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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ollow Crown/空洞之冠

Summary:

1941/LONDON

为了促成《大西洋宪章》的签订,英格兰总要为他的国家与子民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虽然这代价可能是他的尊严、肉体和灵魂,或许还有些其他什么的,但谁知道。

Chapter 1: 《一场藐视法理的审判》

Chapter Text

  “我们本可以达成像是上次那样的交易,这买卖对你来说只赚不赔,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同意。”
  
  这偌大的总统会客厅中,只实实在在坐着四个男人。墙壁被苔藓绿色带条纹装饰的墙纸包裹,在天顶暖光壁灯的衬托下给人以一种更加亲切随和的气氛,屋内的家具装潢大多都是有棱有角但却略显圆润的实木材质,沉木的成色显示出其不菲的价值,地毯的弧度跟房间布局保持了一致,在正圆形的地毯最外侧是手工刺绣的罗马式花环,而内部则一丝不苟地绣着一面合众国国徽,在其正上方是一面橡木制的四角矮桌,桌上正中心还有一只朴素的水晶花瓶,里面放置着大把今日早晨才新鲜采摘,仍旧带着露水的粉色玫瑰。两张同样是米白色基调、带着金线碎花纹样的双人沙发以完美对称的格局分别被安排在矮桌两侧,较好的采光令阳光顺着实木办公桌后的三开落地窗洒进屋内来,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
  
  穿着格纹三件套,身形单薄的男人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看着对面一长一少两位同样是西装革履的先生,不免略显孤寂与寥落——这是华盛顿四月,一个临近正午的清晨,相较于英格兰早已习以为常,伦敦一年四季挥之不去的阴冷与潮湿,与无法阻止的阴雨绵绵,这里对于英格兰来说似乎显得过于温暖,就连只是带着些许温暖的阳光,对他而言都是如此刺眼。尽管为了对面前的年轻人说出这句话,英格兰不惜漂洋过海,在华盛顿足足等待半月有余,吃下数次闭门羹,但当他真真切切如此说道时,他的神情也实在是无法更加的平和与诚恳了,以至于当站在他身后侧方的秘书听到这语调时,都不免因惊异而短促地挑起眉梢,这话中完全让人听不出包含丝毫的怨气亦或是不满,那拥有一双狭长而上挑灰眸的主人,此时此刻也已经竭尽全力使自己的眼眸中得以流露出更多的善意而非冷漠。为此,英格兰甚至在语毕,将嘴角翘起至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就算是在那尴尬的对视与沉默中都保持了数秒之久。平心而论,这或许是时任秘书约翰·拉塞尔,迄今为止十一年任职生涯中,所见到过,他亲爱上司曾对他人露出过最为和善的表情。
  
  只可惜,并不是人人都可以为英格兰难得流露出的片刻真诚买账,起码,坐在英格兰正对面的那位年轻人是绝对不会的。并且,恰恰相反,当他听到英格兰说出这话时,原本还算客气漠然的脸上,立刻就浮现出并不友好的冷笑,就仿佛他听到的并非什么诚词恳言,而是某个并不是有趣、也不合时宜的笑话般,十分不满。为此,他甚至故意直视英格兰的眼眸,沉默停顿数秒,只为让尴尬与疏远在两人之间发酵得更久片刻。
  
  单纯从相貌上看,此人的确是这房间内最年轻的一位。明明年纪相仿,但却不同于英格兰满脸显而易见的风尘仆仆与疲惫,年轻人打着些许发蜡的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简直是夺目异常,棱角分明的骨骼上包裹着小麦色的皮肤,带着一些健康的光泽,如海水般蔚蓝的杏仁状的眼眸呈现出一种乖巧的下垂趋势,睫毛浓密又纤长,就连脸颊一侧不易被人觉察的绒毛都被镀上一层光亮,更不用说再加上六尺有余、比例完美的身形,这张二十出头的面孔,拥有刊登在任何一本时尚杂志都足以让其畅销,不可置疑的朝气与俊美。而此人又恰巧,因不可阻挡命运的选择,难以避免地身处这世上最伟大国家的权力中央,此时此刻,美利坚合众国先生任何细微的动作或者表情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抑或是阿尔弗雷德·琼斯先生,但通常没有人类会如此称呼他,因这是涉及到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场合,他务必代表整个美利坚合众国。
  
  相比之下,就连坐在他身旁的总统都略显逊色,只是与英格兰的秘书一样,在英格兰与合众国身旁沉默观看着这一出戏剧。
  
  于是,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合众国终于开口说出了他今日对英格兰说出的第一句话,“这次你怎么不派别人来应付我?”他看着面前的英格兰,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但也并不是为了英格兰真的回答些什么,他根本不屑于这个,更多则是为了自己后面的言辞,蓝色的眼眸略微眯起,在英格兰想要张口之前,就抢过了话头,“你是在装傻吗,英格兰。只有建立在双方平等、互惠互利的前提下,才存在买卖交易,而你,”说到此处,他竟真的抬手,指向英格兰那刻薄的面孔,“而你如果不能和我谈成这笔‘交易’,想想,那得有多可怕?”合众国想到此,都不禁替英格兰蹙起眉头,满脸的担忧,全然不顾这房间内陡然下降的气氛,竟让人在盛春回想起深冬的寒意,同样,也对他身旁亲爱总统越发窘迫的神情视而不见,英格兰逐渐糟糕的凝重脸色也完全不在他顾忌范围内,合众国收回手,略带闲适地往后放松身体,靠坐在沙发上,一手搭在沙发扶手处,五指托住自己的脸颊,将目光放到天花板,带着些疑惑,说出自己的思索,“我猜测,没准儿你连最基本的战耗都支撑不了一年半载,”他不住地摇头,说的尽是些实话,“你的故土会遭到轰炸、妇孺会惨死,”合众国顶着一张最阳光甜美的脸庞,用饱满红润的嘴唇说出十分可怕的言辞来,好像是在说什么无比有趣的事情,“你那已经发了疯的表亲普鲁士,没准会带着大批军队、坦克和武器登岛,”他声音不高不低,拖着仿佛是在下午三点与朋友在公园野餐聊八卦时,才会用到的懒散语调,“然后他们会用比对待猪狗畜生还恶劣的手段对待你的子民,”小指在脸颊一侧敲击着不规律的节奏,“到时整个英格兰势必会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说到此处,合众国终于停顿了一下,“简而言之——”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面前的英格兰,看到英格兰青色的面孔,僵直的坐姿与紧握的五指,知道,尽管他面色仍然如死水般平静,但在湖面之下想必早已暗涛汹涌,他知道英格兰曾站在可拿捏整个世界的巅峰,却不知一向擅长尖酸讥讽、无理都还要诡辩三分的英格兰,竟还有这样的好定力,那怕被人指着鼻尖,居然还能坐怀不乱,闭口不言,所以下面这句话,他势必要看着英格兰的双眼,一字一词地说出来,合众国怎么能错过,错过英格兰听到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时的反应,“你不会死,但你会活得十分悲惨。”这可真是美好一天的最佳开始,合众国敏锐捕捉到英格兰面部所有细微的变化,觉察到他艰难隐忍的神情最终还是因嘴角的细微抽动而暴露崩塌,就觉得十分有趣,该说不说,合众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亲爱、亲爱的英格兰了,实在是有太多贴心话想讲给他听。
  
  在这滔滔不绝后的自满中,合众国的确也不难注意到,自己身旁的总统,似乎有话想说的冲动,他内心十分清楚自己刚才说出的许多话,都十分的不合乎礼仪,但合众国总是想给自己一个在总统面前解释的机会,“噢弗兰克,”他在这种一半正式又一半私密的社交场合,亲切地叫着他总统先生的昵称,侧头看向富兰克林·罗斯福,时任美利坚合众国总统,“你不会是想说我言语刻薄,难以入耳?”说完,合众国停顿一下,又将目光放回到英格兰身上,他看着英格兰苍白的脸色,十分想要打碎那副扑克般的拙劣伪装,“可这坐在你面前,看似彬彬有礼、谦虚谨慎的先生,却对我说过更恶毒的——”合众国看着英格兰无动于衷的面孔,只觉得万分可气,又因说到此处时,不免想起一些他与英格兰并不美好的往事而,控制不住地抬高语调,原本饱满声线也因愤怒而不住地轻微颤动起来,连原本闲散的坐姿也紧绷起来,合众国突然又端坐起来,看着与他只有一桌之隔的英格兰,“千万别被英格兰这惺惺作态给骗了!……”前车之鉴,想必英格兰是骗到过不少人的,但绝不是合众国,亦或是合众国的总统。看着面前那事到如今,还故作温驯的面孔,合众国实在是只嫌自己话说得太客气,才给了英格兰那么多体面,“他实在是个罪行累累的家伙,干过数不尽的恶事,双手沾满洗不净的鲜血。”
  
  就连一旁的秘书听到这种种言辞,都只觉得心惊胆战,在合众国的言语间,他甚至不自觉地不断默默向英格兰移动,只为以防万一,如果英格兰真的说出什么、做出什么毁掉这次会面的言辞和行为,秘书总方便在第一时间阻拦。合众国不过侃侃而谈一分钟,秘书却觉得像是过了三个春秋那么漫长,他小心翼翼地侧头望向他尊敬的上司,只见英格兰的腰背,已然不如刚开口时那般笔直,略微弓起,压低肩膀,双眼死死盯着合众国先生的面孔,似乎已经许久没有移开目光,虽然交缠着的十指的确吃着劲儿,在轻微颤抖,但整个身形却异常的稳固,就好像是丈量猎物的毒蛇。凭借秘书对英格兰本人的了解,他甚至有些怀疑,英格兰或许会在某一刻,越过这矮桌,扑杀过去,然后在总统办公室与合众国扭打成一团。或许英格兰先生都未必能赢,但这都是后话了,秘书想一想这场景,就感觉背后冒出虚汗。
  
  “而我再想一想,曾经你对我表露的所有鄙夷、不屑、冷眼和伤害,”喝一口热茶,合众国看着英格兰慢悠悠地说着,“我不禁问自己:为什么我要帮助你?”这室内的气氛,并未因合众国轻快的语调,而缓和分毫,甚至更加剑拔弩张,“恰恰相反,我十分乐于看到这样的命运印证在你身上,”如果英格兰就此起身,愤而离去,这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外交事故,或者更加精准得说,是危机更加准确。如果英格兰回国后向丘吉尔提起合众国的失态言行,罗斯福还要为此编造一套说辞出来,所有人都知道合众国现在所说的一切,都与《利马宣言》的内涵背道而驰了。但就事论事,就连富兰克林·罗斯福本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一向亲切随和、人见人爱的祖国的口中,竟然能吐出如此刻薄恶毒之语,实在是让他叹为观止,有生之年他从未听合众国提起过,这也让富兰克林·罗斯福忍不住猜测,他眼前这正如合众国所说,看似彬彬有礼、谦虚谨慎的先生,到底与合众国有着什么样的私人恩怨,“这真是你应得的报应!”说完这句话,合众国只嫌不够,亦或是,英格兰的底线还未被他碰到,合众国等这一天等了太久,扪心自问,他早就想看英格兰在他面风度全无的模样,所以他显然说的还不够,“而我,作为这世界不可或缺的正义力量,的确可以帮助你,”合众国因感到有些疲惫,停顿三秒做休息,又再次靠坐在沙发上,“但也不妨碍我想要先放任你自生自灭几年。”说到此处,合众国不禁对英格兰笑一笑。
  
  转一转蓝色的眼眸,合众国故意上下打量着英格兰,眼中写满怜悯与不屑,“你厚颜无耻说,想现在就得到我的帮助?”他挑起眉梢,问英格兰,然后紧接着又擅自帮英格兰回答了,“好啊,”若是英格兰眼底划过哪怕丝毫暗示见到转机的光亮,那都是他对自身过于偏差的认知导致,“但在这之前,除非你诚心诚意悔过对我做下所有的错事,”四目相对,灰色的眼眸凝视蓝色的那双,英格兰看着合众国,等他说出筹码,只见合众国收起方才脸上的轻笑,转而变成一副漠然、严苛的面孔,“然后跪下,”他一字一词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祈求我的原谅,”而言尽于此,英格兰竟然轻笑起来,他没有出声,只是翘起嘴角,短促地笑一下,像是一声叹息,然后立刻就收起笑意,眉头都皱成一团,难以舒缓。而听到合众国提出这般要求的富兰克林·罗斯福与英格兰的秘书,都不免觉得震惊,罗斯福隐忍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也难以控制地翻腾起来,他略睁大眼眸,带着许多惊异地看向提出这要求的合众国,发觉合众国正一心一意地望向英格兰,于是罗斯福也将目光转向英格兰。秘书同样也是这般,英格兰对此会作出何等反应,秘书想不到,是沉默离去吗,还是开口反击,这一切都不好说。而合众国,在话说出口后的瞬间,不住凝视英格兰的面孔,不想错过他脸色丝毫细微的变换。
  
  沉默就这样在房间内蒸腾了三秒,直到从始至终都未曾动过身形的英格兰,终于略挪动小腿,移动了一下他的鞋尖,原本朝向合众国的脚尖,现在已然指向了大门的方向,英格兰松开缠绕许久的十指,一手扶住自己的大腿,久坐让他感觉到腰椎的麻木与不适,他再次看了合众国一眼,仍然让人读不出情绪,而后,英格兰起身。合众国的目光不免跟着英格兰的面孔移动,只见英格兰低头系好西装外套中间的那个衣扣,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理一理方才因久坐而弄皱的衣角,低头正一正领结,又规整下袖口,双手伸到背后,抚平了西装外套腰椎处的褶皱。合众国这才注意到,英格兰身上的外套之下,还穿着一件马甲,那马甲上有暗纹的刺绣,能看出是十分昂贵的锦缎,还有镶嵌着黑珍珠的衣扣,显然价值不菲,但穿在英格兰身上并不突兀,反而与他礼服款式的西装外套十分登对,手工制作的外套衣领下是裁缝一针针缝上的暗红色锦缎内衬,还有英格兰佩戴松针状的胸针,衬衫扣镶嵌着钻石,而那同样也是一件可以算得上是半个古董的饰品——合众国的确对时尚略微缺乏敏感,但他还没瞎,他看得出英格兰这身行头的确是昂贵至极,但与此同时,又十分老旧过时,身上的每一件都完全不是现在流行的款式,少说也是,四十年前?
  
  但英格兰对此并不介意,他甚至站在富兰克林·罗斯福面前舒展腰肢,就仿佛自己终于从某个冗长、无趣的会议中脱身一般的轻快,秘书试图和英格兰进行眼神交流,但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合众国以为英格兰要一言不发地离开,英格兰也的确是迈开步伐,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秘书见状,立刻快步走到门前,准备为英格兰提前拉开大门。
  
  这就是结束了吗?看着英格兰转身离开的背影,在毫秒间,合众国坐在沙发上,突然感觉一股怒气在他脑海中弥漫——他并不满意,总感觉欠缺了什么,这不是他想看到英格兰应该有的反应。但好在,英格兰并未走远,他只不过往前走出了两三步而已,然后就转过身来,再次看向合众国,因这突然的、意料之外的动作,英格兰不免捕捉到合众国脸上还未来得及完全收起的惊异与失望。只见英格兰站定在原地,看向合众国,他本来以为英格兰是想说些什么,而不管英格兰说什么,合众国都有许多如刀剑一般的言语等着回敬。只可惜,英格兰向来就,不是一个会让他人轻易感到满足和愉快的人,亦或是说,英格兰根本志不在此,并且恰恰相反。如果说今日,合众国的种种言语已经算是让罗斯福感到惊异至极,那显然是他的定论下得太早。
  
  只见英格兰站在合众国与富兰克林·罗斯福的斜侧方,他垂着眼眸,然后俯下身,曲起一条腿,膝盖落地,而后另一条腿也弯下来,每一个动作都进行得十分缓慢,仿佛自己是个年过古稀、手脚不便的老人一般,直到英格兰双腿都紧贴地面,牛津鞋木质的鞋底也翻转方向,鞋尖触碰到一起,英格兰将双手手掌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做身体的支撑,在他实实在在跪好后,才抬头看向合众国。四目相对,英格兰连眉头都未曾皱起丝毫,表情比雨后无人问津的潭水还要平和无趣,他仰视合众国与富兰克林·罗斯福连嘴唇都不自觉张开,惊异万分的面孔,一字一句、中气十足地高声道,“求你,原谅我。”这是他今日在这里说出的第二句话,英格兰特意将声调提得十分高昂,带着无尽疲惫嘶哑的尖锐嗓音在房间内余音不绝,来回飘荡,就好像说话者生怕面前的两位先生,听不清楚,听不明白那般。而彼时,秘书已然在英格兰身后打开了房门的一道缝隙,这可是白宫,总统办公室的大门,门外站着的有警卫有军人有政客,每秒钟都要有林林总总十几个人从这扇门前走过,更别提剩下十几个驻足在此的,很显然英格兰这简单的三个词语,已然顺着门缝溜出门外,想到此处,秘书猛然间便将房门再次关上,守在门前静观其变,“并且帮助我。”然后,英格兰说出了第三句话,灰色的眼眸望向合众国,比起上一句,声响略微降低些,而最主要的是,英格兰的语气实在是无法更加诚恳、神情也无法更加谦卑了。
  
  而至此,合众国才缓缓起身,他因各种杂陈的情绪在瞬间炸开,而难免瞳孔震荡,甚至连手腕都不住地颤抖起来,“你…”合众国低头看着英格兰故作温驯的面孔,不禁咬牙切齿,半天才说出一个字来,仿佛他是当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你已经毫无底线可言了吗。”他实在不算是在问英格兰,而是心里已然有了确切的答案,然后合众国回想起——的确,这才是英格兰,毫无廉耻可言,总能想出一百种道德全无的办法嘲弄羞辱他人,“你真是让我感觉恶心。”至此,合众国眼中的厌恶完全溢了出来,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所以说完这句话后,便决绝转身,快步打开房门,干脆地离开了。而英格兰,侧身目送着合众国的离开,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花纹繁琐的地毯,不免地叹一口气。
  
