,握住一端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另一端莫名其妙地就燃起了火。
“来,医生,”洛基将燃烧的木柴递给海德拉,“快,这火烧得很快的,快放进去!”
“噢!噢……”在洛基的催促下海德拉什么也没问,接过木柴后,火焰就已经快要烧到手了,灼烧感让他急切地将木柴抛进了木柴堆里,在那一瞬间,两个木柴堆极其不寻常地窜出了高燃的火焰,火舌舔舐着用白色床单盖着的华利弗的尸身和贝拉残破的肢体,这是善良的女仆们给他们的最后体面。猛烈的热浪逼得每个人都后退了几步,巨大的火焰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让长期生活在微弱光芒之中的众人难以直视,而这火焰似乎比寻常火焰的颜色更加深沉一些。
这当然并非凡火,凡火无法将尸体完全燃烧,这源自洛基另一个不常展露的神性——火神,就像人类生理上会有隐性基因一样,他的这一神性鲜为人知。
众人围站在火焰四周,被拉长的影子在他们各自身后抽动着,这让洛基不由得想起了人类最初的那些年,他们的文明还没有完全成型,穿着草裙、拿着长矛,在火焰边疯狂地跳舞,庆祝他们合力猎杀了一头猛犸象。那个时候满天诸神都不知道这种合作精神意味着什么,对人类这种笨拙的生物毫不在意,如今,人类像螨虫一样到处都是,宣誓着对地球的主导权,而昔日诸神又在哪里呢……
洛基默默叹了一口气。
两堆木柴的火焰此刻已经合在了一块,明亮的火光带着灰色的长烟直冲天际,似乎连永夜都照亮了一点……
“呃……!”
海德拉听到洛基的惊愕声,他也顺着洛基的目光朝天空看去,却没怎么看明白,“怎么了?”
洛基却更加皱起了眉头,他始终很好奇那条悬垂在天空的光弧,像是某个被照亮侧面的星体,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天空更加微妙的变化。
“医生,你有没有感觉天空……变亮了?”
“是因为火焰吧。”海德拉随口说着,他不想讨论天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那让他感到不安,他像熟人那样拽过洛基的手臂,将他拉到其余人都无法听见他们对话的地方,“欸,你们……聊了什么?”
“你说安朵斯?”
“嗯,当然。”海德拉其实想反问说“不然呢”,但他觉得这有点太无礼了,毕竟洛基是在帮他的忙。
“嗯……说起来,还真有事要请你帮忙,和克罗塞尔有关,”洛基露出神秘的微笑,意在告诉他事情有所进展,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我需要你想办法去到西苑。”
海德拉有些诧异,“西苑?米莉安说通往那边的路被堵住了。”
“所以需要充满智慧和巧思的妙手神医想想办法啊!”
海德拉无视洛基言语中的浮夸恭维,神情十分专注认真,“这和我妹妹有什么关系?你发现了什么?老天,你别和他们一样跟我卖关子,洛基,这件事情我十二万分的认真,如果你卖关子,我绝对会责怪你的!还是说,你也根本不信我?不信克罗塞尔是我妹妹?你觉得这是一个笑话吗?”
“这是哪里话?医生,我绝对相信啊!难道你忘了我脑子里的画面?”
海德拉气呼呼地抱起双臂,对这句的辩解不置可否,洛基能准确描述克罗塞尔的外貌这一点,其实稍微加一点阴谋论就可以随意解释,没有百分之百的说服力。
洛基犹豫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看火堆那边,已经散去了几人,而剩下的人中并没有过多关注他们,为了换取医生的帮助,洛基不得不透露一点实情,“我相信你,是因为我发现菲尼克斯是我的兄长!我没有开玩笑。我相信这一点米莉安应该没有告诉你,她是一个诚信的孩子——说起来,米莉安呢?”
“什么——”海德拉忽略洛基最后对米莉安的追问,他一把抓住洛基的手臂,满脸难以置信,“如果、如果真是这样,我的妹妹和你的兄长他们假扮成兄妹,住在这里十年?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真的,医生,如果我知道,我肯定告诉你,但事实就是我一无所知……”
“他叫什么名字?”
“索尔。”
海德拉喃喃念道:“索尔·奥丁森……”
“嗯……这件事情目前只有你我和米莉安知晓——”
“你放心,我跟你是同一战线。话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洛基耸了耸肩,“因为描述咯,一位正义感十足、傻里傻气的金发壮汉,你若见到他本人,就知道这很难认错。”
海德拉陷入了沉默,他搔了搔后脑勺,也对目前的现状感到困惑,不过洛基保准他什么也推理不出来,相比洛基知晓的实情,海德拉才更应该是一无所知。想到这里,洛基都有些怜悯他了。
“好吧,我去西苑,格曼兴许能帮上我。”
“噢?”洛基再次回头看了看那位清瘦老人的身影,“他什么来头?”
“之前提过一嘴,没来得及细说,他们‘猎人’不是一个职业,而是一个组织,正是由居住在这里的奥莱兄妹创建,他们猎杀从树林里跑出来的任何生物……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道防线,但这个组织似乎信仰末世言论,它们曾称其为‘最终的防线’,嘿,这可真有意思,就好像他们坚守不住的话世界就要毁灭了一样。”
“也就是说……索尔也相信这个言论。”洛基的嗓音变得低沉。
“还有克罗塞尔。我现在担心他们可能被洗脑了,随意交付了信仰,于是躲藏在这里……虽然这让我更加不安,但——”
“这样想是没有尽头的,医生,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这样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
洛基稍微提高了音量,使这句话具有唤醒迷途之人的功效,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情况十分复杂,他能用的资源和人手十分有限,而海德拉提供的助力尤为重要,他的内心可不能动摇。
海德拉深呼吸了一口气,“嗯,你说得没错!那么,我去和格曼聊聊,看看能做些什么。”
不过等他们回到火堆旁的时候,人群已经散去,只剩微弱的火苗还在苟延残喘,洛基偷偷招了招手,火苗像是终于完成使命一般,听话地熄灭了。在那堆漆黑的燃烧残留物里,什么也分辨不出来,只有一堆黑色的灰,跟着风在地上翻滚。
海德拉先行回到了庄园里,洛基一边扫视着这栋宽阔的庄园宅邸,一边琢磨着内心的种种思绪,渐渐的,一个问题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急迫,就像是后知后觉想起来什么,惊觉这个问题是如此至关重要、性命攸关,乃至如今后悔莫及——
米莉安呢?
这时安朵斯从宅邸后门走了出来,她脚步急切,但行走却很平缓,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洛基不放,径直走向他。这让洛基觉得害怕。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安朵斯来到他的面前,轻轻张开了口,刻意压低的气声从她的嗓子里流出,她还未说出任何字句的时候,洛基就已经猜到了,所以在说话的短短两秒钟内,他放纵自己沉浸在悲伤和悔意里。
“请您保持一如往常的冷静,跟随我来。米莉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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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斯加德民间,他们的神族二王子有许多的绯闻,这是毋庸置疑的,即便是在人类社会,八卦皇室生活一直都是十分流行的大众娱乐。然而在洛基的神生岁月中,他从来没有爱过什么人,连喜欢过谁也谈不上。
米莉安,只能称得上略有好感,堪堪可以聊天相识的人。这对短命的人类来说已是十分不易的成就。一想到对方只有一百年好活,洛基连名字也不想费心去记,他们的死讯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总得爆一个。没人想隔三差五就听闻谁又死了,那肯定会得抑郁症的,洛基也有自己的一番说辞:“你想想啊,比如复仇者联盟那些家伙,就算我放下身段和他们打成了一片,结果奥丁派我出一个耗时三百年的远差,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休了个年假,回来一看大家都死了,连人类社会也大变样,要想再融入进去就得重新认识所有新出生没几年自以为是的混蛋,嘴里又叫嚣着另一套虚伪的正义和英雄主义,真是太麻烦了!为什么索尔想不到这一点呢,他那脑袋瓜……”
在阿德蒙蒂斯庄园中,他还是被动地认识了米莉安,见面不超过五次。如果世界还正常的话,米莉安可能会邀请他去观看莎士比亚的戏剧、一起出席社交舞会,就像真正的人类朋友那样,然后他会结识她更多的朋友,融入她的社交圈子,关心她的生活和情绪,帮她挑选意中人,直到某一次见面的时候意外发现她头发花白,年近古稀,最终参加她庄重的葬礼,盖上棺材,洒下黄土,有始有终。
然而这一切幻想都被中断了。她的身体躺在安朵斯的卧室里,露出极度惊恐的骇然表情,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四肢扭曲,连鞋子也蹬掉了一只。她才三十二岁,有的人类会敏感夸张地定论这是个迫近人老珠黄的年龄,但是对洛基来说,这个数字都够不上他四位数年龄的零头。
“关上门。”洛基冷静地说道。
“已经锁上了。”安朵斯的冷静程度和洛基不相上下,二人丰富的阅历经验在此刻展示出了优势。
“发生了什么?”
“我回到房间就发现了她,已经……她没死多久。”
“没死多久……”
“洛基,我认为凶手是……”
洛基突然怒目瞪着她,“我需要你来告诉我凶手是谁吗?”
安朵斯被吓得浑身一颤,深深埋下头,不再敢与洛基对视,双手交握在胸前,不住搓揉着。洛基不再理会她,快没有时间了,他来到米莉安身边,推回她近乎脱臼的下巴,合上双眼,将她张开的四肢收好放在身侧,身体摆正,她的身体还有些温热,洛基替她拉好衣裙,然后将右手手掌放在她的脑后,一个法术在他手中运转起来。
这是一个极其繁复的法术,曾经一度被列入了黑魔法禁术,一旦使用就会引来十分严肃的官方稽查和追责,其中几次还是众神之父奥丁出面替他解围,当然奥丁狠狠地教训了这个小儿子,把他扔到宝库里面壁思过,后来洛基发现宝库的墙壁都被施展了最高等级魔法隐蔽,只要在一定程度之内,魔法将不被任何人观测。
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你的房间隔音吗?”
“非常隔音,什么也听不见。”
“噢?呵……”洛基冷笑着,“那昨晚你是怎么听见我在走廊上的?算了,房间里有水吗,接一杯。”
安朵斯拿起墙角的水壶和水杯倾倒起来,尽量使水流不发出声音,她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洛基,对他正在做的事产生了极大的好奇,迫切地想知道邪神将如何行事、将怎样发挥他的能耐。她端着那杯水,跪在米莉安另一侧,耐着性子沉默地等待着洛基的下一个指令。
洛基手掌上持续闪烁着卢恩符文,慢慢渗入米莉安的大脑,以此为圆心,地板上逐渐显现出一个泛着绿色光芒的法阵,就像程序代码一样,修改着世界的规则。没有念决、没有护法、没有武器加持、没有仪式道具,临时起意,徒手施法,身为法师都知道这有多难,不过洛基的深厚的法力和神力强行会弥补所有的不足。
安朵斯被法阵的光芒包裹,她看得入神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米莉安的下颌抽动了一下!不过更多的奇迹让她确信这并非幻觉,米莉安的舌头在口腔里鼓动着,她的胸脯因为气息流动而缓慢地起伏,眼球也在眼皮底下骨碌打转……
“她复活了?!”安朵斯捂着嘴惊叫起来,差点将杯子里的水都泼了出去。
洛基继续凝神专注在法术上,一位优秀的法师在法术完全成功施展前都不会自断前功,这需要极强的定力和勇气,因为更为常见的情况是在战场上施法只会让自己沦为活靶子。
不消片刻,米莉安自行睁开了眼睛,术法已成,洛基长舒了一口气,但他的手仍旧放在米莉安脑后,保持掌心中的光芒始终不灭。但是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了,米莉安再次露出极度惊恐的神情,犹如见了鬼一样,而这次面对的是洛基……她的嗓子沙哑,没办法尖叫出来,疯狂地甩动起四肢想要远离洛基。洛基手中的光芒瞬间转为了警告的红色,米莉安的挣扎突然被打断,四肢垂落在地板上痉挛抽动,不住地翻起白眼,在安朵斯看来这症状近乎癫痫发作。
米莉安的挣扎差点使洛基前功尽弃,冷汗从他脸颊上滴落,他一边轻声安抚着米莉安,呼唤她的名字,一边修复法术的效用,不久掌中的红光熄灭了,再次转为了柔和的绿色。
“米莉安……米莉安,是我,别紧张,千万别紧张!别动!”
米莉安的痉挛平息了,她再次睁开了已经恢复神智的眼睛,只有胸脯的起伏又急又快,她死死盯着洛基,眼里尽是恐惧,嘴唇也在不住地发抖:“你……你……”
安朵斯感知到了自己应该在此刻发挥作用,分担一点压力,她微笑着凑上前去,“米莉安,你安全了,不要害怕,我们都在这儿,不会害你的。你想喝点水吗?”安朵斯慈祥的妇人面孔的确容易使人心生亲近之感,米莉安的紧张被逐渐抚平,她滴溜着眼球四处打量,然后对安朵斯手中的水杯点了点头。洛基抬着她的脑袋将她轻轻抬起,让她喝了一道口水,湿润了嗓子。
洛基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米莉安。”
“我死了,我死了。”米莉安气若游丝,任何人听在耳中都会心疼无比。
“对。”
“那我怎么……”
洛基耐心解释着:“这是一个大脑模拟的法术,它在重新模拟你所有的脑部活动,你刚才的剧烈动作使链接断了,所以发生了错误,你接下来千万不能那样做了。”
“我……不明白……”米莉安的眼眶红了。
“这个法术会让生命误以为你还活着,就像一个骗局……”洛基发出一声苦笑,“如果我松手,骗局就会不攻自破。你明白了吗?”
“呜……嗯……嗯……”米莉安紧紧咬着下唇,楚楚可怜,但还是哭了出来,泪水在她眼窝里积了一个小水洼,一眨眼就全流了下去,热乎乎地流到洛基的手腕上,这一次终于不是鲜血了。
洛基深呼吸一口气,他暗示自己此刻要绝对的无情理智,他不要受这种凡夫俗子的感情牵连,他只要真相,“是谁杀了你?”
“是……你……”
“我上次和你见过面之后,就一直和安朵斯待在一起,怎么会是我呢?”对此,米莉安也很困惑,模拟出来的大脑没有原生大脑那样灵活聪慧,有些弯弯绕绕的地方难以想通说清,于是洛基说道,“你还记得你是读心者吗?”
“嗯。”
安朵斯在一旁倒是露出惊讶的神情。
为了让米莉安跟得上思维,洛基说得坚定又缓慢:“我需要你的信任,米莉安,我绝不是杀害你的那个人。我知道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在偷偷忙碌着什么,你是发现了什么,对吗?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你本来想告诉我的,但我是个混蛋,把你甩开了,我是个混蛋……”洛基咬了咬牙,“我需要你向我敞开心扉,让我能够逆着你读心的路径,读取你的内心……好吗?”
米莉安还在消化洛基的话,她显得犹豫。
“放心将秘密和真相交付给我吧,我向你发誓,绝对不会辜负你。”
“洛、洛基……”米莉安脸上的恐惧消退了,然而取代它的并不是轻松和释怀,而是一种更为深邃的复杂神情,她不甘心,也放不下,她充满了困惑和不解,她身处在黑暗中孤身一人,不知究竟谁才可以信任,“你……果然……你才是最恐怖的……”
“呃……?!”
“拿去吧,”米莉安虚弱地微笑着,落下最后一颗泪,她的身体不再紧绷,肌肉完全地放松了下来,任洛基托着她的头,“拿去……吧……”
思维领域的法术是洛基另一个专长,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拙劣稚嫩的力量,像一条肉乎乎的笨拙的虫子,正在徒劳地叩击他的心门。他受过心理防御的专业训练,即便这条虫子钻上一千年都无法走入洛基的内心,然而这次,心防主动地向它敞开了,比它强悍千万倍地精神力量温柔地捕捉了它,但并没有伤害它,任它在生命残留之余畅游闲逛,洛基催动神识,逆着米莉安心灵虫子的来路,钻了回去。
在那一瞬间,洛基以米莉安记忆中第三人称的视角,回到了一个泛着白光的地方……那竟然是……贝拉的病房!
那天晚上,米莉安向洛基和海德拉告别之后,并没有回到房间,她独自一人偷偷回到了地窖里。她紊乱的心灵能力四处乱撞,洛基猜想她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探查黑暗中的情况,但她完全没受过系统的魔法训练,根本不得要领。不过米莉安凭借坚强的意志仍然独自来到了贝拉的病房前,轻轻地推开了房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接受了病房内犹如地狱般的景象。而这时,连一旁的洛基都惊讶了,他看到此时的贝拉并没有完全死亡!她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假死状态,现在正在缓慢地呼吸,但情况不容乐观,即便如此她已是油尽灯枯,正在做最后的残喘。洛基可笑自己倒也假死过数次,竟然没能识破这一点!
米莉安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但她仍然向贝拉伸出了手去……难道她,要向贝拉读心吗……?洛基曾经怂恿米莉安放开读心能力,但绝对想不到她会用在这里,她自述时说自己只会读取开心快乐的情绪,但如此看来,她内心阴暗处是否也在渴望这种极端的刺激感呢?是不是她曾经读取克罗塞尔的内心受到惊吓之后,她对这种刺激感开始食髓知味起来了?
无论是何种扭曲的心态,贝拉的内心已经向米莉安和洛基摊开,就像梦中梦那样,米莉安和洛基同时作为记忆中的第三人来到了贝拉的记忆之中,只不过洛基和米莉安仍然处于不同的维度层面。
这这一层记忆中,他们仍然在病房之内,虽然房间的陈旧感不减,但此时病房真的像是一间整洁有序的病房,给人舒适宁静之感,贝拉躺在干净整洁的病床上,吊瓶支架上仍然在为她挂水,持续不断地被注射着某种液体,隆起的腹部顶起了被子,看上去十分平静,就像被病魔折磨一段时间后终于可以休息下来的普通病人。
这时,身穿黄衣的克罗塞尔猛然冲了进来!兜帽之下,她气喘吁吁,神色慌张,似乎发生了什么难以挽回的大事,而后紧紧跟进来的是安朵斯。
“小姐……”
克罗塞尔在房间里四下踱步,最终她指着贝拉的肚子,做出了决定,沉声道:“把它们放了。”
“什么?”
“我说,把食尸鬼都放了!”
安朵斯皱起眉头,不理解自己听到的东西,“放了?放到哪里?森林里,还是镇上?”
