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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尔站在路边,沉重的吉他包压得他肩膀酸痛。他终于开始思考一些除了怎么偷一盒麦片不被发现之外的东西,他在想自己接下来去哪。
诺尔今天过得真是够糟了。身上最后一点钱用来坐火车,他没那么多钱买坐票,火车地板震得人屁股发麻,但谁背着个沉重的吉他还顾得上那么多呢。哦对了,诺尔昏昏沉沉的睡意被腹部尖锐的疼痛扎得似有似无,他把自己蜷的紧了点,大腿紧紧压着肚子,他还没吃早饭。
但这也是他从出生到现在十五年来过得最美好的一天了。诺尔几乎一宿没睡,天蒙蒙亮就起了床,攥着压在枕头下从托马斯钱包里偷的一把零钱,拎起吉他包就冲了出去。车站离家不远,但诺尔不要命地跑,这也许是他一生中跑过的最漫长的路,他把过去远远甩开,甩在了那个充满拳头和鲜血的小房子。
直到两三步跳上火车,干呕差点把五脏六腑掉个个儿,诺尔才最后朝窗外看了一眼,没什么好留恋的。只是在火车开动时轰隆声中,诺尔看着火车旁稀疏的草皮,有一瞬间他觉得那该站着一个人,该有一道目光久望向他就像永远不会挪开,该有一个独特的年轻的声音追着他缠在他身上,"Noel! Noely!……”他收回了目光,他没什么关系好到值得他同谋逃跑计划、为他送行的朋友,他甚至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也许这只是一个十五岁孩子无聊的矫情,那里空无一人。
诺尔没感受过爱,这种等待和追随他从来没想过的。他记事起就没见过妈,第一幕回忆画面是爸的拳头,在只言告语中,他拼出妈死了,被打死的——爸对这事还颇为自豪——诺尔没感受到什么,就像听一个陌生人的死讯。妈妈,像念个海报上陌生电影导演的名字,不痛不痒地麻了下他的指尖,再没有感觉。
在这还挺常见,没见过的妈和家暴的爸,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他这挨千刀的爹昨天死了,工地上,怎么死的说不准。诺尔有的那么一点开心也很快被恐慌淹没了。不是为了正在火化的的托马斯,他的尸体大可以被那群吃饱了撑着的工友拖进后头的小巷奸一顿。实际上,摆在诺尔面前的只有被领养和饿死两个选择,但领养?他亲爹都这样了领养能好到哪去,指不定在拳脚相加的基础上让他屁股开花。但诺尔不想饿死,他确实瘦的跟骨架似的,但十五年都活了下来,他也许是被上帝眷顾着有点什么事该做出来的,就算他没信过上帝也不想这么窝囊的死掉。
诺尔趴在马桶上吐了个昏天地暗,决定先跑再说,他看过很多报纸,在伦敦就是乞讨的也比他过得好吧。
这就是为什么他现在站在了伦敦街头,无所事事地吹着冷风。真有点冷,诺尔把外套衣领翻起来紧了紧,抱着包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诺尔……?”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听起来糟糕的熟悉,但诺尔想不起来在哪听过。诺尔立刻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醒来了,但他环顾四周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并没有看到什么熟悉面孔。说真的,到这儿来都能遇到熟人那运气可真是太背了,毕竟他还没想出个理由跟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在伦敦,也不想被逮回去四处找天杀的领养。
也许只是同名,毕竟托马斯也没在他出生时费什么心思,诺尔这种烂大街的名字大街上一叫出来十个里面有八个应的。诺尔把头转回来,扒拉着手里的草茎。“诺尔!”那人破音了,本来挺好一声音,但诺尔没时间为他惋惜。诺尔有种糟糕的预感,他扭头,真他妈有个人朝这跑过来了。
他真不该那么相信运气这回事的,诺尔和这玩意儿从来搭不上边。
诺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踉跄着就往前跑,但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小臂,把他从马路拽回了人行道,又把他死死抱在怀里:“我救下你了,诺尔……我赶上了……”
神经病啊!诺尔想挣开他,但命运又及时的扇了他两巴掌。他也许是站起来站的太快,脑袋发懵,眼前一黑就晕在了对方怀里。妈的,他到现在都还没吃上点东西。
诺尔在陷入黑暗前最后一点记忆是对方的眼睛,湛蓝的,诺尔照镜子时见过的一模一样的眼睛。对方不像疯子,他的眼睛里含着眼泪,他在哭。
利亚姆本来没想在路上捡个孩子的。
他走在路上,计划着回家泡一杯蜂蜜苹果醋而不是去酒吧喝个不醉不休。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已经过了无论怎么放纵烟酒也不用担心嗓子的年龄。
以前他哥还会骂他喝那么多十年后话都说不出来,他没听,笑嘻嘻地灌了口酒,亲密地用吻渡进对方嘴里,看诺尔紧着眉头用袖子刮嘴角是最大的乐趣所在。