  富兰克林·罗斯福本人因身体的不便无法行动,只得在合众国离开后看着仍然跪坐在地上的英格兰开口,“很抱歉,尊敬的联合王国,”见英格兰完全没有急于起身的动作,罗斯福看一眼还在远处站着,英格兰的秘书,示意他快将英格兰扶起来,“阿尔弗雷德平常并不是这样无礼的。”罗斯福说得恳切,英格兰本也没有任何打算想要找罗斯福的麻烦,反而在听到罗斯福代替合众国给自己道歉时,向罗斯福抬手示意,“没事。”秘书伸出手,给英格兰做支撑,扶着他起身,“我明白。”拂一拂膝盖上的灰尘,英格兰站稳脚步。或许是方才看到合众国离开,门外等候许久的助理也敲门后进来,英格兰知道,现在也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于是他走向罗斯福,伸出手,两位先生握了手,“很高兴见到您。”英格兰对罗斯福说道,而后,便准备离开了。但罗斯福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还有,”他叫住英格兰,后者转身,看向他,罗斯福又补充道,“按照国际法,我们本来该安排您住在白宫,”这是一些事关古老法律与礼节的问题,“可是我的国家坚决反对,对此我很抱歉,还希望您能理解。”英格兰礼节性地翘起嘴角,对着罗斯福再次点头示意,表示他再理解不过了。
  
  就这样,在助理的指引下,英格兰与秘书一前一后的,沉默着走出白宫,然后坐上那台英驻美大使馆为英格兰提前准备好的专车,秘书坐在副驾驶座,从后视镜中看到英格兰望向窗外寡淡的神情,英格兰入住的酒店是特区的黄金地段,只消半刻钟就到地方,秘书将英格兰送到入住酒店的套间内。看着英格兰走进套间,仰靠在套间客厅的沙发上,第一件事就是张口吩咐,非要秘书给他沏茶,而秘书直到将热茶端到英格兰面前,才站在一旁,问出他压抑许久的疑问,“我不明白您为何要如此低声下气,”秘书谨慎地审视着英格兰的神色,压低声音,谨慎地问道,他看着英格兰端起那盏热茶,小酌一口,波澜不惊得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这实在不像是盘踞在伦敦,向来咄咄逼人的英格兰,简直是一反常态,“不管是国王、首相还是您的同僚,他们知道了,都不会开心。”秘书说的是实话,当然,没有英格兰的允许,他本人也必然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今日之事的只字片语,但保不齐十号或许会知道,“为避免纳粹德国占领欧洲,为避免终有一日,不得不与德日两国开战做准备,美国势必会为我们提供交易物资,您原不必那样做。”
  
  闻言,英格兰低垂着眼眸,“怎么,觉得我刚才的言行有损‘国格’吗。”他十分清楚秘书想要说什么,也因此发自内心地冷笑起来,放下茶盏,英格兰看向他的秘书,十指再次交缠起来,“那让我问你,约翰,如果有朝一日,你们发觉,”英格兰带着笑意地说道,开始假设一个目前尚且并不存在的情景,“只需出卖我——不管是尊严还是灵魂,便可以换来王室想要,对国家有益,政府求之不得的,”不知为何,秘书此时此刻,才终于从英格兰的眉眼中,看出些怒气与不满来,那双灰色的眼眸看似因笑意弯起来,实则暗含歹意,“你们会同意这做法吗?”紧接着,他便问出一个,秘书本人于公于私,都无法回答出口的问题。见状,英格兰倒也不是十分着急,他从自己的外套内兜中,拿出一只精致的香烟夹子,抽出一根手工卷烟来,拿出那只煤油打火机,将烟蒂叼在嘴里,低头引燃了烟卷,吐出一口烟雾,秘书十分有眼力见地将烟灰缸拿来,放在了英格兰面前的桌上,手中弹弹烟灰,“嗯?”英格兰看着秘书漠然又惶恐的神情,明知他回答不出,偏偏故意开口催促道,对此,秘书唯有站在英格兰面前,谦卑地垂下眼眸,表示知道自己方才的失礼,问出了不该问的问题。
  
  至此,英格兰也还是用冷峻的沉默,警醒了秘书片刻,才终于开口表示放他一马,“不用回答,因为我知道答案。”英格兰翘起嘴角,将剩下的半支烟,摁灭在烟灰缸中,“你们这些公务员,政客和君主。”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嘟囔,但这房间内的确是太安静,所以秘书也听得十分清楚,“我再清楚不过了。”说完,英格兰便起身,独自一人走向卧室。
  
  抬手推开房门,刚淋浴完,身上只套着短裤和背心的合众国,全然不顾还未擦干的水珠便走出来,直接一手拿浴巾胡乱敷衍地揉着还在沥水的头发,另一手抬起看一眼手腕上的石英表,发觉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而后他不自觉地将手上擦头发的动作加快了些。打着赤脚,在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残缺的脚印,从浴室走到卧室前,合众国路过客厅的迷你吧,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罐装冰可乐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开了易拉罐环,喝一口冰镇可乐,呼出一口凉气。回到卧室,合众国只留了床头的一盏灯,他躺在床上,两条小腿在床边不断地摇晃着,等待甩干脚上的水珠,头发上滴下来的水打湿了白色的床单。
  
  这里是白宫内只属于合众国的一套居所,虽然在市中心有自己的公寓,但一年内合众国总有至少一半时间都住在这里,房间内总得来说还算整洁,大部分房间都有人固定洒扫,而卧室则完全是只属于合众国一人的禁地,而在这种唯有合众国一人的场合,在洗去身上的灰尘与疲惫后,他并没有保持白天时在他人眼中的活泼,反而是相对安静的,拿着一罐可乐,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在这夜晚寂静的时刻,撇开合众国特殊的身份不谈,这房间实在是典型二十出头美国年轻男孩的房间,装潢以白色为主调,五花八门的电影、插画和金发女郎题材的海报混杂在一起几乎贴满了整面墙,在空白的缝隙中还有许多被图钉随手固定在墙上的照片,有合影照也有单人照,十分繁杂。床边的单人沙发椅上放着棒球衫和鸭舌帽,地上散落着的不是皮鞋,而是板鞋,还有长筒袜。房间一角放着一把略微有些落灰的古典吉他,书桌上拆开了盒的卷烟,打火机,一副眼镜,惠特曼的诗集,纸巾和没吃完的糖果,还有自由女神像和舰艇的迷你摆件。通往阳台的门是紧锁的,窗帘也半掩着,留下了一道可以让月光洒进的缝隙,外面突然传来的异动,引起合众国的警觉,他立刻条件反射地起了身,下意识先摸出了放在枕头下的自动手枪,噢,本来是左轮,但填装总会耗费时间,所以换成了自动手枪。
  
  合众国起身,放下手中没喝完的可乐,望向阳台的方向,似乎是玻璃门被晃动的声音,没准儿是误闯的流浪猫,这样想着,合众国拉开手枪保险,手指已然放在扳机上,悄无声息地往阳台走去查看。站在还算遮光的窗帘后,他透过缝隙,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阳台外的阴暗影像,但却不像是流浪猫,合众国手中拿着满膛的枪,门外还要一队随时待命的安保,他干脆直接拉开了窗帘,然后发觉,不是流浪猫,是英格兰,合众国宁愿要一只流浪猫。
  
  真是见鬼了,合众国看着门外的英格兰见他来了,居然还厚颜无耻地笑起来,敲了敲玻璃门,示意自己放他进来,这儿可是白宫二楼,阳台少说离地面少说也得有快三十码高,更别提外面严密的巡逻安保,英格兰到底怎么爬进来的?合众国脑海中纠结了三秒,然后他就选择放过了自己,否则难不成他还真的给英格兰开门,放他坐到沙发上好好问问不成吗。合众国不免被英格兰这乖张至极的出格行为给逗笑了,他笑得眉头都抽动起来,翘着嘴角咬牙切齿。两人距离已然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合众国弯着眼眸,抬手做出驱赶的动作,示意英格兰怎么爬上来的就怎么爬回去,并向英格兰晃一晃自己手中的自动手枪。可惜,如果真的能被子弹吓退,那么英格兰就不会是英格兰了,他见合众国不给他开门,干脆自己抬手一拳砸在了玻璃上,不是敲打,而是拿出了想要砸碎的力气。见状,合众国笑意更深了,这玻璃,可是防弹的!哪怕英格兰砸到手上的关节都血肉模糊,也是不可能徒手砸碎的,他该把沙发椅搬到阳台门前,一边喝可乐一边看英格兰发神经。但说到底,合众国还没闲到那个份儿上,他只看了不到半分钟,就发觉自己厌倦了,主要是英格兰砸玻璃也的确砸不出什么花样来,无非是弄脏他的玻璃,想到此处,合众国笑眯眯地朝英格兰挥挥手,然后动手将窗帘一点点拉上到严丝合缝。
  
  要不是看在罗斯福和丘吉尔关系还不错的份儿上,合众国还要给英格兰留三分颜面,不然他就该直接通知安保队,把英格兰当成非法入侵给处理了,那才真的会让英格兰变成一件笑料。但合众国还是想发发善心,所以他决定让英格兰自己知难而退——反正合众国是不可能给他开门的——合众国本来是这样计划的。他如此想着,又坐到床上,喝了一大口可乐后躺下,打算将玻璃被砸得砰砰作响的声音当做自己今晚入眠的伴奏。
  
  但是,合众国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直到刺耳警报骤然响起时,合众国才想起来,不论是砸碎玻璃亦或是试图从外开门,都会触发警报,他几乎肌肉反射地箭步过去,一拳砸向那个安置在室内阳台门旁的控制器,将报警声关掉了,但可惜,三秒的警报声在凌晨的白宫已经足够震耳欲聋,合众国刚关掉,下一秒他身后的房门就被安保队砸得震荡,“琼斯先生,您没事把?”门外有人高声喊道。
  
  “没事!没事!不需要进来!”合众国立刻回答道,而后一把拉开窗帘,发现英格兰正顶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朝他招手,见合众国仍然没有给自己开门的动作,英格兰作势再次伸向门把手。要是警报再响一次,恐怕他的房门就要报废了,整个白宫都要不得安宁,没办法,合众国只得从里面开门。他抓住英格兰的手臂,一把把人给拽进屋来,然后关上阳台门。
  
  “琼斯先生,您确定没事吗?”门外的安保再次询问道。
  
  “没事!只是一只,只是一只,”合众国看着站在他房间中央,还穿着白天那套老旧西装,居然有闲心整理衣袖,慢条斯理将树叶从自己发丝间拿掉,并扔在自己房间地板上的英格兰,就不住地牙根发痒,偏头痛发作,“流浪猫!”而当事人听到合众国这蹩脚的托词,竟然还在整理衣襟的间隙讪笑起来。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英格兰还穿着西装和皮鞋,身上的腰封比浆布还硬,他到底怎么爬进来的?
  
  只待门外再次恢复本该属于凌晨的死寂,合众国才开口,他借着昏黄的灯光上下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穿着礼服、彬彬有礼笑容可掬的英格兰,“你是失心疯了吗,英格兰?!……你简直不可理喻!”几乎是吼出来的,但合众国的确是已经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英格兰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住瞬息,而后便收敛了那势必会被合众国看穿的虚假微笑,大方地承认道,“好吧,或许我的确是有点疯,”实话实话,翻窗入户这种事情,上次英格兰干大概还是,一八三六年?而且当时他翻的还是自个行宫寝殿的窗户,而现如今,翻窗爬墙这种事,的确是不太符合英格兰近些年的形象定位。见合众国已然坐在了床上盘起腿,英格兰终于有机会单刀直入说出他的问题,“但一开始不是你坚持要见我的吗,所以我才来到这里,为什么现在又将我拒之门外。”英格兰话里话外提醒合众国,不要忘记他之前为了让英格兰来,甚至不惜利用富兰克林·罗斯福来拿战争当筹码,胁迫丘吉尔,而现如今,当英格兰真的来到他面前时,合众国翻脸却比翻书还快,到底谁更不可理喻。
  
  听到英格兰居然真的诚心诚意提出这般问题的合众国,发自内心地冷笑起来,“为什么,你问我?”四目相对,英格兰面对合众国的质问,挑起眉梢,等待合众国给出他一个标准答案,“因为在我刚出生时,你就要了结我。”合众国一字一句地提醒着英格兰,一些对于英格兰来说,十分久远的往事,久远到英格兰听到后便因不住地回忆而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因为在一七七四年,你不死心地仍试图杀死我。”合众国看着英格兰好像真的在真正思索,灰色的眼眸不由地望向天花,紧抿着嘴唇,一时间分不清英格兰到底是真的想不起,还是装模作样给合众国看,但不管怎样,合众国都要继续说完,“因为在一八五一年的你看来,我只是个连踏进伦敦行宫资格都没有的下第国度。”那些往事,所有英格兰曾当众给他过巨大的羞辱,合众国实在是历历在目,难以忘怀,“因为一八六一年,你还真心实意地想要我从这世上消失。”有些事,对于合众国而言简直是近在眼前,仿若昨日般鲜艳,“而哪怕是三十年前,我和我的子民于你而言,也都只是些低劣的暴发户,是荼毒玷污你族人血脉的恶疾。”合众国至今耿耿于怀,虽然他并未亲耳听英格兰在自己面前这样说起,但他已经全然能想象到,英格兰在对他人说起自己时那讪笑的神情,弯起的灰眸中有多少不屑与厌恶,那讨厌的模样,实在是令合众国无法忍受,一旦想起就牙根发痒,“上次我说想见你,你居然胆敢只派阿利斯特来敷衍我,”合众国看着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英格兰因心虚而躲闪的神情,高声指责道,“我明明帮了你那么多,你却连一句感谢都没有。”只是简单的一个词语而已,说出来就好像能要了英格兰的命一样,亦或是由于英格兰天生就是如此不知感恩的家伙,“而看看,现在你已经站在了哪里,在和谁说话?”合众国不禁提醒道,“你以为现在还是一九二三年吗?英格兰,知足吧!”
  
  但合众国说的,怎么可能是真相呢。在面对这种种指责时,英格兰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他紧握着双手,因吃劲儿而导致紧绷的皮肤,不断有鲜血从手背指骨出渗出来,双眼几乎只看向他自己的鞋尖,黑色的瞳仁剧烈震颤着,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合众国再继续笃定他所坚信的虚假真相,那些别人灌输到合众国脑海中,试图离间英格兰与合众国关系的恶毒谎言,鬼知道那些玩意儿会在合众国脑海中发酵成什么恶心的模样。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着合众国说完,才整理好表情,带着一丝尴尬却恳切的微笑抬头,“你对我实在有太多误解,美国……”英格兰拖着尾音,向合众国伸出手,一边比划一边解释,红色的痕迹因重力,在英格兰毫无血色的手背上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就好像是白净瓷器上的裂痕,“我从始至终都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与祝福,而你却从不明白。”英格兰双眸凝视着合众国的面孔,试图从他纷杂的记忆中挑选出一些可用的信息,好在英格兰反应足够快,他只花费毫秒便想到,“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给你这名字!…阿尔弗雷德,盎格鲁撒克逊王朝最伟大的君……”但这话还未有机会说完,就被合众国高声打断了,“噢得了吧,英格兰。”合众国不住地皱起眉头,带着许多失望地上下打量着英格兰,“你已经词穷到要编出这等拙劣的谎言吗?”他质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能起得出汤姆巴洛那样的烂名字。”说到此处,合众国便冷笑起来,嘲弄起英格兰的无知。
  
  然后英格兰便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已然被身边十分亲近的同僚给出卖了,并且卖得彻彻底底,连底裤都不剩下,或许还被添油加醋地污蔑了,不然合众国怎么可能会知道,这明明是发生于合众国刚刚出生时的事件,合众国不可能对此有任何记忆,除非是来自他人之口——英格兰想到此处,脑海中不免浮现出一些他十分熟悉的面孔,但这又怎么能全说成是英格兰亲爱同僚的错误呢,合众国总是这样,偏爱于相信对自己更有利的谎言,而不愿面对真相,这是源自于合众国青年时期便有的毛病。至此,合众国看着英格兰深呼出一口气,倒挑起眉梢来,饶有兴趣地想看看,英格兰接下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开脱,英格兰那三寸不烂之舌,这次到底会如何颠倒是非黑白。果然,英格兰再次抬起头时,便换成了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你知道在我们说话的这一刻,整个欧洲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去,有多少城市被毁掉吗?”英格兰原本与合众国保持着十分客气的距离,在说出这话时,他不自觉地上前几步,“有多少无辜的妇孺、老人,被关进集中营里折磨致死?……你到底懂不懂,你到底明不明白?”这年轻、不谙世事的美国啊,他怎么会知晓呢,何为战争的残酷与喋血的悲鸣,他何曾亲眼见过啊,一切堪称真正炼狱般的场景曾确确实实地发生在人间,“法国、波兰、比利时、荷兰、挪威,”英格兰一一细数起来,“他们现在都指望我,帮他们夺回故土、报仇雪恨,”英格兰伸出手,多想握住合众国的手,这样才好让合众国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何等的真诚,可惜他并没有这样的机会,只得悬在半空,因新鲜的伤痛而轻微颤动,“而我,只是想要和你谈成一笔交易。”
  