这时的克罗塞尔果然极其易怒敏感,她极具侵略性地冲到安朵斯面前,狠狠说:“仪式成功了,但也失败了,因为我们召唤了那个神,却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呵……你当然不知道,你就是条愚蠢的狗而已!”
这绝对不是克罗塞尔……洛基和米莉安都被这个举动和用词震慑住了。
安朵斯沉默以对,忍受着克罗塞尔的愤怒,她继续下着命令:“把食尸鬼放了,让他们去找那个邪神!也不知道这群畜生听不听得懂……唉,畜生,一群废物!”
“我立刻安排。”
“安排什么?现在就把她的肚子划开啊!”
“什、什么……?”
克罗塞尔勾起嘴角,露出了诡异而残忍的微笑,她摸出了一把匕首,一把掀开贝拉身上盖着的被子,作势就要划开她的肚皮。
“等等,不要!不要!克罗塞尔小姐!不要这样做!”安朵斯惊恐地扑向了她,却被她一掌推倒在地,此时她才展露出老人的体态,揉着自己的腰,十分费力却又慌张地爬了起来,“不要……求您……不要这样对她!”
克罗塞尔举起刀悬在空中,脸色踌躇又痛苦,内心不断地天人交战,不断地犹豫着!而一旁的洛基看得出来,她是在为自己的恶行寻找合理的理由,这是他曾经身为反派时的经验,极少有人天生就爱行恶,连洛基都要不断地给自己提供心理暗示,才能在漆黑的道路上行走下去,比如身世蒙受巨大的欺骗,比如至高权力的被剥夺,比如复仇带来的一腔热血……然而这些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的幻象,终有一天会彻底清醒过来。
洛基不知道克罗塞尔究竟想了些什么,但她最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她一咬牙刺了下去,戳破贝拉的肚皮。
“去啊,找到他,找到邪神!”
于是,食尸鬼争先恐后像浪潮一样爬了出来,它们夺走了母亲的养分,乃至生命之火。安朵斯惊叫着跳到病房角落,看着成群的怪物摧枯拉朽如蝗虫过境一般毁坏所有东西,涌出了病房,往外四散逃去。贝拉痛苦地挣扎着、呻吟着,被破开的腹部开始淌出体液。
克罗塞尔冷静地将匕首上的鲜血擦在床单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安朵斯仍然瑟缩在墙角,她被克罗塞尔的行为伤透了心。
这段血腥的回忆已经告一段落,但米莉安突发奇想有了新的思路,她走近安朵斯,向她伸出了手……她竟然还想在已经身处回忆的情况下,再读取安朵斯的内心?!三层回忆所带来的压力对洛基来说不足为虑,但对米莉安的要求极高,除了狂野的天赋异禀,洛基想不到别的倚仗,可惜这么一个魔法苗子竟然出生在人类种族之中,实在是暴殄天物。
这个时候,连洛基都不由得感到惋惜,米莉安或许实在走得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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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朵斯的记忆杂乱无章,场景跳转毫无道理可言,这的确是人上了年纪之后人的通病,记忆中的细节如油画一般变得模糊不清,前因后果也成了一锅稀粥,时不时地想从里面捞起些什么,但结果总是越搅越混。
米莉安几乎丧失了掌控力,她弯腰干呕起来,过度而混乱的信息量使她难以负担。即使洛基想要帮她一把也无能为力,这个米莉安对他来说也只是回忆的一部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独自苦撑,在变幻莫测的心灵旋涡中受难。
洛基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安朵斯混乱的回忆画面中去,其中一些回忆无论是在冲击力上,还是信息程度上都尤为……重量级。他终于知道了昨天晚上安朵斯的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他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出来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那时众人都刚从地窖回来,贝拉一事、加上海德拉医生的屡次质问,她身心俱疲,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不过她大概是早已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在安排好女仆的善后工作后落寞地回到了房间。她看上去有些崩溃,但更多的是在强撑之后如释重负,而谁也不曾想到,那个水晶怪物——阿德诺斯提克,此刻正在她的房间里!安朵斯变得很奇怪,无论是身体举止的姿态还是面部表情,变得十分迷离而虚无,那样子就像醉酒。她走向阿德诺斯提克,没有洛基当时那么强烈的反应,阿德诺斯提克也任由她步步接近,就好像她已经养熟了这只小狗,于是小狗对她百般顺从,但对洛基就只有狂吠和扑咬……不过原因是否来自于此,洛基并不确定。
下一个重磅画面将他正在专心琢磨着的思绪完全打断——安朵斯脱下了自己所有的衣物,和这个怪物开始交合……?!就在洛基昏迷之后睡着的那张床上!
米莉安蹲坐在靠墙的书柜前,洛基也缩在她旁边,他俩同时露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难以理解的神情,洛基无限惋惜此刻的米莉安只是回忆,他下意识想找一个依靠或者说交流对象,来冲淡眼前所见带来的各种情绪,老年人类和神秘怪物激烈的交合,如此惩罚性的画面竟然要他和她各自孤独承受,实在是一种天谴。洛基很快转换了他灵活的思路,将这个画面认定为某种生物学术研究,用好奇心填满思路:这玩意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很容易解答,因为阿德诺斯提克的水晶躯体近乎透明,内在变化一目了然,祂的身体表面生起层层褶皱,一圈一圈的虹色光线折射到了房间的天花板上,就宛如一首诡异之歌的具现化,祂像树干一样的躯干上开始往外生长出柔软的枝条,粗细不一,有的地方像一团被整齐修建过的草丛,密密麻麻地蠕动让人头皮发麻,有的枝条如同男性手腕粗细,顶端分泌出液体,湿漉漉地在空中挥舞,然后其中一根进入了该进入的地方,安朵斯克制压抑地呻吟起来……五光十色的光线满布在整个房间,柔和地交替变幻挥动,包含了所有可见的星云的色彩,像一种神秘的无法被理智解读的语言。
洛基不敢相信自己将整个过程观察得这么细致。比起人类日益逼仄的狭隘观念,洛基自认为在这方面十分开放,他不挑男女,甚至动物也可以,为此他的履历上添加了一项精通动物变形,没人猜得到他学这个是为了什么。然而阿德诺斯提克?洛基还没什么想法,毕竟没人会在日常生活中事先预想自己愿不愿意和这种根本无法想象其存在的怪物“睡在一起”。
“噗……”米莉安双手捂着嘴,眼角一弯,偷偷笑了。
洛基很惊讶米莉安的反应,然而无论米莉安出于什么理由,她都缓和了洛基紧张受惊的情绪,将这近乎身临其境的体验推得远远的,使其成为一幕遥远的电影画面,只是一部拙劣编剧撰写出来只为夺人眼球的三流电影,而他们也只是被烂片情节气笑了的观众,心疼自己白瞎了票钱。
在米莉安的嗤笑下,神秘的诡异感觉统统消失了,即便眼前上演着生命激烈壮观的大和谐,洛基和米莉安仍然无声地坐在墙角,逐渐变得面无表情。洛基不用看,就已经感受到了米莉安此刻的孤独气场,而他自己呢,在这层孤独之上更蒙了一层哀伤的面纱。他们身处在绚烂的深海之中,各自孤独彷徨。
米莉安此刻像是夺回了安朵斯记忆的遥控器,这个欢愉的场景竟然完整地播放完了,但和寻常看片子不一样,这一幕看完只会让人遁入空门,不会再爱。洛基有些疲了,他有一种被困在牢房里强行接受精神污染的幻觉,就在此时,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在安朵斯的喘息中听到了“啪!”的声音,就像是玻璃破裂,不过洛基分辨出这个声音和玻璃破裂之间的区别,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空间被划开的声音,他立刻想起来,此时此刻他和华利弗正在三楼做着什么……
那个空间裂口刚好悬在洛基和米莉安的头顶上方,长度约有十公分,众人甚至还未找到声音来源的时候,裂口中伸出了一根表面长满黑色鱼鳞的手掌。它向前伸探,没头没脑地撞在了洛基和米莉安靠着的书柜上,在书柜的格子上四处摸索,而书柜上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更没有当时华利弗口中所说地那本书。这大概是华利弗才接回手臂导致的失误,但无论如何,洛基已经知道了结局,他很好奇是谁砍断了他的手,还有他的鱼鳞究竟是怎么脱落的。
安朵斯和阿德诺斯提克也注意到了,阿德诺斯提克走下床,缠绕周身的枝条顶端还啪嗒啪嗒地滴落濡湿的液体,但因为疲惫都垂落在身下,像一件怪异的水晶裙子。当祂走到裂口那处的时候,枝条已经快要收回身体里了,洛基和米莉安不得不仓皇地爬起来,避开闪在一旁,即便是回忆,洛基也不愿触碰祂身上一丁点皮肤。安朵斯也走了过来,他们观察着这只鱼鳞手掌四处摸索,甚至胳膊又往前伸了伸,露出了整个手臂,十分着急地在空无的书柜里上下摸索,将木板拍得邦邦直响。
洛基见状几乎有些无语,他预想过人类之中蠢货的占比,但没想到高得离谱,如果谁要将华利弗之死的责任抛到他身上,他必定据理力争,不屑一顾。
阿德诺斯提克突然抓住了华利弗的手腕,祂胳膊很是纤细,但此刻展现出来的力量不容置疑,像螃蟹的钳子那样夹的华利弗无法动弹分毫。于此同时,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连串惊恐的吼叫,的确,整个庄园都听见了!
不过这也解释了米莉安的无动于衷,她此刻正在地窖,根本没在房间里,而她也的确是一名闯入心扉的读心者,而非传统意义上的记忆小偷,因为当时米莉安在贝拉的记忆中联结安朵斯,看到的是庄园内正在发生的场景,她意外地成为了这一连串事件不在场的目击者!
华利弗的手臂不断挣扎着,颤抖着,在阿德诺斯提克抓握着的地方,变化出现了,他手臂上的鱼鳞逐渐失去了光芒和活力,就像一场风暴席卷后极为迅速的死亡,层层剥落,如洛基当时所见的一模一样,他露出了红肿又粗糙的人类表皮,上面还有鱼鳞生长过的细小口子。当鱼鳞脱落完毕之后,阿德诺斯提克像是要放开他一样,往裂口递送了一下,但安朵斯抬手止住了他,于是阿德诺斯提克没再继续,而是继续抓握着。
安朵斯皱着眉头,莫名其妙变得生气,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华利弗打断了她的“好事”。她回到床边,从床底下摸出了一把斧头……接下来的事就发生得极为迅速了,她瞄准了华利弗的手腕,手起斧落,华利弗终于逃脱了,裂口被关闭,阿德诺斯提克无动于衷地握着一只断手,鲜血撒在了祂脚边的地板上。安朵斯反应迅速,她将断掌一层一层包在布里,打开书柜底下的柜门,放在柜子的深处,她没有立刻关上柜门,而是从漆黑的深处又摸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那个东西同样被一张灰色的布包裹着,看样子明显是一本十分厚重的书——《死灵之书》!
看着《死灵之书》安全地躺在她手上,安朵斯长舒了一口气,她十分爱惜地摩挲着,把它当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宝物,不舍地放了回去,然后拿起一张抹布开始擦拭地板,这时,阿德诺斯提克敏锐地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华利弗仓皇逃窜的脚步声,祂打开门走出去,并将门关上,而安朵斯则留在房间里专心清洗血迹。
米莉安从安朵斯和贝拉的回忆中跳了出去,洛基很想告诫她不要这么生猛,连续跳出两层回忆如果处理不当仍然能对精神造成损伤,果然米莉安站在挂满血肉的病房里直接呕吐了出来,浑浊恶臭的空气显然使情况雪上加霜,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靠在后院栅栏边上休息了好一阵。
当她返回宅邸来到一楼的时候,阿德诺斯提克和洛基的交锋已经结束了。洛基猜测当时陷入昏迷的他已经被安朵斯抬进了房间,而克罗塞尔……洛基不确定当时克罗塞尔有没有遇见安朵斯,没有人类语言能力的阿德诺斯提克或许没有方式能够告知她。
于是,米莉安看到的只有通往庄园大门的血迹,那是华利弗的断臂留下的。可她的精神支持不了她再去理会这一点,她迷迷糊糊地爬了三层楼,累得气喘吁吁,一头扎在床上睡着了。
梦境始终侵扰着她,她没睡几个钟头,很快就醒了,永夜的黑暗给她带来莫名的恐惧。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满脸心事重重,一脸忧郁,不过她开朗的性格很快占据了高地,她硬生生地扯着嘴角,对自己笑了笑,换了一身颜色鲜明的干净裙子,细心梳好了头发,拾掇完毕之后才离开房间。洛基跟随着她的回忆路线行进,看样子她是想要去一楼餐厅吃点东西,此刻虽然离真正的清晨还有一段时间,但女仆们已经起床开始工作。
就是此时,传来了一声遥远的尖叫,洛基想起他昏睡的时候正是被这个声音惊醒,但那时他对自己的所处环境十分迷茫,加上身体上的痛苦,并没有去注意这声尖叫。米莉安循声来到庄园门口,两个女仆害怕地紧紧抱在一起,而门廊上正挂着华利弗随风摇摆的身体,如洛基之后所见,他的神情十分惊恐,五官扭曲超出了常人在理智控制下所能达到的极限。之后的事就十分清晰了,众人都赶了过来,将华利弗的尸身放下,讨论他和贝拉的火葬。
“洛基,我有话给你说,我——”
“现在没空,米莉安。我待会来寻你。”
好吧,洛基只想穿越回去给自己两拳!他随时都可以和安朵斯面谈,为什么他不能关注一下米莉安呢,显然……没错,是那么的显而易见,米莉安的状态已经十分不对了啊!如果他能多注意一点,如果他能做到真心实意对人类的存亡关心体贴,如果他能像索尔或者其他任何一个超级英雄那样,爱护对待每一个生命……不,他做不到,他是绝对做不到的吧……他怎么可能真的去关心这些平凡的生命,毫无所求地去奉献自身呢?他完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自己……
他可是他妈的诡计之神洛基啊!
洛基烦躁地生着闷气,也对接下来快要发生的事感到恐惧:究竟是什么害死了米莉安?
海德拉和格曼正在搬运尸体,女仆们也都去往后院收拾柴禾、搭建柴堆,她们当然不会请米莉安这位客人帮忙,于是在这个黯淡的清晨,没有任何人在意她。米莉安环抱起双臂,矮小的身躯在风中有些摇摆,不过她很快确认了自己的行动目标,就像那天晚上她独自去调查东西苑连廊上的那块巨石一样。她返身回到庄园,来到了安朵斯的房间门口。
房间门虚掩着,没有上锁……里面传来了柜门被打开的声音……
即便是旁观视角,洛基也不由得头皮发麻,呼吸凝滞,内心警铃大作,他向米莉安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回来,但他的手也只是穿过了她的身体。
米莉安推开了门……
一个身穿黄色外套、戴着兜帽的人正蹲在书柜前摸索着什么,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动静后立刻僵住了所有动作,缓缓起身,像舞蹈演员那样转过身来,衣摆扫过一个弧线,手上抱着《死灵之书》。
“克罗塞……!克罗塞尔…………”
米莉安的语气从脱口而出的激动变为了迟疑和警惕,克罗塞尔对贝拉的所作所为还刻画在她脑海里,而此刻克罗塞尔的神情绝对不算友好,狡诈的邪性像藤蔓一样攀附在她的嘴角和眼弯,挥之不去的戏谑恶意萦绕在脸庞。
而米莉安没有逃走,她似乎是天真而主动地忽视了危险,勉强地露出宽慰地笑容:“你……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了你好久,你还记得我吗?我……”
“我记得。”克罗塞尔傲慢地开口说道,“你是那个在马车里胆敢入侵我内心的女人。”
米莉安十分震惊,“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以为……我很抱歉……”
“怎么样,我的内心世界很丰富吧,把你吓了一大跳,对吧?”
“不,克罗塞尔,那太可怕了……为什么会那样?”
“可怕?可这是我每天都要面对的。污染已经越来越严重,祂们的肉身将永恒地生长,无法消亡,无法死去……我没办法,我别无选择。”米莉安对这番莫名其妙地话只能连连摇头,克罗塞尔叹了一口气,“像你这样的凡人,怎么会理解我们的世界,你根本不知道在天空之上、群星之间究竟隐藏着什么,你无法想象……时间是如何流动,如何生效,命运又被谁粗暴地决定,又被谁攥握在手里!”说着,克罗塞尔阴森森地笑起来,竟然包含无限的悲切和哀伤。
“你究竟在说什么?克罗塞尔……你到底怎么了?我会读心,也只会这个,我能够帮你什么吗?”米莉安走进了房间,几乎和克罗塞尔只有一步之遥。
“你的能力……”克罗塞尔不屑一顾地轻笑着,“还是阿德诺斯提克给你的,记得那棵被人膜拜的发光蓝树吗?你时常和它对话,久而久之,它就对你造成了影响,我当然知道啦!我知道很多很多事,我知道这个世界为何陷入黑暗,宇宙如何陷入死寂,万物将如何终结,我也知道索尔……噢,不,你熟悉的名字应该是菲尼克斯,他的目的和他要寻找的人,你不用质疑我的精神是否正常,我完全了解我自己。米莉安,你想要知道我所知道的吗?这个世界最终极的秘密!”
“我……”
米莉安十分困惑,她根本听不懂克罗塞尔究竟在讲什么,但任何拥有理智的生物将永远对一件事垂涎若渴,那就是“未知”。即便根本不懂得未知究竟是什么的未知,即便人类直面浩瀚深远的宇宙,连第一个问题都无从问起,但他们仍然愚笨地想要知道,无论那是什么,如同饥渴的野兽那样渴望知识。而知识就是诅咒,知识就是疯癫混沌的内容物,未知时常带有一副恐惧的面纱自有它的道理。
房间的门扉自行扣上了,克罗塞尔继续带着诱惑的声调说着:“我将向你全然地敞开心扉,米莉安,你可以在我的心灵海洋上任意遨游,获取任何你想知道的……来吧,来……”
即使有着六年前的前车之鉴,米莉安仍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渴望,她伸出了手,她的心灵能力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克罗塞尔的心间,然而就在触碰的那一瞬间,她像被吸入了一个无法逃脱的深海旋涡,轻松地将她拖入深渊!
“啊……!”
