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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夜晚。风里有青草和香樟的味道。
学校操场上正在举办五十周年校庆。舞台的灯光很亮。照得每一张年轻的脸都在发光。
刘铮站在人群后面。他手里捏着一张小纸条。纸条被他折了又折。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他的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头。落在最前面那个清瘦的背影上。
展智伟。
他是学生会主席。是每次考试都排第一的人。是老师眼里最优秀的学生。是很多女生偷偷喜欢的对象。
此刻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站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刘铮看着他的背影。已经看了整整两年。
从高一分到同一个班开始。他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别人。
今天他决定要表白。在校庆结束的时候。把这张写着我喜欢你的纸条。塞进展智伟手里。
他想象过展智伟可能会惊讶。可能会礼貌地拒绝。可能会说我们现在要专心学习。
没关系。刘铮只是想让他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看着他。喜欢着他。
最后一个节目是合唱。歌声飘在夜风里。很好听。
刘铮深吸一口气。开始慢慢往前挪。他计算着距离。计算着时间。计算着该怎么开口。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惊呼。
很轻的一声。像鸟儿的悲鸣。
他下意识抬头。
然后他看见了。
看见展智伟站在教学楼的天台边缘。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白衬衫。像一只即将起飞的白鸟。
时间变得很慢很慢。
刘铮看见展智伟张开双臂。像要拥抱夜空。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脆弱。
然后他向前倾身。像一片羽毛般飘落。
不。
刘铮在心里喊。但他发不出声音。他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从七楼坠落。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像流星燃烧最后的轨迹。
砰。
一声闷响。
很轻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重得击碎了刘铮的整个世界。
时间静止了。
歌声还在继续。灯光还在闪烁。人群还在欢笑。
但刘铮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声闷响。和地上那抹刺眼的白色。
有人终于发现了异常。尖叫声像利刃划破夜空。
人群开始骚动。大家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刘铮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手指松开。那张攥得皱巴巴的纸条飘落在地。被无数只脚踩过。消失在尘土里。
他应该冲过去的。应该去看看展智伟怎么样了。应该打电话叫救护车。
但他的脚像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他看见老师们惊慌地跑过去。看见校长一边擦汗一边打电话。看见女生们捂着脸哭泣。
舞台上的音乐终于停了。主持人用颤抖的声音让大家保持冷静。
但没有人听他的。所有人都挤向那个方向。像潮水涌向岸边的礁石。
刘铮逆着人流站着。像个傻子。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人群挡住了他的视线。
但他还是盯着。仿佛这样就能改变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红蓝相间的灯光划破夜色。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过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刘铮终于看见了。
展智伟安静地躺在那里。白衬衫被染红了。他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像是睡着了。
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刘铮从没见过他这样笑过。
在学校里的展智伟总是彬彬有礼。对每个人都温和地笑着。但那种笑容是礼貌的。是疏离的。像是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
而此刻的他。笑得那么真实。那么放松。
好像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
医护人员做了检查。然后互相摇了摇头。他们用白布盖住了展智伟的脸。
那块白布刺痛了刘铮的眼睛。
不。不该是这样的。
今天早上他还看见展智伟在国旗下讲话。声音清朗。目光坚定。
昨天他还看见展智伟在篮球场边看书。阳光落在他柔软的发梢。
上周他还看见展智伟在喂校园里的流浪猫。动作轻柔。眼神温暖。
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怎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
刘铮想不通。
人群开始散去。老师们在维持秩序。让大家回家去。明天照常上课。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地上那一滩暗红色的痕迹。证明着刚才的一切不是噩梦。
刘铮还站在原地。
夜风吹过来。带着初秋的凉意。他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展智伟的情景。
高一开学第一天。展智伟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那天他也穿着白衬衫。站在晨光里。像会发光一样。
从那一刻起。刘铮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这两年。他收集了所有关于展智伟的信息。
知道他喜欢画画。知道他最爱吃学校门口那家的包子。知道他每天放学后会去图书馆待到很晚。
知道他表面上完美无缺。实际上很孤独。
刘铮一直想靠近他。想温暖他。想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
但他始终没有鼓起勇气。
直到今天。他终于下定决心。
却永远失去了机会。
天空中的星星很亮。一颗一颗。冰冷地闪烁着。
刘铮抬头看着星空。想起展智伟曾经在作文里写过。他最喜欢看星星。因为星星让他感觉自由。
现在他终于自由了。
以最残酷的方式。
刘铮慢慢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
他终于哭了出来。
无声地。绝望地。
眼泪打湿了裤腿。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的初恋。他青春里最明亮的那颗星。
陨落了。
在这个平凡的夜晚。
带着所有未曾说出口的爱恋。
和永远无法解答的疑问。
一起坠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