  停顿片刻,英格兰舔一下干涩已久的嘴唇,咽一咽喉头,试图分泌出一些唾液湿润嗓音,但双眼却不敢离开合众国的面孔,他不住地打量着,发觉合众国仍然对他这番说辞无动于衷,没办法,英格兰只好继续,“是,我对你做了数不尽的恶事,”事到如今,英格兰才干脆利落地承认了,“你想让我做什么,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告诉我,”但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现如今的合众国真正地原谅他,英格兰实在想不出,于是他便寄希望于从合众国口中得到一个标准答案,“我会尽我所能地给你。”而合众国闻言,却嫌恶地眯起眼眸,只翘起了一边的嘴角,只差把不屑写在脸上,“我愿意跪下求你的原谅,如果你想,”事实上英格兰已然在清晨这样不假思索地做了,但早晨的合众国并没有买账,想必短短几个小时,合众国还是没有改变想法,“我愿意向你真诚地道歉,不管以何种形式,直到你满意。”于是英格兰只好提出另一种方案,但显然,这并不足以使合众国满意,他无动于衷,英格兰便知道,自己的筹码加的还不够多,不够重,“你说我双手污秽,想要回报我对你的伤害?”英格兰偶然想起早上合众国如何向罗斯福形容自己,“可以,我愿意把我的手送给你,”说着,英格兰举起自己的双手,掌心朝上地摊开到合众国面前,手背上的鲜血还未来得及凝固,因此砸在合众国房间的木质地板上,他一边说,一边默不作声地靠近合众国,一寸一寸地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你现在就可以把这双手砍下来,”但合众国甚至没有垂眸看哪怕一眼,“然后踩烂、烧掉,扔到下水沟里,一切都如你所愿。”那双竹节般消瘦苍白,毫无血色又空无一物的双手,在说话时候不住地颤抖着,彼时,英格兰已然站在了合众国面前,两个人只剩下咫尺的距离,“就算你现在要拿起枪,指着我的额头,”于是英格兰便将方才放在合众国面前的双手,顺势向两边伸开,双手紧紧握住了合众国的肩膀,“用一发子弹了结我,”四目相对,英格兰看着合众国,一字一词地说道,“再吊在白宫门前泄愤示众,我也毫无意见。”这实在是英格兰所能想到,自己生平受到过最大的折辱,但如果是为了让合众国消气,他不介意再来一次。
  
  而至此,合众国才终于开口回应了,他抬手,一把打开英格兰放在自己赤裸肩膀上的双手,那双冰冷如死人般的双手,一旦接触到就只让合众国感到万分的不适,就好像是什么巫师之手,试图窃取他身上的光亮与温度那般,“我,要你的手有什么用处,”光是打开还不算完,合众国还顺势将英格兰往后推开几步,“这玩意儿甚至换不了一个汉堡。”说着,他不禁瞥一眼英格兰垂落在身旁,找不出一丝多余皮肉的双手上,还有鲜血不断地往下淌着,盘旋在指节上,的确是哪怕是送到屠宰场,也是跟肉鸡一样被剁下来直接丢弃,甚至无法二次利用的废料罢了。
  
  “我只是请求你,把所有的怨恨和不满发泄在我身上,”听到合众国如此态度,英格兰深深地叹息,他往后几步,站定在合众国身前,语气再不如方才那边高亢,放平了声线后,只让人听出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无奈,沙哑与悲伤,“而不是那些无辜的人类,”在昏黄灯光的陪衬下,英格兰一向冷漠的灰色眼眸也被镀上一层暖光,此时此刻显得无比澈亮,像是一滩清净的潭水般深可见底,“他们什么都没对你做过,他们什么过错都没有,”英格兰短促地垂下眼眸,说的都是些实话,他不住地摇头,“他们只是一群被战争摧残的可怜人。”而后又抬起眼睛,再次看向合众国,“我…我们,”英格兰不禁回想起在伦敦上空挥之不去的哨声,和随之而来的尖叫声与哭泣声,他眼前再次浮现出一些骇人的场景,“有责任帮助他们,”他听到警笛声绕梁三日,彻夜不绝,看到温热的血染红了灰色的海水与沥青浇灌的马路,“帮助他们度过这次人祸,帮助他们不要那么一文不值、寂寂无名的死去。”
  
  “我求你了,美国。”
  
  而至此,合众国才,终于给出英格兰一些反应,他张开嘴,看着英格兰,半晌说不出话来,“亚瑟,你……”英格兰看到就连合众国的眼底也跟着颤抖了,就好像看到事情的转机,不禁走上前去,但还未来得及迈出一步,合众国就说出了后半句话,“你可真是厉害!”说着,合众国冷笑起来,他真心诚意地称赞英格兰,甚至不禁鼓起掌来,“动一动嘴唇,我居然就变成那个十恶不赦的家伙。”英格兰这番话如果让不知情的人听了去,恐怕不免以为合众国才是那个冷血无情、没有良知的家伙,但合众国实在不是,“做过无数恶事的你,怎么现在留有一副慈悲心肠了?”合众国歪头,“你到底是想让我帮他们,还是帮你?”合众国再清楚不过,自己面前站着的,可是个毫不犹豫会拿起匕首,对刚出生婴孩下手的畜生,这种人能有什么良心可言那真是天下奇观,“要我说,你根本不在意那些犹太人会死多少,只是希望战火不要烧到自家门口罢了,”合众国开始擅自揣测起来,他句句说得正确无比,“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我可不想听你的假仁假义,”说着,合众国再次抬手看一眼腕表,时针已然要指向二了,而合众国明天一早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主要是他现在真的是有些困意了,于是伸个懒腰,打起了哈欠,“而且你也知道,我什么都不缺。”活动下脖颈,“至于我想要的,你也永远都给不了。”
  
  哪怕合众国已经言尽于此,英格兰还是纠缠不休,“起码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一定…”但是合众国已经是十足的厌烦了,他放下手臂,刚才脸上的倦怠片刻就消失不见,脸色再次沉下去几度,凝视英格兰,“看来你真的不明白。”四目相对,灰色的眼眸望向蓝色的那双,两人相互打量着,暗自揣测着对方是否各怀鬼胎,“出去。”良久后,还是合众国先开了口,他抬手,为英格兰指明方向,英格兰顺着合众国指尖的方向看去,发觉合众国暗示他从阳台离开,这儿可是白宫一层,阳台离地少说三十码高,英格兰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来,现在居然又要他爬下去,“现在。”合众国再次催促道。可是合众国态度坚决,不容置疑。没办法,英格兰只得再次走向阳台,他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又关上门。
  
  等待门窗关上的余音在房间内彻底消散,合众国才起身,将窗帘再次拉上,顺势向阳台望了一眼,英格兰早已不见身影。才几秒而已,迟疑片刻,合众国还是打开了阳台门,他站在空无一物,不过几尺宽的狭小阳台,往下望去,再看看左右,也完全看不到人影,更没看到什么绳索或工具,只有完好到静止的绿植…英格兰到底怎么爬上来的?他刚才又怎么爬下去?看来必须催促富兰克林加强白宫的安保,监控还有围栏,明天一早合众国就要去说这件事,如此想着,他转身,拉开门回到房间。
  
  秘书出奇地没有叩门,而是直接推门就进来了。当时英格兰正坐在小茶桌旁看报,当时他刚翻开亚特兰大宪政报的头版,而他手旁除了一盏热茶,大约还剩十几份报纸没看,英格兰实在是闲来无事,就让秘书给自己搜罗来了几乎所有华盛顿能买到的报纸。看到秘书就这样毫无礼节地闯进来,原本淡然的神情立刻就起了波澜,杂乱的眉头拧成一团,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秘书就站定他面前,一言不发地将放着一张纸条的托盘递到英格兰面前,暗示英格兰打开来看。英格兰带着些疑惑,拿起后打开,发现上面是秘书的笔迹,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而已:我确信有人正监视您的行踪,目前不保证这房间内没有监听设备,望您留意言行。英格兰看完,面无表情地将纸条团成团,又放回了托盘中,而只有在确定英格兰已经读完后,秘书才开口,“您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先生。”他问到自己亲爱的上司,而英格兰则端起热茶抿一口,吩咐道,“帮我预约一位附近教会的神父。”
  
  “好的。”英格兰居然会主动提出见神父,如果是十一年前秘书或许会擅自猜测这是英格兰的什么暗语,但现如今不管他的亲爱上司提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他都能做到连眉头都不挑起分毫,相比之下,据秘书多年近身观察,似乎是没有宗教信仰,就算有也起码该是新教的英格兰,想去见神父这件事,跟英格兰能提出的其他奇思妙想比,实在不算是什么新奇的事情,于是秘书即刻便应下了,并立刻准备去办,“这件事不需要告诉其他人。”明明这房间内并无第三人,英格兰还是如此嘱咐道,秘书点点头,表示明了。
  
  至此,合众国倒不理解了,他听到助理对自己如此说道,沉默地思索起来,一手五指不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另一只手的拇指甲面则不断被合众国自己啃咬,腿上略带焦躁不安分地抖动着,半晌后,他才看向自己面前的助理问到,“英格兰为什么要去天主教堂,他不是无神论主义者吗,就算信教,起码也要是新教派吧?”合众国向他的助理问出一个,对方无法回答的问题。合众国看起来少有的烦躁,于是助理诚惶诚恐的,“这我们不得而知,先生。”连这点消息都打探不好,合众国瞪了面前这雇员一眼,再次提要求,“我需要知道他和神父都说些什么。”闻言,助理点点头,“我们可以联系那位神父。”但合众国可不想相信那种没有真实性和准确度可言的回忆与转述,补充道,“不,我要听到英格兰亲口说。”于是助理提出建议,“那么或许,在告解亭里安装窃听设备?”合众国对这个疑问的语气并不满意,“无所谓,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只看结果。”暗示助理势必将这件事做到他满意。
  
  这也是合众国是如何从助理雇员手中拿到那张巴掌大小的黑胶碟片,在打开信封前,合众国抬眼,示意雇员离开,直到房门被好好关上,合众国拿出那台韦伯斯特的钢丝录音机,拆开信封,将那面标有“A”字样的朝上放好,打开按钮,碟片转动起来,合众国将钢针放上去。
  
  最开始是一段电流的嗡鸣作响,之后才出现人声,“……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阿门。现在你可以开始忏悔了。”这声音并不是英格兰,而是一个老者,想必就是神父了,合众国只希望最好别让他等待太久,他的时间可十分宝贵,这样想着,烦躁在他心中蒸腾,合众国打开一罐冰镇过的可乐,大喝一口,他想不到,碟片中下一句话害他差点被呛到,“好的,您有孩子吗,神父。”到底什么人才会去教堂问出这种问题?!……合众国是忍住了才没将可乐喷出来,但不免咳嗽两声,他听到英格兰问出这问题时的语气稀疏平常,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问出了多么匪夷所思的问题来,“我是神父,先生。”老者强调道,而后英格兰才如梦初醒般的,“噢,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请原谅我,神父。”明明上一秒才给对方极大的冒犯,居然下一秒就可以脱口而出抱歉原谅这样的字眼,合众国忍不住翻起白眼,将可乐放回桌上,“没关系,不需要道歉,先生,我这一生可听过太多,比这更加恶劣的言语了,这根本不算什么。但我还是有必要告诉您,神父是不允许结婚的。而且告解一般要开始于您说,保佑我,神父,因我犯下的罪…”如果换作是合众国,英格兰是不可能就这样轻易逃过的,占了便宜就算了,得寸进尺,“呃,对不起,我不想这样说。”英格兰连这种基本的礼节居然都拒绝,“好吧…那我想您可以直接开始了。”但起码,神父还是包容了英格兰。
  
  “那就好,因为我现在真的遇到很棘手的问题,告诉我,神父,如果您的孩子憎恨您,该怎么办才好。”英格兰语气有些急切。合众国却因不满而紧皱眉头,英格兰居然胆敢在别人面前自居他的父亲?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脸皮和底线,以及自知之明可言。
  
  “为什么。”神父简短问道。
  
  “因为我知道他该恨我,因为,在他刚出生的时候,我试图抛弃他。”合众国难得从英格兰口中听到些实话,但英格兰还是有所隐瞒的,合众国心说,他该告诉神父自己曾经试图杀死个婴孩,看看神父会作何反应。
  
  “为什么。”但神父只是追问道,
  
  “因为,因为,当时我还很年轻,非常年轻,那时我自己都还没有长大,怎么可能去做别人的父亲,我可承担不了那种责任!”实在是拙劣的托词,光用这理由解释‘抛弃’恐怕也不能轻易过关。
  
  “然后呢。”神父示意英格兰继续说。
  
  “…但那只是我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的念头而已,而且后来我拜托我的兄弟,也有很好地照顾他,让他生活优渥。”合众国不禁回想起,在这伟大城市拔地而起之前,北美大陆是何等的荒凉贫瘠,也不免会想起,在他略长大后,一年比一年更重的赋税,贫瘠与疾病如噩梦般缠绕着他,背负着十字架辛苦地前行,被自愿地割下出自己的血肉,没日没夜奉献给那胃口如深渊般无底的怪物野兽。更别提,他在这片土地上忍受的所有孤独与寂寞,所有精神上的煎熬与折磨,如果这些都算得上是优渥的话,英格兰实在是满口胡言,“之后,他长大了一点,我也长大了一点。我去看过他,但我们的关系实在不能说是很好,甚至像是陌生人一样。”何止是陌生,说是仇敌也不为过。那时的合众国远没有现在强壮高大,被英格兰强加在他头上的战争缠身,那时的合众国是瘦弱的,甚至在外人看来端起带刺刀的步枪都费劲。而当他们见面时候?英格兰不仅假装与他并不相识,甚至还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打晕。
  
  “然后呢。”只可惜,英格兰种种发指的行径,神父并不知道。
  
  “他还做过一些让我非常受伤的事情。”忏悔不知有没有半分钟,英格兰就转而开始指责起合众国来,接着,碟片到这里也戛然而止了,合众国将碟片换了一面放上去,英格兰的声音才得以继续,“他曾经离家出走,我还没来得及回去看一看他,他便跑了出去,再也没回来过。”
  
  “然后呢。”神父重复道。
  
  “您也觉得他做的很过分吧,神父,他怎么能抛弃自己亲人和家庭。”合众国一手托着脸颊,他实在不该指望英格兰口中能说出什么真相或者实话,而英格兰的确是缺乏对自身正确的认知,“但更过分的是,现在我有求于他,他却不肯帮我。”虽然这句倒是实话。
  
  “为什么。”神父继续问道。
  
  “他很好,他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新朋友,新家人。”碟片中被电流打散后再重组的声音,似乎与合众国亲耳听到,英格兰真实的声线并不相同了,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这句话后,合众国等待了好久,英格兰才说出下一句,“看起来,从始至终,他的生命中哪怕不曾有我,他也可以过得很美好,幸福。”的确如此,合众国可是自诩比英格兰更优秀的,当然会做得比英格兰更好,“而恰恰是这一点,让我感到恼火。”
  
  “为什么。”神父问。
  
  “因为…我不被他在意,也不被他需要。”沉默三秒后,英格兰的声音似乎是由于电流的不稳定而颤抖起来,“现在他对我只剩下憎恨。”停顿一下,英格兰继续说,“但他怎么能过得那么好,他怎么能把没有我陪伴的日子,也过得那么好?”那怕只是机器录制下来的冷漠言语,合众国却莫名其妙的,从这语气中听出许多悔恨,还有不甘来,他甚至想象到英格兰说出这话时候,咬紧牙根的神情,还有英格兰心底翻腾起来,对自己深深的嫉妒,“他怎么能狠心拒绝帮我,我们可是家人,他怎么能这样对待他的家人?”但哪怕如此,英格兰还是不明白自己真正的错处,“而最重要的是,他明明从我这里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所有,神父。但现在他却指责我什么都没有给过他,他怎么能说出这样忘恩负义的话来。”不仅不明白,也完全没有过片刻反思,甚至将所有的错都归咎于最是无辜的受害者的合众国。
  
  “需要花费时间,才能相互谅解。我不会说,如果您一开始未曾抛弃他就好了。我只能告诉您,万能的主在冥冥之中,给了你们所有人最好的安排。或许您只需要耐心地等待。”至此,神父才终于说出一句,十分空洞的宽慰来。但英格兰显然对此并不满意,“可是如果我没时间等待了呢,如果我快要不久于人世了呢,因为他不帮我,我或许会死。”只有自己大祸临头,才想起转而向合众国寻求帮助,在英格兰心里,合众国到底算什么,时至今日,合众国绝不再忍受成为别人眼中某个,可以挥之即来招之即去,随用随丢的工具。
  
  “那我恐怕,留给您的唯有懊悔与遗憾。”这句话倒是说在合众国的心坎里,但平心而论,他还是觉得神父说得过于温和了。
  
  “…你真的是个神父吗?”英格兰闻言,沉默了几秒,而后失礼地张口质疑道。
  
  “是的。”神父回答。
  
  “但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告解。”这只以自我为中心的混蛋,就连做告解都要把自己顺遂满意作为第一要务,紧接着,合众国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抱歉,我要走了。”英格兰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之后就是开门声,和关门声。至此,整张碟片都彻底被播完了。
  
  合众国看着录音机哑然了一会儿,抬手看一看腕表,只觉得是自己是浪费了宝贵的一刻钟在错误的人身上。
  
  紧接着,叩门声就响起。
  
  英格兰没有应答,门外的人按照惯例,等待三秒后便自行推门进来,时任英格兰私人秘书约翰·拉塞尔,按照他尊敬上司英格兰的吩咐,买到了华盛顿城区口碑最好的手工汉堡,“这是您要的,先生。”为了让餐点保持最佳的口感,这是由厨师做好后就立刻放到保温箱内,一刻不停地送过来的。为固定诸多的食材,汉堡中间还插着一面迷你版的合众国星条旗做装饰。将汉堡放在骨瓷餐盘中,放到英格兰面前,秘书一边为英格兰备好刀叉,一边补充道,“据说最正宗的吃法是用手。”彼时的英格兰本在喝茶,当他看到盘中东西散发出充斥房间的油腻味道时,不免皱起眉头,“好的,谢谢。”紧接着便皱着眉头打量起来。英格兰拿起餐巾铺在腿上,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汉堡上的星条旗给拆下来扔掉,下一秒整个汉堡就因失去固定而松散开来,英格兰拿起刀叉,将原本还完整的汉堡一层层地分开,像是在剖析什么有毒物质般。手工打碎后,加入各种调味料、洋葱与少许芝士条压成肉饼的牛肉将近有一寸厚,厨师煎制了快三分钟做到了几近完美的七成熟,面包胚也用黄油煎至金黄,虾饼则为了保持新鲜的口感只是仅仅断生,培根边缘焦酥卷曲,这三种肉与大片的生菜叶、去皮厚切的番茄堆砌在一起,沙拉酱和黄芥末酱按照特定的比例搅拌均匀,成为这种种食材之间,装点般的粘合剂,最后必不可少的则是在淋上整整三盎司重,与一些黄油和牛奶完全融合的芝士瀑布,一旁再配上一些炸薯条和炸洋葱圈——完美的美式汉堡就此制作完成。、
  