米莉安发出极为抑制的喊叫,她的声音卡在嗓子眼,浑身僵硬地被困在原地,像是有一道电流在她体内窜流,双眼翻白,精神已经完全被克罗塞尔捕获,面部表情极度痛苦。而洛基身处的记忆场景已经开始抽动闪烁,显露出坍塌的迹象。
“可怜的小家伙……”克罗塞尔怜惜地说道。
“为、为什、么——”米莉安僵硬地吐露出字句,她已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你是!呃……呃!洛——基——?”
“呵……”克罗塞尔再次笑起来,猖狂又傲慢,“因为我就是洛基啊,如假包换的!你所认识的那个洛基也是真的洛基啊,怎么,这种情况令你感到困惑吗?有点难以理解了对不对?嗯……但你似乎没有时间再听我讲故事了,我很抱歉我内心的恐惧把你们都吓成这个样子,连生命都惊魂消散!可你们就是这么脆弱,无法承受我所承受的痛苦的万分之一!我保证会很快结束……”
“呃……”米莉安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和惊恐的神情倒在了地上,克罗塞尔甚至没有伸手为她缓冲一下,而是任其直直地拍倒在地。这一幕死状和华利弗一模一样。
克罗塞尔收起了自己的表情,冷漠地跨过了她,手臂下夹着《死灵之书》,她留下的一句话是一种邀请,更是最猖狂的挑衅:“喂,你在看,对吧,洛基?你肯定会发现这一幕的,它就像白色餐盘上的鹿肉一样显眼,不是吗?来蓝湖找我,索尔……很想很想见你呢!还有啊,记得亲身穿过峡谷,你不会愚蠢到真的去搬那块石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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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基生猛地从米莉安的心灵中脱离了出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衬衫湿漉漉的贴在前胸后背,呼吸不匀导致冰冷的空气一股一股直窜脑门,他手掌托举的头颅比先前更加沉重,直往下坠,低头看去,法术链接已经中断,光芒熄灭,米莉安没有了呼吸,脸上的泪痕也已经干了,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她看上去就像是平和地睡着了一般。
安朵斯立刻凑上前来,吓了洛基一跳,他忘记提醒自己要做好在现实中面对安朵斯的心理准备了……那些……画面再一次在他脑海中闪现,而他完全无法将两种状态下的安朵斯联系起来。
“您还好吗?”洛基回避着她,兀自来到书柜前,不假思索地打开了底下的柜子,这个举动让安朵斯十分紧张,“啊!您……在做什么?”安朵斯惊叫起来,强作镇定。
洛基朝里面望了两眼,冷静地断言道:“书被拿走了。”
安朵斯立刻扑向柜子,疯狂往里面摸索寻找着,然而那本十分厚重的《死灵之书》本应十分明显才对,她嘴里念叨着:“不……不……”,反复确认后才接受了现实,跌坐在地,绝望地问道,“是谁?您一定知道,是谁拿走的?我——我们需要那本书!您不知道这——!”
“你问我?”洛基说得咬牙切齿,他刻意放大了自己的愤怒,希望他带来的恐惧能够使她更识相一点,“如果你一早就将事情的全貌告知我,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没有时间和你多说什么,让仆人安葬好米莉安……不是火葬!是……那种埋在土里,上面插了块石头的那种!”
“您是说墓碑?”
“……对啊!”洛基更烦躁了,他搔了搔头发,“还有什么,噢,对,他们去搬弄那块石头了,我得阻止他们……我们必须亲身通过峡谷,前往蓝湖!”
安朵斯站起来,完全没跟上洛基的思路,但她显然十分惊讶,“蓝湖?!”
“做好动身启程的准备,你不是认识路吗,为什么不当个向导好好弥补一下呢?最后……”洛基打开门后,回望着安朵斯,展露出一股狠劲儿,他的确被克罗塞尔——如果她还能被称为克罗塞尔的话——激怒了,“盗走书的人是克罗塞尔,然而她可能已经不再是她了。”
洛基将她丢在那里,即便她有些行为再怎么出格,但洛基认为她性格坚毅,人性的底色处于良善的一面,她会好好安置米莉安的,他也很惋惜,没有时间亲自处理米莉安的后事,她勇敢到有些鲁莽的行为为洛基赢得了追上敌人的机会。
而这个敌人……真的是克罗塞尔吗?她杀了人,这是洛基亲眼所见,然而杀人对洛基来说根本算不上必须要将之讨伐的罪恶。她杀掉华利弗和米莉安或许不是针对洛基,种种冷漠无情和残忍的表现也并非是为了将洛基置于死地,杀戮对于她似乎只是一种无关对错的行为,就像阿德诺斯提克和安朵斯做的事,野性原始的生物之间天生就有杀戮和性的行为,无法判之以对错。
或者……洛基将自己的思路打开,真的有“敌人”这么一说吗?如果克罗塞尔真的不怀好意,索尔怎么可能与她生活长达数年,即便他再怎么神经大条,也不至于认不清身边的威胁,尤其重要的一点是:克罗塞尔竟然自称是洛基?!
“她是洛基,那我是谁?”洛基轻蔑地想到自己还从来没有被冒名顶替过,真是有些莫名其妙,比起知道了有人胆敢假冒诡计之神,洛基更想知道其中的缘由,还有她用这个身份做了什么。
海德拉和格曼此时应该在二楼连廊尝试搬动那块石头,洛基先前也调查过,它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块普通而大得过分的巨石罢了。洛基来到楼梯间,迈开他的长腿,两三步就来到楼梯的拐角,他带起了一阵风,敏锐地嗅到了风里蕴含的香气。原来是拐角的香炉还放在那里,这股安神的香气在此刻格外特别,或许是洛基这两天来一直和死亡打着交道,忘记了文明世界应该有的秩序。
而就在他放缓脚步迟疑的一秒,某个地方传来了响天彻地的轰隆声,整个庄园都为之一震,摆放香炉的架子颤了颤,炉子倾斜摔在地上,里面的香灰撒了一地。
洛基的脑筋瞬间反应了过来,这绝对是那块巨石发出的声音!
他们……成功了?
洛基丝毫没有为此兴奋,反而感到一阵阵的恐慌。他提上一口气,以更快的速度奔向二楼,无心地将地上滚落的香炉踢向了墙角。如果读者还有印象就会记得庄园整体建筑是坐北朝南的“凹”字形,楼梯口位于两侧走廊的中段,连廊则在“凹”字底部,提醒这一点除了解释洛基在来到二楼之后没能立刻观察到连廊的情况之外,还别有用处,那就是当他转过拐角,眼前的景象令他哑口无言——那块石头,还有整个属于西苑的建筑,都消失了!也就是说“凹”字的另一部分像蛋糕一样被一刀整齐地切走,只剩下翻转后的“L”形的东苑,站在断裂的地方可以看见林子和天空。
“呃啊啊啊啊啊……”
格曼仰面倒在地上,他颤抖着用手臂支撑着,想要将自己翻转过去,好让自己……仅剩的上半身可以在地上爬行——他被某种力量腰斩了。而他身边倒着几根粗大的木桩和铁锹,想必是他们用来搬动石头的工具。
“发生什么了?医生呢?”洛基仅看了一眼他就清楚格曼已是回天乏术,因为有些靠人体下方的器官不见了,有的被切走了一半,大概是跟着西苑一起消失了,剩下的肠子和脏器一涌而出,挂在连廊断裂的边缘,这是单纯用法术所难以修复的。
格曼眼见终于等来了人,立刻集中起精神,想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尽数相告,不让自己白死。可是他刚一开口,就被自己的血液呛住了,猛烈地咳嗽起来,艰难地抬起手指着“外面”——曾经是西苑的地方,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看见了,西苑消失了,是怎么发生的?”
“咳咳、咳——哇呜……”格曼费力地将喉头的血吐掉,“石、石头……掉……掉……”
“石头掉了?!”难道这正是刚才巨响的来源?
“嗯呜……”
洛基来到断裂的边缘,微微探出身子,看到土地上原本坐落着西苑建筑的地方现在只余一片平整的黄色泥土,周边的围栏、草丛和后院没受到任何影响,而东苑外墙的横截面同样十分平整,砖瓦没有因任何冲击而掉落,看样子这精妙的乾坤大挪移和暴力沾不上边,而那块挡路的巨石则直直落了下去,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格曼自知时日无多,继续说道:“医生……”
“他在西苑?”
“嗯……”格曼点点头,“我们……搬开……呃……他先进、咳咳咳——先进去……结果……房子……在……抖……哇啊……”他嘴里又涌出了一口鲜血,脸色突然变得极其痛苦,五官都堆成了一团,“我没来得及……跑出来……”
“好,我知道了,你……你先休息一下,我找人来帮你……呃……”洛基深深吸了一口气,撒了一个有生以来最拙劣的慌,“帮你包扎。”
格曼不再说话,他认命地闭上眼,喘息着,任由生命无可避免地流逝。
洛基靠在墙上,低下头,双手叉腰,他已经厌烦了这种无能为力的状况,一反诡计之神的常态开始自责起来,因为正是他提议海德拉去搬动石头的,即便他有着“不知者不为罪”的挡箭牌,但这无法弥补现下的惨状,更不是向自己的良心开脱的时候。即便他可以做到完全抛开责任,但他无法忽视生命接二连三逝去给他内心带来的悲哀。
庄园外面传来一阵惊呼,想必是女仆们都发现了这显而易见的变化。
洛基推断着当时的情景,海德拉和格曼运用木桩铁锹推动了石头,然后海德拉身先士卒——他在进入地窖的时候就显示出了异常的无畏——紧接着格曼也跨了过去,但就在这时,根据格曼所说,西苑开始颤抖,于是他们开始往回撤,海德拉完全没跑出来,反而是本来落后一步的格曼刚好站在中间,身体被拦腰斩断。
颤抖?洛基抓住了这个词,他强迫自己专注解开谜团,而不是徒劳地感叹。
在法术理论上,的确有数种情况会使场景发生颤抖,其中一种就是大范围的空间位移,几乎所有新手法师都会推断出这个原因,这显而易见,西苑从眼前消失了。然而这并不是唯一的解释,西苑自始至终都无人能够进入,那么万一西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此地呢?
那么另一种解释就是幻术,幻术濒临崩塌造成的场景震颤!
假设,东西两苑从一开始就是分开建造的。有人用幻术的方式,像投影仪那样在这个地方投射了西苑的即时影像。在外部的人仍然能够看见西苑发生的事情,以为它确实存在于此。而对于身处西苑内部的人来说,他们其实身处在西苑真实存在的地方。
加上正如海德拉确实从连廊进入了西苑那样,东西两苑虽然被分割了,但两边仍然可以互相通行,也就是说连廊上还被放置了一个长效传送阵。可能在奥莱兄妹都还生活在庄园里的时候,并没有巨石阻挡道路,每个人通过连廊的时候都会被传送,即便仆人对外面的景象提出疑惑,因为主人家的权威,尚且能够将场面控制住……直到菲尼克斯失踪后,为了避免任何人擅自进入发现异样,才放置了巨石。
如果按照这个复杂的推论来看,海德拉他们移开石头的举动可能在某种形式上造成了幻术的崩塌,或者说移动石头根本就是个陷阱,它会直接破除幻术。
不过,还有一些不那么明显的疑点没有得到解释,比如,如果仅仅是普通的幻术,为什么虚假西苑位于的土地上仍然寸草不生?为什么米莉安还能够用石头砸到西苑的玻璃?为什么它的消失真的“斩断”了格曼的身体?这一连串疑问都可以归纳为一:为什么从外部感受的西苑是真实存在的?
的确,正是这一点让洛基再次冒出了冷汗,同时也让他感受到了面对巨大挑战时所带来的刺激感,能够施加这一幻术的人绝非平庸之辈,必定是一位一流的法师,甚至在整个九界或许都能排得上号,因为幻术最为至高的技巧则是使物体拥有“虚实二象形”,即它不存在,但又存在!
也只有如此高超精妙的技巧,才骗过了洛基,这位自认九界第一法师的诡计之神。因此,他更加坚信对方拥有某个合理的理由精心设计了西苑的把戏,而不是他的疏忽和失察。何况,使用幻术一般来说都是为了掩盖什么,掩盖西苑的存在?不……显然是为了掩盖西苑的位置!
蓝湖!真实的西苑就在蓝湖!
克罗塞尔“邀请”洛基亲身前往蓝湖,紧接着下一句就是提醒他不要搬开连廊的石头,这两句话有着十分奇怪的逻辑,这下也解释得通了!
在召唤仪式中,安朵斯投射在洛基脑海中的景象正是克罗塞尔站在西苑露台上,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从那里望出去可以看到蓝湖,但从东苑来看阿德蒙蒂斯并不靠湖的原因啊!
想通层层关窍之后,洛基从墙上弹了起来,急迫地从二楼一跃而下,在众人的又一阵惊呼中轻巧地落在巨石上,这样更快,何况他实在受不了那些旋转的楼梯和狗屁香炉了,他不需要安神,他需要刺激性更强、更具挑战性的东西!
“安朵斯!”洛基喊道,“你在做什么?”他一走过去,安朵斯让女仆们都散去了。
“我在给她们遣散费,她们可以自行决定离开或者留下。”
“你认为前往蓝湖是有去无回?”
“噢,不!”安朵斯以为自己的举动是挫败了洛基高昂的情绪,她急切地解释道,“是因为,这个庄园已经没有主人了,不是吗?所以她们没必要留在这里。如果有下一任主人的话,新的主人会重新招募信得过的人手的。”
洛基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好吧。还有,格曼……”
“嗯,我看见了,那不是德维特医生吗?真好,他真是幸运,您一定也感到庆幸吧?”
洛基对她的反应在一开始有些困惑,但很快理解了,因为格曼属于“自己人”的牺牲,而作为管家和仆人的他们首先会担心客人的心情和安危,不过,洛基不确定这些“猎人”,为什么可以能够迅速地释怀,至少是面不改色。
“我……我很担心他,担心医生,我们必须尽快到达蓝湖,现在就动身!”
“我明白,您带上所需的东西了吗?那么,请在后院门口等我……我去拿枪。”
很快,安朵斯背着一把擦得发亮的步枪,和洛基再次进入了林子,两人都在腰间别了一盏提灯,这次他们走得很快,一路沉默无言,不消一刻就来到了熟悉的峡谷入口,而洛基对路途的熟悉程度也到此为止了。
“您请来这边,注意脚下。”
安朵斯所行的道路常人的确难以发现,因为都是视觉上的错觉罢了。幽深悬崖已经令人望而却步,更别说两侧崎岖的峡谷岩壁了,但是只要大胆绕过悬崖,往一侧低矮的灌木一探,就能找到下行的“道路”,也就是可以堪堪落脚的凸起的岩石,所幸他们都牢固地支棱着,脚下坚实的触感让人安心。不过下降到一半,洛基有些乏了,不是体力上的乏了,而是……他觉得很无聊。
于是,当他们两人在一处逼仄的岩石上暂歇的时候,他问道:“下面有多深?”
“我们应该才走了一半路程,所以……”
“最底下是什么?”
“底下被河流浅浅地漫过了,可以说是一处浅滩,铺着一层细软的泥沙,逆着水流往再前走几百米,就是深不见底的暗渊,极易踏空。”
“但是?”
“但是,我们栓了一艘船在那儿。”
“不错。”洛基笑道,“你害怕坠落吗?”
“呃?!我——”
安朵斯瞬间变了脸色,洛基将她往后推了下去,他也跟着一跃而下。两盏提灯发出来的火光如同流萤坠渊,一路将黑暗驱散,直抵最深的恶魔心脏。安朵斯一声没叫,她是那种坐过山车都不会喊出声的类型,她眼前闪过了自己一生的故事,闪过了在奥莱兄妹到来前的那一家主人,他们又是怎么狂热地自己送上绝路的。
洛基和安朵斯如羽落一般轻巧地踩在了地底水中,水流没过他们的脚踝,柔软的泥沙轻咬着鞋底。
“这可真是刺激。”安朵斯打出五分好评。
洛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摊了摊手。
“呃……咳咳……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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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基和安朵斯沿着河水逆流而上,随着步伐的深入,河面逐渐没过小腿,两侧高耸且湿润的黑色石壁仿佛要倾倒下来,那漆黑沉默的压迫让人感到一阵胸闷,因此洛基希望加快脚步,但安朵斯的呼吸声一阵一阵传来,逐渐显露出疲态。不过活人发出动静在此刻就像是理智的救命稻草,因为让人更加抓狂的事是那么显而易见:河水的自然流动没有声音,只有两人行走时撞击的水花声。洛基尝试过用手掬起一捧河水洒下,水流撞击河面,发出一阵哗啦哗啦。这一点实在耐人寻味。
两人沉默着前行,直到提灯散发出来的光芒终于探到了一艘被绑在崖壁之下的船舶,两人才松了一口气,洛基惊讶地发现这艘船的尾部竟然加装了一个发动机,而他的这一反应让自己有些哭笑不得,这才想起曾经人类科技的算是辉煌日子,他们现在只是因为能源紧缺和中断而造成了科技倒退罢了。
“它还能启动吗?”洛基已经做好了用神力驱动的准备了
“可以,菲尼克斯先生说里面的能源能够用上几百年都不枯竭,虽然他的说法也太夸张了……”
洛基用神力探知着发动机的情况,他瞬间明白过来这位菲尼克斯完全没有夸张,反而是刻意地谦虚收敛着,里面被改装过,柴油发动能源被替换成了一个微型电力储存罐,里面的能量可不止供应一艘小船行驶几百年那么简单。
“我来操纵吧。”
洛基解开了拴住船头的绳子,然后坐在了船尾,安朵斯的确有些疲惫,没有毫无意义地逞强,顺从地坐在船头一侧。洛基启动船只,那股电力释放出来的能量场让洛基感到亲切,他心情激动,同时又紧张不安,完全无法想象前方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困境,连一向强悍的索尔都无法脱身。
发动机并没有发出想象中震耳欲聋的声音,想必这一点也早被优化改进过了。他们身上各自带着的两盏提灯,此刻被悬挂在了船头船尾的铁钩上,于是,这么一艘静谧的小船摇晃着两团灯光,平滑的行驶在水面上,底下深不见底,不是方才涉水而过的浅滩所能比的。水流并不算平缓,若要使用最普通的人力船桨滑动,怕是进不得分毫。洛基的视线越过安朵斯,小心控制着方向,岩壁上常有尖锐的钟乳石,他可不想在这里沉船。
“那些是……石头吗?”