好吧,他又想起诺尔了。车流总让他下意识回忆诺尔,有时算好的,有时堪比噩梦。诺尔不会再骂他了,不会再亲吻他后嫌弃他故意买来恶心诺尔的鸡尾酒的甜腻了,诺尔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
利亚姆蜷在口袋里的手颤了一下,但他脚步没停,汽车的轰鸣声再不能干扰他了,回忆的痛苦他承受了一遍又一遍,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
诺尔是车祸死的,报纸头版登满了这则新闻,有的说是喝多了,有的说是没看路。利亚姆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诺尔出车祸的两小时前他们大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他忘了,他们总是在吵不是吗,可利亚姆不该在这天和诺尔吵的,至少不该在诺尔生日这一天,他思来想去好像也不过后悔这件事。
那次利亚姆把诺尔的吉他往地上砸,他甚至屁股里还含着诺尔刚留下的精液,不用尽全力连吉他都抬不起来。诺尔朝利亚姆大喊大叫,你他妈的疯了!下地狱吧!他又逃跑了,砰地一声门被砸上,惨白灯光围成的小小世界安静下来。
他们总是在吵,这次本该没什么不同,原因他忘了,毕竟也没想过是最后一次听到诺尔说话的机会。如果他知道,就不会说的这么难听的,不是说要抱着诺尔来个我爱你什么的,但至少……算了。
总之,就是这样了。二十多岁,太年轻,他们的几首歌火了,乐队才刚启航,整个世界都在等着他们征服,死从不在字典里,大家都默认要到高潮过后主角才允许去死,光芒万丈的陨落,而不是被一辆车砰一下创上像个破麻袋一样飞出去几米远。
命运骗了利亚姆,诺尔也是。诺尔承诺过他永生不死,诺尔骗了他的弟弟,而利亚姆真的活在了没有他的地狱。
很奇怪,诺尔死的时候没人记得给利亚姆打电话,他是自己从电视上看到的。诺尔死了,这句话从他的右耳进去,在空白一片的大脑里晃了一圈,轻飘飘的落了地。前天谁谁谁死了,昨天谁谁谁死了,今天是诺尔了,诺尔是谁?媒体总有话要说,诺尔找了新女友,诺尔有个私生子,诺尔说哪个人的歌喇耳朵,假的,假的,假的。诺尔从利亚姆出生起就没等过他,总是利亚姆追在后头,总得在死上给利亚姆留点发言权,他不敢丢下他的弟弟的,不然利亚姆怎么办呢。
利亚姆关了电视,打算上楼睡一觉。可他起身时才看到诺尔落在椅背上的外套,他用两根手指捻起衣领处的布料缓缓摩擦着,情绪突然塌下来,他崩溃了。利亚姆抖着手把自己裹进这件偏小的外套,铺天盖地的孤独和无助闷在胸口,他几乎失去行动的能力,只是哭啊哭啊,像个初生的婴儿一样嚎啕大哭。
太冷了,墙壁太冷了,灯光太冷了,诺尔在哪,利亚姆几乎是跪着爬进衣柜的,死死拉紧门。他要躲开这些该死的灯,就像小时候托马斯回家时诺尔总会把他安置进衣柜,衣柜是安全的,诺尔总会在衣柜外的某个地方,利亚姆只是要闭上嘴,耐心等着。他哭的上颚麻了,脑袋发晕,这是他最接近死的时候。诺尔,诺尔加拉格尔,你怎么还没来给我开这该死的衣柜的门……
利亚姆不该再想了,他强行把思绪扯了回来,诺尔死后的这么多年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停止回忆这一技能练到炉火纯青。世界离了诺尔不是不转了,没那么浪漫,利亚姆也是要吃饭的,他学着打点乐队,拿着诺尔以前写的一些歌混在自己或安迪的歌里发成专辑,并没那么难,但很烦人,诺尔怎么喜欢上管这些的,怪人。
他低喃着自己的目的是回家,转过街角,一个男孩单薄的身影闯进了他的视线。一个身板没有吉他包厚的孩子,手垫着下巴坐在马路牙子上发呆,可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个侧脸的轮廓太熟悉了,利亚姆早在十岁时就用目光描摹过无数遍。
“诺尔?”恐惧攥住了利亚姆的喉咙,抑或说是令人绝望的希望。这不合理,实际上这蠢爆了,诺尔早死了,利亚姆有时候都怀疑可能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还记得诺尔活过,也许还有妈记得,还有些老粉丝记得,证明着诺尔不是个幻影。
男孩回了头,熟悉的脸刺伤了利亚姆的眼眶。“诺尔!”他破了音,不顾旁人的目光扒开人群朝他跑了过去。全世界都模糊了,消失了,只有诺尔单薄的身体仿佛要被车流卷走。别走,别再丢下我,别再让我一个人。利亚姆死死拽住诺尔的衣领把他扯回了人行道,利亚姆说了什么吗,也许,但他自己也不记得了,诺尔那么轻飘飘的,一声不哼的倒在了他怀里,离他那么近,我扯回了一个鬼魂吗,我疯了吗?
直到男孩细微的呼吸打在利亚姆脖颈,他确认怀里的人还活着。活着,这是一个多美好的词。利亚姆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用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自己搂着男孩缓缓半跪在地上。有路人打电话叫了救护车,直到车来,他都还跪着,抱紧男孩死死盯住他的脸仿佛他是个幻影,他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