  的确是厚到无法用刀叉插住送到口中,只有用手,才能够做到一口下去,或许可以品尝到所有食材在口腔中融合的味道。带着嫌恶的神情,垂耷着嘴角打量了许久,最后在秘书眼神的怂恿下,英格兰转而放下刀叉,开始尝试用手拿起食物,大拇指与食指一起,在触碰到面包胚上还带着温度的芝士的瞬间,英格兰就感觉到一股恶寒从他背后升起,仅仅是四根手指是无法把整个汉堡拿起来的,这一餐的分量十足到必须要用双手十指才可以,小拇指和无名指必须将汉堡托起来,但是英格兰手指关节上还带着未曾愈合的新鲜伤口,他尽力让那些芝士仅仅只粘在他的指肚,但在拿起来的一瞬间,还是有芝士不断地滴下来,没办法,英格兰只好前倾身体,把头凑过去,十分勉强地咬了一小口。咀嚼几下,菜叶的脆和番茄的清甜,还有牛肉劲道弹牙的口感以及培根的焦脆和虾饼的嫩滑,多种层次在英格兰口中炸开,伴随着芝士的咸香和沙拉酱恰到好处的甜以及芥末酱的微辣作为点缀,胡椒和罗勒的味道也夹杂其中,英格兰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去,沉默了三秒,他抬眼,一下就对视上秘书目不转睛的目光,和好奇地询问:“味道怎样?”英格兰干咳一声,将手中几乎没动的汉堡扔回盘中,然后就开始拿起餐巾开始擦手,示意秘书自己并不打算吃第二口了,紧接着,英格兰给出了他对这盘东西的简短评价:“难吃至极。”这样的言语似乎过于贫瘠,于是英格兰又补充道,“跟东区的炸鱼比可差多了。”闻言,秘书挑起眉梢,跟着英格兰附和地点点头,表示明了。
  
  之后,英格兰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瞥一眼桌上的东西,移开目光,“您这几天不准备再去见一见美国吗?”秘书在沉默三秒后,张口问道。对此,英格兰也给出回答,“恰恰相反,约翰,我们该回去了。”秘书不解,“可是您才见到美国两面,并且那两次会面实在算不上成功。”关于这简短的工作总结,英格兰倒并不否认,想必丘吉尔不会对这结果感到满意,但英格兰总是有自己的打算,“是啊,来了快一个月,闭门羹还没吃够吗。”这话他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秘书听。
  
  “我恐怕首相和陛下对此结果并不满意。”秘书虽然的确是英格兰的秘书,但他还是还顾及到内阁的需求,毕竟他也需要负责英格兰与内阁的种种对接工作。但英格兰似乎对秘书的越界提醒并不满意,他抬头注视着秘书,一字一句道,“那就告诉他们,这已经是我能做出最大的努力了。”至此,秘书也表示清楚明白,“好的。”而后他转身离开,开始去为英格兰安排回程的种种事宜。
  
  偌大的房间内再次剩下英格兰一人,他靠坐在那张木椅上,双手以扶手做支撑,放在身前,十指交错在一起。下午四点的宾夕法尼亚大道还车水马龙,而屋内却只剩下一片死寂。英格兰沉默了片刻,而后不禁长呼出一口气,知道,这次华盛顿之旅终于要划下句号了,或许他还是更喜欢伦敦无孔不入的潮湿和阴冷。
  
  按照惯例,秘书再次向白宫,实际上就是富兰克林·罗斯福与阿尔弗雷德·琼斯,递上了关于英格兰即将离去的信息,希望以此作为由头,可以再促成一次英格兰与合众国的会面。但很可惜,合众国以事务繁忙作为托词,拒绝了英格兰离开前的最后一次见面,而英格兰于公于私都没兴趣和富兰克林·罗斯福坐在会客厅面面相觑,关于美国总统这个问题理应是英国首相该负责应付的,与英格兰有什么相干。但为做表面功夫,英格兰还是会在临行前再去白宫一趟,与富兰克林·罗斯福简短地道别,然后出门之后直接去机场,直飞伦敦。
  
  当时是早晨九点,阳光正好,微风习习。英格兰与秘书两人,一前一后在助理的带领下,从踏进白宫那一刻开始,到从出去总统办公室那一刻为止,都没有见到合众国的身影,而总统罗斯福对合众国的缺席也闭口不谈。白宫办公区这个时刻进出的人员不多,但即将走到大厅之前,英格兰还是很远就听到喧闹声,以他较好的视力,他看得真切。那是一个穿着夹克衫和板鞋,拿着一块滑板的年轻人,富有活力与生机的呆毛哪怕戴着一顶针织帽也还是不屈地向上,年轻人还戴着一副镜框,嘴里似乎是嚼着口香糖之类的东西,在说话间动个不停,站在白宫大厅的一侧,和几个穿着西装,年龄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雇员说说笑笑。那人绝对就是合众国没错,不然还会有谁在白宫穿棒球衫?于是英格兰放慢了脚步,侧头回望一眼他身后的秘书,用眼神交流,问秘书,这就是合众国所谓的“事务繁忙”,要英格兰说,合众国明明就是故意用这个借口推辞,然后又趁着英格兰离开的时候故意呆在这里,给英格兰难堪,英格兰猜测,合众国没准儿会看着自己离去的背影,对自己竖中指或者做鬼脸也说不定。他明明看到英格兰走过来,但却故意装作没看到。所以英格兰干脆自己主动走过去了,他倒要看看合众国在他一步步逼近的情况下还如何对他视而不见。
  
  那几位近身的雇员都是合众国的安保,他们都是认得英格兰的,所以看到英格兰靠近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所以英格兰才有机会再次站定在合众国眼前,当时合众国正嚼着口香糖吹出一个不小的泡泡,当英格兰走到他面前时,那个被合众国吐出气体撑到极限的泡泡,恰好破了,然后合众国就这样在英格兰面前,一点一点地用舌头,把粘在自己嘴巴周围的口香糖给舔回去了,然后继续嚼起来。四目相对,灰色的眼眸看着蓝色的那双,合众国现在戴着镜片,倒让英格兰有些看不清了,沉默持续了数秒。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合众国的嘴巴现在不太空闲,所以他没开口说话,绝对不是,特意给英格兰难堪之类的。但事实上,英格兰几乎没意识到这尴尬的数秒,他看着合众国只觉得有些新奇,也不是说这身有点类似飞行员外套的夹克衫里面配一件套头帽衫有多好看,合众国身上无论是那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还是带着红蓝花纹的板鞋,英格兰都不是特别能欣赏得来,但的确少见,英格兰第一次见合众国穿这种衣服,在英格兰记忆里,合众国不是穿着公事公办的西装,就是穿着军装,而英格兰也从未见过合众国戴眼镜,他甚至不知道合众国是近视的,亦或是,英格兰又盯着合众国的眼镜仔细审视了三秒,擅自猜测那副眼镜其实是平光的。
  
  但合众国看英格兰,却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无趣模样,穿着老旧过时的西装,有一副让合众国但凡多看几眼就觉得十分生厌的面孔,这般想着,合众国本准备无视英格兰,移开目光,但英格兰却自顾自地上前了几步,因合众国手中还拿着滑板,他不得不一只手环住合众国的脖颈,另一只手从合众国的腰间过去了,英格兰就这样抱住合众国。然后合众国才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知晓英格兰存在以来,与英格兰第一次拥抱,多么稀奇,合众国仅仅是今天早上大概就拥抱了三十个左右他的同胞,但实在是没想到与英格兰也有这一遭。但平心而论,这对英格兰来说,也是极其少见的,英格兰生平最恨被拥抱、也几乎不拥抱别人,除非是十分亲近的,但能被英格兰划分为这个‘十分亲近’名单上的活人,似乎也寥寥无几,英格兰的同僚威尔士算其中一个,但英格兰也几乎不和他拥抱。
  
  但英格兰还是抱住合众国,而现如今的合众国,实在是比英格兰高了不少,少说也有四寸吧,英格兰如果想凑到合众国耳边说点什么,还需要踮起脚尖,但他一近身,就闻到那股味道,合众国身上的独特味道,似乎是…柑橘调,英格兰的鼻子很灵敏,第一印象是酸甜的,再近一些,就多了点柑橘皮类的微苦味道,这味道让英格兰感到说不上来的熟悉,“如果你想毁掉我,那就尽情毁掉我吧,美国。”脸颊贴着脸颊,口鼻正好在合众国的耳垂处,英格兰压低声音,说出这句话,他将音调控制到一个完美的程度,可以仅仅只让合众国一人听到,却不会被身边其他人窥去,英格兰一手扶着合众国的后颈,另一只手揽住合众国的腰肢,灰色的眼眸凝视着眼前一片白色的虚无,英格兰继续说,“但是记住,”这前途不可估量的美国啊,现如今的今英格兰,又能给他些什么,他还不曾知晓的智慧与道理呢,实在是所剩无几了,“一定要做得干脆利落,别拖泥带水。”但英格兰此时此刻能说出的每一个词,每一句,都是上千年来,他作为一个西欧边陲岛国,在与欧陆诸国间残酷的博弈中,所积累下来最、最宝贵的经验和教训,是英格兰用自己的血肉付出了无数次沉重代价才换来的宝贵告诫,是英格兰经历了数不尽的背叛、虐待、囚禁、流放、利用、遗忘后总结出来的规律,所以当英格兰说出这话时,他的语气几乎是不可更加的真诚与恳切了,“要由内而外、从骨到皮,把我千刀万剐,将我碎尸万段,让我再也没有余烬复燃的机会。”
  
  至此,合众国陡然间明白了,他明白英格兰在向他暗喻些什么,也因而收起了方才神情中的随性与戏谑,转而变得凝重而严肃,甚至连周遭的空气都因此而沉重了几度,也正因此,和合众国此时此刻才回应了英格兰的拥抱,他松开滑板,任由它跌在地上,然后用双手紧紧环住英格兰,他将口鼻埋在英格兰的肩膀,对着英格兰的耳边,小声说道,“我会的,英格兰,我会的。”这或许是合众国生平能对英格兰所许下,最、最可靠可信的承诺,合众国既然说得出,他势必有那个自信可以保证自己做得到,而英格兰闻言,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释怀的微笑,他如释重负般地叹一口气,气息都扑在合众国的耳鬓上,“我知道你总能做到。”合众国甚至从这句话中嗅出一丝笑意,而在他思量的片刻,英格兰便侧头,在他右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那个吻停留了几秒,“所以我才如此爱你。”这是英格兰计划中,他能对合众国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在说话完之后,英格兰便放开了合众国,他退后几步,站定在合众国面前,脸上甚至还带着些未散去的笑意,英格兰略弯着眼眸,向合众国颔首示意,而后看向自己的秘书,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了。
  
  而凝视英格兰决绝离去的背影,合众国思索了三秒后才开口,“等一下。”对于这一声挽留,就连合众国自己都感觉到意外,但话说出口就无法收回,落棋无悔,英格兰闻声,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一眼合众国,当时他已然走出去几十尺远,合众国也下意识地因这距离,而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四目相对,灰色的眼眸望向蓝色的那双,略带着些惊异,而合众国却目不转睛地凝视英格兰,一边走上前去,一边说,“先前你说,无论我想要什么…”合众国提醒英格兰几天前关于他擅自翻越白宫阳台的事情,英格兰一下子就想起全貌,于是立刻回答道,“是的。”
  
  “那好。”合众国那双海般的蓝眸此时此刻仿佛静止了那般,直直地看向英格兰,给人一种海浪拍打到半空便僵住的诡异感,他走到英格兰面前,伸出手,“从今往后,我想要一个全心全意、只爱我的英国。”合众国说出这句话,然后英格兰明了,这就是他此行想要从合众国身上,得到的唯一东西,同时也是合众国对他亲爱、亲爱英格兰的唯一要求,“我可以信任你足以做到吗,亚瑟?”说着,合众国将五指递到英格兰面前。
  
  英格兰看一看合众国,又低头看一眼合众国伸出许久的手,沉默片刻,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合众国的手上。合众国因英格兰这动作,不由地微笑起来,接着,他握紧了英格兰的右手,转一下手腕,不由分说地拽着英格兰朝二楼狂奔去,步伐之快,以至于英格兰在最开始几步都没有跟上。
  
  于是就只剩下,英格兰的秘书与合众国的助理在大厅,沉默数秒,面面相觑。雇员们交换眼神,本想跟上去,但是被秘书拦下,约翰·拉塞尔心想,或许他现在应该去退掉回程的机票。
  
  

Chapter 2: 《一场藐视法理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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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然,英格兰并不能猜出,此时此刻合众国要将他带去何处,又到底意欲何为。但平心而论,英格兰也并不真的在乎——这里可是白宫,合众国又能将他怎样,让他长跪不起吗,亦或是,砍下他的双手,绞碎扔到下水道泄愤?算合众国要将英格兰私自枪决,再把尸体挂在白宫门前示众,并拍照留念,都无所谓。这一切的一切,英格兰都毫无意见,说到底,那怕再落魄,他都是接受过不老不死祝福的永恒国度,无论多么残酷的刑罚于他而言都是无物,那怕被吊死,都可以在三日内复生。纵然被砍掉的双手无法复原,但如果以此为代价做交换,可以为联合王国在这注定旷日持久的艰难战役中,换来美利坚合众国做盟友的支持与援助,西敏寺的政客们或许会欢欣到开香槟庆祝。
  
   而这一天终将来临,英格兰早就预料到,但却还是妥协前行,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当丘吉尔与合众国,在电话中进行恳切又冗长的交谈时,他告诉合众国,英格兰并不在自己身边,但其实丘吉尔撒了谎,英格兰就在电话旁边。他在丘吉尔身旁,将话筒中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无一遗漏:“把英格兰送给我,我想要他做礼物。”一个闲散、随意的声线,通过电流的打散与重组,呈现到英格兰的耳边,余音绕梁不绝,明明是该甜腻到如蜜糖般的嗓音,却让英格兰生生听出几分歹意来。合众国张口,就仿佛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纨绔子弟,只是在向父母索要什么,不值一提、就算被损毁破坏也并无所谓的物件做消遣。而听到这要求的丘吉尔,低垂着眼眸,甚至没有多看英格兰一眼,仅仅沉默着思索了不足三秒,就替英格兰做出决定。
  
  为了安逸、为了苟活,为了胜利,为了数以千万计英格兰的子民,那怕有望增加一分,消减苦难与悲鸣的可能,什么都可以出卖,什么都可以牺牲,什么都可以舍弃——如果被出卖、牺牲和舍弃的,仅仅是英格兰这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不管是尊严还是灵魂,都通通拿去把,西敏寺的政客们只会暗自偷乐,这是一桩多么划算的买卖与交易。英格兰知道,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是,不是人类,不是野兽,更不是神明,现如今的他,只不过是被西敏寺双手奉上,献给合众国的盘中之肉。
  
  当然,英格兰也并非全然放弃挣扎,任人随意摆布。他最终与丘吉尔达成一笔交易,用这次与合众国的会面,来换取被内阁与王室紧咬不放,他本该拥有在战争期间的人身自由权与服兵役权,所以算起来,英格兰倒也不算是血本无归——在双腿跟着合众国引领与拉扯,完全是凭借肌肉本能而爬上那阶阶楼梯,而没有被绊倒的间隙,英格兰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四舍五入又却也是一片空白的,但当他想到此处时,还是感觉释然,起码这次他不是一无所获。
  
  再回过神来,英格兰是因眼前景象的静止而被拉回思绪的,他重新聚焦目光,却发现自己站在一间会客厅内,更准确的说,按照之前英格兰获得到的信息,这绝对是合众国在白宫居所内的会客厅无疑,还未来得及说出,或者问出什么,身前的合众国就转过身来。年轻伟大的国家挑起眉梢,嘴角带着抑制不住的笑,神情奕奕,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波涛,如果英格兰置身其中,势必要被巨浪吞噬淹没,但合众国确实是合众国,不像是单薄瘦弱的英格兰,合众国身材俊美、充满活力,动作又极其迅猛,他不由分说就步步逼近,因这威压,英格兰下意识的向后退去,但最终鞋跟却碰到门板,已经是无路可退了,手掌砸在门板,在英格兰耳边发出沉闷但却振聋发聩的响声,合众国将英格兰禁锢在自己双臂之中,明明只是比英格兰高了顶多三寸而已,但这微小的优势,越是靠近,就越是显现出来,当距离近在咫尺时,就算只有三寸,英格兰也不得不仰视对方。灰色与蓝色的眼眸,只对视不过毫秒,在合众国凝视英格兰时,英格兰也正在凝视合众国,只可惜,英格兰甚至没来得及从那双眼眸中读出什么,但几乎是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他脑海中的第一的念头竟然是立刻逃走,但他却无路可逃,换做是曾经,英格兰或许会展开一场殊死扑杀,但此时此刻,今时今日,他不能冒惹怒合众国的风险,也承担不起惹怒合众国后的代价,不然这一切都与他来访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再说,就算是理智都不允许他临阵逃跑,不仅不能,而且必须露出和善的微笑,但最终浮现在脸上的也只有抽搐上翘的嘴角和紧蹙的眉心而已,实属勉强,就连手臂也因此下意识的抬起,挡在身前,试图阻隔他与合众国越发逼近的肢体距离。
  