洛基眯起眼睛,看到在光线朦胧的河面上,飘浮着一片片的黑影。但河底的石头怎么会被堆积到水面上,而这里也不像能够生长出水草的样子。
“砰!”
沉闷的一声自船头响起,同时船身轻微地晃了晃,显然是船头撞到了什么,洛基心头一惊,但幸好船只似乎没有受损,现在那片黑影绕过船头,随着水流飘到船侧。
洛基指着那东西,向安朵斯问道,“你想解释一下这个现象吗?”
“这里的确有很多浮尸,水底更多,”安朵斯说得很确信,摆出一份过来人的姿态,“但是放心,它们对航行不会造成影响。”
浮尸带着那张被泡发的脸,已经被水流推到了岩壁上,而前面弯曲的河道一侧,尸体都堆积在了那里,它们从上游顺流而下,被水流冲击后,几具尸体挂在了岩壁上,而后的尸体也被拦下,因此越堆越多,几乎要堵塞了河道。洛基只好紧贴着另一侧岩壁才能堪堪驶过,他看到尸体没有白骨化,也就是说这里没有任何生物将它们分解,使其回归大自然的循环,当然也没有发生腐烂,只是单纯地被水泡得肿胀了,而且比常见的人类身体大了两到三倍。
“蓝湖发生了什么?”
安朵斯想了想,她左手扶着船只的边沿,不是那种轻松地将手臂放在船沿上,而是手臂打直,有种支撑身体的意思。洛基对这一举动感到奇怪,但没有太多在意,也许她就只是累了。
“你也许听说了猎人的事。”
“海德拉医生说,你们在庄园打造最终的防线。”
安朵斯叹了口气,疲惫地低下头,“‘猎人’当初有很多人,那个时候,盖德弗林的人以为这只是一场类似于生物种群泛滥的灾难,于是,菲尼克斯先生的号召一呼百应,人们都认为这是帮助自然平衡生态的行为,都很乐于进入林子里打猎。后来,他们打到了长相奇怪的生物,我没见过那个东西,但回来的人都说那个东西是从峡谷里跑来的,他们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越说越兴奋,纷纷尝试进入峡谷,菲尼克斯先生更是一马当先,他奇迹般地探索到了谷底,毫发无伤,他的体格的确十分健硕。”
洛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短暂的笑容,接过话道:“所以这些尸体都是那群猎人?死在了蓝湖?”
安朵斯本还想补充着什么,但她犹豫过后闭上了嘴,转而神秘地说道:“有东西从湖里走上了岸。猎人们曾经杀过它们的一部分,但更多的是人类这边的损失。”
“‘人类’?”
“嗯?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洛基感觉有些怪异,连气氛都有些不对劲,但他说不上来,像是有一股气憋在了胸口,“你见过那些东西吗?”
“我们叫它们‘深潜者’。”
“安朵斯……?”
安朵斯的头颅像是失去脖颈的支撑,无力地垂落着,“啪”的一声,步枪从她手中滑脱,砸在了船板上。洛基的内心下意识想要伸手将步枪拿在自己手上,但船只两头有一定的距离,若要这么做,他必须得起身,半蹲着往安朵斯下方的船板伸手,而这也是洛基莫名感到疑惑的地方:在某种外部的诡异压力下,他内心抗拒着这个行为,换言之,他竟然有些害怕。
洛基运用神力向发动机施加了一点压力,给这只小船加了点速度,他不仅想快速逃离这个地方,更产生了想要远离安朵斯的想法,哪怕导致这个想法的原因是一片混沌,而这正是令他感到疑惑的地方,他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令他害怕,是安朵斯的种种异样吗?
“咳咳,”洛基清咳了两声,安朵斯毫无反应,他继续尝试和她对话,万一她真的只是疲惫得睡着了呢,洛基希望只是如此,“那么,是这些深潜者,让河水的流动没有声音吗?”
安朵斯头开始左右摇晃起来,洛基不知道该庆幸她还在动,还是该因为这种怪异的表现而更加不安,她左右像钟摆一样晃着头,将头微微抬了起来,沙哑着声音问道:“你……听不见吗?”
洛基关停了发动机,就像一脚受到惊吓的急刹,小船失去动力,在河面上缓慢地滑行了出去,慢慢停下。这下真的可谓是万籁俱寂了,这种贴近于绝对安静的程度,就足以使一个普通人类发疯。人类虽然是依靠视觉动物,但轻微噪音可以让他们确认自己的存在,还有世界的存在。如此说来,绝对的静音就好像是一种为了掩盖存在的目的,这和掩盖西苑的存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这不太一样,如果真是不想引起特别的注意,难道不是应该保持正常吗?河流没有声音,只会吸引更多的关注啊!如果这个解释无法说通,或许只剩下了最无能为力的猜测,河流本身的实际性质就是在自主流动的时候无法发声……?
安朵斯继续像木头人一样坐在船头,洛基准备再次启动船只,毕竟僵持在这里实在是过于被动了。当他将手放在操作杆上的时候,又发生一件怪异的事情。河面上突然升起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一丝光线从高耸的峡谷上方洒了下来,波光粼粼地照射在河面上。
“天……真的亮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现在,可以被称为“清晨”,洛基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颤抖。天空在十年后终于亮起来究竟意味着什么?它将造成什么后果?是什么导致了永夜,又是什么导致了昼夜交替的回归?难道是因为克罗塞尔拿走了《死灵之书》?她是为了解除永夜才这么做的吗?这不太可能,至少洛基不信,如果她是为了救世,根本没必要行事如此诡异,甚至连杀多人。这肯定是因为别的。现在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的光亮,还是无法观测天幕上那道弧线究竟是什么,洛基想要离开峡谷的心情更加迫切了。
“呃!咕噜……咕噜……”就在这时,安朵斯突然发出了浑浊不清的音调,就像是从喉头传来的,她透过凌乱的发丝十分痛苦地看着洛基,眼中的神色很是复杂,但更多的也许是某种惧意,然后她毫无征兆地淌下了泪水,右手向下伸去,似乎想要够到那把枪,十分艰难地说道,“请……您……呃……!请……您……杀呃……我!”
“你……?”
安朵斯揪着自己胸前的衣服,紧紧攥住,她体内剧烈地发生着某种变化,双眼迅速地布满了血丝,神色惊恐,“……好重!……沉重!”
洛基浑身鸡皮疙瘩一下就炸了起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附身一说真的验证了?是什么?是什么东西附身了接连附身了克罗塞尔和他,这次又悄无声息地附身在安朵斯身上?究竟是同一个附身来源,还是两个,或者……三个,更多?!不知怎么地,洛基此时的思维极其活跃,频繁向他无法理解的情况提问,他的冷静和理智似乎逐渐地烟消云散,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和求知欲了,压到了先前的害怕,倾身往前探了探,不放过安朵斯身体上所发生的任何变化。
她的身体开始明显的颤抖起来,始终抓着船沿的手臂青筋凸起,肌肉拧成一块,明显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疼痛,她不得不弯下腰,紧接着就是血肉和骨骼清脆炸响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爆开,血液和汗水喷洒在船板……祂……破开了安朵斯的脊背,从她身体里面站了起来!
“啊啊啊啊!!!”安朵斯痛苦的嘶吼声响彻在峡谷之间。
血肉和骨骼互相分离,安朵斯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终于摆脱被依附、被拖累的负担,摆脱那个总是躲在身后的奇怪寄生体,而这正是造成“沉重”的原因,因为她的血肉之躯中确确实实存在着另一个人,而这,并非是灵魂或者任何鬼怪附身那样简单!离开人类孱弱的身体,粒子分解而又重新组成,肢体回归原位,闪耀的水晶躯体上无可避免地沾着血水。
安朵斯无力地前倾,重重摔倒在船板上,但她似乎还活着,裸露的皮肤上爬满了明显的条纹。
这就是洛基当时在走廊上的经历,他现在以第三人的视角完全目睹了整个过程!这的确可以解释部分问题,尤其是克罗塞尔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走廊上,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克罗塞尔从一开始就存在于他的体内!洛基感到浑身瘙痒,一想到自己的体内,就在皮肤之下,血肉和骨骼之侧一直存在着另一个陌生人就令他不寒而栗。他的所见所闻,或许连思想、记忆都共享给了克罗塞尔?如果她不仅仅局限于洛基的所见,而且能够通过自身某些能力感知更多的话,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她选择在那个夜晚就挣脱出来,因为她在离体之后只做了一件事——拿走《死灵之书》,而《死灵之书》位置暴露正是因为华利弗打开了通道!
那晚,洛基短暂地失去了听觉和其他感知,这时他回味过来,克罗塞尔对他说的是:“谢谢你,洛基……我不会怪你,但你也别怪我……这都是因为索尔,因为……因为我们自己。”
我们自己……?洛基很好奇这个指代究竟是什么,而他没时间去多想别的了,阿德诺斯提克已经完成整个离体的过程,静默地坐在了船头,祂的体重让小船为之一震,自祂体内散发出的水晶光芒射透了雾气,将两岸石壁映得绚烂夺目,就好像祂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给这灰败的世界添加色彩。
“阿德诺斯提克……?”洛基轻声呼唤着祂,祂没有回应,只有光线在岩壁和水面上折射交织的舞蹈,祂没有任何动作。洛基也不再有想要去拿枪的想法,他不觉得这对目前任何清醒的人有用。于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启动船只,继续前行。
由于失去了安朵斯的导航,洛基不知道他们行进了多远,这条水道似乎没有尽头,一个转弯之后就是下一个转弯,和洛基目前身处的事件一样,看似迎来了转机,但只不过是另一次危机的铺垫罢了。他现在唯一的消遣,就是肆意打量阿德诺斯提克,饶有兴趣地观察祂的水晶之躯,对方也毫不在意这道侵略性的目光,一动不动坐在船头,由于身形巨大,几乎将来风都挡住了。
洛基琢磨着如果半空中悬挂着一根钟乳石,他要不要提醒祂低头呢……但是显然祂没有耳朵,没有眼睛,没有所有的五官,祂要如何感知这个世界?洛基旋即注意到了散步在四周的光芒,难道这些水晶光芒就是祂的感官?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光线同时也是祂的语言?这下洛基更犯难了,即便他是神灵,他也无法做到自主发光和另一个生物对话,何况,光线的讲究理应要比单纯的声音传播更加苛刻。另外,还有一种十分好笑的猜测,如果阿德诺斯提克是利用光线的折射、强度和色彩来对话,那么祂难道一直都在“说话”?
所以,祂其实是个话唠……只是真的没人看得懂罢了。
从一线天上倾泻而下的光线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烈,将阿德诺斯提克照耀得更加闪亮夺目了一点,加上祂大方地坦诚相见,让先前的恐惧和压抑都一扫而空,除了需要主观无视河面上偶尔飘过的浮尸,这一切简直就是春游!如果有可能,洛基还真想和阿德诺斯提克对话,然而他这种“语言”形式,恐怕难以在他或者任何人类身上实现。
雾气也愈发浓重起来,四周一片惨白,幸好洛基及时发现了岸边的渡口,否则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继续向前划行实在是有些不理智。渡口就在石壁的一侧,有人工修建的桩子和开凿出来的石梯,宽度可以两人并排通行,看似很是安全,沿着石梯往上,也许正是可以走出峡谷、达到蓝湖的近路。
“如果你知道路的话,你就变成绿色。”
阿德诺斯提克没有任何反应,祂的光线更没有应声而发生变化,显然,这的确是行不通的,没有任何人告诉过祂该怎么和人类沟通,真是可恶!洛基无奈,因为他用不担心体力和生存问题,就索性前去一探,于是他取下一盏提灯,将小船牢牢绑在木桩上。船板上,昏迷的安朵斯缓慢地呼吸着,显然无法轻易就醒来,洛基将她摆放成一个稍微舒服的躺倒方式,至少不会扭曲着脖子,万一窒息了就有点太亏了。
“你不走吗?”
阿德诺斯提克岿然不动。
“这到底是不是正路?你是想告诉我走错路了?”
“……”
“那你留下来照顾她?毕竟你们……”
“……”
洛基有些恼怒,因为祂让洛基失去了安朵斯这位可靠的向导,却又无法代替她,那祂何必一定要出来,等船到站再出来不行吗?
“还能有比你更没用的生物吗?!”
“……”
洛基没有一点留恋,愤愤地扭头离开了,他高举着提灯,小心翼翼地穿过雾气,跟着石梯来到高处,透过树林,看见了……天空和永夜的真相。
Chapter Text
雾气氤氲在山坡林间,树木的影子由近及远不断淡去颜色,好像前路永无尽头,偶尔会看到有类似松鼠的啮齿动物在树干上快速爬过,而洛基也尽量不去注意那似乎在移动抽搐的裸露在外的树根,那究竟是错觉还是什么,他现在什么也无法确定了。自从来到盖德弗林之后,他还没有这么长时间的独处过,离开庄园,远离人类或者任何拥有理智、保持冷静的同伴,一下子失去了关于自身存在和思想的锚点,就像铁球不再受到锁链的束缚,一路高歌滑向深渊。
天光穿透树林,一头撞在愈发浓厚的雾气上,向四周不断折射扩散,使整个树林都明亮了起来,发散着梦幻的白光。洛基沿着这条被人踩踏出来的林间道路前行,他逐渐忘记了手中提灯的存在,只是下意识攥着什么,任其随着手臂摆动的幅度摇晃。
洛基很想知道当年索尔来到盖德弗林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情形。洛基或许不了解人类的灵魂,但他自信很了解索尔,正如索尔组建了猎人一样,他会将人类团结在一起,向着任何艰难险阻举起武器,百折不挠,直到夺得最终胜利,他肯定以为这次也和往日的每一次一样。但索尔最终没有回来,也没有联系上洛基,他莫名其妙穿越到了十年前,于是被迫单打独斗。十年对诸神来说只是一个弹指,然而一旦生活在人类之中对时间的感受就完全不一样了,人类太容易逝去,生活在其中的神的心灵也容易变得苍老。想到这里,洛基点明了自己始终不愿承认的一个担忧,那就是索尔选择了放弃,他的心灵变成了人类的心灵,他无法再在这个绝望的黑暗世界中坚持下去,最终带着一种自毁的心态直面危险。而洛基的另一个思想仍然坚持说雷神索尔是绝不会放弃的,他肯定是做足了应战的准备,没有归来或许只是战斗还未结束。
无论是哪种情况,洛基都必须要亲眼确认,他将这当作他此行的使命。于是他再次确定了目标,加快着步伐,在迅速穿行过一个斜坡之后,海拔下降使雾气也逐渐散去,环境变得清晰明朗,空气变得通透,气温也有所回升,然而阳光仍然是一片一片的,似乎仍然有许多厚重的云层遮挡着天空,但这不重要了,摒除掉那无法解释的黑暗之后,今天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多云天气罢了。
但是,那遮挡阳光的并不是云层。
山坡脚下的树木仍然生长得枝繁叶茂,洛基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天空,他隐隐觉得很不对劲,那不像是天空的样子,任何一种天气都不像,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直到他完全走出了树林,这场血腥而残酷的冒险似乎才刚刚开始展露真相。
洛基踏上了一片血色沙滩,沙子受到挤压,渗出了血水,所见尽是疯狂的杂交怪物尸体,以及被绑缚在木桩或者图腾上用来献祭的人类,浑身已经被烧焦,阿德蒙蒂斯庄园西苑如同诸神的遗迹一般坐落在湖滨之畔,蓝湖璀璨得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珠宝,然而天空与大地的距离逐渐缩短,因为覆盖整片天空的是一具无比巨大且臃肿的人脸,他的身子摆在了更远的天际,像趴在了这颗星球上。这张干枯萎缩的脸俯视着大地,似乎有着永远悬垂于阿德蒙蒂斯之上的可能。而阳光就从人体的缝隙中洒落下来,光线从侧面打在了暴突的浑浊眼球晶体上,形成一道更加明亮的弧线……从他的眼睑、鼻子、口部等任何留有缝隙的地方,都如瀑布般垂直落下了一道透明的液体,灌入蓝湖。
在这具巨大得难以想象的人体背后,似乎还堆积着更多具赤裸肉身,那是他的同伴?如果他们的存在连阳光都能遮挡得住,这是否意味着,九界之中四处都飘浮着他们?而直到最后,他们将挤压碾碎掉整颗星球?
洛基终究被这幕荒唐的景象所彻底吸引了,太不可思议了,太震撼了,太诡异了,太扭曲了,太……太令人失望了!就是这样吗?这就是最大的秘密?世界,乃至宇宙,将迎来此等荒唐的终结?没有轰轰烈烈的战争,没有持枪拿棒的敌人,没有恶语相向的对立,只有悄无声息、无路可逃的灭亡?
洛基拒绝接受,他拒绝这么愚蠢的死法和世界终结,就好像诡计之神能被掐死一样,可笑!
熟悉的阿德蒙蒂斯庄园让他感到了遥远的归属感,即便他才达到两天,但就好像他已经住在这里度过了亘古的岁月,他想要走进这幕诡异的风景画,他想要属于这里。他像从远方归来的旅人一样感到疲惫,还有饥饿。
洛基向庄园走去,手里的提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沙滩上怪异的尸体们不着寸缕,身体背部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锐鱼鳞,白色光滑的腹部微微鼓起,手指和双脚上生长着蛙的指蹼,有的肢体还因为神经未完全死亡而蠕动着,眼球将眼眶撑开,整个面部都破了相,嘴角向两侧极致地咧开,像是某种海洋生物的疯狂的杂交。这些变异的尸体和人类的尸体堆积在一起,难以分清手脚和肢体躯干究竟属于谁。海滩上伫立的图腾和木桩,那是被遗弃的一场充满邪性的仪式,地面用白色画着连洛基也无法解读的神秘法阵和符号。
华利弗或许没有说错,阿德蒙蒂斯的确存在着献祭和不洁,他们对自己所行的召唤一事从不生疑,然而他们呼唤的……是洛基吗?祭品已经供奉,鲜血也已洒下,生命压在了天平之上等待被衡量,受召的邪神必将接纳献祭的黑刀和疯癫的颂唱,以血偿血!