  看着那蓝眸直直投来的目光,英格兰没意识到自己眼底都震颤了,他本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合众国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干脆利落的扑上来,吻上英格兰的嘴唇,说是吻着实是过于温柔,完全是牙齿和牙齿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英格兰因这突然袭来的动作,可以说是被合众国用蛮力完全钉在门上,从尾椎、肩胛到枕骨,死死贴在门板。穿着牛仔裤与板鞋的腿脚也硬生生挤到英格兰的双腿之间,这股力量如巨幕一般的倾泻而下,让人无法抵抗。
  
  而那个吻,尽管说它是吻把,在嘴唇触碰到的下一毫秒,英格兰因突然身后的疼痛而张开唇缝,而后合众国顺势就轻而易举的撬开英格兰原本紧咬的牙齿,舌尖滑过齿尖,压在英格兰的舌下,还不住的往里走,多种味道在英格兰的口中炸开,一路往上直冲鼻腔,扑在英格兰脸上的气息是带着柑橘皮微苦的清甜味道,而合众国的唾液则包含着大量还未被稀释的人工合成甜味剂,真是久违,粗鲁又带着十足侵占意味的吻,合众国不知何时揽住英格兰的腰,另一只手则托着他的后脑勺,侧着头,在英格兰的嘴里横冲直撞,他用舌尖挑起英格兰的舌头,甚至用牙齿咬,他吮吸英格兰的舌头,就好像想把它拔出来,给英格兰的舌根带去持久不散的疼痛,以至于英格兰难以忍受,“唔嗯…唔…”他的双手被合众国压住,后背又抵着门板,就连挣扎都困难,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合众国却不给他片刻喘息,最终只有鼻腔发出的一些低鸣,也统统被合众国给置若罔闻了,好不容易松开,又贴着上颚一路往里,这种种粗蛮的动作,一点点撑开英格兰的嘴,下颌因持久的大开而感到酸痛。
  
  换做是曾经,英格兰本该十分受用的,试问又有谁能拒绝这充斥着激情与狂热、夹杂着清甜与血腥味道的烈焰之吻呢,电光石火、一触即发,真是好不畅快。但是,可是,这是合众国啊!…英格兰在舌尖交缠喘息的片刻,花费好大的力气,才将双手从两人身体之间的缝隙中抽出来,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下手阻拦,于是只得悬在半空,又因合众国的动作而仰起头,直到因受到刺激而过多分泌的唾液甚至溢出来,顺着嘴角往下流,实在是一个过度的亲吻,但合众国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英格兰紧皱眉头,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他的舌头被拨弄到没有动弹的余地,干脆张开嘴任由合众国掠夺。与此同时,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在亲吻的间隙,从唇齿间飘出一些低吟。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遍布了英格兰的全身,从脚尖、腿根顺着脊椎一路往上,而合众国似乎也敏锐的觉察到这种战栗,伸手拉出英格兰扎在腰带里的衬衫衣角,五指从腰侧往上,从肋骨摸到英格兰的肩胛,掌心覆在英格兰的后颈,马甲与外套也因此被合众国的手臂撩起来,赤裸的腰腹暴露在空气中,让英格兰莫名打起冷颤来。
  
  原本是正常的,但由于英格兰的身上实在过于冰冷了,便显得合众国的手指十分炙热,那团火从颈椎一路往下,在英格兰的腰后来回打转。刚才还心存半分莫须有的侥幸,此时此刻已然可以笃定了——当合众国一边亲吻英格兰,一边勾住英格兰的皮带,又抓住英格兰的手,放在那牛仔布料都压不住的隆起部位,来回摩挲时,英格兰便十分确信——当初英格兰凭借一己之力,从他国手中抢夺过来,悬在英格兰头顶,那象征着权柄与荣光的刀剑,现如今已然再次易主。而这被上帝庇护、伟大而自由的新国度啊,此时此刻正手握剑柄,将要砍掉垂死恶龙的头颅。
  
  彼时,英格兰嘴角溢出的唾液早已顺着皮肤往下滑落,滴在衣衫上的一角,而他冰冷无比的掌心覆上合众国被硬质布料包裹的性器,并不难感受到隔着厚重牛仔传来略高的温度,但他的手臂却纹丝不动,做不出任何反应,全身僵硬的如同一句腐朽已久的尸首,英格兰头抵在门板上,紧闭眼眸又蹙起眉头,干脆放弃完全的挣扎。而合众国刚才不觉得,现在反而十分满意英格兰的顺从,但直到他他伸手从小腹一路往下,摸到英格兰底裤下那并无什么反应的阴茎时,合众国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被玩弄,甚至是嘲笑了。他陡然间僵住身体,脑海瞬间就清醒,停下嘴上的动作,起身,看向英格兰,审视面前这,唇周红肿又带着水光,半阖着眼眸,粗喘到肩膀都起伏的瘦弱同僚,蓝宝石般的眼眸中带着散不去的尖刻,一字一句的质问道,“你是在耍我吗,英格兰?”说话时,他手上也因愤怒而不免用了些力气,狠狠抓住那疲软的阴茎和囊袋,英格兰因被遏住要害,几乎是一个激灵的就抬起头,整个人都贴在门板上,他连忙抬头看向合众国,直视那无比冷漠的蓝眸,下一秒就开口,应激性的高声解释道:“我没有!”虽然他完全不知道合众国此时此刻所指何事,而合众国显然对这无力的辩解并不满意,于是冷眼追问道,“你明明才答应,说要全心全意的爱我。”这完全是发生在不到半刻钟前的事情而已,但英格兰居然没能做到,才半刻钟便失信了,合众国凝视着英格兰,四目相对,那双蓝眸那怕又镜片遮挡仍然显得十分冷漠,在说话时,合众国还刻意的拿捏,英格兰西装裤柔软布料之下的性器,英格兰闻言,完全是下意识的翘起嘴角,但却只浮现出在合众国看来略显做作,并无诚意可言的勉强微笑,“我爱你啊,美国。”英格兰慌忙辩解着,灰眸弯起一个弧度,直视着合众国的双眼,声音十分沙哑,说的随和又恳切,“我爱你。”只是短短几个词而已,说到最后,竟然不知为何,连声音都越来越小。合众国不知为何,从这仅仅三个词中,竟然听出许多莫须有的无奈,与勉强,他并不喜欢英格兰的虚情假意,而扪心自问,合众国对英格兰的要求已经仁慈的低到尘埃了——他只是要求,英格兰足够做到亲口答应自己的事情,仅此而已。
  
  语毕之后,沉默在咫尺之间翻腾又喧嚣。
  
  四目相对,英格兰审视面前的国家,想从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中,读出些什么,但却一无所有,真是扑克一般冷酷的面孔,而合众国的确没有做声,他只是无言的凝视英格兰,沉默的审判英格兰,每一秒仿佛都被分割成毫,于英格兰而言真是凌迟般的酷刑,半晌无言,英格兰咂咂嘴,最终是他自己先移开了目光。低垂着头颅,英格兰十指贴在门板上,哑然了三秒,在抬头时,在这咫尺之间,几乎是用了万钧之力,他扑向合众国,双手环住合众国的脖颈,啃咬住合众国的嘴唇,力气大到合众国双臂接住,并环抱英格兰后,甚至不住的往后趔趄了几步,而后他们两人相拥在一起,在亲吻中直直的跌落到地板上,甚至在地上滚了一圈,在这片慌乱中,英格兰双脚盘住合众国的小腿,借机蹬掉他脚上的带着可笑纹样的帆布板鞋,然后英格兰率先起身,直接坐在合众国的身上,他没有看向合众国,而是低下头,本想为合众国解开外套或者衬衫的的纽扣,但仔细一看,英格兰才想起来,合众国今天穿着的是敞开的夹克和没有半粒衣扣的帽衫,根本没有选择可言,英格兰愣住半秒,干脆上手开始解掉合众国腰间的皮带,金属卡扣弹开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内清脆作响。
  
  而合众国撑起身体,看着英格兰这种种自作主张的冒犯动作,立刻就皱起眉头,感觉自己并不满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生气,他直接抬手,干脆利落的给了英格兰一拳,而且是砸在脸上,彼时英格兰正准备拉开他的裤链,合众国力气之大,英格兰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因这突然的攻击而向一边倾倒,“让开!”合众国高声道,他松开拳头,翻个身,双手压着英格兰的肩膀,把英格兰狠狠地摁在地上,枕骨与木质地板亲密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在英格兰恍然的片刻,“我来。”他就听到合众国如此说道,两人瞬间就颠倒位置,变成合众国坐在英格兰的身上。说完,合众国就解开英格兰外套的衣扣,衬衫早就从裤腰里跑出来,马甲却还一丝不苟的套在身上。合众国手上的动作很快,他一边扯拽,一边余光看英格兰,向来游刃有余,或轻蔑,或淡漠,或不屑的刻薄嘴脸上,难得浮现出无法掩饰的局促与紧张,只觉得这样子十分好笑,越是这样想着,合众国就越是觉得有趣。
  
  而合众国那翘起的嘴角,看的英格兰着实心里发毛。
  
  虽然方才他说服自己接受,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英格兰总觉得自己不太能接受的了。而合众国才不管身下的人内心有什么纠葛和挣扎,只顾着扯开英格兰这老旧过时马甲的衣扣,但却只好好解开了两三粒就没有了耐性,干脆将那些衣扣都拉扯开,随着丝线崩断,衣扣弹开滚落到地上四散开来的声音越发急促和密集,英格兰感觉自己的思绪都完全被这嘈杂的声音给打断,也打乱了,他看着合众国拆开他的马甲,又转而开始残害他的衬衫,就仿佛眼睁睁看着一扇铡刀,下一秒就要落到他的脖颈——但他可是英格兰啊,他可曾是,独自一人闯入西班牙的旗舰,面对几百个对手都轻松剑走偏锋,那怕被铁链锁住手脚,坠上千斤重物沉入海底,都可以绝境逢生。而现如今,“那个、美国啊……”只是转瞬几秒,就连衬衫的衣扣也全部阵亡,合众国丝毫不想浪费时间,转而开始伸手脱下英格兰的衣裤,英格兰哑着嗓子张口,一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试图阻拦合众国进一步的动作,可以说是十分不客气的,直接上手试图阻止合众国的动作,“我们这样是不是…”但却还是被合众国打开,长裤就这样被褪到膝盖,在松垮短裤的覆盖下,一切都并不是十分清晰,所以合众国一把拽下最后一件内裤一探究竟,只见英格兰的阴茎只是半勃着,实在是说不上有多少诚意,但合众国仍然起身,把自己腿上的牛仔裤连带那白色的棉质拽下去,完全充血的阴茎脱离布料的束缚立刻弹出来,树立在合众国两腿之间,避开阳光照晒的臀部肌肉白嫩又富有弹性。他直接一手抓起英格兰的阴茎竖起来,另一只手拔开自己的臀瓣,试图将它塞进甬道,但是,确实的勃起的,可是离可以插入的硬度还远远不够。合众国几次三番尝试,但那疲软的阴茎都因重力而被压弯下去,从紧窄的穴口滑向到臀肉的一侧,因充血不足,英格兰甚至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合众国最终只几次撞到英格兰的胯骨上,单薄的身躯被当做人肉坐垫就不说了,但真是差强人意的前戏,看着眼前的景象,英格兰张口,“要不还是算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如此说道。
  
  最终,合众国还是放弃,他坐在英格兰身上,抬眸,看向身下的人,只见英格兰手肘支撑着身体,那双灰色的眼眸,就这样直勾勾盯着两人身体的交合处,半张着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微蹙眉头,却还是无言,就仿佛是期盼这一幕的发生一般,不知为何,合众国看到那副面孔,就仿佛燃起的怒火上又被浇一桶汽油,他一把抓起英格兰的衣领,就对方直接拎起来,鼻尖几乎贴上鼻尖,四目相对,灰色的眼眸凝视蓝色的那双,合众国审视英格兰这意味不明的神情,耳边又回荡起英格兰方才略带抵触的言辞,余音不绝,于是他张口,一字一词的质问道,“英格兰,你到底行不行?!”而英格兰,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合众国的手腕,身体随着合众国的动作而起伏,英格兰正想开口辩解什么,却没来得及,合众国一拳砸到英格兰脸上,他因此整个人都摔到地上,肩膀与地板接触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一拳下去,英格兰几乎是双耳嗡鸣,眼前闪过一片黑色,思绪都因此震荡几秒,而再回过神来,合众国就一手虎口就钳住他的下颚,将英格兰整个头颅都板正,硬生生将嘴打开,另一只手则从外套夹克的衣兜中拿出一瓶,连标签都没有,十分可疑的圆管药瓶,橘色塑料瓶里装着满满当当一罐的白色药片,只看一眼都觉得十分可疑,但合众国却可以心安理得的拧开瓶盖,然后把那一整罐药片都尽数倒进英格兰嘴里。英格兰双手死命抓住合众国的手腕,试图拽开,头颅不断的晃动想要躲避,但却还是无法挣脱开合众国的桎梏,片刻后,也仅仅只是有一些药片从英格兰的嘴角,滚落到地板而已,“嗯…嗯呃…”被干燥的药片填满口腔,实在是说不上来的难受,一股想要干呕的冲动从喉头油然而生,英格兰口中发出一些沉吟,但最终还是聊胜于无,他紧皱眉头,连眼眸都因痛楚,而眯成一条缝隙,望向合众国,但身上的人却没有丝毫想要停手的动作。
  
  英格兰从那张面孔上,看到歹毒的神情,他想要说话,但却无法发出声音,一旦用过力气,那些豆粒般大小的药片就会顺势往下,没准儿会卡住英格兰的喉管,英格兰根本不知道合众国给自己喂了什么,他也根本没有询问的机会,但,直觉告诉英格兰——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是维生素都不可能按整瓶的计量一次性服用。英格兰确实不会死,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感觉到痛。合众国可能喂给他各种东西,这都说不准,但这远远不是结束。见英格兰没有咽下去,诚然,大量的粉末药片不加液体润滑,确实很难咽下,于是合众国干脆抬手,把业已空的药瓶随手扔到一旁,然后伸出食指和中指,顺着英格兰的唇缝往里,试图把那些药片,硬生生摁进英格兰的口中。简直仿佛吞下刀片般难受,换做是常人,或许早就因为这折磨而被卡住,进而因为救治的不及时,就这样窒息而死,也说不定,但英格兰终究,是接受过不老不死祝福的永恒国度,他不会死,他只是会十分痛苦。合众国的虎口就这样抵在英格兰的下巴,五指仿佛捕兽夹般,死死掐住英格兰的两颊,拇指和食指一用力,按着下颚,就轻松撬开英格兰的嘴,再加之那手臂的力气,完全是将英格兰钉死在地板上,无法动弹,英格兰从不知,自己竟然可以羸弱到如此地步,竟毫无还手之力,不是出于理智的考虑,仅仅是求生的本能驱使,英格兰的能力也不足以让他挣脱困境,他双手抓住合众国的手腕,想要阻拦合众国的动作,但一切都于事无补,合众国将一些药片塞进他的食道里,就好像吞下泥土般干涩难受,甚至还带着些咸腥与甜腻的味道,夹杂在一起,吞进肚中。就好像英格兰根本不是人,只是个等待装满的容器。
  
  只有等到合众国停手时,英格兰才得到宽恕。下一秒他就侧过身体,继而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胸腔也跟着起伏,那些方才卡在喉咙中间,还未来得及被塞进去的药片,在此时此刻都跟着一起吐到地毯,粘连着一些唾液和血液的包裹,滚落到好远处。英格兰没来得及问合众国,到底给自己吃了什么,就感觉到,一只炙热的手掌,再次握住自己的阴茎,英格兰手臂撑着身体,再转过头,只见合众国再次扶住自己的阴茎,试图坐下去。
  
  而这一次,合众国终于成功。
  
  是英格兰刻意用了一些劲儿,才让阴茎保持足矣进入肠道的硬度。确实是有别于女人的阴户,入口处更加的紧窄,说不上是什么好事,因为缺少那些温暖的液体做润滑,最娇嫩的皮肉摩擦在一起。合众国仅仅只是坐下来,把整根阴茎纳入进去,这一动作就足以让英格兰疼的龇牙咧嘴,紧皱眉头。不是温暖的,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灼热的刺痛将他包裹住,他全身的肌肉都因此紧绷起来。但这也只是开始,大腿根紧贴着胯骨与小腹,合众国呼出一口气,没给英格兰什么喘息和适应,就双手扶着英格兰的胸前,开始自顾自的动起来,身体带着一定节奏,热烈的起伏,大腿掌控者力度,先是退出来到甬道只包裹着阴茎头,然后在狠狠的坐下去,把一整根都吃进去,臀肉和小腹撞击在一起,发出充满肉欲的声音,夹杂着合众国的粗喘,和英格兰流于唇齿之间的低吟,两具身体契合的严密。像是被放松的琴弦,然后又瞬间被绷紧,剧烈摆动的快感。但每一次动辄,都好像是被砂纸摩擦,英格兰感觉自己的老二仿佛是被按在刨丝机上的奶酪块。
  
  “呃啊…啊…啊…”几乎合众国每一次进出,都势必要惹的英格兰从紧咬的牙缝中留出一些吃痛的呻吟,最开始半分钟这一切还在忍受程度之内,英格兰一手扶着地,指尖在木质地板上刻出一些痕迹,另一只手五指都钻进发丝,紧紧抓住发根,试图用一种疼痛来转移另一种疼痛,但最终还是不怎么好用的办法。他看不到,所以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管理何等失败,或者说,难得如此失败,灰色的眼眸眯缝一条缝,眉梢因规律的疼痛而抽动着,整个人躺在地板上,身体随着合众国的每次律动都不安分的挣扎着,仿佛是被钉在水泥地上,身体接受太阳暴晒,垂死的蚯蚓一般。至于英格兰的嘴里,也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好话,除去一些嘶哑的沉吟,就只有,“啊嗯…美…美国,要不……”真是倒胃口。
  
  这简直和合众国想象中,英格兰该有的反应大相径庭,他本指望英格兰热切积极的回应,一场淋漓的性事,而不是现在,英格兰这勉为其难的语气和仿佛遭受酷刑的神情。说到底,这全都是英格兰的错,才开始不过几分钟,合众国原本不错的兴致,也被英格兰全部给磨到所剩无几,“该死,”合众国确实没有停下动作,但他也的确抬手实实在在给了英格兰一掌,相较于拳头,并不是很疼,但声音却十分响亮,英格兰因这突如其来,但又意料之内的动作,连头颅都跟着歪到一边,苍白的脸颊因此泛起一些红色,他愣住毫秒,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被合众国抢先一步。好在合众国终于停下进出的动作,坐在英格兰胯上,一把按住英格兰的喉头,另一只手不断的抽在他脸上,“英格兰,说话啊!”在挨了一巴掌后,英格兰几乎是本能性的抬起手臂,试图挡住合众国的动作,他手臂挡在脸前,姑且拦住合众国打在他脸上,一边又在防御中张口,一些断开的字词从手臂盖住面孔的缝隙之间流出去,“好的,好的美国…”英格兰本想说,说很多,可是合众国按住他的喉头,张开嘴只剩下一些喑哑如蚊蝇般的声响,而在这短促沉默的片刻,合众国就已然双手掐住他的脖颈,高声呵斥道,“说,说你是真心爱我。”如蜜糖般的声线此时此刻就仿佛正经受高温炙烤,不断融化一般,尖锐到难以入耳,英格兰放下手臂,转而抓住合众国的手腕,以此缓解脖颈上的压力,他躺在地上,直直望向身上的人,四目相对,灰色的眼眸看向蓝色的那双,英格兰张开嘴,但却说不出话来,合众国甚至没意识到他十指上的力气在不断的加大,也没有注意到英格兰眼瞳周围渐渐浮现出的红色,和因缺氧的发白的嘴唇,他只顾着手臂上用劲儿,不断的摇晃英格兰的脖颈,头颅也跟着不断反复的磕碰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说你万分后悔对我做过一切的错事。”完全是用命令的口吻,“说你是真心改过,并且发自内心感谢我对你的帮助。”手臂因过于用力而轻微的颤抖起来,合众国看着英格兰那狰狞的面孔,只觉得身下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刻薄歹毒,明明被压制,那双灰色的眼却仍然睥睨自己,眼底好似有万般轻蔑和不屑。这一点才最令合众国感到愤慨,事到如今,英格兰又有什么资格轻视他,所以,“说啊!”合众国催促到,丝毫没发觉到自己十指的力道已经超出常人躯体可以承受的范围,也疏忽而未曾看到英格兰额头两侧凸起的青筋,只顾着责怪他的沉默,“…说啊,快说啊!?”而当他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英格兰方才不断用力的双手都已然从他的手腕滑落,神情也不再狰狞,连眉头都舒展开来,表情木然。
  
  合众国沉默下来,愤怒的表情停留在眉目间还未消散,转一转眼眸,打量英格兰片刻,最终松开双手。   
  而当英格兰再次醒来时…他便被一阵不可言状,遍布全身的钝痛裹夹思绪,也因此不自觉拧紧眉头,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则是纯白的天花,然后英格兰意识到,自己八成是,仍躺在合众国寓所的客厅地板上,而现在也仍是白天,在记忆中,上一秒他还看到合众国可怖的面孔,但再睁开眼的这一刻,该坐在他身上的人却不在眼前。英格兰继而明了,自己似乎是晕厥过去一段时间,但他无法判断确切有多久,只最先本能性的觉察到自己心脏异常的跳动,谨慎起见,他不敢立刻起来,而是先翻个身,侧躺在地板上,蜷缩着手脚,掌心按住心口,然后以规律均匀的呼吸来做调整,试图缓解异常的心率。在这喘息的片刻,英格兰转一转眼眸,看到有限的视线范围内,目光所及之处都未曾没看人影,四周静的可怕,他只看得到满地掉落的钻石衣扣…该死,那可还是伯蒂在时,定做的成套物件,说起来也算是半副古董。如此想着,英格兰手臂撑着身体,艰难的坐起身来,他本想伸手去够到不远处那颗衣扣,但起身后,却最先发觉脸上有什么东西,随着他坐起的动作流淌下来,粘稠又冰冷的一片,英格兰不自觉伸手去摸,手指只沾上一些透明无色的粘稠液体,他下意识抬手闻了一闻,一股子腥臭味钻进鼻腔,英格兰对这个味道太过于熟悉,以至于下一秒立刻就弹开手腕,试图把手指上的东西甩下去,“天杀的…”口中不住咒骂起来,粗且杂乱的眉头拧成一团,灰色的眼眸中写满厌恶,合众国居然射在他脸上,而且还是在他意识不清的时候,简直是个…脑海中还未来得及蹦出第二句咒骂,英格兰就敏锐的捕捉到身后一些微乎其微的声响,好像有人在咀嚼什么东西,他转身,然后发现合众国就坐在自己身后的沙发上。
  
  桌上还放着一些餐食,汉堡、可乐、薯条还有牛排。在看到的一瞬间,英格兰就不住的联想到,方才他就那么躺在地板上,或许是有人来给合众国送的午餐,或许……算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至于合众国,他已然换上背心短裤,正盘着腿躺在沙发上,头发上的水珠还未干透,好像刚洗完澡不久,手里拿着一板巧克力在啃咬,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份什么文件翻看,尽管英格兰就坐在他几尺之外的地板上,默然凝视他数秒,合众国也未曾抬起眼眸,看英格兰一眼。半晌无语,没办法,为避免尴尬,最主要是英格兰垂眸,才发觉自己身上,除了一件被解开衣扣的衬衫外早就空无一物,小腹上沾着许多不明的液体,伴随着细微但又恼人的疼痛,阴茎此时此刻还是半勃起的状态,天晓得合众国之前给他吃的是什么,英格兰懒得再问,想必也问不出答案。他只跪坐在地上,弯腰先捡起离自己最近的三颗纽扣,又拿起那件掉在地上的马甲,看着上面断线的针脚,感觉自己也是不能再穿着这件衣服出去了,但纽扣还是要捡回来的,倒也不是英格兰吝啬,但那套纽扣也确实是价值不菲。
  
  咂咂嘴,英格兰又转过头,看合众国一眼,开口说道,“……我大概需要联系秘书再拿一套衣服。”方才被掐住脖颈的压迫至今还未缓解,英格兰只是咽一咽喉头,都感觉是发痛的,说出的话声线也无比沙哑,仿佛生锈的刀划过镜面。而闻言,合众国才终于抬头,他嘴角还沾着些巧克力融化后棕色的渍,打量着眼前的人,蓝色的眼眸中充斥着不满,“这就是你醒来后,对自己完美情人兼恩人露出的第一反应?”合众国质问起来,为英格兰冷漠疏远的态度,还有刚才英格兰在性上糟糕透顶的表现,而收到这般诘问,英格兰愣住毫秒,惊愕从他的眉眼中划过,但又转瞬即逝,还没等开口说什么,便听到合众国继续抱怨起来,“亏我还以为至少能得到一句情话,或者一个吻。”闻言,英格兰紧皱的眉头也无法舒展,但他仍然整顿情绪,从自己的脸色挤出一些勉为其难的微笑,并试图将自己的语气转变的缓和,“早上好,我亲爱的…”一边说,一边撑起身子站起来。但还没说完一句简短的情话,就被合众国给打断了,“现在已经中午了。”英格兰眉梢抽动一下,记起自己是早上九点一刻进到这房间,“再说,可别过来真的吻我。”四目相对,灰色的眼眸凝视着蓝色的那双,合众国看着英格兰脸上种种痕迹,嫌恶的撇着嘴角,说着的时候,目光又不住从英格兰脸上往下滑去,“至少先把裤子穿上。”该说不说,合众国本来十分期待见到英格兰颜面尽失的模样,但当这一幕真的呈现在合众国眼前时,他只觉得不堪入目,丝毫不想多看一眼。而被合众国如此叱责,英格兰本就勉强的笑容就更加无法维持了,只得嘟囔着附和道,“当然…”说着,英格兰拿起在一旁的衣物,开始缓慢的套到身上,但这身衣服实在是穿不出去,裤子上全是压痕,马甲的衣扣也都不见,英格兰可不想穿着这身衣服走出合众国的寓所,可是合众国让他穿上衣服,却又不许他差人再拿一套新的来,他本准备勉为其难的将那马甲穿上,但却被合众国阻止,“扔掉那身老古董把,”看着英格兰居然还要穿上那套老旧过时的套装,就连合众国都皱起眉头,英格兰真是毫无底线可言,而英格兰闻言,正准备转头回应,但转过身去,却被一块东西直接砸在脸上,只是几尺距离,合众国丢出去的时候真是拿出了十分的力气,牛仔裤略硬的布料带着金属制的皮扣,就那么正中英格兰额头,同时还伴随着合众国的一声,“穿我的。”
  
  英格兰把甩到自己头上的衣物拿下来,看着那夹克与帽衫,还有带着奇特纹样的板鞋,沉默几秒,还是答应,“……好。”就算按下对于衣物款式选择的偏好差异不表,合众国的衣服,确实不是英格兰穿上可以合身的,牛仔裤的腰身大了许多,只能把皮带往里紧上几个扣,布料都因此被挤压出褶皱,裤腿过长不说,帽衫套在身上也过于宽松,衣袖放下来总会盖住英格兰的双手,就连鞋的尺码都大上一号,穿在身上,不需要照镜子,英格兰自己都知道他的样子一定无比别扭,但还是穿上了。调整好鞋舌,捡起的衣扣放在裤兜里,然后站起身来,看着仍然在专心翻看文件的合众国,英格兰再次开口。
  
  “美国,我们是不是……”英格兰本想与合众国聊一聊,但还没开头,就被合众国打断。
  
  “我不喜欢这称呼,”合众国如此说道,语气状似随意,就好像在对自己的情人抱怨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但语毕还是沉默几秒,而后坐起身来,终于放下手中的文件,看着英格兰,一字一词到,“私下你应该叫我阿尔弗雷德,而不是美国。”他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公式化的说道,但英格兰总还是看出些歹意来,还未等他回答些什么,合众国就补充道,“为了表达亲昵。”四目相对,只见合众国说话时,轻笑起来,他弯起眼眸,看向英格兰,佯装和善地解释道,停顿一下,“但在人前,你还是要称呼我美国,”没等英格兰反问,合众国就用最简洁明了的话语告诉他缘由,“以示尊敬。”
  
  至此,看着合众国的似笑非笑的神情,英格兰一瞬间回想起一些,恍若隔世,但又似乎记忆犹新的旧事,然后知晓,合众国是在警醒自己,或者说是以牙还牙也不为过,这年轻伟大的国度可真是睚眦必报,心中如此想着,英格兰还是应允,“当然。”而看到英格兰爽快的答应,合众国才满意的侧头,垂下眼眸,靠在沙发上,再次拿起放在腿上的文件,可是英格兰还不想放弃,“那么,需要我留下来陪你吗,还是我们该聊一聊…”他试着再次把话题引入正轨,但合众国只觉得英格兰好不知趣,即刻不耐烦的打断他,“你真是个差劲至极的情人,英国,你该去上上什么培训课。”虽然合众国也知道,英格兰一向是没有完美情人的风评,但刚刚发生关系,事后却只一心想要谈起什么公事和交易,真是让刚才的性爱都沾满了虚伪的味道,再说,就算真的要算作交易,英格兰也实在太高估自己肉体的价值,更不用提那实在是一场差劲至极的性事,如此想着,合众国转一转眼眸,看着英格兰脸上十分阴沉,但又要故作和善的神色,只觉得英格兰真是不知好歹,“之前我确实说想见你,但现在我已经厌倦了你的刻薄面孔,还有故作恭顺的嘴脸,”就算是做戏,英格兰也是个差强人意的演员,合众国可不会为了这种拙劣的演出付一美分票价,“所以你最好还是赶紧离开。”他直接干脆的下了逐客令。
  
  “但是…”
  
  还未等英格兰真的但是出什么,合众国就再次故意打断,合众国知道这不符合礼节,他就是故意的,和英格兰这种家伙到底要讲什么礼节呢,“我才不想现在和你谈公事,要知道,就算作为情人,你也需要至少一个季度的考察期。”合众国说的都是真心话,英格兰总要为自己曾经的狂妄自大付出代价,合众国要英格兰彻底后悔对自己做出的种种鄙夷、不屑、冷眼和伤害,并且做出十足的补偿。而此时此刻,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两人短促的对视片刻,最后,英格兰竟然轻笑起来,方才插进裤兜中的双手也拿出来,蹭一蹭鼻头,他弯着眼角,看向合众国,咽下笑意,语气轻快的打趣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赢得你的芳心呢,我亲爱、亲爱的阿尔弗雷德。”至此,英格兰总算是拿出点情人该由的态度与模样,但合众国却不想立刻买账,而是瞪着英格兰故作轻快的面孔,张口就讽刺道,“你可是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一向最会虚与委蛇的英格兰啊!”见英格兰如此这般,合众国也不住的翘起嘴角,语调上扬,但却说不上是什么和善的笑,也确实是没说出什么好话,停顿一下,再说出的后半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想想办法。”然后转一转眼眸,示意英格兰出去。
  
  如此,英格兰也无言以对,不好再说什么,他无声的叹一口气,转身拿起自己换下的衣物,踱步离开房间。
  
  而这也正是英格兰的时任秘书约翰·拉塞尔真真切切看到的场景——他尊贵的主人明明是穿着正经的礼服三件套走进那扇房门,说起来也是一副闲散贵族的模样,但再出来时,穿着的却是根本不合身的夹克、牛仔裤和带着彩绘图案的板鞋,只见金发的青年臂弯中搭着深色的礼服,手中还提着一双牛津鞋。原本就乖张上翘的头发是废了好大劲儿才用发胶压下去,此时此刻也乱的仿佛一堆稻草,好几缕头发都无视重力的向上翘着,秘书任职十余年,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到自己尊贵的主人穿着这种衣服,倒也不是说不好,但确实是十分新奇的观感。虽然秘书是看到了英格兰奇差的脸色,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配上这身衣服,更显得,一种说不上来的喜感。而英格兰,他还没瞎,看得到一向摆着扑克脸的秘书脸色正泛起诡异的微笑,张口就呵斥道,“笑什么?”说着,抬手示意秘书接过自己手中的衣物,而这时候秘书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职,他本受过专业的训练,是不该笑的,除非的确是十分好笑,但被如此呵斥后,秘书还是立刻收起放肆的神色,整理表情,恢复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孔,“咳,没事,先生。”拿着英格兰的衣物,毕恭毕敬道。而英格兰本想狠狠的训斥秘书,可是奈何这里是白宫,所以只能暂且放他一马,灰眸从秘书脸上略过,英格兰没有在说话,只转身,快步往回走去,秘书见状,只跟在英格兰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大使馆安排的车早已恭候许久,英格兰坐上车,直到酒店都全程无话。秘书不是没有看到,英格兰脸上沾染的奇怪液体,留下还未彻底擦拭干净的痕迹,但他不想擅自揣测,为何他高贵的主人是穿着合众国先生的衣物走出那间寓所,这些问题不是他该知道的,也超出他的职责范围之内,虽然这种种蛛丝马迹,都将那房间内发生的事情指向某个特定的答案,但聪明的秘书该学会装聋作哑,所以只要英格兰不说,秘书便什么都不知道。但秘书还是不免,在回程路上,几次暗中打量英格兰的脸色,可只见英格兰神色漠然又平淡,秘书根本看不出什么。
  
  也是直到,秘书跟在英格兰身后,走进酒店套间,在妥善的关上房门之后,才见到英格兰发作。
  
  只见英格兰快步走到客厅中央,先是狠狠踹了沙发靠背几脚,那沉闷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内实在是振聋发聩,所用力度,就连秘书看着,都不禁皱起眉头,之后,英格兰动作粗暴的扯下自己身上的夹克,摔到地上,连带着穿在里面的帽衫,也一起脱下来扔在地上,抬腿脱下脚上的板鞋,英格兰侧身,拿着那只鞋朝着壁炉扔去,但这一投,确实也没什么准头,那只鞋,最终只砸在大理石台的一角,然后弹出去,滚落在地板上。而后,英格兰就这样赤着脚往浴室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解开自己的腰带。秘书看着英格兰的背影,默默走上前去,将掉落在地上的夹克拿起来,高声问到,“您的意思,丢掉这些?”而英格兰闻言,也立刻就转身,彼时,他已然解开腰间的皮带,抽出来,拿在手中,见秘书好死不活往枪口上撞,也丝毫不客气的质问道,“丢掉?”英格兰看着秘书淡漠的面孔,知道秘书是在明知故问,“你不知道这些是谁的衣服?!”说完,将手中的皮带往秘书脚边一丢,示意他捡起来收好。而秘书也完全读懂英格兰的言外之意,将那条皮带拿起来,看着英格兰再次转身离开的背影,回答道,“是,我会安排洗涤熨烫,然后妥善保管。”毕竟这是合众国先生的衣服。
  
  看着英格兰往浴室走去,在等待的片刻,按照惯例,秘书也去为英格兰泡茶。先烧一壶滚烫的开水,然后按照英格兰一贯的口味,在茶壶里放上三汤匙的红茶茶叶,用开水闷泡半刻钟,直到不管多么昂贵的茶叶,都被泡出那股苦涩的味道,茶汤浓郁的仿佛深红色,才算完美。把茶壶、茶盏、茶漏、奶盅和糖罐一并放到托盘上,秘书端着这些东西离开茶水间,从客厅,一路走过会客厅与书房,最终在套间的卧室内找到英格兰。
  