洛基跨过一路的尸山血海,从被切开的侧面进入西苑,二三楼靠近切口的地方已经垮塌了,所以只能从一楼上行。这里如同在深海中被浸泡了几百年一样,墙壁和窗框都已腐朽泡发,爬满了密集的藤壶,走廊上弥漫着海水的腥臭,地面湿滑,始终蒙着一层水渍。一侧墙壁上还保留着相框,但内容已经被水完全浸湿晕染,颜色全都糊在了一起,像一团团混沌的星云,再也辨识不清其中想要讲述的故事。
洛基顺着楼梯上行,潮湿的楼梯发出咿呀的声响,好像随时有着坍塌的风险。楼梯拐角处摆放着和东院一模一样的香炉,只是炉子已经破损,里面装了半罐含有不少杂质的水,有一股发霉的味道。然而这只香炉比那些相片要更加诚实得多,洛基注视着它,它也“注视”着洛基,那不是某种视线,而是一种热切的实感,让人觉得它好像真的有话要说一样。洛基用食指碰上了香炉的金属表面,那一瞬间,他听到了一个欢快的年轻女声:
“我哥哥对气味十分敏感,这是他喜欢的一种,嗯?你不喜欢这种木质的香气吗?现在你就是我哥哥,尝试着喜欢它嘛!”
这个声音……是克罗塞尔……
这么一句话已经是香炉如此简单物件能够传递信息的极限了,洛基撤回了手,听完若有所思,但没有表示什么,继续向着二楼走去。
这层的走廊也是差不多的光景,只是两侧客房里多了许多有趣的内容:有的房间里塞着一只,或者几只,海洋生物滑溜溜的黑色躯体,触手和身子都交缠在了一块,也有小型的怪物被做成了标本,伤口和血迹都未处理干净,就被钉在了墙上;也有的房间正中间站着一对已经死去许久的男女,他们互相牵着手,背对着房门,仰头向着窗户,始终迎着光芒投射来的方向,洛基没有打扰他们;有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找不到光源的光线在墙面上流动,也许和阿德诺斯提克使用着相同的语言?洛基也没有打扰它。
洛基推开靠近切口的最后一扇完整的门,在它之后不是某个房间,而是“那个”露台。
白玉石栏杆因为磨损而坍塌出了一个缺口,大大小小的花盆里空无一物,露台中央有一个高一米多的架子,上面放置着被盗走的《死灵之书》,它敞开着,任由书页随意翻动。站在架子这里,再向后转,如果另一个人朝着他拍照的话,他所获得的场景刚好就是洛基脑海中被硬塞进去的那一幕记忆,只是当时克罗塞尔的身形完全挡住了《死灵之书》,或者说,是安朵斯有意抹去了这本书的存在,这个缘由倒不是特别重要了,不过这确认了当时的召唤仪式的确是在这里举行的,他们当时是想将洛基直接召唤到蓝湖!
洛基无法确定是他走了弯路,还是阴差阳错地避开了某些危险。
在以架子为圆心的瓷砖地面上,周边用红色的颜料精准地绘制了一个阵法,上面扭曲的图画和沙滩上的仪式所用的不太一样,而且颜料还很新鲜……看上去,似乎混合了血液,于是,洛基不得不去关心着旁边的他了。
“……”
“医生,你还好吗?”
从露台这里可以望向那张人脸下的蓝湖,而海德拉医生就蜷缩在露台栏杆底下,他的外套和裤子已经被部分浸湿,嘴里念念有词,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浑身颤抖,神经质地盯向地板上的某个点,丝毫没有注意到洛基的到来。
“医生?”
“唔……”
“海德拉·德维特?”
“呜……”
洛基叹了口气,他摸上医生的脖颈,安抚着他,低声呼唤道:“……菲尼克斯?”
“啊!克罗塞尔!?”他猛然抬起了头,脸上还挂着微笑,但是眼窝都凹陷了下去,双眼布满血丝,嘴唇也已开裂,双手和手臂上全是细小的伤口,其中一根指头的指甲都翻了起来,露出血红色的肉,他看见洛基疑惑道,“你……哦……洛基……?”
“嗯。”洛基一边答应,一边尝试着向海德拉伸手,见海德拉没有抗拒,这才轻轻翻开他的手腕,上面没有刀伤,其他地方也没有可以出血的伤口,只是有一两处无伤大雅的淤青,看来用来绘制法阵所用的血迹不是他的,洛基确定之后才放下心来。
“呃……你在……?你刚才叫我什么?”
“噢,没什么,只是随便试试,不要放在心上。你想我怎么称呼你?”
“真奇怪,你真奇怪,洛基,你看上去……好奇怪!我当然是海德拉·德维特。”
“好。德维特医生,你还能站起来吗?”
海德拉的神情十分颓丧,整个人像是受到了某种沉重的打击,“我不能,我……我不想离开,我不想离开,我——”
“医生?”洛基继续安抚着他,“告诉我,是有人吓到你了吗?你见到克罗塞尔了吗?”
海德拉抓上自己的脖子,粗鲁地来回抚摸着,“没有,没有!但我……但我、我也很奇怪,我觉得……很怪!我、我的头……”
洛基帮他检查着头部,没有找到任何伤口,也没有肿包,这应该算是好事,“你的头很痛?还是……?”
“帮我看看,我的头掉了吗?”
“什么?”
“我的头!我的头是不是掉下来了?呃啊啊啊啊啊!!”海德拉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那根没有指甲的指头在脖子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他也……
洛基感觉自己最后一根紧绷了很久的弦终于断了,他很想放声大哭一场,为什么不呢?自从被父亲训斥过一次他老是流眼泪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怎么哭过了,现在?为什么不呢?在阿德蒙蒂斯,谁还会在乎,他们召唤的邪神是不是在哭泣?所以,为什么不呢?
洛基低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抬起来的时候,他又重新展露出若有若无的招牌微笑。他双手放在海德拉耳边,夹住头颅,向上提起。
“啊啊啊……”海德拉发出轻呼,他的脖子被拉直,上半身也因此而微微抬起。
“哈,你看,没掉!”洛基念念不舍地松开了他的头。
海德拉没有他那样的兴致和幽默,他始终保持着紧张又沮丧的状态,就好像身后有东西在驱赶着他前进,但他深知即便前进也不再有未来,不再有任何希望。他和先前的海德拉医生似乎不太一样了,就像被人扒下了面具那样手足无措。可是,他究竟带着什么面具呢?
“我……洛基,我哪儿都去不了了。”
洛基缓缓点头,“好。那你就在这里。等我……呃,等我回来接你。”他又许下一个不知是否会兑现的承诺。
海德拉又回到了刚才的状态,蜷缩在露台栏杆下,双手抱起膝盖,嘴里念念有词,不再关心旁边任何人和任何事。洛基凑得很近,也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洛基回到那个放置着《死灵之书》的架子前,显然克罗塞尔带着书回到这里,就是为了举行某种仪式。洛基看向那被自动翻开的一页,这页肯定被经常翻阅查看,左侧是一张黑白照片的影印,占去了一页的全部篇幅。照片上是一个戴着深深的兜帽、穿着长风衣的怪人,兜帽之下的阴影里露出了几根章鱼的触须,祂飘浮在荒野之上,身后高远的天空上画着九颗星球,那种排列方式是……九界!
在右边的另一页上,张扬地铭刻着祂的名讳,那扭动的字体被困在了白色的纸张上,臣服在名字本身所蕴藏的含义里。
“……!”
洛基继续查阅着其他的书页,花费了一点时间找到了和地面阵法相匹配的文字,“这个阵法的意思是,”洛基瞥了一眼,喃喃说道,“‘开门’。”洛基立刻四下寻找着,但周围的环境没有能符合“需要由法阵开启”的样子。
洛基合上《死灵之书》,他注意到封面上蠕动的虫子,他伸手拍了拍,但手中没有传来触摸到虫子实感,就好像虫子就是书本身的一部分。他迈步来到露台边缘,看见了和照片上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影,那个穿着长风衣,黄色兜帽的人。
——克罗塞尔!
此刻,她正迎风站在湖边的巨石上,那抹随风飘动的黄色被点缀在蓝湖和血色沙滩之间,的确是极富想象力的神来之笔,将这一片悲惨的景象衬托得鲜艳动人。
至少,此时此刻的洛基是这么认为的,现在,他要去赴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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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洛基来到西苑楼下,克罗塞尔却再次消失了,而她方才所站立的岩石竟然变成了一座向着蓝湖中心延伸的木桥。
这座桥从西苑前的血色岸边起始。它本身没有沾染到一点鲜血,无论这里发生过什么,它就像才刚刚竣工的那样崭新如初。桥身比湖面只略高出三四米,两侧没有扶手栏杆,但也幸好湖面上的风不算凶猛,桥身十分稳固,只要神志清醒,走得稳当,似乎通过它没有什么问题。
洛基跃上桥面,目光跟随着向前延伸的木桥看去,竟然一眼没有望到尽头。对面的湖岸似乎无限地远去了,只剩蓝色的水面水平地横在天际之下,桥的末端缩成一个几不可见的小点,不知终于何处。这大概是视角低矮的原因,洛基没有多想,沿桥向湖中心走去。
蓝湖平静得没有水花,只有略略扫过的细小水波,肉眼可见水下数米透亮的青蓝颜色,但水下空无一物,既无鱼虾游动,也无水草礁石;而眺望远处,很难不去注意天空上悬挂的肿胀人脸,两颗浑浊的眼球直往下坠。空气中隐藏着一种怪异的静谧,洛基什么声响也没听见,但他始终很在意着什么,有什么东西就躲藏在他的眼角,而当他转动眼球,那个吸引他注意的东西也跟着转动,始终躲藏在视野之外。
洛基一边加快了步伐,一边神力探知着周围的动静,这里空间宽阔,正如他所见的那样,四周什么动静都没有。他的目光扫向湖面,再次注意到湖面上偶尔会生出的又细又长的波纹。十分怪异的是,它们不是弧形那样扩散出去,而是密密麻麻像线条一样缠绕、交织、扭动,永不平息,就好像水面不该是平整的,本就应该有这样让人头皮发麻的纹路。
洛基有些不太确定了,盯着扭动的波纹出了神,脑子诱发出一阵眩晕,身形一晃,脚步踉跄着跌倒桥上,他不得不扶着木桥边缘。但眩晕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甚,这种感觉和中了幻术十分类似,洛基很清楚要怎么应对,他必须牢牢抓住他所坚信真实存在的东西,而这一点就犯了难,他现在能相信的现实是什么?手中的木板吗?它真实存在吗?自己真的站在木桥上吗?这种触感会不会欺骗了自己……?就好像只要产生了一点不信任,整个世界都会来欺骗你一样。
洛基越是尝试着强压住思绪,这些胡思乱想就越是不着边际,它们逐渐有了自己的声音,随着波纹扭曲的节奏轻轻在他脑子里形成一股温暖而亲切的乱流,全部灌注在思想的甬道里,这种承受异物侵入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反而……让他很舒服,似乎连思考都更为通透了。
不知过了多久,眼角的某种存在再次吸引了他,他一个扭头,瞥见摇晃旋转的湖水之下,克罗塞尔的身体仰躺着漂浮而过,脸色苍白,而紧接着又是一具,紧接着又是……湖面上漂满了克罗塞尔的身体,他们都穿着同样的黄衣,长着同样的脸,同样的惊恐神情。
“啊……呃——!”
他想呼唤她,但嗓音被卡在了喉头,只得俯身向水面徒劳地伸出手,他的手腕突然被另一只苍白而冰凉的手攥住了,洛基惊了一跳,一袭黄衣从他的眼角进入了视野,对方矮小的身子蹲在他身边,缩成一团,转过头来,兜帽里露出了克罗塞尔疲惫的脸庞。
“你不会是想救我吧?你这么善良无知……根本不适合来这里!”克罗塞尔目前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多好,洛基记忆中年轻貌美的形象已经不复存在,好像有什么东西侵蚀了她,压榨着她的生命,虽然不至于苍老,但整个人都失去了活力,她脸色一沉,“如果没有你……就好办多了。”一把匕首的寒光从她的外套下暴露出来,她以一个刁钻阴险的角度刺向洛基!
这两天他已经被刺杀两次,洛基不由得想到这是不是他经常用匕首偷袭别人的报应!然而,这个动作在洛基的眼里以十倍甚至百倍的速度放缓了,克罗塞尔出刀的方式在他看来是如此眼熟,其角度、力道、速度,连握刀的方式都和他自己一模一样?难道她真的是……
洛基反擒住对方的手腕,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招就打落了她的匕首,只听咣咣两声,匕首在木桥上弹了两下,噗通一声落入了水中。克罗塞尔见状十分厌恶地站起身来,看起来是生气了,不过多亏了克罗塞尔天生丽质的外貌,这副生气的样貌像绵羊一样毫无威胁。
洛基的视线离开水面之后,他的眩晕和幻觉逐渐消失了,站起身来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克罗塞尔没有回答,仍然气鼓鼓地盯着他,洛基也不甘示弱,他心想明明自己才是应该寻仇的一方,凭什么仇人看上去比他更加理直气壮,于是他恶声恶气地说道,“你冒充我欺骗索尔,又占据了这个可怜女孩的身体,杀了庄园里的人类,虽然他们确实很脆弱,你难道没有要辩解的吗?”
克罗塞尔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你是这么想的?真是错得离谱!”
洛基也冷笑着应对:“你或许有别的理由,但这几点可没有什么错。”
克罗塞尔转念一想,竟然默认了这个说法,“好吧,算你比我会玩文字游戏!不过嘛……嘻嘻,洛基冒充洛基,听上去是不是很有趣呢!”
“这怎么可能呢?难道……你……”洛基想起曾经不知道谁提过的一种理论猜测,“来自另一个世界?”
“答对咯,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这句话让洛基再次防备了一秒钟,他担心克罗塞尔——为了方便区分,我们暂时还是如此称呼她吧——会突然掏出一把枪,对着他胸口来上一发,鲜血迸溅出花朵的样子。这极有可能,不是吗?如果洛基有枪的话,他或许就会这么干。
“据我所知,穿越平行世界需要消耗极大的能量,总和为燃烧一颗星球。”
“哼……”克罗塞尔神秘地笑着,“如果我告诉你,平行世界的时间线有一个管理后台呢?从那里走的话,就无需打破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壁垒。”
洛基陷入沉默,若有所思,或许是对“管理后台”一说不置可否。
克罗塞尔将下面一段话娓娓道来,似乎是憋了很久了:
“我所来的那个宇宙已经被污染完全侵蚀,就此毁灭了。如你所见,”克罗塞尔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人脸,“规则被篡改,生者即使逝去,但也只有灵魂死了,而肉体却获得了永生,它们将无限制地生长,如今连星球的阳光都遮挡得住,可想这些无法被摧毁的肉身已经堆积在了宇宙的各个角落。这个世界已经无可救药!你难道没有见过,污染从群星之中倾泻而下?难道没有见过,阿斯加德是如何深陷污染而覆灭?难道没有见过,人们陷入疯狂,互相啃噬,生物法则完全紊乱,基因发疯一样突变,不洁的怪物伏行于地,大啖血肉?污染会蔓延到所有时间线上,唯一可能的解法,就是找到这个管理后台的入口,因为那里正是所有灾难的源头!”
洛基喃喃道:“索尔在群星之中发现的……难道就是这个入口?你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你看,只要接受了这一点,是不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噢……那么,也就是说,这十年来索尔都没有把这个入口的地点告诉你吗?”
“因为……时机未到。”
“我看不像。”洛基有了一个合理的猜测,对此他很有自信,“你伪装成克罗塞尔留在他身边,即便你是洛基,但你……终究不是‘我’。”
“……!”
“这很显然。几年来,索尔一直在找的人,是我,甚至不惜借助完全陌生的召唤仪式,以他的法术基础,呃……自己钻研个四五年也很合理,而你之所以还会帮助他,是因为他拒绝告诉你,他没有在庄园里留下任何书面记载,也是担心被你盗了去。呵……好吧,你杀我,我也能理解了……说实话,如果你没有对我展露那么强烈又矛盾的恶意的话,这一点实在难猜啊,原来我也会嫉妒我自己!”
“你——!我才没有嫉妒你!你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都不明白!跟我没有可比性!”
洛基不甘示弱,冷冷说道,“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等我找到索尔,知晓了一切,你存在的必要性岂不是岌岌可危?”
“唔!!”
“我该怎么称呼你,叫自己的名字也太奇怪了,”克罗塞尔突然浑身颤抖起来,她的某种情绪达到了巅峰,就快要爆发了,而洛基却觉得这有趣极了,简直不虚此行,他继续挑衅着,“你改一个吧。”
“你……”克罗塞尔泄了气,眼睛红了一圈,语气中带着哭腔,“我就知道,你也不会帮我的,我早该想到,不是吗?我们本性自私,只会互相抛弃,只不过,今日你是抛弃别人的人,明天,又会有别人抛弃你!不要以为找到灾难源头,就可以终止污染。那里的管理者拒绝提供帮助,他们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死活!”
“‘他们’是谁?”
“他们自称时间管理局,一群傲慢又古板的家伙,还有——”克罗塞尔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总之,我见到了他们的最高层,他……亲口拒绝了我!他不在意我们,不会在意任何人,他只在意那个位子!”
洛基摇了摇头,“这不合理。如果这是一场会蔓延传染的灾难,更应该立刻解决污染源头,如果一切都毁灭,他们还能管理什么呢?没有人民,王又有什么意义?”
“那我问你,如果他们的解决方法是,将你这条受污染的时间线完全裁剪掉,你会同意吗?”
“‘裁剪’……是什么意思?”
“消灭整个时间线。”
“……”
“你说啊!你会同意吗?”克罗塞尔追问着。
“不会。可是他们即便不主动裁剪,这个世界也无药可救,是吗?”
克罗塞尔沉默着,许久她缓缓开口道:“我们必须遗忘已经知晓的东西。”
“什么?”
“污染的源头来自于……管理局那群傻瓜知晓了太多东西,他们看向了不该看向的地方,知晓了不该知晓的黑暗秘密,观测到了绝对禁忌的知识,于是污染就爆发了,现行的宇宙规则被篡改,按照我的推测,如果要彻底解决它,就必须遗忘已经知晓的‘知识’。”
“群体遗忘,这应该很容易办到。”
“是吗?你认为他们会主动放弃?这场污染比疫病更甚,因为它传播的是知识,无法主动中断。”
洛基抱起双臂,沉吟道:“有趣的推论。那么你找我来,只是为了让我进入和你一样的死胡同?你为何不直接邀请索尔帮你?为何又要杀人?”