  秘书注意到地毯上也留在一些水渍和脚印,而彼时的英格兰,正坐在落地窗边的圆桌旁,手掌支撑着脸颊一侧,低垂着眼眸,穿着一件浴袍,连拖鞋都不在脚上,头发也不曾擦干,发丝成缕的粘在额侧,水滴顺着后颈流下来。英格兰他觉察到房门被轻微的推开,知道来者必然是他的秘书,来擅自搅扰自己的清净。只见秘书双手捧着茶具走进来,四目相对,沉默在四周翻滚蒸腾,看到秘书把托盘放在桌上,开始为自己倒茶,英格兰张口问道,“现在你们满意了吗,内阁,还有温斯顿。”而秘书,没有看英格兰的神色,只看着深色的茶汤一点点流入杯中,他本该如实的说,“鉴于英美双方还未达成任何实质性的书面协定或承诺,所以很难说首相与内阁会感到满意。”但话到嘴边,秘书能说出来的,也唯有,“您总该消消气。”说完,才抬眸,谨慎的打量英格兰的神色,把茶盏递到英格兰手边。但是英格兰却并没有拿起接过,而是反手,将茶盏打落到地上,茶汤洒落在地毯上,变成深色的一滩,留下抹不去的痕迹。秘书因英格兰这意料之外的动作而抬眸,在短促的对视之后,秘书还是往后退了几步,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看向英格兰,“再不会有下一次,这话你最好如实转告他们,”四目相对,英格兰如此说道,声调平和,但语气却不容置喙,一字一词,说的异常正色,“如果再胆敢擅自替我应允任何会面,我会跳进泰晤士河,并且保证再也没人找得到我。”闻言,秘书本想说什么,但张开嘴,他还是不免哑然两秒,在措辞之后,才缓缓地回答,“…平心而论,我不认为现如今再跑去公海当海盗,是什么很好的职业选择,先生。”鉴于他高贵的主人确实有此前科,所以倒也不算是秘书无端恶意的揣测,说到此处,秘书停顿一下,而后又补充道,“今时早已不同往日。”海盗的黄金时代,早在两个世纪之前就过去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而听到秘书如此回答,就连英格兰都不禁讪笑起来,他翘着嘴角,低下头,抬手揉一揉眉梢,片刻后才抬眸,看着秘书,皱起眉头,但却带着许多笑意的开口,“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嗯?约翰?”灰色的眼眸微眯着,在秘书的脸上来回打量,“……可以随意使用,无需担心消耗报废的工具、物件吗。”英格兰并没有等秘书回答,他也根本不指望秘书开口,因为这问题的答案,英格兰心知肚明,所以也说的笃定,虽然,但是,事到如今,他却还是忍不住发问,或者说是自顾自的感慨,更为贴切,“你们以为,我就没血没泪,没有灵魂吗?”而这个问题,如果能起到点滴安慰的效果,仅仅代表秘书这一个微不足道个体的态度,他还是可以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您永远是我们高贵的英格兰、敬爱的祖国。”但与此同时,作为英格兰与王室、政府及其附属机构与之间协作与沟通的重要桥梁,秘书也不得不在两方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然后给出一个庄重又不失体面的回答,“首相与内阁也有自身的掣肘与无奈,想必您能理解,并且也衷心愿意,为英国人民的福祉做出一些微小的牺牲。”
  
  “……”
  
  英格兰翘起嘴角,不再说话。
  
  

Chapter 3: 《临终遗言》

Summary:

“再说,我们从来没有,也绝不会将英格兰出售,这种事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发生——他只是个不会被记在账面上的赠品。”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砰。

 

当那杯早已被放凉许久的茶汤因颠簸而不住滚落到过道地毯上,撒的一滴不剩之时,这说不上宽敞,又寒冷无比的螺旋桨飞机,正盘桓在大西洋上空,满载风险与挑战,且十分缓慢地行驶着。此时此刻的机舱内,没有排列拥挤的客舱座椅,也没有削减层高的置物架,只有相对错落而置的长桌,和坐卧皆可的沙发椅,唱片机,书架与迷你吧,只实实在在坐着两位先生,其余无关的随行文员与机组乘务等,都在一门之隔的另一侧机舱待命。说不上来,到底是因这四月的春季,还有由于飞机所处的高度,亦或是单纯机舱内极差的恒温功能与根本不存在的制暖系统,再加诸这长久的沉默,只剩下因气流与颠簸造成的震荡在室内绕梁不绝,振聋发聩,真是堪比停尸间一般,令人难以忍受的严寒与死寂,可是在场的两位先生,似乎没有一人对此表露些许在意。

 

穿着沉闷三件套,肩上披着毛呢大衣的棕发先生,正端坐在桌前,拿着几份文件夹,孜孜不倦地进行着某些整理与记录的繁琐文书工作,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口鼻处都飘出一些转瞬即逝的白色雾气,也算是这机舱内唯一活物的象征。至于他斜对面那位先生,则看上去更加清闲,他面前桌上放着的唯有不曾被触碰过分毫的茶点,金发的先生将皮毛做成的的毯子盖在身前,以一个相对舒适又懒散的姿势靠坐在沙发椅上,手中正举着一本十分精致轻便的册子,不急不缓地逐页阅读着。当那茶盏摔落在地上时,棕发的先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但却意料之内的状况而惊住毫秒,他不曾抬头,而是手中握着悬在半空的钢笔,看着眼前这因颠簸而在纸上留下一块巨大墨迹和还未来得及写完就戛然而止,留下一道杂线的文件,再次轻叹一口气,还有不足一小时飞机便会抵达伦敦,而这已经是他今晚写废的第五张文件。在这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之后,棕发的先生这才抬头,顺着方才机舱内不明声音的来源望去,在暖光灯的照射下,只见深红发黑的茶汤在地毯上留下一片同样深色的印记,而那坐在他斜对面,手中举着一本刊物却没有在阅读的先生,也早已转动灰色的眼眸,此时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中带着许多暖光都无法稀释掩盖的冰冷与寒意。诚然,此人也并不是别人,正是他实实在在的顶头上司,也是他最尊贵的国家,最高贵的英格兰先生。

 

灰色与棕色的眼眸四目相对,鉴于此处再没有第三人的状况,秘书便立刻放下手中的纸笔,在飞机颠簸不稳的余波中起身,在那严厉目光的凝视之中,将地上滚动的茶盏碎片拾起来,放到桌上的托盘之中,然后按下座椅一侧的服务铃,站在一旁,直到空乘小姐为尊贵的英格兰先生重新端上一杯新的热茶后,秘书才转身踱步离开,试图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但却在坐下后,抽出一张崭新的档案纸,还未来得及写上只字片语的时刻,被英格兰先生漠然严苛地警醒道,“约翰,”那因缺水而沙哑干涩的声响开口,这确实是英格兰先生踏入归途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闻声,秘书立刻抬头,直面英格兰冷峻的目光与面孔,以示自己的注意与关切,“你最好谨言慎行。”至此点到即止,秘书内心也十分明了他的上司所指何事。现任英格兰私人秘书,约翰·拉塞尔,就算在任职第十一年被自己亲爱的上司质疑能力与职业操守,但却仍然可以面色平淡恳切地做出承诺与回应,“作为您的私人秘书,我永远会将您的利益与需求放在工作首位,您大可放心,先生。”但闻言,英格兰似乎对此并不满意,他蹙着眉头,一向刻薄的嘴唇紧抿着,微眯起眼眸,在秘书的脸上打量片刻,而后也没有说出什么,只是收回眼眸,将目光重新放回手中的《暴风雨》之中。见状,秘书也并未再说些什么,只是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完成理论上本该由英格兰本人执笔书写的述职报告。

 

就事论事,身为秘书,他必须恪守的职责标准中便包含将英格兰所有外交活动进展记录在案这项内容,更无需提为英格兰跟进会议进度、确保决议的执行落实,以及为英格兰起草传达各项事的议程、备忘录与文件报告,并将所有整理材料信息归档编制索引的工作,还有较为乏味的,保持英格兰与王室、政府及其附属机构与之间协作与沟通的联络职责等等。但在许多时候,身为秘书的他不免分身乏术,并且在提及事关英格兰与其他国家或公或私,半公半私,这似是而非的模糊界限之间,也并不能做到事无巨细,无一遗漏。归根结底,这报告本该至少由英格兰本人口述,但现如今却被全权交由秘书去书写,很多细节秘书本人也未知全貌,因而也不免需要编造、加工、隐瞒、美化一些并不太重要的细碎之处,让整份报告看起来具有十足的可信度与可阅读性。并且需要一式两份,一份为记录存档,维持必要的体面与礼节,另一份则是仅供内部传阅的无限接近于真实情况的描述。前者秘书早已轻车熟路地编写完毕,只是另一份,秘书仍在斟酌可以在报告中披露的细枝末节,不仅仅只是为了应付今时今刻秘书处的任务,英格兰先生往后许多年的体面和颜面都必须要纳入考量之中,所以才显得尤为困难。诚然,秘书本人于公于私都无意去了解,这次华盛顿之行,那些英格兰先生与合众国先生独处之时的种种细节,这实在不是他一个秘书该过问的事情,但战时内阁却执意将英格兰先生与其他国家十分私人的关系纳入某种政治或战略的考量。但平心而论,这也并不能说是内阁的过错,是合众国先生执意将他与英格兰先生的私人关系押注政治做筹码,这不也正是整个华盛顿之行的起始。

 

自从那天清晨,直到今日返程,英格兰先生都不曾再见到过合众国先生,当然,合众国先生也并未提出过这样的要求。秘书曾向白宫递去英格兰先生将要返程的消息,但也只收到了十分公式化的客套回应,白宫方面似乎并无人在意。英格兰先生特别提出在返程前,必须要将那套衣服物归原主。是秘书代英格兰去送还的,但最终秘书也并没有能将那套衣物归还回去,他在白宫的等待室坐了几次冷板凳,最后在临行前一天,也就是昨天下午,才终于见到了合众国先生身边的一位雇员,当时秘书把洗涤折叠好的衣服放在高档的收纳盒中,想要递给那位雇员,但还未开口做出什么说明,就被反客为主,对方用一种典型美国式,甚至可以说与合众国先生本人十分相似,但却略次一等的神情和语气,开口说道,“留着吧,”语气状似随意,但不知为何,秘书出于一种英国人的本能,还是嗅出一些轻蔑来,但他极高的职业素养让他得以控制表情,没有表露出分毫,“琼斯说,这套衣服就送给你们的英国好了。”当时秘书的捧着收纳盒的双臂还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收了回来,临了,那明明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比秘书还要年轻几岁的雇员,并不见外地伸出手,拍拍秘书的肩膀,补充道,“这样的衣服合众国还有很多,拿着吧。”——关于这件事情,秘书甚至还未曾来得及告诉他亲爱的祖国,这几天英格兰的怒火好不容易才消下去一些,如果秘书此时此刻没有眼色地将这件事情如实相告,英格兰的怒火怕是要余烬复燃,所以秘书打算等到回伦敦之后,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再缓缓地告诉英格兰,在十分有必要的前提下。

 

飞机抵达伦敦时,已然是深夜。

 

为求方便,英格兰并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不论是城郊的行宫还是市区的公寓,而是与秘书一同回到大乔治街政府总部大楼,内阁作战室经过精心的设计与加固,每一间卧室都是按照在此居住的核心人物的数量配置的,没有多余,但必然会有英格兰的一间。另外,明天早晨十点半的国防委员会例会之前,英格兰还需要向首相述职。

 

“报告呢?”进入地下之后,秘书一路跟着英格兰走到他的卧室前,但英格兰并未直接推门进去,而是站定在门外,瞥一眼身旁的秘书,问道。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三刻,英格兰似乎并没有想要休息的意思,秘书闻言,立刻将手中的文件袋拿出来,然后把英格兰的述职报告草稿抽出来,英格兰接过去,这才推门进去,并抬手示意秘书也进来。地下指挥中心的位置十分狭小,就算是英格兰亦或是首相的房间,也不过是如此大小,一张木板床,一套桌椅与一只收纳柜,一些必须的家具,诸如台灯、水壶等等罢了。卧室为了美观,是加急刷了一层白漆,外面的办公室则是根本没有的,地上还铺着一张拜占庭风格的地毯,但由于去年接连的空袭,也是跺一脚便会扬起灰尘来,英格兰其实并不常睡在这里。进屋后,秘书将门带好,站在英格兰身侧。只见英格兰拉开椅子,坐在书桌旁,打开台灯,开始翻开秘书起草的报告,是十分规整清晰的字体,加起来足有十几页,但英格兰并没有逐字逐句地阅读,而是草草地略过前面几页的内容,然后直接翻到报告的最后,才开始详细地阅读,他翻得十分烦躁,将原本平整的纸张捏出一些抹不去的褶皱。昏黄的灯光从侧面打在英格兰脸上,只显得他面孔更加消瘦、苍白,连眼下的沟壑都更加深刻,灰尘因英格兰手中翻阅纸张的动作而翻腾起来,也为英格兰的低沉的神情蒙上一层疲惫,原本微蹙的眉头也因对报告深入地阅读,而愈发紧皱起来,无法舒展,“你写的报告真是糟糕至极。”虽然一览无余的屋内并无第三人,但英格兰如此评价时,还是压低了声音,亦或是他的嗓音本就已经如此干涩沙哑,他嘟囔着,但余音不绝在屋内来回飘荡,秘书也听得清清楚楚,语毕,英格兰才终于抬眸,正眼看秘书一眼,也根本没有什么好神色,他本想直接口述秘书需要修改删减的内容,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而是直接拿起书桌上的钢笔,手中捏着卷起的卷宗,将一些内容直接用钢笔划掉,在纸上留下几道波折扭曲的黑色线条,然后翻过去几页,又划掉一些,如此动作重复数次,直到英格兰删去所有他认为不必要出现在报告内的内容,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侧身,抬手将文件直接扔给站在身旁的秘书,然后说道,“按照这个修改版誊抄好,明早例会之前拿给我签字。”

 

“好的,先生。”秘书闻言点点头,知道今日他的工作远远还不曾结束,但也没有抱怨什么。

 

然后英格兰挥手,示意秘书离开。直到那双灰眸眼看着房门被关好后,英格兰这才呼出一口气来,但却说不上有几分释然,他站在房间中央,环顾这逼仄狭小的四周,半晌无言,身上本该是得体打理的衣衫,在长达数小时的旅途中不免变得凌乱,原本完美打出的领结,不知何时早已变得歪斜,这时候干脆被英格兰解开,挂在立领两边,燕尾也被压出唯有熨烫才可消除的褶皱,衬衫衣角略跑出一些,马甲的衣扣也未能系全,鞋尖沾着几滴茶汤飞溅上去后,未曾被擦拭而留下的水渍。明明是价值不菲的套装,可手工制成的牛津鞋踩在这仅仅是被漆成木色的地板上,再加之与周遭简陋破败的白色砖墙与缺角家具做对比,也只显得更加荒诞、滑稽、格格不入——现如今,早已不是该穿礼服的光景了。

 

翌日清晨。

 

按照习惯,首相会在八点醒来,然后在床上用早餐,并处理公文,口述指令等,并由秘书进行记录和落实,今日早晨九点半是首相与英格兰的述职会议,十点半则是由首相主持的国防委员会例行会议,十一点半是内阁会议。而英格兰的清晨安排,也大抵如此,比不上首相如此日理万机罢了。英格兰在早晨八点半醒来,不同于昨日,今天他放弃了昨天的燕尾礼服,选了一套相对朴素的三件套,普通的单排扣正装外套,深咖色的薄毛料,里面再配上一件相同色系的无领直腰马甲,衬衫前打上一个不错的温莎结,经过一夜辗转无眠后的浅金色短发,在刚起床时几乎是反重力地翘着几缕,就算是用发胶与发油也无法彻底压下去,于是也就是这样罢了。

 

九点时,英格兰走出房门,他手中拿着一只茶壶,看上去似乎与清晨便开始忙碌的普通职员无异,在指挥中心并非所有人都认得英格兰,他在去会议室之前先拐到办公室,找打字员女士要了一些热水,然后往茶壶里扔进去三四个茶包,准备好好地闷泡一会儿。诚然,首相还并未到场,而屋内除了在等待他的秘书以外,也别无他人。见英格兰推门进来,秘书下意识先抬手看一眼腕表,现在是分针已经指向三,而后他向英格兰颔首示意,快步上前,为英格兰拉开那张正对首相书桌内侧的座椅。英格兰轻咳一声,没有说话,而是先把手中的茶壶放到一边,秘书则站在一旁,将手中拿了许久的文件夹抽出其中两份,打开,翻到该签字的那一页,然后放在英格兰面前。一共有两份,虽然比不上战时最高机密,但想要浏览也需要极高的权限,英格兰从外套内兜中拿出一只钢笔,却没有急于打开笔帽,而是夹在手中先翻开了两份文件的其中几页,确定完毕后才在最后签下A.K.England的字样,笔尖因最后收笔的用力,而在纸上留下一滴刺眼的墨迹。而后秘书拿起两份文件,合上,一左一右地放到书桌内侧,首相的座椅的身前。他踱步到屋内一侧的橱柜拿出两套茶具,将英格兰方才闷了几分钟的茶倒出来,一杯放在英格兰手边,一杯放在首相那侧。英格兰坐在木椅上,全程不曾说话,也不曾抬头看秘书一眼,直到秘书向他的上司颔首示意离开,英格兰都只是低头,或整理他镀金的黄铜袖扣,或转正他左手小指的徽戒。

 

英格兰将要与首相进行一场绝密的会议,而秘书在走出这间会议室之后,也还有他的工作要做。他手中拿着两份方才未曾给英格兰签字的文件,从这间会议室,走到另一间例会常用的会议室。现在还不到九点半,正常来说,战时内阁的大臣与参加会议的文员们并不会来得那么早,但唯有一人,偶有例外。秘书等到九点四十五分,会议室的门终于从外被推开,秘书闻声抬头,便看到那穿着沉闷三件套的男人,金棕色的短发用头油规整地打理好,眼眸则隐藏在眉骨的阴影之下,笔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圆框眼镜,手中还拿着文件夹与备忘录,虽不年轻,但却腰背笔直,神采奕奕。四目相对,秘书立刻站起身来,首先问好:“爱德华爵士。”听到如此声音,男人原本平淡的脸上也泛起一丝波澜,略挑起眉梢,“约翰,好久不见。”说着,现任内阁秘书长爱德华·布里奇斯爵士踱步到会议室内属于他的那个位子,然后拉开椅子坐下,开始翻开待会儿例会需要的文件,一边轻快地问候道,鉴于会议室目前只有两人,且对方也算是他熟识的前提下,“我们高贵的英格兰从华盛顿回来了吗。”虽然语调能觉察出一些细微的上扬,但秘书长说的确实是个陈述句。见状,秘书不想浪费时间,而是拾起自己面前的文件,少有地单刀直入,“我可以与您有一次私下的谈话吗,爱德华爵士,就现在,去隔壁会议室。”布里奇斯闻声抬头,“噢,”手中正在做出的动作也戛然而止,悬在半空,而后他停顿毫秒,应了约翰一声,接着,他低下头,转而将自己刚才翻开的文件统统又依次放回去,待整理完毕后,他站起身,理一理衣角,对着英格兰的私人秘书说道,“当然,走吧。”

 

而后,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离开会议室,转道去了隔壁更为狭小的一间。秘书跟随在爱德华·布里奇斯爵士的身后,在进来后,先是转身将会议室的门好好地关上,然后才落座。两人相对而坐,秘书长将自己的文件放在右手一侧,而秘书则将自己手中的文件原封不动地推到秘书长的面前,然后说明道,“这是英格兰述职报告的原件的副本。”但秘书长却觉得秘书的说明是多此一举,他当然知道这是英格兰的述职报告,就凭文件夹左上角那并不隶属于内阁任何一个部门的标识,以及封皮上那十分笼统模糊的‘述职报告’几个大字,除了事关英格兰,还能有谁。但既然秘书这样煞有介事地说了,秘书长还是不咸不淡地垂眸,看上一眼,然后抬头,十指放在身前交缠在一起,压在那份文件上,他望向面前年轻的秘书,耐心地追问道,“好的,然后呢。”闻言,秘书脸上也不曾起什么波澜,他只是浅浅地坐在木椅上,身体与长桌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进而造成与秘书长的疏远,他看秘书长直直地注视自己,也只是不动声色的审视,继续试探道,“您或许想读一读。”而秘书长听闻,嘴角则浮现出一些似有若无的弧度,口中也继续礼貌地回绝道,“不,事实上,我并不感兴趣,约翰。”为表示自己言行一致地笃定,他伸手将那份文件再次推回到秘书的身前。

 

“为什么。”但秘书却非要刨根问底。

 

“…你想知道为什么。好吧,”见状,秘书长叹出一口气,他略掣肘一些,内心清楚秘书是明知故问,但也知道秘书或许也只是为求无虞,才暗示他再重复一遍那人尽皆知的陈词滥调,所以秘书长便如他所愿,再次开口复述一遍,“首先,理论上内阁秘书长没有阅读这份述职报告的权限。”秘书长的语速与上一句相比,轻快许多,但却依然字正腔圆,词词清晰可辨。四目相对,棕色的眼眸望着棕色的那双,秘书没有说话,而是等着秘书长继续说下去,“其次,国与国之间的外交本质上是各种变数的集合体,而事关英格兰的所有述职报告,无非是他的私人秘书,”说到此时,虽然秘书长一直是看着秘书的,但还是不免在此处加一些重音,“将完整的事件经过删减、加工、美化,拼凑出一个能代表英格兰立场与利益的版本,也就是英格兰所期望呈现给内阁与王室的那一种。”言尽至此,秘书长停顿一下,呼一口气,为方才语法连贯复杂,环环相扣的复合长句划下一个句号。然后为这老生常谈,做出一个更为简单的总结,“我们都心知肚明,述职报告的宗旨并不在于记录事件本身,而是维护英格兰。所以当然,英格兰的私人秘书必然不会将一些确实发生过,但却有损英格兰形象,或利益的细节记录在案,为日后埋下把柄或隐患。”秘书长说得风轻云淡,理论上确实是无权过问事关英格兰的细枝末节,但实际上对于对国家秘书部的全部工作却深谙此道、轻车熟路。

 

“您怀疑报告的真实性和可信度?”至此,秘书也终于有心情打趣起来。他再次刻意地反问道,但其实内心清楚无比,他的工作,尤其是针对事关英格兰的种种记录存档无非是可回收的纸质垃圾,知晓内幕的明眼人根本不会费心翻看,或者,秘书换一种说法,真正有阅读价值的事实与真相,早晚会被封存、雪藏,甚至是销毁,最终跟着见证者一起被埋到六尺之下,彻底荡然无存。而秘书长对此的回应则是:“我相信这份报告一定编写得很完美。”身为内阁秘书长,他断然不会轻易质疑英格兰私人秘书的个人能力。

 

语毕,看着面前语气礼貌,态度客气,并带着似笑非笑神情注视自己的秘书长,秘书没有立刻回话,他张开嘴,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却不免与秘书长对视片刻,在短促但高效的相互审视之后,秘书才终于开诚布公的,他将双手同秘书长一样,放到桌上,略前倾身体,但仍保持一个端正的姿势,一字一词道,“我知道一些事情,”他停顿一下,咽下喉头,看着秘书长继续说,“一些关于英格兰华盛顿之行的细节,理论上内阁不该知道,但实际上他们或许需要知道。”尽管四下无人,但秘书还是谨慎地压低声线,秘书长则没有出声,安静地等待秘书说完,“我不能告诉首相,因为他性情古怪,脾气暴躁。大臣也不是最佳人选,政客们并不值得信任。”说到此处,秘书长不住地抬起手臂,用交错的十指挡住自己略微上翘的嘴角,然后又轻咳一声,短促地移开目光后,又再次望向秘书,不得不在内心承认,这无人不晓的事实一旦被宣之于口,还是带出些玩味与戏谑,“但我必须告诉某个人,”秘书至此再次停顿一下,棕色的眼眸从秘书长那让人看不出情绪的面孔上快速掠过,“某个在内阁位高权重,对决策拥有实际影响力的人,”比起暗喻,已经完全可以说是明示,“他一定要值得信任,且与我站在同一立场,愿意维护英格兰的利好。最后、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守得住秘密。”秘书解释道,“因为我本该为英格兰保守这些秘密,如果未来有一天,任何人质问我是否为泄秘的源头,我都会矢口否认。”非要究其根源,无非是由于秘书作为英格兰与王室、政府及其附属机构之间协作与沟通的重要桥梁,不得不在两方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的前提下,还需保持起码明面上维护英格兰的倾向,“我不想让英格兰以为我背叛过他。”不然这将十分不利于他推进工作。

 

言尽于此,秘书长也十分了然,他略蹙起眉头,感慨道,“是事关华盛顿之行的细节,对吗。”交错的十指指肚在手背上敲击出一些熟悉的节拍,秘书长侧过头,在脑海中快速地解析这整件事的逻辑,在毫秒后便又转过头来,他舒展眉心,看着秘书说得轻巧,“那么一旦事发,我们可以将过错推到美国人身上,事到临头,英格兰会认可这个说辞。在此之前,所有知情人都要假装无知。”秘书长年轻时曾在财政部就职,他对现代文官体系的内部运行方式驾轻就熟,这问题根本都用不上分毫担忧。秘书听到这个提议,也点点头,深以为然,接着又补充道,“是的。另外,以下我所说的内容,我从来没有说出过,更没有人听到,也不可以留下任何纸质、录音的备份。我只做事实的陈述,不夹杂任何揣测和推断。”但这年轻人确实总无法直接说到事情的重点,秘书长闻言,立刻嗅出秘书的言下之意,也正因此,眉心才再次拧成一团,“呃,华盛顿之行的场面不怎么好看,是不是。”秘书还未说出只字片语,秘书长就已然猜到大概。秘书闻言,不敢轻易回答是否,而是将细节交给秘书长,让他自己判断,“英格兰在富兰克林·罗斯福面前,给合众国下跪。”明明是阐述一些既定发生过的事实,但秘书却说得十分谨慎,仿佛是在发问。秘书长闻言,紧抿薄唇,嘴角上翘起一个弧度,但也完全没有在笑,眼尾的皮肉被肌肉扯出一些皱纹,就像是在被轰炸之后的市区废墟中发现一个快死,但还没完全死掉的人,“他还从白宫外墙翻进合众国寓所的阳台。并且去做了告解。”秘书长生平履历丰富,光是凭借他对英格兰的了解,也想象不出在华盛顿还发生过这样的场面,这和秘书长印象中那个可以与丘吉尔针锋相对、争吵不休的英格兰,大相径庭。另外,看来白宫的安保系统还有很大疏漏——但这也只是秘书所奉出的前菜头盘罢了,主菜他还不曾端上,见秘书长闻言后垂眸思索片刻,秘书也因回溯起一些细节,无言一会儿,任凭沉默在室内发酵,半晌后,秘书才继续说道,“四月十三日早晨九点十五分,英格兰跟随合众国进入其在白宫内的寓所,然后直到下午一点三十五分才出来。”他不想仅凭揣测去臆断门后不可知的真相,但,“出来时,英格兰穿着的是合众国的衣服。”

 

从此,连秘书长也哑然了。他舒展眉头,但却垂下眼眸,方才交错的十指也松开,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则伸开抵住嘴唇,看着那并不平整的桌面,半晌后,一些话语从指缝间流过,略显喑哑,“…我知道英格兰在去之前向首相承诺会尽力,但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践行,并且是以这种方式。”秘书长悠悠说道,而后又在内心擅自猜测,哪怕连首相与国王陛下本人知道了,恐怕都笑不出来,鉴于这场面在秘书长的构想之中已经足够好笑的事实。

 

“嗯…”秘书闻言,发出一些模糊的声响做回应,他移开目光,没有接话,对此不置可否。

 

紧接着,秘书长梳理情绪,抬头看向秘书,关切地追问道,“以英格兰的性格…他还在生闷气吗?”尽管这问题的答案他已然十分确定。而秘书闻言,却不住地摇起头来,他略睁大双眼,看着秘书长肯定,并且感慨道,“噢,非常。”回想起返程前几天与英格兰相处的种种,秘书任职十余年,至今没见过英格兰能抱有如此长久、持续且外显的愤怒与怨气,不是如同暴雨般,片刻即逝的大发雷霆、怒不可遏,而是某种更加绵软细腻,凛若阴风般的绕梁不绝,就仿佛某种悬在人头顶如影随形的诅咒,某种无色无味,能在不知不觉间置人于死地的慢性毒药。秘书于公于私都不愿再置身于这种状况之中,这也是为了英格兰与他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一言蔽之就是,“英格兰认为他被内阁出卖了。”但平心而论,被自己人背刺确实使人情理上难以接受。但秘书长却耸耸肩膀,摊开手掌说得十分恳切,“但我们别无选择,”他说的都是实话,秘书对此也一清二楚,“联合参谋团正试图与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内阁正想方设法,试图将美国彻底拉入我方阵营。况且《租赁法案》上月才通过,”而后,秘书长开始伸出手指一一细数起来,“军舰、飞机、枪支、弹药,甚至粮食。我们可不能在这些东西到手之前得罪罗斯福或合众国。”这事实不乏被刊登到报刊上,可以说是人尽皆知,英格兰自己也心知肚明,但是,“可是,英格兰认为,既然我们已经为这些东西付了账,实在不必连带将他也卖出去。”秘书看着秘书长逐字逐词说道,但秘书长闻言却不以为然,他合拢掌心,手指间不知在盘算些什么,低着眼眸,对秘书说道,“真可惜。我以为英格兰能理解,对我们而言,那个大洋对岸,由多民族多种族组成的美国与美国人究竟有多难以讨好。”说到此时,秘书长抬头,看着秘书,“事到临头,人总要以国本为重,就连温斯顿·丘吉尔也不例外。”他说的尽是些实话,“再说,我们从来没有,也绝不会将英格兰出售,这种事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发生——”本着身为内阁秘书长的职业操守,以及对国家秘书部工作的了解和熟悉,秘书长到此处,停顿一下,而后语气说得轻描淡写,“他只是个不会被记在账面上的赠品。”

 

秘书看着秘书长,四目相对,他张开嘴,几秒后才说出些什么,一字一词,万分正色,神色连同语调一起沉下去,“这并不好笑,爱德华爵士。”秘书长见状,也回答得严肃,“我没有开玩笑,约翰。”室内的气氛瞬间冷了几度。但下一秒,秘书长便换一口气,变成一种轻快的语调,将手放在身前,坐得端正,“不过,我明白你的言下之意。但恐怕这种现状还将会维持一段短暂的时间。”秘书暂且做不到回温如此之迅速,还是平稳地追问道,“好的,那么大概是多长?”秘书长闻言,抿着嘴唇思索毫秒,而后手指在桌面随着说出的节点敲击出几个沉闷的节奏,“直到美国彻底加入这场战争,成为我们的盟友。并且最终我们赢得这场战争,然后清还对美国的所有战争债款。”秘书一听,便立刻眯起眼眸,一脸狐疑,心说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人,“这根本就是无期徒刑。”而秘书长却翘起嘴角,说得轻松,“是的,差不多。但他可是我们高贵的英格兰,他总会习惯的。”

 

“……”

 

相对无言,秘书长眼看着秘书的脸色就仿佛巨石,沉到海底深处,连个气泡都冒不上来,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好吧,我们还可以另辟蹊径,尽量减少英格兰与合众国见面的机会。”秘书长的手指交错在一起活动起来,像是海底随波逐流的海葵触角一般,棕色的眼眸转一转,问起来,“比如,英格兰对他往后的生活有什么安排和规划吗?”

 

秘书闻言思索一下,略带些迟疑地回答道,“暂且,没有?”并快速地过一遍脑海中的存档,事关此事,英格兰最近几天实在是惜字如金,并没有提起过什么。而秘书长闻言只提醒他道,“我记得他确实向首相要回了服兵役权。”都是起码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是的。”秘书闻言点点头。秘书长翘起嘴角,停下手中的动作,就是这件事,“你可以建议他前往柏林做一些无用的谍报工作。”他向秘书提出一些职业领域内的建议。但秘书听到后的第一反应却是迟疑和反对的倾向,“这会不会太过冒险。”他为秘书长打一个补丁,“据我所知,普鲁士入职秘密警察高层后,最近一年多来都与党卫军合作,在东欧兴建集中营。”秘书仍记得,三年前他作为文职人员随同英格兰与时任首相张伯伦一同飞往希特勒位于贝希特斯加登的府邸时,刚刚走马上任的爱德华爵士也作为内阁秘书长一同随行,因此秘书长不可能不对普鲁士的为人以及英格兰与普鲁士的私交关系有所耳闻。对此,秘书长也是了解的,他点点头,并不否认秘书提出的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是的,十分危险。”但话锋一转,“我们当然愿意成立一个专门的部门去协助英格兰开展工作,但鉴于情报工作本身极高的风险性,再加上后方协同人员的疏忽,以及柏林方面出现一些我们不可知的状况,英格兰或许会暴露身份,甚至…与我们断联,被德方扣留。”快速地综合各方面主观与客观的因素,再加上对局势和普鲁士为人的评估推断,秘书长随意地推断出后续可能会发生的一系列状况的可能性之一,四目相对,秘书闻言,暂且没有说话,然后秘书长才继续说下去,“我想这或许是个完美的借口,可以让英格兰在战争的大部分期间,回避任何他并不想见到的对象。”秘书长并不夸张地猜测,甚至包括温斯顿·丘吉尔本人。

 

秘书看着秘书长淡然的神色,思量几秒,的确是剑走偏锋,但或许这办法会行之有效,虽然也十分危险,大有剜肉补疮之意,但这一切的一切,都要看英格兰自己的选择,秘书只是为英格兰提供一些决策建议,并不会干预决策,所以,“确实,确实如此。”秘书在心中暗自决定将秘书长给予他的建议先暂且收下,待他细细考量之后,看形势再决定是否有机会向英格兰谏言。

 

听闻秘书此言,秘书长才露出今日见到他为止,唯一一个实实在在的微笑,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嘴角恰到好处地翘起,眉眼也弯出一个和善的弧度,语气亲切又不失真诚,“我亲爱的约翰,你有才能,有才干,但你太过年轻,太过于爱戴英格兰,这会影响你的立场中立性,进而使各党派政府丧失对你的信任。身为文官,最好还是保持适当疏离的总体态度。”这些话也完全是他身为内阁秘书长,出于对英格兰私人秘书人格与能力的欣赏与肯定,而私下给出的一些中肯评价,“不过说不好,将来有一天你会到内阁工作。”秘书勤勤恳恳,但数年来却难得被谁人肯定工作,听到秘书长这样说,虽然没有表露出来,其实是略有些开心,可是听到最后句,秘书却又恢复了死水般不为所动的内心,他还未来得及浮现到眉梢眼角的笑意,立刻便烟消云散,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扑克面孔,让人看不出情绪,对此给出的回应也十分公式化,语气不卑不亢,“…谢谢您,爱德华爵士,不过我对目前的职位十分满意。”诚然,英格兰确实是个令人感到痛苦万分的上司,但约翰·拉塞尔做了十一年英格兰的私人秘书,从今往后也只能是英格兰的私人秘书,这一向是国家秘书部的传统。

 

但秘书长闻言,却对秘书的冷淡回应视而不见,只是抬手看一眼腕表,分针已然指向三,他拿起手边的文件,站起身来,而后秘书见状也立刻一同起身。秘书长伸手拍一拍秘书的肩膀,微笑道,“我们该回去开会了。”然后他便转身,先离开此处。

Notes:

当年赶稿时福至心灵到底是怎么写出这种惊为天人的东西呢(不是(不是)…感觉秘书长已经在我耳边幽幽“My dear fellow, let us be perfectlly clear, England has never been and will never be — up for sale. That would be unthinkable...I mean, the gentleman was merely a frrebie...not sort of thing one would bothers to record officially. ”…小英你有这种子民在伦敦你打算今年几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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