听见洛基主动将话题专注在眼前的困境上,克罗塞尔也放松了下来,“我以为你比我更明白他有多么固执,他这十年可是一心想着找到你,真是兄弟情深!你说得对,我的确是想冒充你取得他的信任,但我露了馅,他不再相信我,就这么简单。”
“呵,我倒想听听,你是怎么露馅的?”
克罗塞尔显得很阴郁,闷闷地说道:“因为我没有兄长啊!”
“什么?”
克罗塞尔苦笑着,“我到达时间管理局才知道这一点,原来几乎所有洛基的命运中都会有雷神索尔的存在,但我的生命里就是没有。也许是我的生命形式不一样,在幼年时期就把他吞噬了也说不定。谁知道呢。所以,我也不知道兄弟之间要怎么相处,他很容易就看穿了,只能继续穿着人类的肉身跟在他身后。不过,他也没有逼走我,一直默认我留在他身边。至于杀人嘛……我没有什么别的理由,有无心的,也有故意的,这很重要吗?”
“你杀米莉安是无心还是故意?”
“噢,她啊,当然是为了报复你啊!我一直生活在别人的血肉之下可不好受,你一来就如鱼得水,无论是善良的米莉安、狡猾的华利弗,甚至是整天摆着臭脸的安朵斯,每个人都对你笑脸相迎、毕恭毕敬,好像你真的是什么值得尊敬的大神一样,甚至连找到《死灵之书》都这么唾手可得!”克罗塞尔说得云淡风轻,就像在做着赛后复盘、会后总结一样,她歪着头,那双闪亮的大眼睛给洛基加了不少好感分,以至于她嘴里说出再恶毒无情的话,总会有人认为她情有可原,“当然要让他们死在你面前,我才能更好享受你愤怒的情绪喽!怎么样?”
“效果显著,”洛基直勾勾地看着她,沉声道,“要不是你刚才说了这么多话,我的确很想杀了你解气……但是嘛……也许你的确是洛基的缘故,总是可恨之中又带着一点可怜。你那些矛盾的做法也就很好理解了,既想杀了我,又需要我。我也一样。”洛基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没办法为庄园里的人类复仇了,对于神灵来说,这不算是什么负担,他们才相识几天而已,只是他的确会觉得十分可惜。
相比之下,克罗塞尔就要更加兴奋了,她点了点头,“没错,我们互相需要!我邀请你来,可不是进入一条死胡同,我想你和我共同做一件事,它也许是死局的唯一出路!”
“是什么?”
“杀光时间管理局。”
洛基多年的撒谎经验告诉他,她没有开玩笑。
“你的意思是,杀光所有知晓知识的人来终止灾难?”
“没错。”
“这有可能吗?”
“并非毫无胜算!因为——”
突然,洛基移开了目光,看向克罗塞尔的身后,神色变得惊讶和不解,克罗塞尔也转过了头去,他们看见海德拉·德维特医生正缓慢而艰难地从桥头那边走来,他似乎很害怕这座没有栏杆的木桥和水面,但不管内心充斥着怎样的恐惧,他都一步一步走来了,走向克罗塞尔,走向他的妹妹。
洛基问道:“你要怎么做?”
“为了我们良好的合作关系,我想知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你可以出来吗?你曾经附身过我,阿德诺斯提克也附身过安朵斯,你所说的‘你们的生命形式’其实就是那种水晶构造,对吧?你为什么不放过这个女孩呢?”
“我不一样,我的肉身已经死了,即便我脱离了这具肉体,克罗塞尔也会立刻死去,时至今日,她已经活不了了,”但为了取得洛基的信任,克罗塞尔不得不多退让一步,“但我可以让这个女孩的意识暂时上浮,相信我,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他们兄妹还可以见最后一面。”
“就这么做吧。”
“对了,”克罗塞尔的意识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她正和她体内的洛基交换意识主控权,这似乎撕扯到了面部神经,让她的笑容显得十分诡异,“你知不知道,并不是我操纵克罗塞尔离家出走的,事实上,反而是你这位医生朋友主动选择离开,但他好像……咳咳……忘记了这件事……”
这句话让洛基警觉起来,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难道这对兄妹之间的故事另有隐情?洛基有种十分不妙的感受,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难道是他犯了个错误?难道他不该让克罗塞尔出来?但这已经晚了,克罗塞尔的意识已经被她体内的洛基释放了出来,再次重新掌控了这具本属于她的身体。洛基很确定这就是克罗塞尔本人的意识,因为人类那种天然的纯真、善良和勇敢是诸神都无法完美复刻的。
真正的克罗塞尔在沉睡多年之后,一下子就看见了她的哥哥,满脸难以置信,她震惊地捂住嘴,瞬间泪流满面,立刻跌跌撞撞地像他奔去。
不知是不是刚才那道乱流进入了洛基思想的缘故,他此刻的思维超乎寻常的丝滑。
克罗塞尔和索尔当年入主庄园,只有索尔未用真名,克罗塞尔称呼他“菲尼克斯”,索尔也将就这个名字生活了下去。加上,克罗塞尔在楼梯转角摆放香炉,燃烧着兄长喜爱的香味,还提议索尔也喜欢上它,她像是在有意识地要索尔“变成”真正的菲尼克斯,也就是说,她渴望将索尔视作失去的兄长的替代。
类似的这一点,洛基先前已经有过验证性的尝试,他用“菲尼克斯”称呼医生的时候,对方有很强烈的反应。不过有一点他当时没有想明白,他们还在东院时就屡次提到“菲尼克斯”,他完全没有反应。这有可能是西苑这种诡异氛围所导致的,激发了他的记忆,加上洛基从来没有认为问题会出在医生身上,他看上去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究竟为什么会忘记?一场事故?这并非无迹可寻。
洛基神奇地还记得他们初到庄园时医生所说的每一句话,其中医生的确提起过一次事故,他是这样说的:“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发生过一次车祸,一辆马车侧翻砸向了她,马车上的装饰铁片划到了她的脖子,幸好伤口不深,但是留下了疤痕。”
这和他的遗忘有关吗?他在那次事故中就没有受伤?会不会他的头部受到了重创?但是这和兄妹别离又有什么关联?还有一个疑点是,在他们小时候,污染应该没有发生,仍然处于21世纪的现代社会,怎么那个时候就用上了马车?医生的这段记忆,或许并不准确……
和洛基紧急的头脑风暴不同,远处真正的奥莱兄妹相拥而泣,正上演着悲情大戏,隐隐传来呜呜的啜泣声。一个被附身多年,一个认为妹妹失踪、直至心灰意冷,如今还能活着相见,实属不易。他们抚摸着对方的脸颊,互相擦拭着眼泪,说着温情的话……
“离开,然后活下去,哥哥。”
突然,克罗塞尔不正常地退后了几步,她颤抖地手中令人诧异地凭空出现一把斧头,精准而迅猛地砍掉了菲尼克斯的头。菲尼克斯的头在木桥上弹了两下,滚落一旁,身体重重砸了下去,木桥为之一震。
克罗塞尔缓缓回过头来,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淌着,神情绝望却又带着某种期许,她看见洛基朝她冲了过来,她还不认识他,“你……是……?”
“砰——!!”
“呃……?”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击碎了所有静谧的假象。克罗塞尔左脸被击穿了一个血洞,鼻子和下巴被完全扯掉,脖子断了一半,血液喷溅在洛基的脸上和身上,她前扑着倒下,洛基接住了她,鲜血像水流一样浸湿了他的外套和上衣,顺着木桥的缝隙,流进了湖里。
更远处,安朵斯神情坚毅,正端着步枪站在木桥上,枪管呼出悠悠白烟。
她完美地领悟并执行了邪神言外之意的指令——处决这个不再是克罗塞尔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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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塞尔一头扎进洛基的臂弯里,鲜血喷涌如注,肉块连着脸皮挂在耳边,惊恐的眼神还停留在她扩散的瞳孔里,手里的斧头掉落在一旁。
“克罗——洛基?洛基!”
洛基摇晃着她瘫软的身体,呼唤克罗塞尔体内的洛基,他不想这么快就失去他,即便他本打算与他为敌的。纵然他嫉妒着洛基对于索尔的特殊性,但洛基又何尝没有感到过一丝一毫的恼火呢?他替代洛基待在了索尔身边数年,他们是如何相处的?又分享过什么故事?交付过什么样的情感?他肯定坦白过自己的真实身份,而索尔又如何看待这个是洛基却又不是“那个洛基”的他?索尔是否也把他当做了他的替代?为了某种原因,或许是思念菲尼克斯,克罗塞尔也甘愿成为容器一般的存在,被洛基操纵着行走在阿德蒙蒂斯,她是否有过自我意识?她是否始终旁观着所有事的发生?
这些往事纵然令人无比唏嘘,但洛基都来晚了,不是吗?谁生谁死大概早已被定下,只等他来划上一个句号,真是太残忍了。这让洛基即便怀揣着恶意,也不想失去洛基,不想失去这段和往日的联系。他好不容易赶了上来,就不想再被抛下。
不一会,克罗塞尔的瞳孔聚焦起来,她的身体恢复了生命力,慌乱地在脸上和脖颈上乱摸,当她看到洛基脸上喷溅的鲜血,眼里还充满了担忧,她立刻猜到了,这具身体遭受了致命的袭击,无论是什么,克罗塞尔真正的灵魂已经毙命。
“呃……唔……!!”
克罗塞尔尝试说话,但她的嗓子也被破坏掉了,呼出的气体从脖子那里漏了出来,又喷出了一些血液。洛基尝试着给她治疗,但是收效甚微,他的治疗术只能起到一个辅助作用,前提是治疗主体必须自带血肉再生的能力,显然人类孱弱的身体还不具备。克罗塞尔急切地喘息着,年轻的灵魂只来得及和哥哥说上最后一句话就死去了,附身的洛基只能极其困难地操纵着这具尸体。
“你……想说什么?”
“呃……!!”
克罗塞尔尽最大努力对他点了点头,紧接着她突然抬起上身,推着洛基的肩膀,猛然将他推入湖中,她也跟着掉了进去。噗通一声,一个水花之后,湖面迅速恢复了平静,连一丝波浪都没有产生。
安朵斯完全愣住了,而更令她震惊地是,菲尼克斯那具无头的尸体竟然动了!他的双手不停地在地上摸索着,将桥身的木板拍得梆梆直响。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安朵斯蹲下身来,将菲尼克斯滚得很远的头提起,慢慢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菲尼克斯触碰到自己头之后,立刻单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扶着木桥边缘借力,将整个身体摔入湖中。
湖面再一次恢复了平静。除了木桥上新鲜的血液,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安朵斯俯下身,双手撑在膝盖上,安抚着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她十分疲惫,但却从未这样鲜明地感受过生命的存在,它像溪水涌进狭窄的河道,变得湍急而发出嘹亮的声音,但在之后,水流没入海洋,再也无踪可循。这中激昂的体验一过,生命便行将就木。安朵斯曲下膝盖,坐在桥上,过了一会儿索性躺了下去,与天空上的人脸对视,她毫无惧意,继续仰头看着倒转过来的西苑屋顶。
十年前陨石坠落的那一天,北边的峡谷里毫无征兆地流出汩汩河水。之后接连几天,庄园被一种长着鱼鳞的怪物持续侵入,全家不得不拿起武器反抗,然而它们总是每天都来。一周后,安朵斯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但是除了前主人全家的尸身外,不知为何,她没有找到任何怪物的尸体。她将尸体搬到峡谷,丢进了河里。回来清洗庄园血污的时候,大门被敲响了,一个自称克罗塞尔·奥莱的女孩站在门口请求帮助,她说她的哥哥受了重伤,需要治疗和休息。安朵斯接纳了他们,他们很快成了阿德蒙蒂斯的新主人……她丝毫不介意谁是庄园之主,她只要守护着庄园本身就足够了,不用再随着母亲四处漂泊无依,不用再乘着一辆又一辆的火车去往未知的远方,这座庄园是她唯一且最后的容身之所。
现在,她想,终于没有人再来侵犯阿德蒙蒂斯了。
安朵斯呼出最后一口生命之息。
天上的人脸似乎距离大地更近了,旭日的阳光又被遮挡住了一部分,天空再次变得晦暗。
洛基坠入不知深浅的蓝湖,天光透过湖面洒下朦胧的光,克罗塞尔的身体就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和他一起慢慢下沉。湖面的光线逐渐变得悠远微弱,但洛基没有丝毫被湖水淹没的窒息感,甚至没有感受到水的存在,呼出的气体也没有形成水泡上浮,就像是掉入了太空,凭空悬浮在无底的深坑之上,而他什么也做不了,或者说,他的意识被某种外部压力制控着,迫使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想法也无法从他的意识里诞生,在思想的巢穴里只有一片虚无。
随着下落,四周遁入黑暗,他仍然没有做些什么。但是在他眼前,白色流星般的线条再次现身了,它们笔直地从深渊之底向上飞升,于是,时间也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原来,那不是流星。”洛基心想。
流于意识表面的简单思绪惊醒了他!就像闪电劈中一棵树木而燃起火焰,他的意识终于挣脱了桎梏,开始活跃起来。他向着身旁一侧的黑暗摸索着,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他想是因为克罗塞尔的体重更轻一些,于是伸手探向更上方,终于摸到了一根纤细的手臂,立刻将她拉近身旁。
“……”
“洛基…………?”
许久,无人应答。他只知道他们在不断地坠落,坠向更深的地方,洛基开始感到微弱的慌乱和恐惧,复杂的情绪像是一个尚未发芽的种子,使他的思想流淌得十分缓慢。
又不知过了多久,洛基背部突然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像是一块石头,他心想自己应该是降到了湖底。被他这么一碰,身后的石头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紧接着,整块倾斜的石壁都发出了微光,而这光芒还没有停下,就像一曲乐章来到高潮,光芒传播着扩散向更远的方向,这也使洛基看见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石壁粗糙的表面上全都长着拥挤的人脸,在恍惚意识的过滤之下,人脸似乎在石头上缓慢地移动和生长……
它们是活的!
克罗塞尔的手臂被洛基紧紧握着,脸上的血液已经被冲刷干净,能够看见浅红色的肉、牙齿、舌头和其他漂浮的组织。
“…………洛基?”
洛基被这声音吓得浑身一震,差点将克罗塞尔甩掉,急忙扭头向周围看去,差点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我就在这儿。”
洛基这才注意到克罗塞尔的瞳孔再次聚焦起来,那个附身于内的洛基苏醒了。
“你还活着。”
“我不会死。但这具没有灵魂的肉身……很难用。”
“这没什么可抱怨的……你是怎么发声的?你的身体……”
“你没注意到吗?你的意识和精神在水里流得到处都是,很容易连上。我建议你还是尽快把它们收回来,不然你会变成一个白痴的。尝试着集中精神。”
意识和法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洛基在这方面可谓天赋异禀,在克罗塞尔的提醒下,他的大脑机能恢复如初,就像在漫长的沉寂中终于醒来了。
“我的脑子……怎么会这样……你看见石头上的脸了吗?它们……”
“它们在生长。”克罗塞尔很轻,她一袭黄衣总是漂在洛基上方,兜帽上有一个被枪口打出来的洞,“我们称它们为‘第一死者’……在我那个世界,我们没有死亡这回事,但是,自从被污秽侵蚀之后,出现了第一个死者。这些脸就是他的生长出来的复制。”
“这种生长……不会停下?”
“没想到吧,死者永生。它们传播着污秽,直到世界毁灭。”一阵沉默之后,克罗塞尔继续说道,“来吧,没有时间了。”
第一死者发出的奇妙光芒虽然微弱,但范围巨大,几乎覆盖了所有石壁。于是这片深水区域的地形赫然在目,原来这里也并非湖底,而是一个漏斗形状的深坑,洛基碰到的只是漏斗一侧倾斜的岩壁。克罗塞尔继续带着洛基继续深入向下,朝着漏斗的中心游去。对于一具只是被附身的尸体来说,她游得很快了。
不消片刻,洛基感觉到水流变得十分湍急,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炸响,就像鞭子狠抽在天上。他很熟悉,但不太确定。
“你知道‘深潜者’吗?”
“是安朵斯告诉你的?”
“她说他们是从湖里走上岸的,但在这里我什么也没看到。”
“也许待会你就能看到了。”
“是他们导致河流失去了声音?”
“噢,你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不是它们,是我。我噤声了河水流动的声音,不然深潜者们会随着河流直接在盖德弗林上岸,镇上的人可得好好感谢我。”
“于是……蓝湖才成为了一道防线。”
“没错。”
他们绕过一块拥挤着相同人脸的低矮巨石,眼前赫然出现了一面高大的风暴之墙,就在湖底之中,有某种强大的力量不断搅动着湖水,它发出极为低沉的吼声,整个身体都在与它产生共振,其间不断发出高昂的雷鸣,风暴中流窜着蓝色的闪电,水流更加急促且凶猛,碾压粉碎所有被卷入的东西。
无数第一死者的人脸发出了呼唤,口中呢喃着未知的言语,散发的光芒也愈发强烈,照亮着整片区域,一时间竟宛如白昼。
洛基和克罗塞尔互相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洛基施展出一道法术屏障,他担心克罗塞尔的身体会被这巨大的力量撕成碎片,他不想最后只剩下一颗会说话的头,或者半颗,取决于洛基附身在哪块肉里。克罗塞尔的声音被不断在耳边炸响的电闪雷鸣所淹没,风暴激荡起的水花和气泡也模糊了她的面容,洛基唯一能做的就是拉着她,向着雷鸣最猛烈的地方前进。
“索尔。”洛基在心中呼唤着,他必须找到索尔,他必须去往他身边。
他费力地睁着双眼,追随着闪电汇聚的方向。他们十分突然地跃入了一片无垠的白色空间里,从高空平稳落在地上,脚下踩着一层很浅的积水,风暴的狂啸声消失了,只剩下……某个疯狂的群体正吟唱着污秽的祷文。那些长满鱼鳞,肚皮泛白的愚蠢生物正面向中心跪伏于地,更靠近中心的位置,丑陋的深潜者拖着笨重的身躯,跳着大开大合、不着边际的魔舞,他们被更高等的思想统御着,共同呼唤着未知的神祇。
这是一场充满邪性的献祭,而所献之躯,正是雷神索尔!他仰面被献祭之柱穿体而过,挂在空中,四肢无力的后撇着,身上不断涌出流体的蓝色闪电,致命的高压电流汇聚成股,那是神性的力量,此刻这股力量被强行抽离,朝着更高远的穹顶流去……
这群愚笨的生物对他做了什么?!
洛基一瞬间变得愤怒,他顾不上任何理性思考,他必须立刻杀光它们!杀光它们!手中已经唤出了刀刃,愚笨生物的鲜血就将要奔涌!洛基看见了所幻想的鲜血的狂舞,他想要不断地杀,他想要在疯狂之中啜饮鲜血!
“咚——!”
这声动静打断了他的动作。
菲尼克斯从空中掉了下来,他十分艰难地爬起,手里抱着的头颅不小心抛了出去,但这没关系,他项上已经又长出了一颗。这颗全新的头颅还没有长出任何毛发,皮肤白嫩宛如初生的婴儿,脖子上有一道横贯着的显眼伤疤。
“妹……妹……克罗……克……塞……啊……”
菲尼克斯脚步蹒跚,像僵尸一样抬起手臂,走向“克罗塞尔”,他稚嫩的浅色眸子里充满了最急迫的关切,因为他看到了克罗塞尔脸颊上的骇人空洞。
“她不是克罗塞尔,克罗塞尔已经死了。”洛基回过身来,挡在菲尼克斯身前,“你听见了吗,医生?”
“克罗……唔……她……在这儿……”
菲尼克斯捏着洛基的手臂轻轻摇晃,要他去看,克罗塞尔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他新生的大脑很是迟钝,完全无法理解现状,只会朝着克罗塞尔站立的方向行走,一心想着他必须达到那里,必须去往妹妹身边!
但是洛基抬起手臂,用身体抵住了他。他没有必要走向一个已经不存在的终点。洛基明白了克罗塞尔遗言中的含义,她是否早就知道了菲尼克斯的头颅可以再生?于是,她用了最决绝的一种方法推开了哥哥。但她肉体凡胎怎么可能凭空生出一把斧头……除非其中有洛基的助力……果然,这十年中他们二人的共存关系也非比寻常。
“离开,医生!离开这里!”洛基不让他前进一步。
“不……不……你……为什么?为什……”
克罗塞尔来到菲尼克斯身前,然而她故意站在他伸直手臂也触碰不到的地方,眼神里没有丝毫情感,“你记得你去给贝拉诊断的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克罗塞………啊……”
“我说过了,这个世界不适合善良的人,但你偏偏要去给一个根本付不起诊金的人看病。你还记得,当你用听诊器聆听她孕肚时,都听到了什么吗?”
菲尼克斯佝偻着,他虚弱得只能依靠洛基站立,对克罗塞尔此刻说的话反应茫然。
“果然重新长出一颗头,记忆就会受到一次损伤,什么都不记得……哼,这也挺不错的,对吧?”克罗塞尔戏谑地笑着,让她的脸更加渗人可怖了起来,“你听见了……深海,那是不能够被得知的禁忌。从此之后,你脑子里一直都有海浪的声音传来,这会带来奇妙的体验,让你觉得脑袋掉了。之后,你时常偷溜出门,在外面闲逛、大喊、发疯,荒废治病救人的手艺。但克罗塞尔没有嫌弃你,一次次将你带回家。可惜有一次,你跑到了空旷又偏僻的路面上,那里的车速都很快,当克罗塞尔拖拽你的时候,一辆货车行驶了过来,避让不及发生了侧翻,车上掉落下来的重物……直接把你的头砸碎了,克罗塞尔当然也受了伤,她被划破了脖子。”
这时,菲尼克斯恢复了一些力气,终于站直了身体,他没有再一味地往前冲了。
“救援来得很慢,非常慢……慢得……濒死的克罗塞尔眼睁睁看着你长了一颗新的头颅。她被吓到了,完全被震慑住了,就彻底晕了过去。她在医院里苏醒,立刻想要寻你,但你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她没有放弃,即便她看见了那一幕,她也依旧想找回她的哥哥,她认为你肯定还是你自己的。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找到。换了颗头的你却完全忘记了这件事,甚至还为不合理的现实编造了合理的情节,让你编造出来的‘海德拉·德维特’真的相信是妹妹离家出走了。”
克罗塞尔笑了,她看了看洛基,“克罗塞尔没有找到她自己的哥哥,却发现了因为坠落而内伤逐渐恶化的索尔,她找到的是我们的哥哥呢!”
“是‘我的’。”洛基强调着。
“嘁,随你。”
“你说这段故事的意义是什么?”因为菲尼克斯再次行动了起来,洛基不得不以更大的力度阻挡他,“这根本于事无补!”
“噢,”克罗塞尔耸了耸肩,“只是想说出来而已……也许是克罗塞尔的某种倾诉欲吧,她几乎整夜整夜地谈论这个,我再不说出来,恐怕不会有人知道了。”
洛基燃起的愤怒之情被搅扰了,变成了无处发泄的恼怒,他迫切地希望医生能够离开,好好遵照妹妹的遗言,离开且活下去,但……他只要记得克罗塞尔,就不会——
啊……
“你刚才说,他重新长出一颗头,记忆就会受损?”
“……”克罗塞尔猜到了什么。
洛基毫不犹豫地将菲尼克斯推倒在地,他必须要速战速决,因为他还有自己的哥哥要救!他手中同样凭空唤出一把斧头,干净利落地再次砍掉了菲尼克斯的头,几分钟之后,断裂的脖颈开始蠕动,一颗新的头长了出来,洛基揪着他的衣领问他是否记得克罗塞尔,那颗头立刻呼唤着“妹妹”,于是洛基又砍了一次。接着又是一次,只要菲尼克斯还没忘记克罗塞尔,洛基就没有停下。
菲尼克斯的头逐渐堆积在了一起。
站在一旁的克罗塞尔——洛基——兴奋地注视着,祂为洛基的疯狂而感到狂喜!
洛基累得手臂发软,他对医生的发问近乎恳求。
终于,菲尼克斯无力地躺在地上,新生的眼眶里流着夸张的眼泪。
“我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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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
菲尼克斯痛苦地叫喊着,一只手护着脖子,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驱赶,他头颅上的皮肤因为多次重生而变得紧绷,拉伸着覆在头骨上,眼窝深陷、眼球突出,软骨重生青黄不接,导致鼻子和耳朵几乎消失,只在头颅上留出了孔洞,一层薄皮包覆在颌骨上,嘴唇完全失去颜色和血肉。大喊过几声之后,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哀嚎,带着几不可闻的哭腔和颤抖的惧意。
医生,海德拉·德维特医生。即便这是一个虚假的身份,但他仍然是在盖德弗林镇与洛基初次见面的人,他接住了被召唤仪式强行传送的邪神,将他带向阿德蒙蒂斯。即便整个世界即将陷入地狱,洛基仍希望将他推向生的那一方,这就是他想做的他所认为的一件善事,这绝不是心血来潮。
洛基在一遍又一遍朝着菲尼克斯砍去的时候,莫大的悲哀和怜悯也在心中堆积成山。真是残忍,他想着,但是你能因此活着,于是即便手臂酸软颤抖,他也没有停下。
终于,菲尼克斯求饶了,妥协了,他终于忘记了。神要他活着,无论以何种方式、何种面貌、何种身份,他只能遵命苟活,不得反抗。
洛基握着滴血的斧头,胸膛起伏,不断喘息。在一阵沉默之后,喉头突然发出一阵轻笑,一发不可收拾,他笑得斧头都脱手落在了地上,弓起了背,他的笑声断断续续,一阵激昂一阵沉寂,就像是在拼命忍住内心爆发的笑意,但又屡次失败。他抬手擦去脸上的笑泪,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带着扭曲的笑意对克罗塞尔说道:
“你看他,真是个废物,这么轻松就被打倒了。你那个世界有人类吗?人类就是这样,我从来没有看错过他们,自大傲慢、脆弱渺小又爱自欺欺人,和我们完全没得比!”
克罗塞尔像一具站立的尸体,或者她本来就是。她没有被洛基的疯狂举动吓到,反而因他的笑声感到不安。他刚刚用疯狂的方式拯救了人,但又嘲笑起人来,这个洛基比他看上去要更加矛盾、混乱和不可捉摸,如果克罗塞尔一开始就将这个洛基视为工具或者垫脚石,那么此刻她再也不敢生出如此念头了,她太小看洛基了,太小看另一个自己。从绝望内核中诞生的疯狂,只会造就一个更强大的洛基来。没错,克罗塞尔认识到,无论是哪个洛基都不会像菲尼克斯那样,躺在地上乞求饶命,不会因别人要他死就死,要他活就活,命运已经在身世的问题上戏耍过他一次,将他狠狠背叛,现在是他背叛命运的时候!
洛基将菲尼克斯推出了边界,让他浮回湖面,回到他应该生活的地方去。
这时,就像唱片机突然中断,所有的深潜者都停止了跪拜和祭祀的舞蹈,他们愚蠢的大脑空空如也,任由黑暗意识奴役着,纷纷转过丑陋的头颅,滑溜的皮肤始终浸湿着液体,慢慢往脚边滴落,一对硕大的浑浊鱼眼突出暴起,黑压压站成一片,死盯着洛基和克罗塞尔,发出咕噜咕噜的喉音。
洛基握紧了斧头,他听见了一声空灵的呼唤:
“不要抗拒……”
这个声音没有任何辨识度,它无法塑造出任何说话者的形象,它只是简单地承载着信息,与灵魂直接对话。
“不要……抗拒……不要抗拒……”
呼唤一声接着一声,如浪潮般涌来,洛基隐隐感觉到,声音的源头来自索尔,至少……是那个方向……
洛基不再犹豫,他朝着人墙一般的深潜者们走去,闯进这疯狂的群体,他本以为会遭到阻拦又是一场恶战,然而它们在洛基靠近之前就依次为他让开了一条通路。潮湿的水汽弥漫空中,原始的欲念在血脉中躁动,它们是邪神的追随者,因而献上至高的崇敬,亦是邪神的捕食者,因而永生受诅。
“索尔……”
洛基开始快步奔跑起来,克罗塞尔也拨动僵硬的双腿紧随其后。
“不要抗拒……不要抗拒……不要抗拒……”
呼唤越来越急促而频繁,一声未平,另一声已经脱口而出,它就着心跳的频率,肆意地呐喊。
洛基推开狂舞的深潜者祭司,冲进黑暗阵法的核心,来到献祭之柱面前,他将神力全情灌注在斧头上,摒除所有杂念,刀光一闪,将柱子拦腰斩断。献祭之柱轰然倒塌,洛基接住了从空中跌落下来的索尔,他尚未苏醒,洛基只好将他护在身下,因为深潜者们突然发出怪异的吼叫,如同来自深渊的不可知之物,远远偏离了理性,他们又如狂潮一般疯涌上来,每个怪物都在往前挤压推搡,就像迫不及待要去拿一块刚割下来的肉。
因为索尔的坠落,他身上本来被不断抽离的蓝色电流一下子中断了,流体雷电从他的五官里淌出,流到洛基捧着他脑后的手上,带来一阵酥麻。这个场景让洛基想到了蓝湖之上的骇然人脸,几乎一模一样。
“索尔——!”
洛基抱着索尔大喊着,可是一拥而上的深潜者开始抓挠他的衣服,克罗塞尔本想挡住它们,但她一具尸体根本无力抵抗,很快就败下阵来,只得缩在洛基身边,对他喊道:“无论你要做什么,现在就做!”
“我不知道要怎么让他醒来!”
克罗塞尔一阵语塞,“这是你哥,又不是我哥!”
“你承认了?”
“洛基——!!”
说话之际,这片空间的光芒开始变得黯淡,一道巨大的裂缝在穹顶上蜿蜒生长,就像玻璃罩即将破碎。但深潜者们并不在意这一点,它们仍然向前疯涌着,一只利爪勾破了洛基的肩膀,刮下一层皮来,那怪物立刻将血肉放在嘴里品尝,更加刺激了它的欲望。
那空灵的呼唤刺破了所有喧嚣和嘈杂,再次传递了过来——
不要抗拒。
不要抗拒!
“……”
洛基深吸了一大口气,任由自己被淹没在黑暗的浪潮之中。而他也的确堕入了黑暗,就在那一瞬间,光芒彻底消失了,周围的挤压感也消失了,只剩下肩上火辣的疼痛,但令他更加慌张的是他感觉不到怀里索尔的重量了。
“索尔?!”
他大喊着,在黑暗里摸索,连克罗塞尔也找不到了。
“索尔——!”
他没有抗拒,但他又将接受什么?
“索尔——!”
……
“我差点就要等不到你了,弟弟。”
一个回身,索尔十分突兀地站在黑暗之中,好端端地现身在了他眼前,一如往常那样,他身形高大挺拔,眉目坚毅刚强,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无论发生什么事,旁人总会明白只要有他在,一切就会没事。洛基彻底松了一口气,他畅快地笑起来,“你在这儿!”
“我从没觉得十年居然有这么久,可能是因为我又被‘放逐’到了地球上吧。”
“你说什么呢……这次是你自己跌落下去的,海姆达尔都没能拉回你。”
索尔沉吟了一会,显然这十年中他对此研究不少,“嗯……是时间出了问题。洛——那个洛基是这么说的。你见过他了吗?”
“呃……嗯。他很讨厌我。”
索尔笑起来,“当然了,因为我说他不是我弟弟,他当场就发了一通脾气,我想他也会迁怒于你。但……我不希望你真的与他为敌,他和你一样,都是受害者,是悲剧的幸存者。”
“你也是!你……你……”洛基尝试了两次,都没能将那个词说出口,忍下情绪说道,“你还好吗?”
“洛基,”索尔平和地说着,“我已经死了。我深入群星的时候,就已经被感染,坠落到盖德弗林之后更是日益严重,有……东西侵入了我的理智,要坚持下来真的太难了,但我必须找到你、等你来!为此,我又必须要知晓更多,而这加速了感染,直到我再没有时间……当然,这不怪你,你我现在都知道,有更高的存在正在摧毁每个平行世界。现在,我会用最后的力量将你送进群星,你要进入那个通道,找到污染的源头,这样——”
重逢的喜悦被迅速磨灭了,如果结局是这样,洛基宁愿从未到过盖德弗林!他宁愿在阿斯加德的时候就死了!如果这一切不是为了一个真实的目的,那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是为了拯救世界来的,索尔!我是为了找到你!你……你不要把那种崇高的目的强加给我,我不适合,你知道的!”
洛基的嗓音开始颤抖,毫无底气,他很害怕,非常害怕!他曾被奥丁告知“你会成为国王”,对此他曾经真的深信不疑,结果又是奥丁,告诉他“你生来就是要死在冰冷的石头上”。之后,他就不再相信这些鬼话,不再相信他自己真的会成为救世主,如果任何人对他这样说,他都会不屑一顾。
但如果这个人是索尔呢?如果这救世的使命已然迫近眼前呢?难道他真的是仅仅是为了索尔而来的吗?一路踏着鲜血走来,难道心里真的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拯救世界吗?即便是在阿德蒙蒂斯庄园里,每个人的悲剧难道都没有刺痛过他的心吗?他真的如此矛盾,如此言行不一?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洛基,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你……”索尔开口说着。
“不……不不不……”
“你要成为英雄。”
“……”
索尔紧紧抱住了洛基,任他回抱着他,轻轻颤抖。
“洛基……”
“……”
“不要抗拒。”
洛基的心脏剧烈颤动了一下!
索尔的声音几乎完全变了样,他浑厚有力、永远传递着乐观与积极的声音彻底垮塌了,就像天空的飞鸟落入了池塘的淤泥,羽翅沾满了泥浆,积重难返。即便如此,洛基也没有松手,连一丝力道也没有撤去,不管索尔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他都不愿再放手了!然而索尔的身躯还是无可避免地开始发黑,与黑暗融为一体,归于虚无,再也无迹可寻。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诡异的力量如同粗壮的触手缠绕上了他,让他感觉粘稠、奇异……又很舒服,水体缓慢流动的声音重新轻贴在耳边,液体浸润过他的身体,包裹着他,群星和星云的瑰丽色彩在眼前浮现。
当洛基靠近星云的时候,才骇然发现,所有挂在宇宙中的色彩其实都是某种不可言状的生物正在进食。愚笨的它们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动静,洛基与它们擦肩而过、互不相犯。洛基被水流推搡着,奔向群星,期间,他没再听到任何铿锵有力的雷鸣。
他不再抗拒。
白色的流星从眼前划过,时间就这样流逝。
直到他终于到达了那个时间不再流逝的地方,他清醒了过来。
“呃……!”
他还未完全搞清楚状况,就被人拖拽着拉了起来,是克罗塞尔,她用意念在他脑海里低声吼道:“没死就快起来!”
洛基晕晕沉沉地站起,脚下是一段由下往上攀登的阶梯,而位于阶梯尽头的,是一个空无的王座,它制式简单、毫不张扬,但除了一个人,却无人有权坐上去。在王座四周的巨大空间里,飘浮着无数散发绿光的“线”,它们尽数都被一人握在手中,被一人掌握着生,与死。
“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的。”
洛基闻声立刻严阵以待,他相信自己做好了万全准备,他无视了身体上的所有异状,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眼前的……敌人……?
他从半空中现身,缓缓落在王座之前,巨大的黑色角冠无疑彰显着至高无上的权柄,双手握住了所有的线,源源不断地向其中注入能量,他超然物外,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撼动他,他也无意去影响任何事物,他是从始至终的观察者,对全然一切的真实存在缄默不言。
他是绝对的神明。
“但……这就是你的对策吗?找来另一个‘我’?”他看向洛基茫然震惊的眼神,对这种反应见怪不怪,“你没告诉他?”
“你……”洛基释怀地笑了一声,“我早该猜到。”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LOKI’。”
洛基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LOKI对洛基的无礼反应并不在意,他总是很欢迎每一个偶然闯入或者被带到这里的洛基,给他枯燥的生活添加了许多乐趣。不过这一次十分不一样,他的确面临着一个难题,一个十分棘手的麻烦,而这麻烦已经造成了数条时间线的毁灭。
“是的,这就是我的对策,无论你把我驱逐到哪里,我都会回来,找你复仇!”
LOKI站立在最高那级台阶上俯视着他们,投下一片长长的幽影,他平稳的语调使人分别不出任何情绪,“你利用了我们自己,利用了一个洛基,只为了回到这里。而你,就这么心甘情愿?”
“我的世界……不,我的时间线被污染了,我来,只是为了解决问题!”洛基不得不声明自己的来意,他的声音有些压抑,就像是在拼命忍耐着内心即将喷薄而出的悸动,这让他的双手开始发抖,他分不清这种感受究竟是激动、紧张,还是害怕和恐惧。这二者,他从来没有分清过。
“你……觉得这里……是感染的源头?”
“什么?”
LOKI看向克罗塞尔,这时他才展露出一点点的恼火,不得不轻轻拧起眉头,就好像在审视自家闯了祸的小孩,“的确,如果你如实相告的话,即便你是洛基,他也会当场杀了你。但这种事,在我这里是不允许的。”
“你闭嘴!我不是来寻求你的庇护的!”克罗塞尔向前迈着步子,但她身体越来越僵硬,一下子扑倒在了台阶上,她披着的黄衣沾着血污,又旧又脏,样子狼狈极了,“你抛弃了我们,任由我们去死,你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你什么都不做,你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做点什么?!”
克罗塞尔怒吼着,她体内的洛基怒吼着,他声嘶力竭的意念传达到了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充满了绝望、不甘、愤怒和不理解。
“我救不了你们。我……真的救不了你们。”
LOKI语气中意外流露出来的悲伤已经无法平息克罗塞尔的怒火了,克罗塞尔攥紧了拳头,回头看向洛基,“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他不会救我们,也不会拯救你的时间线,他对一切灾难都漠不关心,他只要我们闭上嘴巴去死!”
LOKI不得不打断她,“洛基,我们的一员,即便我有意维护你的尊严,但你歪曲事实的做法已经对其他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数条时间线上的灾难都因你而起,我不得不将你的所作所为昭告出来,为什么不让另一位洛基来评判一下呢?”
“呃……!!洛基,你不要听他——”
洛基蹲下来制止了克罗塞尔,他轻轻按住了克罗塞尔的眉心,就在触碰的那一瞬间,克罗塞尔向外传递的意念全部中断了。
“我想知道,什么叫‘因他而起’?”
LOKI对这个做法表示赞同,他挥了挥手,拉来几条灰败的时间线,耐心地解释道:“最开始,这场灾难仅仅发生在一条时间线上,根本不会影响其他世界。在这条时间线上,存在着一个永恒不灭的阿斯加德神族,他们凭借这一点优势,不断求知……他们疯狂地向宇宙本身索要知识,以至于知晓了不该知晓的禁忌,激活了那本该永恒沉睡的旧日存在!那是宇宙诞生之初的黑色过去,是最初的也是最危险的旧神。于是……污染便开始传播了。你或许已经知道,神族中出现了第一个死者。”
洛基安静地听着,他感到浑身发热。
“神族当然渴望生存,他们在群星之中发现了到达这里的通道,那是一个故意留下的后台漏洞,这个通道的位置在每条时间线上都不一样。他们的实力的确强悍,永恒给了他们很多便利,只不过……”LOKI垂下眼眸,“我拒绝了洛基的求救请求。这让他无比崩溃,然后,他在我面前自刎,受到污染的血液抛洒在了其他时间线上,因此,外部的感染这才开始。”
“——!”
“他很不一样,他的肉体死了,但灵魂还活着,我将他的灵魂放逐到了另外的时间线上,也就是你所在的那条。我很抱歉,我很想制止这一切,很想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是一次灾难,一次无法挽回的事故。”
说话间,克罗塞尔不知从哪里又摸出来了一把长长的锐利匕首,她紧握在手中,拖着僵硬的身体向上爬着,她的双腿已经无法屈伸,每上一步台阶都是无比吃力。在真相明了之后,他仍然在尽情地责怪LOKI,尽情地归罪与于他,他不愿相信、拒绝正视导致神族末日的真正缘由,只是不由分说、一味埋怨LOKI为何见死不救。然而他和LOKI都知道,如果洛基没有东西去恨,那么他就真的毫无意义地死了,就像路边的一条狗,无辜的死在车轮底下。所以他必须去恨,哪怕理由已经不再成为一个理由,已经荒唐到无以复加,哪怕谁也不理解他。可不被理解有什么关系,他自始至终都是洛基,不被理解是他命运的附加条款。
克罗塞尔的喉头发出怪异的吼声和气声,那是剩下的组织所能发出的唯一声音。
LOKI垂目看着她,看着她怀着极大的恨意向自己一步一步爬过来,他因此生出了无限的怜悯,想将这个罪人揽在怀里,任他将匕首送进自己的胸膛。可是他放不下手中的时间线。那些灰败的时间线已经完全崩毁,其中包括了洛基的那条,污染没有停下,一场大规模的瘟疫正在蓬勃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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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并没有人在意那阵几不可闻的嗡鸣,它严格按照某种特殊的频率震颤着,犹如一句不可知的神秘的吟唱,微妙的水晶棱光如细沙般悄然垂落在阶梯之上,继而又是一束,如蛋壳破碎,光芒涌现。没有温度,却不寒冷彻骨,明亮,却不刺人双目。这梦幻而绚丽的棱光来自于一个水晶构造的生命,远离家乡,沿着邪神走过的通道,挤过群星来到时之王座,如同婴孩降生。
“阿德诺斯提克……?”
“……”
“这是……”
锐利的棱光在洛基绿眸里折射扩散,好像一下就被照进了隐秘的心灵,他敏锐的感到一阵不适,对这样的存在莫名产生了心理厌恶,下意识移开了目光。而克罗塞尔停止了攀爬,名为复仇的舞台剧被无礼打断,她十分费力地用双肘撑住身体,趴在阶梯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只有LOKI的反应比他们二人都要更加激烈。
“你!你!”LOKI遥望着阿德诺斯提克,嗓音中充满了兴奋之情,无数时间线因他的欢欣而四处挥舞,他拥有的知识远在其他洛基之上,立刻看出阿德诺斯提克并非言语可以沟通,于是他念头微动,在无限虚无的薄雾之下,闪烁着磅礴的光,它的频率与阿德诺斯提克的频率一样,借此,LOKI发出了不容拒绝的命令:“你,近前来!”
阿德诺斯提克摇晃着稚嫩的步伐,要维持如此硕大身躯的平衡十分不易,祂尽力保证每一步都稳而不倒。当祂终于走过克罗塞尔身边时,她顿时慌张了起来,然而迟钝的手臂没能抓住祂,只能向洛基疯狂示意,于是洛基解除了他的噤声,她立刻大喊道:“站住!站住!你不准去!叛徒!”
洛基不确定阿德诺斯提克是否能够听懂这声呼喊,因为祂没有因此而停下,这让克罗塞尔更加气急败坏,祂远去的背影好像都在嘲笑她,她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然而她的身体根本不能令她完成宣泄,无法爆发出任何力量。这只是一具失去灵魂的可怜尸身,除了眼睁睁看着阿德诺斯提克前往王座,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漫长的登神之路一旦有人走过,后来者就要容易很多了。阿德诺斯提克在LOKI身前止住了脚步,祂与他互相闪动着光线,不断调整色彩与强度,在另一个维度上进行交谈。然而对于洛基来说,语言始终不能成为他的阻碍,只是一扇没有上锁的门。他静默地旁观,内心深处的某种悸动也因此而更加活泛,在他的天赋下,光线的语言毫无挑战,不过是披了一层唬人的华丽外衣。
祂愚笨的头脑中几无智慧可言,祂没有颂唱关于宇宙与天空的诗歌,也没有呢喃着万事万物的真理,更不教导生命的生活方式。祂极为朴素与无知,自始至终祂只重复着仅仅两句话:
“不要害怕”和“我来帮你”。
至少对于诡计之神的天性来说,这或许可以称为“无私”和“善良”的行为多少有点震撼,尤其是阿德诺斯提克这样始终不被理解的“怪物”,祂持之以恒的呼喊,竟然只是想告诉众人,祂可以帮忙出力。
克罗塞尔和米莉安曾经提到过关于祂的只言片语——那棵蓝树。祂曾扎根在盖德弗林镇,被人们称为蓝树花园的一片土地上,祂不可避免地发出奇幻的蓝色光芒,吸引众人前来祈祷许愿。祂或许听不懂人们的声音,也无意使米莉安学会读心术,祂只是一味地扎根在土地上,用深长的根系探明了这片大地中的伤痛。之后,河流来了。人们将祂砍伐,做成航船的桅杆,逆流而上。他们再也没有回来,祂也没有,因为祂被索尔从蓝湖里带了回来,带到了阿德蒙蒂斯!
然而,仅仅因为这一点,不足以让洛基感念祂的行为,仅仅是因为知道了生命的苦难就要拯救生命,可谓愚不可及。
“我来帮你。”
“祂能驱散污染!”LOKI高呼起来,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长舒了一口气,庆幸一切还来得及,“阿德诺斯提克,啊……‘Agnostic’!你即是‘不可知的’!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呢,要解决所有的已知,就要将所有的黑暗知识转换为全然的不可知,纵然……这会使宇宙旧神再无法被观测,但这都值得!有些事情我们不必知晓,如果没有未知之物,何来恐惧一说!阿德诺斯提克,你是救世主!”
话音未落,克罗塞尔阴森的笑意打断了LOKI激昂的演说,“值得?对啊,这的确值得……只不过损失了几条时间线罢了,对你来说,这种代价……当然微不足道!”
LOKI叹息着:“洛基,我们在歪曲事实和曲解意思上的确天赋异禀,你难道还不清楚吗,这就是灾难的解药?”
克罗塞尔痛苦地笑起来,“欣赏你的无知也算是乐趣之一了。你难道不好奇阿德诺斯提克从何而来吗?说到底,你也不过是诡计之神,你说尽了我的往事,为何不敢说说你自己呢?告诉这个洛基,我是如何向你展现知识的?你又是如何背叛我的?我们之间的……交合……难道没有片刻令你感到欢愉?”
LOKI心脏突然缩紧了,他……预感到了什么,在他的眼角之外、始终不被注视的地方隐藏着一个真相。
“你肯定感到很疑惑吧,洛基,”克罗塞尔很是得意,她看向洛基,满意地欣赏起他脸上精彩表情,“我说过,我的生命形态和你们不一样,是我……诞下了阿德诺斯提克……!”
一阵令人震惊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洛基感觉自己像一个第三者。洛基与LOKI之间的第三者?这个念头实在太荒唐了,这一切都太荒谬了!洛基俯身捏住克罗塞尔的肩头,看向她逐渐扩散的瞳孔,厉声问道:“你……知道祂可以驱散污染吗?你知道吗?!”
洛基晃着她,她脸上的皮肤已经开始腐烂,她坚持不了多久了,那么其中的他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洛基。”
“……”
LOKI的仍然发抖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好了,这……已经不重要了,已经结束了!”
“结束?”洛基抬起头。
“是的,结束了,洛基。我会和阿德诺斯提克完成所有净化——”
“啊……!”
克罗塞尔突然像一具真正的尸体那样,失去所有力气,从阶梯上滚落,滚下这漫长的登神之路,腐烂的皮肉砸在台阶棱角上,骨头脆生生地被折断,只有手里的匕首还被僵硬地握着,在四肢无力地挥舞下划破了她自己,洒下一路腐败发臭的血迹。
“洛基——!”洛基大喊着,他本以为称呼自己的名字会很奇怪,但原来这么轻松地就脱口而出了,他毫不犹豫地追了下去,一连跃下五六级台阶,几乎连自己都要扑倒了,但他管不了许多,他必须更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终于抓住了她。
“洛基!”
克罗塞尔满脸是血,内脏腐烂变色的液体也开始溢了出来,洛基用手将其拭去,她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死人的眼睛,除了一汪绝望的死水,什么都倒映不出来了。
“……”
“你还在吗?”
“……”
“你还在吗……?”
“……”
洛基周围飘动着无数的时间线,上面承载着许多的生命和故事,喜怒哀乐、生离死别都在这里了。然而这与他毫无关系。他跪倒在登神的台阶之下,像一个角逐王位的败者,无限孤独地拥抱着冰冷的身体。他无法兑现与索尔的承诺,因为这里本就没有属于他的“英雄”的位置,拯救世界?没有他的份。他在真正意义上失去了所有,连自己的世界也无法回去。他是幸存者,又是多么的不幸。
“对……不…………起……”
“洛基……?”
意念的声音比风还轻,似乎一点动静就能让它消散,它是洛基最后的存在的证明。
“我们……被…………抛弃了……”
“……”
阿德诺斯提克的光芒从高远处传来,他水晶身躯的背影无比绚烂,沉浸在自己确定了的使命里,准备像英雄那样拯救世界。而就在光芒之后,他再次看见了白色的流星,它们沿着同心圆的轨迹绕行,如衔尾蛇那样首尾相连。
洛基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它们,是当索尔坠落彩虹桥的时候,因为它们追着索尔的身影,才让洛基误以为是流星。显然,那白色的线条并非流星,而是……时间流逝的具象!如果这股力量来自于LOKI的话……索尔的穿越岂不是可以解释了吗?不……这无法解释他联系不上阿斯加德,因为即便他穿越回了过去,但阿斯加德仍然存在。那么,真相或许是索尔并没有穿越,受到时间扰动的是整个阿斯加德!阿斯加德穿越到了十年之后,因此,在原来时间点和地点上,阿斯加德消失了!
可LOKI为什么要那样做?是他的失误还是故意为之?这是可以成为一个证明LOKI干涉时间线的证据?……
洛基怀中的身体越来越沉,是非曲直都已没有意义,死亡寂静无声,只能沦为“代价”中的一粒沙土,无人生还,幸存者无法从这诸多缘由中得到安慰。洛基无法责怪洛基,他不能责怪自己,或者说,他无意要去责怪什么、归罪于谁。他和洛基不一样,和菲尼克斯也不一样。他心中的悸动在向他疯狂倾诉着另一种可能性,另一个故事。
洛基紧紧抱着克罗塞尔,“我不会抛弃你。”
“唔…………”洛基发出一阵释怀的气声,虚弱得飘忽不定。
“洛基,我已…………你知道该怎么做。”
“……好…………”
“来吧。”洛基十分坚定,他下定了决心,“我……不会抗拒。”
……
LOKI逐渐与阿德诺斯提克确定了净化计划,他们将在一根受污染比较严重的时间线上做第一次尝试,顺利的话——
“叮——!!”
这声刺耳的震颤绵延了很久,回荡在整个死寂的王座之间。
阿德诺斯提克被一把纤长的匕首猛然贯穿,刀尖从胸前凸了出来,刀身上缠绕着污染的气息,侧面蠕动着怪异的细小触手。
光芒和流星彻底消散了,整个王座之间再次变得晦暗,只有时间线不断绕动的呼声和虚空的沉默。阿德诺斯提克体内的水晶从刀尖处开始破碎,一发不可收拾,祂的生命、祂的存在都夺走了,被更高维度的杀意所抹杀。失去光芒的水晶构造轰然碎裂,碎片一片一片地砸在了地上,刺穿了空气,也刺穿了心,如无法重圆的碎镜,没有终局的死局。
“你——干了什么?!”LOKI的震惊远远大于怒意,所有的时间线都为之一颤!
当阿德诺斯提克倒下,祂身后出现了一抹明亮的黄色身影。那是洛基,但又不是。他——或者,是“祂”——罩着深深的兜帽,眉目隐匿在阴影之中,崭新的黄色风衣裹住祂的身体,衣摆扫在台阶上。祂踩着碎裂的水晶,碾压出声,长袖盖过了手掌,匕首闪着寒冷的精光。
“吾……即是……”
祂的声音是二重声,散发着一股诡异而虚无的风,祂内敛了所有疯狂的已知,却矛盾地散播着未知的恐惧。远方的概念不再存在,天空和大地的距离逐渐缩近,每个世界都将陷入一场不知何时才能终结的噩梦,所有的生灵都将在无边惧意中颤抖直到死去,那胆敢活下来的,尽是愚昧无知的疯狂之物。
祂摇摆着头,似乎对即将脱口而出的全新名号激动万分:
“黄衣之王!”
在阿德蒙蒂斯,他们的确召唤了邪神,而此刻邪神方才苏醒!
那是《死灵之书》上的名号,就在图画的右侧书页上,祂的存在在未诞生之前就被疯狂的信徒所记载,既已站在时间王座之前,因果论就失去了效用,不必再纠结对错,不必再迷茫生死,祂和旧日宇宙成为一个整体,是新晋的旧日遴选者!
“你要摧毁时间线吗,洛基?”
“‘洛基’……?”
黄衣之王张开双手,升腾于半空之中,虚无的风开始搅动,这将是祂的第一次向王座露出野兽的獠牙。然而如今的LOKI岂是如此轻易让祂得逞,所有的空间与时间的存在都依赖着他的无边神力,两股力量的对决摧毁了阶梯,将时间线席卷四散,低等生命体都无权目睹这场战斗。
在狂暴的风中,黄衣之王露出了傲慢而狂热的双眼,兜帽翻飞,祂的眼眶中转着两个深绿色的瞳孔。
两个洛基!
他们已经深深地结合在了一起,身体与身体、灵魂与灵魂,共同成为所有未知恐惧的代行者!
LOKI神力无边,但无法完全施展力量,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时间线的束缚,他必须分出力量供养它们。
“LOKI,对你来说,你手中的线,何尝不是锁链?”
“你已经走得太远了!”
黄衣之王冷哼一声,“我们会回来的。你放弃了我们,这一点我们不愿接受。没有全然得救的希望,那么为何不迎接全然的毁灭?你,谁也救不了。”
“洛基……你选择成为敌人,我很痛心,你让我别无选择,唯有杀你一途!”
“我期待着。”
黄衣之王猖狂地笑起来,祂的身影逐渐变得虚幻,直到消失不见。
LOKI沉默地瘫坐在王座之上,阿德诺斯提克的水晶残片已经被风吹走,不知道掉落到哪里去了。时间线上的污染丝毫没有清除,而最有可能、最好的解决办法已经破灭。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个实力惊人的敌人——他自己!
虚无的狂风已经远去,但LOKI知道祂必定还会再来,而那旧日宇宙已经知晓了一切,无边的恐惧将倾轧所有鲜活的存在,吞噬自以为是的生命。
LOKI发出了一条短讯:
莫比乌斯,我很遗憾地告知你,最初的防线已经陷落。
请向全体员工发出紧急通知:时间管理局正式进入紧急状态!召唤所有员工回归工作岗位!
PS:紧急状态期间,所有休假请求一律驳回。
PPS:午休时间暂时取消,恢复日期待定。
END.

ihn on Chapter 12 Tue 25 Nov 2025 10:26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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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wsoua on Chapter 12 Tue 25 Nov 2025 05:55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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